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二醛固定贴壁细胞:爱情的两面——浅析纪德的《背德者》与《窄门》(转)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14:38:58

安德烈·纪德,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二十世纪法国著名作家,他的创作和精神在二十世纪西方思想和伦理的演变中产生过不容忽视的巨大影响。然而在他人眼中,他始终是个矛盾而多变的存在。

一方面,他严厉批判宗教束缚,力图做一个叛逆者,另一方面,年幼时家庭中的清教氛围,在他精神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一方面,他是狂热的个人主义者,另一方面,他又祈求在集体事业中献身;一方面,他追求肉体的愉悦,认为自己“在道德上十分堕落”,另一方面,他把爱情看得极端圣洁,满足于柏拉图式的精神交流……这样的思想和生活态度,在纪德这样一个讲求真诚、贴近生活的作家笔下,有非常明显的表现。人们往往被他作品中迥然相异的人格侧面弄得很困惑,不知道如何拼凑出纪德完整的形象和思路。

1902年,纪德的小说《背德者》出版后,他经历了一段对创作方向感觉踌躇和茫然的时期,直到1909年,小说《窄门》发表。《窄门》和《背德者》一样,是渗透着作者大量亲身经历的作品,然而两者塑造的人物却完全没有一致的地方。一个是抛弃家庭、事业和社会关系的背弃道德者,一个却是抛弃情欲、婚姻和生命的宗教狂热者。但是,如果结合作者的经历,对照这两部作品,可以找出作者矛盾同一的思想轨道——不是前后矛盾,而是一种矛盾共存的状态,在这种共存之下,则是他独立、真诚的自由主义精神。

可以说,米歇尔和阿莉莎身上,都有纪德的影子,但又都不是纪德。他曾在《给舍菲尔的信》中说道:“自不待言,米歇尔的一个芽苞在我身上;但是,要保持平衡,偏向一边势必损害另一边。我们身上有多少芽苞,也只能在我们书中生长开花!……要塑造一个主人公,我的方法极为简单:取这样一个芽苞,栽到花盆里——独自一个——很快就长成一个令人赞叹的人。”也就是说,当他把自身的某一个侧面取出来,并演绎到一个极端的时候,一个丰满的人物就完成了。

纪德出生在一个充满清教气氛的家庭,他的母亲是个信守道德教条的清教徒,因此在纪德的成长过程中,类似“肉体器官是罪恶之渊”这类要求性的纯洁的伦理观念,在他的思想中打下了深刻的印记。此外,他由于手淫的“恶癖”所遭到的责罚和姨妈在生活上的放纵,给他提供了活生生的例证,最终使他产生了某种精神与肉体的分裂。

成年后,他费尽周折娶了挚爱的表姐为妻,但却满足于柏拉图式的精神交流,把爱情和所爱的人视为极端神圣与纯洁的存在,把性视为罪恶,以致于无法对妻子产生情欲。而同时,他发现了自己的同性恋倾向,并不断追逐少年青春美丽的身体,过起了一种精神之爱与肉体之爱完全分离割裂的生活。《背德者》和《窄门》就是这种生活的产物。

在《背德者》中,米歇尔在大病一场后获得了重生,他发现了生命的可贵,开始追求健康、自然、快乐的生活。他讨厌无聊的社交,苍白的巴黎,刻板枯燥的研究,面目模糊、循规蹈矩的人们……在一系列羁绊消失后,他彻底背弃了从前的一切,过起背离道德伦理的自由生活。在这一过程中,他曾希望妻子也能加入进来,但这个在道德伦理中长大的女人过于脆弱,她没能把丈夫拉回传统的轨道,而是在自由的“荒野”丧失了生命。米歇尔获得了彻底的自由,他并不后悔,但是,他还是陷入了迷茫之中,因为——他失去了信念。

“老实说,令我恐慌的是我依然年轻;我时常感到自己的真正生活尚未开始。现在把我从这里带走,赋予我生存的意义吧,我自己再也找不到了。我解脱了,可能如此;然而这又算什么呢?我有了这种无处使用的自由,日子反倒更难过。请相信,这并不是说我对自己的罪行厌恶了,如果你们乐于这样称呼我的行为的话;不过,我还应当向自己证明我没有僭越我的权利。

“当初你们同我结识的时候,我有一种坚定的信念,而今我知道正是这种信念造就真正的人,可我却丧失 了。我认为应当归咎于这里的气候;令人气馁的莫过于这种持久的晴空了。在这里,无法从事任何研究,有了欲念,紧接着就要追欢逐乐。我被光灿的空间和逝去的人所包围,感到享乐近在眼前,人人都无一例外地沉湎其中。我白天睡觉,以便消磨沉闷的永昼及其难熬的空闲。……时间就这样过去,夜晚来临……把我从这里拉走吧,而我靠自己是办不到的。我的某部分意志已经毁损了,甚至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量离开坎塔拉。有时我怕被我消除的东西会来报复。”

米歇尔反抗的形象,他感受到了巴黎窒息的空气,终于开始追逐自然的快乐,不想让生命白白浪费。然而他是又个迷路的人,自由的荒野太过于阔大,放纵肉体的欲望并非唯一的意义。如果沉溺其间,那么,他的反抗其实是把自己放逐到了虚无之地。究竟该如何走出来,在这本书里没有答案。用纪德的话说:“本书既不是起诉状,也不是辩护词,我避免下断语。……准确地提出一个问题,也并不意味着推定它早已解决了。……不管米歇尔告捷还是败绩,这个‘问题’依然存在,作者也不拟议胜败为定论。”

纪德用身上的一个芽苞“种”出了米歇尔,这个米歇尔很象纪德,但不是。米歇尔代表了纪德对待肉体享乐方面的某种困惑,而阿莉莎则是纪德向爱情提出的另一种问题。

阿莉莎是个纯洁、善良的女孩子,她为母亲的不忠饱受内心折磨,这让她对性产生了恶劣的印象。热罗姆的爱情是她的精神支柱,但她对热罗姆的爱情能否持久也缺乏信心。当她发现自己的妹妹爱上热罗姆后,她选择了退让,逃避与热罗姆的婚姻。在妹妹结婚后,她又开始害怕幸福会在妹妹那种平凡的婚姻中停滞。于是,她一步步坚定了自己在上帝那里寻求至福的信念,并认为自己这样做也是为了热罗姆的幸福。

就小说的自传成分而言,阿莉莎身上有纪德妻子的影子,但是整部作品中最象纪德的,其实也就是阿莉莎。纪德在《现在就看你怎么办》中写道:“……认为我在《窄门》中刻画了她的肖像的人将会犯极大的错误!在她的品质中从来没有半点强制和极端的成分。”的确,他的妻子对待她们之间爱与性的态度,也许更象米歇尔的妻子,而阿莉莎身上的强制、极端,恐怕更接近纪德。

阿莉莎依然是个反抗者,和米歇尔一样,他们都抛弃了一切,却在追求幸福的过程中,迷失于自由的荒野。

阿莉莎的爱情如此强烈,而她抛弃尘世之乐的决心又如此坚定,她的心在矛盾中被撕裂。她的身上有一个反抗者坚定的意志,但却凭着这意志走上了一种神秘主义的路。她所寻求的其实已不再是上帝和所谓的至福,而是一种“走向幸福的过程”,一种与上帝“无限的永无止境的接近”。因此,说她是个虔诚的基督教教徒,未必合适,因为基督教并不否定婚姻和夫妻义务。在某种程度上说,阿莉莎是个反抗宗教、反抗社会的人。她害怕那种没有激情、夫唱妇随、相夫教子的生活,她害怕爱情的幸福在这样的生活中消磨殆尽,而这样的生活,其实正是宗教和社会所提倡的模范。但是,由于童年经历的阴影,她对性的恐惧,她有无所适从的感觉,她不明白尘世间该怎么做才能有一种不同于传统要求的幸福。妹妹的婚姻和父母的婚姻似乎是生活的两极,非此即彼,她都不想要。那么,追求不断进步的快乐,唯一的方法就是转向上帝,尘世所没有的,那就去天堂寻找。阿莉莎也是个迷了路的人,她抛弃了一切,自由地寻找幸福,却不明白,也许幸福就在她所抛弃的东西之中,幸福并不意味着虚无。

对于纪德来说,童年的生活的确成为了他精神上的阴影,他所追求的幸福与快乐,在这一阴影下,走上孑然相反的两条路,无法和解。因此在他的作品中,主角的追求也总是偏向某个极端,难以统一。并且,也许是由于对这种矛盾状态的反复思考,让他学会在所有的方面保持宽容和调和的状态,无论爱情、生活还是政治理念。

也许是这一原因,使纪德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相当感兴趣,并有多有论述。他在《陀思妥耶夫斯基》中写到:

“我常常借陀思妥耶夫斯基来表述我自己的思想。如果我认为这样做是歪曲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想,那我会更抱歉,可是没有……最多不过是我像蒙田说的蜜蜂一样,在我所喜欢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寻找适用于我酿蜜的东西。一副肖像,无论如何逼真,总会像画家,也像模特。”

“陀思妥耶夫斯基从未寻找过自己,他狂热地投入作品,迷失在其中的每个人物身上,因此我们在他的每本书中都能找到他。……当他本人的思想通过人物之口表达时,他好似多么雄辩。他借给他们生命。他活在他们每人身上,他将自己托付给人物的多样性,这样做的最初效果就是保护了他本人的不连贯性。”

“在他那里当然有许多未被解释的东西,但我并不认为有许多是无法解释的,因为我们承认,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所创造的人物身上同时存在着相互矛盾的感情。当人物的感情发展到极端,被强调到荒谬地步时,这种共存状态往往更显得不和常理。”

“我们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里看到的例子,他提供的两重性例子却迥然不同。它们与经常见到的病理症状完全无关,或者关系不大。在病理症状中第一重人格受到第二重人格的引诱,与之交换,于是形成了两组互相不认识的感觉和记忆联想,很快就成为两种分开的人格,同一躯体的来年感位主人。它们轮流替换,互相不认识。”

然而,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那里,令人困惑的是这一切同时并存,每个人物都意识到自己的前后不一致,自己的两重性。”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物几乎都是“多夫多妻”,也就是说几乎所以的人都能同时爱好几个人,这大概是为了满足他们复杂的天性。……人们可能想:一种爱情是肉体的,另一种涉及宗教信仰。这种解释未免太简单。……还有一点我认为十分重要:非肉体的爱往往最为强烈。”

“今天只谈谈他的观点,只想指出它所包含的、被西方认为是矛盾的东西,因为西方不大习惯这种调和不同极端的愿望。陀氏始终认为,民族主义与欧洲主义,个人主义与自我牺牲,它们之间的矛盾只是表面的。他还认为,如果只理解这个重要问题的一个侧面,那么,对立的各个派别都同样远离真理。”

不过,值得重视的是,纪德一贯的真诚和独立,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的精神,并贯穿他的所有作品中。如果说思想上的矛盾让他学会宽容和调和,那么这种独立与真诚则保证他永远清醒地走在追求自由与快乐的道路上,坚持毫无妥协、热爱真理和主张正义相融合的正直态度。他在《文学回忆和现实问题》提到:“无论在文学还是生活中,怀着圣洁的感情,戒惧便利、随和,以及一切讨好和诱惑的东西,而且对己对人,都毫不动摇地热爱和需要坦率、正直,坚定地确信这种愿望: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体现人的价值、荣誉和尊严的东西,要胜过,也应当胜过其余的一切,而其余的一切必须出于从属地位,必要时就该牺牲掉。”

1947年,为表彰纪德的“内容艺术意味深长的作品──这些作品以对真理大无畏的热爱和敏锐的心理洞察力表现了人类的问题与处境”,纪德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1951年因肺炎病逝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