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狮集团怎么样:晚年萧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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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萧乾

作者:丁东 2008-02-05 08:40:17 发表于:博客中国

我认识萧乾,是1996年6月4日,那天的日记记录了见面的经过:

朱正来京,住李锐家,他说萧乾可访,我说不认识不便打扰。他说萧就住附近21楼,可一同前去看望。过了马路,便是萧宅,按铃后,开门的正是萧老,身着背心、短裤,把我们引入书房。书房中光线较暗,堆满各种中外文书刊。坐定后,萧说刚写了三篇文章,都是千字短文。我感谢他为我和孙珉合编的《王蒙现象争鸣录》写书评。他问我做什么工作,我说在山西社会科学院,现居北京,研究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问题。他说这个题目很好。我说,写了一篇《著名知识分子的晚年境界》,谈夏、巴、冰、萧的晚年,萧说,我不能和他们比。朱说我写了《逢场作戏的悲哀》,谈郭沫若,很尖锐。萧笑着说,我要感谢郭沫若。48年他一篇文章,解放后我就成了右派,到文革中,右派是死老虎,后面受冲击小些。吴晗、千家驹原来是左派,文革他们受冲击更大。萧说,还有一篇文章是谈讽刺文学,讽刺文学是作家关心社会的一个尺度,也是检验政府是否开明的一个尺度。现在政权这么稳固,何必害怕讽刺。四十年代知识分子发表不同政见是常事。不允许不同政见说明只有一种政见。他说,我也不愿意乱,于是从凉台铁丝上取下一篇挂着的复印文章送我们看,原来是《渐进民主论》。他谈到胡耀邦,说当时胡耀邦代表党向知识分子承认错误,大家的气也就消了,还是80年代初那一段最好。他问朱正来京何事,朱说参加民进的会。他说,民盟开会我是不去参加了,政协开会我也不去,去就是干这个,(他比划了一个举手表决的动作,)有什么意思。

从此和萧乾先生就认识了。1988年春节,我去给萧老拜年。萧老住进了北京医院,家中无人,于是,我就把刚刚出版的一本书《和友人对话》留给他的邻居,请代为转送。第二天就接到他的电话,欢迎来医院一叙。萧老夫人还特地嘱咐,来医院谈谈即可,不要送水果鲜花。我去了之后,萧老专门就知识分子问题谈了一番系统的想法。又过了几日,他写了一篇书评,既是谈我这本书,也是谈他的思考——

这本书好像为我打开了一扇窗户,吹进一股清新空气。尤其触动我的,是其中几篇有关知识分子这个问题的剖析。趁着评论此书,我还想谈谈我对知识分子这个问题的一点看法。

有些人在“读书人”和“知识分子”之间划等号,认为凡是受过教育的,就都是知识分子。所以还有大、中、小之分。我认为读书人(包括专家学者)与知识分子不是同义语。文盲当然不可能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必须读过书。然而光闭门读书(或埋头作试验),不问世事,那仅是读书人(或各科专家),但还不就是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当然首先必须是读书人。那样,他才有条件看书,看报,了解世事。但是,他除了自己的专业之外,还必须关心国内外大事,并有自己的见解。有时,在一定场合,甚至还会表达出来。这就是他不同于读书人之处。若把国家比作一条船,船上有众多划船手。其中,作为知识分子就得一边划,一边还高瞻远瞩,留意船的走向。

一个国家需要成亿的读书人(包括专家学者),他们当然是靠山,是骨干。知识分子只能是其中的少数。而且由于好多言多语,还是掌舵者不大欢迎的少数。

以五十年代而论,从胡风到五七年的右派,就都是些不安于光当读书人的生活干预者。知识分子虽然有时可能使当权者感到碍手碍脚,其实,从长远看,对国家只会有好处。倘若依照林彪,都成了盲目的歌德派,没有舆论,只有公告,国家势必死气沉沉,甚至走向灭亡。

百家争鸣是盛世景象,一家独鸣结局总不美妙。

萧乾先生出生于1910年,当时已经88岁。虽然在世的作家中,还有几位比他年长,但保持创作热情,保持现实关注和批判精神的作家中,却鲜有人比他年长了。他还是像当年参与《大公报》笔政时那样,回应着国内和国际的风云。他对思想动态的密切关注,超过许多比他年青几代的作家。有关陈寅恪、顾准的书,他都看了,他还让我找来王小波的几本书给他看。他把医院的病房当作书房,笔耕不止,几乎写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从他身上,我看到那一代自由知识分子的脾性,到老也是变不了的。这本身就是对后来人的一种感召。  

1999年2月8日晚上,他的夫人来电话说:“萧乾不行了,你来看看吧。”我听了一惊。前几天,从电视新闻上还看到庆祝萧老九十寿辰的消息,怎么突然就倒下了呢?

第二天,我赶到北京医院,才知道,由于肾功能衰竭,萧老已经昏迷四天了。我拿出作家出版社刚刚出版的《反思郭沫若》。萧老的儿子是两天前从美国赶回来的,他一看标题便说,我爸爸要是能看到这本书就好了。我也扼腕叹息,晚了一步,这本萧老关照过的书,竟没有让他看上一眼,成为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10日晚上,傅光明来电话告诉我:萧老去世了。我虽然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心里还是思绪翻腾。

他走了。20世纪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