刘鸣炜相亲节目哪一期:张丽钧散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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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丽钧散文{4}

2011-01-25 10:30

张丽钧散文{4}

分类: [原创] 梦的岸边 2011-05-23 15:00

吸进来,呼出去

      “吸进来,呼出去”,这六个字,是我在一座寺院迎门的颓壁上读到的,无意间一抬眼,不知为何,这个藏在满墙文字汪洋中的句子竟自己浮凸出来,要我认出它。仿佛被久候的人轻轻拍了一下肩膀,心一动——噢,你终是来了。薄薄的欢喜,登时掠过忧伤的心堤,是一种松绑的感觉。然而,我却不曾滞留,目光挪开的当儿,脚步已然随着众人走远。

      春光正好。游寺院的时候,心里一直默诵着那六个字——“吸进来,呼出去”。默诵“吸进来”的时候,当真就在吸进来;默诵“呼出去”的时候,当真就在呼出去。发现自己默诵得越来越舒缓时,知道自己是在做着深呼吸了。

      香烟缭绕。耳畔是木鱼与诵经的寂寂长音。

      那么多人“呼”地拥到一个花池前,指着花池里几株扭曲丑陋的植物争论着这究竟是什么花。那植物刚刚冒芽,一簇簇褐色的叶尖在枝头紧紧抱住自己,还没有舒展开来的意思。——是呢,这到底是什么花呢?这时候,一位老者走过来,指着一簇褐色叶子的中央说:“看这里——”我凑过去,仔细端详他指着的地方。原来,那叶子中央隐藏着一个极小的花苞!“是牡丹啊!”老者说,“这一株,是白色的;这一株呢,是红色的;这一株最名贵,是紫色的,名叫‘紫二乔’。”

      大家听罢几乎齐声叹起气来——叹自己早来了一步,没看到牡丹花开。我被这沮丧的叹息洪流裹挟着,差不多也要跟着叹息了。但是,我很快让自己止住,俯身对着那尚处于“婴儿”阶段的花与叶,做深呼吸。

      若不是那老者相告,我怎么也想象不出那一截截柴火般干枯粗糙的枝干正酝酿着一场无限华美的盛开。眼下,她还没有准备停当,但她绝不是存心让我错过她的花期。我本不是为着她而来,没有理由要求她为我提前开放。我愿意为不久后的那个日子付出一些美丽的猜想,也愿意听凭这美丽的猜想熏香我的每一缕情思。

已经很好了——在这几株牡丹花前,吸进来邂逅的欣悦,呼出去错过的懊恼。

      许多时候,我是在颠倒的状况下呼吸的——吸进来不当吸的,呼出去不当呼的。谬误的呼吸,弄乱了自己的心。曾经嘲笑过在烂泥塘中扑腾的鸭子,只隔了一道水坝,那边就是倒映了蓝天绿柳的清水池塘,傻傻的鸭子,却不懂得“弃暗投明”的道理,只管执著一念地在烂泥塘里把自己越洗越脏。“那边多好啊!”我跟鸭子们说,一心巴望着它们能听懂并领受我的美意,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奔赴清水池塘。但是,它们辜负了我。而我,又是谁眼中傻傻的鸭子呢?当我执著一念地在烂泥塘里把自己越洗越脏的时候,我正辜负着谁?我吸不进清爽,呼不出污浊,胸中淤塞了那么多的不快,我的倒映了蓝天绿柳的清水池塘究竟在哪里?

      也有过堪慰心怀的呼吸。却难做到心地清明,了无挂碍。呼吸的通道太逼仄了,不晓得三万六千个毛孔原是都可以成为吐纳之器的——纳天地精华,吐凡俗浊气,纳就纳得充分,吐就吐得彻底,让每一寸肌肤都在这一纳一吐间得到荡涤,每一个念头都在这一纳一吐间得到洗礼。

      吸进来,是一次重生;呼出去,是一次涅槃。

      伫立于春光中,我痴痴地想:在牡丹盛开的时日与她相遇是可堪艳羡的;误认了牡丹且忽略了牡丹花苞是可堪叹惋的;错过了牡丹的盛开却幸运地认出了她,且能够在一个真实的花苞上揣想她倾国倾城的容颜,是可堪玩味的。至于我,默诵着一个一见面就牢牢跟定我的句子,在看似枯败的牡丹花茎前想着明艳的心事,不怨艾,不懊恼,一如那些初生的牡丹花叶,紧紧抱住自己雍容的愿望,等待一场必然的绽放与飞翔——这是我清贫生命中一个多么奢华的时刻!

      游罢寺院,众人的脚步开始把我往外带。走到那面颓壁跟前,我站住了。这回,却是想让刚刚苦心教会了我呼吸的那个句子看清这朵俗世之花一次不寻常的美丽颤动——吸进来,呼出去。

      此刻,那个句子在满墙文字的汪洋中浮凸得愈发分明了。“只有真正需要我的人才能认出我。”我听到它在说着这样的话。我颔首,内心充溢着独得的隐秘欢悦——在春天之外,我又意外地获赠了一个春天。

 

投在心湖上的鸟影

      在一个县城临街的小饭店吃饭,吃着吃着,外面响起了“呜儿呜儿”的警笛声,也没太在意;不想,那警笛声竞不绝如缕地响个没完,以致搅扰了我们的吃兴与谈兴。举目往外瞧,却不见警车。细寻那“呜儿呜儿”之源,竟像是在操作间!忍无可忍地把服务员喊过来,劈头就问:“警车开你们家炕头上去了?”服务员忙满脸堆着笑说:“没。是一只鹩哥——破东西一天到晚学警车叫!”我们把筷子一丢,让服务员领着去看那鹩哥。小东西给囚在一个半旧的竹笼中,却自嘲般地一直鸣着警笛,人来声更高。我问:“它为什么偏偏学警笛呢?”回答说:“我们县城的警车不管执行不执行任务,都开着警笛。满街筒子的车和人都给它让道。它想走左边走左边,想走右边走右边,连红灯都管不了它。这个鹩哥准是也想学警车抖威风呗,就整天‘呜儿呜儿’地叫个没完。”我们都给逗笑了。鹩哥见我们笑,也跟着嘎嘎地笑起来。

      离开那只鹩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忧伤地想起它。它发出的声音刺痛了我。我愿意让它模仿飒飒风声,淙淙泉鸣,虎啸猿啼,不愿意让它这么逼真地模仿刺耳的警笛声。

      女娲抟土造人,忘了给人安对翅膀,于是,人对飞禽有着一颗近乎仇恨的好奇心——好奇它的飞,好奇它的叫,好奇它的翎,好奇它的肉。于是,这世间有了罗网和樊笼,有了装饰着鸟毛的衣冠和惹人垂涎的美味。

      据说享尽天寿的鸟总是能够设法掩藏了自己的尸体。它不愿意败了世界的兴味。它是一种厚德的精灵,所以造物主赐予了它翅膀。

      听一个下乡知青讲,他曾和半村子人声势浩大地驱逐过麻雀。每人都敲响手里的一件金属器皿,用以惊吓那麻雀。那群受惊的麻雀不管飞到哪里都是一片铿锵之声。它们真正坠人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它们飞啊飞,却怎么也飞不出那真实的噩梦。最终,它们集体吐血身亡……

      我听到的最悦耳的鸟鸣是在张家界。人正在画轴中行走,一声鸟鸣,仿佛从碧水深处传来,水娇水媚的脆声逗欢了未泯的童心,我居然学了那声音去应和它,企图骗取它的好感,引它多叫几声。但它分明辨出了我是个冒牌货,“忒儿”地从我近旁的那棵树上惊慌地飞走了。

      儿子读小学的时候,要背诵许多课文,在这些课文当中,我最乐意和他一起

背诵的就是《最后一只白鹭鸶》:“我们在这里遗失了一个蓝色的湖泊,我们在这里遗失了一片绿色的山林,我们在这里遗失了一群白色的鹭鸶,捡到的人请还给坪林村,还给山猪潭,还给大自然……”儿子的课本早丢掉了,我依然时常一个人默诵“最后一只白鹭鸶”,心湖倒映着单腿站立的白鹭鸶的侧影。水畔的鸟,水面的鸟,再加上一颗梦想成为安稳鸟巢的心,挤在一处,取暖。

      鸟的朋友慢慢多了起来。善心的人要从鸟市买了鸟放生。这下可乐坏了卖鸟的人,他们要更勤快地多多捕鸟,以满足放生人放生之用。我真想知道,当一只鸟被这个人捕了那个人放,又被这个人捕了那个人放时,它究竟是怎样看人这种复杂至极的动物的。

    在巴黎圣母院前,我学着一个老妇人的样子,把一些饼干屑放在掌心,等麻雀来啄。很快,一只和我家乡的麻雀别无二致的小东西就飞落到了我的掌心,从容地啄食我给它准备的美食。它尖尖的喙一下啄在我的掌心,让我觉得有一些痛,又有一些痒。它伶仃的爪子居然还可以在我的手掌上一点点挪移。——啊,原来,麻雀与人是可以这样相处的!

    看过一位女诗人写的诗,大意是说,雪晴的时候,她在雪地上写了一个“鸟”字,然后就开始等待,她天真地相信鸟看见了这个字就会欣然飞下来,在召唤了它的那个好看的象形文字上站一站,但是,鸟始终在树上。末了,女诗人绝望地说,在远方,那些会使用米粒的孩子,将鸟们,一网打尽。

    

惦念树

      一个有权人,游清东陵的时候看上了那里两棵巨大的雪松。他说:“我想买下这两棵树,价钱好商量。”被商量的人面有难色,却不敢回绝。“那……好吧。”他说。很快,吊车与卡车就开进来了。这时候,一个看陵人跑了过来。他轮番抱着那两棵被选中的雪松,号啕大哭。他说:“树啊树啊,叫我跟你们一起去死吧!”奉命挖树的人不屑地对看陵人说:“咋说是去死?它们是去享福哩!”看陵人说:“它们在这里待了一百多年了,一条条的根搭起来,到你们那里能打个来回。它没受不了的罪,却有享不了的福啊!”说罢继续抱着那雪松号啕大哭。突然,有眼尖的人指着雪松的树干说:“快看!树也哭了。”人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树干上正有一道垂挂的清泪。挖树人登时吓得目瞪口呆,只好悻悻地离去了。

      讲这故事的人也是个看陵人的后代。他说:“我不信雪松会哭。那所谓的泪水,自然就是松脂了;可那个保树的人,流出的却是真泪水。那么大的树,一挪准死,谁不明白这个理儿?你要真稀罕那树,就让它在自己老家好好活着,别一瞅见它长得好就生出占有的歹心。我爸就说过:所有进城的大树,全都是城里人抢占的民女。”

      自打这惊心动魄的故事和这振聋发聩的说法进驻了我的心房,我就特别留意那些被“抢占的民女”。

      那苦命的“民女”可真苦啊。为了能够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她们大都被截了肢。那么粗的树干,却抱歉地顶着个极其寒酸的小小树冠,全然失却了她们在娘家时那副华贵的仪容。她初恋的情人——鸟,可知她去向了何方?那曾在她怀中忘情地唱过情歌的美丽精灵如果碰巧飞临她的上空,还能认出面目全非、悲苦不堪的她么?

      晚秋时节,我看见一辆卡车载着一棵法桐在高速公路上跑。那粗壮的法桐无奈地躺着,根部的大土坨被草绳紧紧捆住。在与法桐擦身而过的时候,我的心竟莫名颤抖起来——从今而后,那一杯土,就成了这棵法桐的“袖珍故乡”。如果她能熬过凛冽寒冬,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那么,她的根须就得穿越那坨故土,在异乡的土壤里悲壮地延伸了。但不管怎样,那坨乡土,是她贴身的兜肚啊——活着,是一份贴心贴肝的依恋;死了,是一场聊慰心怀的殡仪。

      真是想不明白,我们的心怎会变得那么急躁,没有耐性等一棵树从幼芽长到参天。在别人的属地相中一棵树,就毫不羞赧地就表达占有的欲望,从没想过听一听树的心思。

      我为每一个“抢占民女”的人感到耻辱。

      “在娘家青枝绿叶,到婆家面黄肌瘦。不提起还倒罢了,一提起泪洒江河。”这是我小时候猜过的一个谜语,谜底是“竹篙”。今天,跟竹篙同病相怜的姐妹眼见得多起来。——“包栽包活”,园林的人就是这样说的。于是,一个树坑里的树,栽了死。死了栽,栽了再死,死了再栽……“你们怎么搞的?”埋单的人气恼地问。“我们也没多朝你要一分钱啊!”园林的人恬然说,“树是死是活跟你有啥关系?”

      ——树的死活,果真跟人没关系吗?

      清东陵那棵雪松的清泪轰然滴落在了谁的心壤?戴着兜肚凄然背井离乡的树弄疼了谁的心房?谁需要借助着一片片挚爱蓝天的绿叶畅快淋漓地呼吸?谁路过一棵安谧地开着粉白小花的树就悄然忆起了自己的初恋时光……树,为了这个人,拜托你,好好活。

 

舒心草

      案头的山水盆景中生出了一株小草,茎如丝,叶如珠,绿如翠,煞是夺人眼目。

      总有人指着这草问起它的芳名,我一片茫然,却不甘心,遂应道:舒心草。

      自打给这小草赐名为“舒心”,每每看它,心竟果真舒泰起来。这襟袖之间是山水,只是个象征性的玩意,是游不得的。若说游,倒是每日里它在游我——游我含泪含笑的目光,游我亦悲亦欣的情怀。那石,不是有吸吮功能的“上水石”,嶙峋丑陋,遍体孔洞。拙劣的匠人在上面安了个蓝色琉璃小亭子,又植了一株文竹。但不久,小亭子即因碍眼被我断然毁弃;文竹呢,三涝两旱的,很快也就枯死了。就在我以为我的山注定作别了所有风景的时候,它自己竟孕育出了一株灵异的小草!

      这株草,可真没有枉担“舒心”的美名。它自己舒心,也令观者舒心。

它长在半山腰,那里有个孔洞,大概里面藏了一星儿土吧,这就足够它立命了;它那么皮实,水浇得勤了懒了它都不在乎,有时我一连几天忘了给它水喝,歉疚地提了喷壶去看它时,发现它非但没有枯萎,还在顶端冒出了一芽新绿;最初它仅有一根柔弱的茎,宛如一条绿丝线,打几个丁点儿的结,可怜兮兮地在山体上垂挂着,后来,它几乎是遵循了某种美学原则,陆陆续续地抽捻出一线线嫩绿,并在那嫩绿上精心点缀一串米粒大小的叶片,几行玲珑的美诗就那样参差着,押着惬意的韵脚,精妙地注释着生命。

      我的心常常被它俘获,目光久久地给它粘住。这小小的草,它是担着使命来到人间的么?它要为我滤掉一些东西,生命的负累太重,连呼吸都仿佛注了铅,与这株轻灵的小草对视时,我为自己的沉重而羞愧,学着它的样子,我也要删繁就简地打理自己的欲望,以期让我的心能坦然地面对它的素心;我的生命之树上长满了青翠的叶片,可它们是多么容易飘落啊!一件沮丧的事能让它飘落,一句辜负的话能让它飘落,甚至一点点的曲解,一丝丝的误读,都可以让它悚然心惊,生命的叹息那样真切,爱的叶子瞬间失了颜色,悲鸣着扑向泥土……我的舒心草怎么就那么从容淡定呢?似乎从来就没什么窝心的事发生在它身上——阳光爱抚它时,它舒心;阳光背弃它时,它也舒心。我怀疑它心中是不是揣着一颗隐匿的小太阳,自己照耀自己,自己温暖自己,不怨艾,不忧戚,在这被别的植物厌弃的地方意兴盎然地活出自己的一种精气神。

      总觉得自己是个颇有“植物缘”的人。去了一趟景忠山,痴痴地爱上了那里的松树,并激动不已地给它们取名为“帅松”;去了一趟空中草原,傻傻地爱上了那里的一种淡紫色小花,并一厢情愿地在心里唤它们为“女儿花”。喜欢对草木说话。那年春天,就亲切地对凤凰山公园里的一树碧桃说:“喂,宝贝,你怎么开得这么好哇?”吓坏了打太极拳的一位老太太……常常想,莫非前世竟是一株植物?今生对草木的喜爱原本就是一种自恋?不管怎样,反正是特别能被植物有效抚慰。就说眼前这株草,人眼不入心的观者太多了,可我,偏偏就把它爱出了心痛的感觉。伫立于世间最“迷你”的绿瀑前,耳畔常响起郑板桥的两句妙语——“咬定几句有用书,可充饮食;养成数竿新生竹,直似儿孙。”——你看,那“新生竹”何尝不是郑板桥眼中的“舒心竹”呢?爱植物的人,心中永远没有冬天。

      我愿意这样想——就在我写这篇《舒心草》的时候,我咫尺之遥的舒心草偷眼读懂了电脑屏幕上的这些文字,它美美地笑着,悄悄攒着劲儿,预备明天为我呈现更迷人的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