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城二手房子急转:王康：西部沉思

                          
 一
        几乎与西欧殖民者沿大西洋、印度洋和太平洋向全球扩张的同时，俄罗斯开始了建立统一国家并向东推进的历程。
        俄罗斯人用了近五个世纪，沿着伏尔加河翻越乌拉尔山，征服了乌克兰和西伯利亚，到19世纪末建立起罗马帝国崩溃以来最庞大的沙俄帝国。当夜幕降临波罗的海边的圣彼得堡时，太平洋西岸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葳）刚刚迎来东方的第一道曙光。俄罗斯人征服茫茫“翰海”的史诗般壮举，无疑是与西欧全球扩张方向不同、性质迥异而同样重大的历史性事件。
        从20世纪30年代初开始，为了把西伯利亚建成战略大后方，苏联开始实施工业东移和重点计划投资政策，秋明油田取代欧洲境内的巴库成为全苏最大的石油天然气中心，40年后苏联石油产量首次超过美国而跃居世界首位；西伯利亚克麦罗沃州成为苏联第二大煤炭和冶金基地；以伊尔库茨克为中心的安加拉-叶尼塞河地区则成为苏联有色金属、木材加工和化工合成原料的饿重要生产地。与此同时，苏联每年分配几万名大学毕业生到东部，又把大批东部干部、专家抽调到西部或送往国外培训。1944年组建苏联科学院西伯利亚分院以及修建科学城新西伯利亚等措施，也为提高西伯利亚地区整体科学文化水平起了重要作用。1975年，苏联工农业总产值一度上升到美国的80%以上，成为世界上惟一可与美国抗衡的超级大国。
        然而，苏联在登峰造极的时候却戏剧般坍塌了。
        历史表明，苏联领导人始终没有建立起与其伟大目标相称的国家制度，他们企图用一种虚假的“联邦制”代替沙俄帝国；用消灭民族特色和民族差异的方式解决民族问题；用“苏联公式”、“苏联国家”的名义改造各族人民。从20年代的农业集体化、30年代的政治大清洗到40年代反法西斯战争时期，乌克兰、波罗的海、车臣、印古什、卡恰伊、巴尔卡尔、卡尔梅克、日耳曼、犹太、鞑靼和哥萨克等民族的人先后被以“民族分离主义”、“背叛苏联”、“分裂苏联”、“富农路线”等罪名强制集中、流放、驱逐，被取消民族自决自治权、土地权和公民权，大批上层人士和代表人物被监禁或屠杀。千百年来各民族赖以生存和自豪的民族宗教、文化、语言、生活方式远未得到应有的尊重和保护，而是被视为旧时代的象征，国家进步的障碍。
        由于全盘拒斥西方文明，苏联社会生活和经济发展长期处于停滞状态，并最终陷于破产。曾经是欧洲粮仓的俄国竟在革命几十年后，每年都要从西方进口马铃薯、小麦、大豆和黄油。苏联领导人可以凭恃其强大的军事力量在联合国敲着皮鞋与西方叫板，可以凭恃人造卫星和宇宙飞船向全世界炫耀，苏联人民却必须常年为生活必需品排队等候，占世界陆地面积1/6的苏联，竟然难以养活仅占世界人口3%的人民！
        苏联的悲剧在于太迷恋自身独特命运与使命的神话，太受制于地缘政治的桎梏，太沉溺于解放全人类的乌托邦狂妄，也太低估和忽视了西方文明的深刻意义和强大影响。在付出极为高昂的代价、拥有世界上最大一片土地-空间后，苏联人并没有在自己辽阔的土地上建立起令人钦佩的人间乐园。
  二
        美国的幸运和得天独厚已是历史学常识。历史之手在欧洲处于全面上升势头并向全世界扩张之时，把两大洋之间那片辽阔的膏腴之地交到欧洲冒险家手里，欧洲迅猛发展的精神和物质力量有了一个崭新的巨大舞台。美洲的发现对于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无论怎样估算其价值都不过分。更有启示意义的是，从18世纪末到19世纪末的百余年间，北美人民通过对西部边疆的开发，不仅成功地移植了欧洲先进文明，推进了欧洲政治民主，而且以其巨大的物质财富和朝气蓬勃的民族精神刷新了旧欧洲的历史记录，一举塑造了现代美国的雏形。与俄罗斯人民征服大草原一样，美国西部开发堪称世界史上的奇迹；而与俄国命运不同的是，这一奇迹穿越20世纪，以其独特的生机与活力继续辐射于世界。
   美国的西部开发，是那个时代最富冒险精神和进取意志的人群与地球上一片最丰饶广阔的土地的伟大遇合。尽管其中有屠杀印第安人的野蛮暴行和资本主义的血腥记录，但它仍然无愧为迄今为止人类征服自然的经典作品之一。
         迁徙流动是人类的天性和命运，古代蛮族、征服者、探险家、西方十字军和东方蒙古铁骑，都曾在地域与空间的变换中在世界舞台上扮演过不同的角色。但在美国西部开发之前，从未有过如此规模的迁徙，成千上万的男女一代接一代的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往一个既定的方向迁徙；从未有过这么多人没有号召没有鞭策，不是为了设防或实边，甚至不只是为了发财，而是抱着信徒般的虔诚和朝圣者的坚贞，怀着对自由的神往和实现生命最高价值的冲动，去履行上苍昭示的天命：
 向西推进，涉及到从阿利根尼山脉到太平洋沿岸的整个区域，其面积相当于美国最初13个州的7.5倍；即使以密西西比河为界，推进的领土也超过1783年美国建国初期领土的2.6倍。
 西部开发促成了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人口迁徙，并与生产资料结合成了大规模的经济开发运动，实现了生产力的伟大解放。
         西部开发先后创建了31个新州，美国国家版图得以基本界定，一个濒临两洋、纵贯南北美洲的国度得以诞生。
 西部开发不仅实现了美国近代农业革命，而且带动了相关产业的迅猛发展，大大促进了美国商业资本主义向工业资本主义转变的速度；加速了美国东海岸资本、技术和劳动力向西转移的进程。
 西部开发促进了“小麦王国”、“棉花王国”、“畜牧王国”和“黄金王国”的兴起，奠定了美国第一产业（农业）和第二产业（工业）交互促进发展的雄厚基础，确保了美国基本产业理性分布和均衡发展的框架。
 西部开发带来了美国交通运输业的飞速发展，著名的“坎伯雷大道”将成千上万的移民和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西部；1830年建成的从巴尔的摩到俄亥俄的铁路只有13英里，而半个世纪后（1880年），美国以建铁路150086公里，接近这个欧洲铁路总长。
        西部开发最终促成了美国历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之一——美国国内市场的统一。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美国国内贸易大约等于对外贸易的20倍，甚至超过了世界各国对外贸易的总合。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没有一个国家像美国那样，内需被刺激到如此令人羡慕的程度。
 西部开发丰富和推进了美国式的民主制度。西部三十几个州作为“平等成员”加入联邦，在国家立法机构中形成了一个与南部、东部和北部在利益上不尽相同的区域集团，直接改变了美国国家权力中地域力量的对比，并对其立法活动产生了深远影响；西部还培育和推举出如托马斯.杰菲逊、安德鲁.杰克逊和亚伯拉罕.林肯这样优秀的总统，只西部俄亥俄一个州，在60年间就为美国输送了8位总统，3位最高法院大法官，35位内阁成员；最早给予妇女选举权的是西部而不是东部。
        意大利历史学家罗利亚认为，美国从东向西推进的历史，每一页都能发现社会进化的记载。他说：“欧洲枉费了好几个世纪的工夫去寻找一把揭开历史之迷的钥匙，原来这把钥匙在美国，这个没有历史的国家却光辉地揭示了世界史的进程。”马克思和恩格斯也曾高度关注大西洋彼岸发生的历史性变迁：“在英国需要数百年才能完成的那些变化，在美国只有几年就发生了。”美国西部开发大功告成的1925年底，还是苏共领袖之一的托洛茨基用几乎是艳羡的口吻，描述了资本主义美国的经济实力：“美国人口约占全世界人口的6%，生产的粮食占21%，其他谷类作物占32%，棉花占52%，木材制品占53%，生铁占62%，钢占60%，纸占57%，铅占46%，石油占72%。全世界38%的水力资源，59%的电报电话线路，40%的铁路和90%的汽车都属于美国，美国拥有全世界1/3的物质财富。”
        不应该忽略的是，美国西部确实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美国本土约300万平方英里，可耕地高达40%（中国领土面积略大于美国，但可耕地仅占10%）；大陆冰块曾六次来回于美国中西部，使整个密西西比河流域和中西部覆盖有肥沃松软的泥土；美国处于北温带，年平均气温在华氏40-70度之间，年平均降雨量在20英寸以上，正是农业生产所适宜的雨量；美国295条大小河流中可供航行的水路约26410英里，密西西比河遍及从阿巴拉契亚山脉到落基山脉之间21个州，流域面积达125万平方公里，占美国本土总面积40%，其总排水量3倍于圣劳伦斯河，25倍于莱茵河，380倍于泰晤士河；中部大草原堪称世界上最大的天然牧场；西部煤、铁、锌、石油和黄金、白银等矿产资源极为丰富。
       同样不应忽略的是，美国西部开发虽非事先规划的产物，但美国联邦政府也绝非无所作为。从《独立宣言》基本原则导出的西部政策系统（〈土地先购权法〉、1785年〈土地法〉，1800年〈新土地法〉，1804年〈地价速减法〉，1854年〈宅地法〉，1862年〈鼓励西部草原植树法案〉，1847年〈沙漠土地法〉，等等）对于美国人民开发西部时的“历史首创精神”发挥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美国西部开发具有人本学意义的成果——一种新精神的出现和新人的诞生。1893年，美国近代边疆学派创始人弗雷德里克.特纳发表了〈边疆在美国历史上的重要性〉一文，首次对美国西部开发进行历史学的总结：“直到现在为止，一部美国史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对大西部的开发史……只有把视线从大西洋沿岸转向大西部，才能真正理解美国的历史。
  然而，美国的资源和边疆并非无限。20世纪初叶，美国已经开始由于西部的消失而陷于资源的激烈竞争。西部神话逐步让位于各种新兴力量的协作和综合发展。
  无论如何，作为一种历史运动，美国西部开发已于上世纪初停止，其正面和负面的饿影响已永久性地沉淀在美国民族性格和国家制度当中。其最重要的启示，是如何充分而合理地利用自然和文明的资源，将发财的冲动、梦想和激情，改变命运的愿望和创新历史的雄心壮志对接于那冥冥之中的天命，从而避免愚蠢的失误和难以补救、不可宽恕的生态悲剧。
  三
       中、俄、美三大国之间，无论有无可比性，但在合理认识和开发上苍分配的土地-空间上，都有各自的历史责任，也有可资借鉴的经验教训。
    中国的西部开发不仅仅是中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事业从第一个大局（东部发展）向第二个大局的历史性转进，其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使命。近代以来，中国现代化的深层困境不在东部，而在西部；中国现代化的民族-土地基础，主要也在西部而不在东部……西部开发是历史留给中国人的天命。
       开发中国西部极为丰富的矿产、水利、生物多样性，生命基因和巨大的旅游资源，而又不因各种局限性铸成无法补救的大错，必须广泛借助能够理解且愿意善待中国的国际力量；西部开发应当成为中国与国际先进文明全面对接、中国与世界全面合作的最大特区。
       命运只对真正伟大、高尚的民族微笑。千年易过，中国的时辰正在升起，让它在西部辉耀吧！
   摘自〈青年参考〉2000年6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