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_小姐流动的深层原因

字体:  小  中  大  | 打印 发布: 2007-5-22 00:23  作者: 潘绥铭等  来源: 性学研究所  查看: 328次 评论: 1条 好评: 0分

第八节 性工作者流出机制的比较分析

研究性工作者流出性产业是比较难的，主要是因调查方法所限，我们无法跟踪性工作者进行追踪访问，或去访问已流出的性工作者，在此提出流出机制的比较分析主要是为了使研究显得完整，另外在调查中间接地搜集到了一些性工作者流出的资料，在此试着进行分析。

性工作者流出性产业的比较分析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进行：性工作者自身和外部环境。性工作者自身就是指个体对流出机制的影响和作用，如她有了更好的选择——有机会去做更好的工作；挣够钱要转行；要结婚等等。外部环境在此主要指职业环境的变化——政府严打扫黄；行业行情不好；老板鸡头或妈咪的严重剥削和压迫等等——导致性工作者流出性产业。

1．S市的性工作者流出性产业的机制

在S市，从事性产业上至老板下至性工作者本身都是外来流动人口，并且主要是农村流动出来的年轻劳动力，因此老板与性工作者通过性产业结成了一种在外的合作关系，是一种自由雇佣关系，所以性工作者如果想走随时都可以走，并且有许多性工作者是完全自由地流动。如果存在奴隶制，也只是少数性工作者处于如此关系中。

在S市，政府方面的管理行为如每年都会刮的季风一样会在一定的时间内刮上一阵，无论是老板或是性工作者都不是很担心这个制约因素。当此风刮起时，性工作者和经营者都有自己的应对措施，同原来在城的农民工对付城建队一样：采取游击战、阵地战和拉锯战等战术。如在一时一地看到性工作者的减少也只是暂时的退出或转移，并不会促使性工作者从根本上退出。平时政府有关部门以查暂住证的名义去管理性工作者，对此性工作者都习以为常，并会按政府规则办事，如交钱把自己保出来，或以变通的方式，如找关系，让他人把自己保出来。

工作时间长了或被抓的次数多了，性工作者们形成一套逃避被抓的措施，如首先不要老在主要街道上逛来逛去，特别当联防队的人巡逻时一定要老老实实地呆在某个店里别出来，在店里不被抓是双方长期以来共同定下的协约。其次万一在街上时被追，千万别跑，因为他们都是年轻力壮的男性，是跑不过他们的，若跑最终被追上并会挨打。最后即便被抓了，她们掏出一定数目的钱也会很快被放出来继续做。有些性工作者曾有几次被抓的经历，也有如她们被判刑的，如小芳口中的阿梅：

刘旺（阿梅的鸡头，阿梅认为他是她的恋人。）和阿梅是一对的，阿梅是河南登州的，她做小姐已六七年了，几乎没有回过家，所挣的钱全部给了刘旺。……后来阿梅被抓了起来，并判了刑，住了一年牢，现在还在牢里。她出4000块钱就可以出来的，但是刘旺不给她出，当时就差几百块钱了，刘旺就是没有良心。……阿梅是被当场抓住的（当场被抓罚得就重，一般被抓往往300块钱就可保自己出来），现在没人探望她，就通知家人了吧。

小芳燕子认为如果阿梅有钱是肯定会出来的，都为她感到遗憾。

性工作者流出性产业，往往更多是因为个人原因。有些小姐做久了，自身的竞争力就会降低，或者本身的职业化程度不高，生意逐渐不好，这时她就不得不转向别的职业。如小玲口中的朋友就因身体变胖挣不到钱而又回到工厂，目前我们还没有遇到以性工作为终身职业的性工作者。

还有就是整个经济状况发生变化也会影响到性产业的行情。但这对只干没多久的性工作者来说影响不大，只有工作时间长了的性工作者才有显示出行情对流动的影响。在S市，顾客主要是香港客人，所以香港经济变化直接影响着性产业的发展。性工作者常常会说现在做这行没有以前挣钱。香港人薪金减少就导致了性工作者被包的机会也减少了，交易价格也降低了，性工作者相互之间的竞争压力也开始增大。

例如重庆妹：“刚来时这里生意很好，满大街都是嫖客，一个月可以赚两万块，现在一个月一万块都赚不到，就几千块，有三四千，有时会多，我来这儿里有两年了。”

与此相比较，在C市，性工作者与老板妈咪等人的关系形式要少些，往往只有两种：相对自由的依附制如在QL，和存在管理较严的奴隶制如LZ和QJ，性工作者的流出或脱离方式因此也有些不同。在相对自由的依附制那里性工作者就相对来去自由，她们离去往往是自身的原因。如：

张（QL）：后来他（客人）走后又回来，给我一些钱，劝我回家，我就回去了。我用自己的钱和他给的钱，另外再借了些父母的钱就开始做布店生意。现在我还开着一个布店。

帅老板：“这些小姐在我这儿走了后，有的就回家耍男朋友，准备结婚。这种人还是占大部分，还有就嫁到我们本地的，我知道的有一二十个嘛，男的晓得他们原来在这我做小姐，也没那么介意还是可以接受；还有的做的久了，挣钱多的就出去做生意。”

小姐们在这儿呆上一段时间，毕竟是要离开的，离开后要干什么还是取决于小姐的现在的准备，在QCM现在的小姐中，有一个自学许国璋英语，我们去的时候没有客人她就抱着一本英语书在看；还有一个小姐尽管晚上十二点，一点钟才睡觉，但早上七八点钟又爬起来，利用上午时间参加电脑培训班，现在已经上完了中级班。但不是每一个女孩都这样，有一个女孩就说：“我最讨厌读书。就喜欢像现在这样，有吃有喝，又比较好耍。”

在剥削较严重的奴隶制中工作的性工作者往往会以逃跑或对抗的方式脱离性产业，例如在C市的情况：

小F：“有两个女孩被骗到这里来，她们家有人当官，她那天起得早，趁他们没注意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家里人过来接她，‘很风光的’，派处所还来人把老板叫走了。如果要是没跑成被抓回来会被打个半死的。”

小刘告诉她还有10天就回家了，她说已经和老板说好了，不知道能不能走，听她说她在这儿时有四个小姐走了，但都是逃走的。趁着出去买东西偷跑的。她们一般都不要自己的东西了，坐那些拉客人来的出租车走。老板会开着车追，但太远了就算了。

小缺：“今天又有个小姐趁着出台的机会跑了，小吧哥去找客人要钱了。她1号来的，做了18天，一分钱也没有拿，大概给老板挣了500元。来的时候带的几件衣服也剩下了。有些客人不把你当人看，要求高得很，太苦了。我准备做满这个月就走了。怕得病，我是有老公、孩子的人。”

在职业环境方面，C市经济相对不够发达，娱乐业的税收是该地政府的一个经济来源，他们相互都有妥协。依附制和奴隶制对性工作者来讲是不利的，但有利的一方面是老板也负责其安全，如果被抓老板会保护其出来的。

如：C市有一妈咪讲：“这里钱还是很好挣的。查得不是太紧，今天是大检查，过去了明天就好了。这儿老板跟公安的关系好得很，万一被抓走，老板会出钱把你保出来的，不用你自己出钱，这点儿你绝对可以放心，客人更是敢打小姐了。”

与S市自由流动的性工作者不同，C市的每个性工作者都有自己的老板。

经济变化当然也影响整个性产业的行情，但性工作者自身并不会直接受其影响，其中一个表现就是在C市性工作者之间的竞争远远没有S市的激烈，在S市部分性工作者常会因为没有生意，经济上入不敷出，最后不得不流出性产业，然而在C市性工作者基本上都会有收入，吃住主要靠老板，因此她们若流动到别的地方也是因为生意上的需要，即消费者需要不断的新面孔，而不是单纯的生存需要。

在D市比较特殊的是适合于女性的就业机会较少，该市的性工作者在从事性产业之前，年纪大些的多是下岗失业后再就业十分困难的，年轻的则多是从事一般服务行业，据已往研究发现从事一般服务行业的女性容易流向性产业。这也就是说该市的性工作者多是为生存所迫而从事性产业。

在流入到性产业之前，她们本身就处在职业的最底层，转换其他职业的能力和机会少之又少，如上文的宋，她当了十年的家庭主妇后，社会上其他工作都让她觉得自己不能做，这时她就流入到性产业，并且暂时不会离开。她们由外界环境的改变而流入到性产业，不改变外界环境因素也就很难促使个体离开性产业。

总之，在S市，性工作者的流出更多是因个人职业上的不适应而非外部环境压力而退出性行业，政府行为对性工作者的流出影响不大。在C市，则是性工作者自已不愿意从事此行业而退出，或者会因政府行为的影响暂时退出。在D市，性工作者往往流入性产业后就很难退出，如有退出常是根本就赚不到钱了。

第九节 总结与讨论

1．经济发展水平、劳动力市场的发达程度与性工作者流动机制的关系

通过比较分析三个地区性产业的流动机制，我们可以发现，性工作者的流动是工业化和城市化过程中劳动力流动的一种表现形式，工业化和城市化带动经济发展，经济发展促进劳动力市场的发达完善，这为人口流动创造了机会和条件，为性工作者提供了市场和流动环境。

各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存在差异，劳动力市场的发达和完善程度也有区别，因此各个地区性工作者的流动机制也存在差异。在经济发达地区，劳动力市场相对发达完善，性工作者在整个劳动力市场中的选择机会就较多，受制约的因素较少，那么她们在流动机制中的自主性就要大些；而在经济相对不发达的地区，劳动力市场相对不够发达和完善，那么性工作者在整个劳动力市场中的选择机会就较少，在流动中受制约的因素就较多，她们进行业间和业内流动的自主性就要小些。

具体分析，首先对性工作者来讲，性工作者的流入机制与当地的经济发展水平和劳动力市场发达程度相关。后二者对性工作的流入机制的性质有重大影响。即在自愿与被迫的序列划分中处于不同阶段。在经济发展水平高，劳动力市场相对发达的S市，性工作者在流入机制的自愿与否的序列划分中处在自愿与不太自愿之间——序列的前部，反之如C市则处在不自愿与完全被迫之间——序列的后部。

更进一步，经济发展水平和劳动力市场的发达程度对性工作者总体流入数量的影响还有待进一步的考察研究。

经济发展水平和劳动力市场的发达完善程度与影响业间流动的五个因素是相关的。在地理位置上，以前流出的性工作者往往影响后来的流入者，在经济发展水平高和劳动力市场发达的地区，性工作者地理位置上的移动较多，省间流动强于省内流动，场所的流动性极强。如在S市，性工作者主要来自外省并且来多自同一地区。但这种地理位置上的流动仅仅是性工作者的水平流动。而在经济发展水平相对不高和劳动力市场相对不发达的地区，性工作者在地理位置上移动相对不多，场所变化不大，主要在省内流动。最明显的是D市，性工作者多是在本地工作。

信息资源的分布往往与性产业的发达程度紧密相关，而性产业的发达程度又与经济发展水平和劳动力市场的发达程度相联系。在性产业发达地区，信息资源在性产业中分布均匀，推动性工作者进行业内流动。而在D市，性工作者的信息资源相对闭塞，并且信息资源与业内流动之间相互抑制进行恶性循环。C市的经济发展水平和劳动力市场发达程度虽然比不上D市，性产业也没有D市发达，但是C市的信息资源却对性工作者的流动起到推动作用，主要原因是在C市性工作者的关系网络影响信息资源的传播。

信息资源与关系网络是相互联系的，关系网络有利于信息资源的传递，而信息资源有利于新的关系网络建立。在S市和C市关系网络对流动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但S市的关系网络与C市不同，S市的性工作者往往会跳出相对熟悉的关系网络，利用在工作中新形成的相对陌生的关系网络。C市的性工作者则主要利用相对熟悉的关系网络。D市的关系网络往往较小，因此对性工作者的流动作用不大。

职业环境与职业化程度对性工作者的业内流动起到很重要的作用，职业环境与职业化程度又与性产业的发达程度紧密相关。性产业的发达程度与经济发展水平和劳动力的市场发达程度是相关的。因此在经济发达和劳动力市场发达地区，性产业就相对发达，职业环境就好，职业化程度就高，他们对性工作者的业内流动起到重大的推动作用。因此S、D和C市三个地区的性产业发达程度是由高到低，与此相应，职业环境与职业程度对性工作者的流动机制的影响也是由高到低。

性工作者的流出机制往往由个体的职业资格与能力决定并受职业环境影响。因此在自由竞争开放的性劳动力市场中，性工作者往往会由于个人职业资格的丧失或不具备被迫流出性职业，然而在相对不够自由开放的性劳动力市场中，性工作者往往会因自身意愿而流出性职业。

2．劳动力市场与性劳动力的流动机制的关系特征

从性工作者的整体流动机制来考察分析，我们会发现在不同地区推动性劳动力流动的因素不同。在经济相对发达的地区，性产业市场需求的增加促使性劳动力市场壮大；而在经济相对不发达的地区，性产业供方的增多扩充了性劳动力市场。供需的倾斜度决定了性产业中性工作者本身流动机制内容的不同。

从性职业本身的流动来分析，性工作者在经济发达地区职业声望与职业自我价值感和经济效益的冲突不大，后二者对性职业流动的制约相对较弱。性职业要求性工作者的资格和能力要强一些。而在经济相对不发达地区，他们的关系相互抑制，对性工作者的资格与能力的要求要弱一些。由于职业的社会声望和职业本身对性工作者资格能力的要求不同，性工作者的内部差距也不同。在经济相对发达地区，性工作者的内部差距就相对较大，反之则相对较小。

最后需要强调的就是，影响性工作者流动机制的有三个因素：经济发展水平、劳动市场发达完善程度和性产业本身发达程度。劳动力市场中的女性流入性产业在不同的经济发展地区受影响因素不同。性工作者的业内流动受整个性产业发达程度的影响。在流出机制上更受性工作者自身因素的影响。

通过比较分析可以得出结论，目前性产业中由于供需市场的存在，从根本上消灭性产业是不可能的。但在不同的经济发展水平下，不同的劳动力市场条件下，影响性工作者流动机制的因素不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为性工作者创造一种就业环境，使其能在性劳动力市场中更加自由自愿地流动，在整个流动机制序列划分中处于序列的前部，在业内流动中呈现一种更加健康的流动，能更多是由于自身的原因而流出性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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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作者：张慧霞，女，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研究生，2003年获得硕士学位。这是她的学位论文的节选。

[2] 本文所用资料来源于潘绥铭教授在三个地区不同时间内所主持的三次课题、课题的主要负责人为潘绥铭教授，课题组成员为刘振英副教授、黄盈盈、王洁、杨蕊、何为和张慧霞等。本文所用的材料是由课题组成员共同搜集。

[3] 一个人在楼上与对手谈判完之后，在下楼梯的时候，想起自己实际上应该如何如何谈，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谈。于是当他下到楼底的时候，他对别人说的就已是他在下楼梯时所想象的故事，而不是他在楼上谈判时的真实情况。久而久之，他就会把谈判的真情实况忘得干干净净，而去拼命捍卫“下楼梯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