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博环境检测中心:革命穷书生──丁惟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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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与人物 258:(198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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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穷书生──丁惟汾 作者:杨仲揆 附图

 

丁肇中与丁惟汾的关系

    几年前,丁肇中博士得到诺贝尔物理学奖。在回国省亲的时候,报界轰传他是已故党国元老丁惟汾先生(一八七四-一九五四)的孙子。以讹传讹,一时无人深究。后经我因写「丁惟汾先生传」深入探访,才知道是完全误传。丁肇中的父亲是已退休台大物理系教授丁观海先生。论辈分,丁观海才是山东日照丁惟汾的孙子,但是,论关系,已经出了五服。两家惟一相同的是,同属山东日照涛镇人。大约在六、七代以前,同属一个祖先。

 

    丁惟汾只有一子,名立全,德国留学,以台湾省建设厅技正退休,现住中兴兴村。他也是单传,也只有一子,名元,现任美国「IBM」研究部高级顾问,他别号「卿云」,因为出生的那天,在重庆,他祖先丁惟汾因功经国民政府授予卿云勋章,命此名以资纪念。丁立全有三女,两个在美,一个最小的在台。很巧,她是我在文化大学的学生。若不是为写丁惟汾传到台中专访她家,还不知道这层关系哩!

党政热场中的严子陵

 

    手把斧斤砍乱藤,云山踏遍万千层;

    芒鞋几两都穿破,严濑摊前拜子陵!

 

    这些诗可以说丁惟汾(字鼎丞)一生的真实写照。是他在民国十八年北伐成功以后自题小照的诗,表明他国事大定有意引退之志。只是他不曾脱离党政圈子真到七里滩,对他讲,算是遗憾的事。这首诗的前三句说他为了革命,从东瀛到神州,南北奔驰,鞋穿袜破。革命成功以后,只想退隐著书,追随严子陵高蹈江浦。

 

    鼎丞先生民国前三十八年(一八七四)阴历九月廿七日生,民国前七年以保定师范官费生留学日本。到日本的第二年,卽因张继(溥泉)和徐镜心的介绍,加入同盟会,从此从事革命宣传,并且领导山东革命工作,前后几十年。民国元年回国,到山东,在武昌首义之后,亟立策动山东巡抚孙宝琦独立响应。但不久,又被孙宝琦所出卖,才走烟台,策动烟潍地区独立运动。他在东京拜识国父和黄克强先生后,颇为克强先生所赏识,克强先生民前二三年的时候,曾经有一封长信约两千多字,畅论革命组织及人才,分别列举各省同志中可用之才,如于佑任、张溥泉、蔡元培等人,中有「山东丁惟汾……等皆能办事……。」之语。克强先生还特别声明:「此信经伯先(赵声烈士,军伯先)阅过,视为联名意见可也」一类的话。后来,鼎丞先生之受知于国父,或与此信有关。

 

    民国二年,鼎丞先生当选为山东籍国会议员,先后反袁讨袁,拒绝曹锟贿选等。民国十二年,奉国父命主持北方地下党务工作,在平津一带成立地下秘密机关。同年又奉国父指派为党中央临时执行委员。十三年,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席上,膺选为中央执行委员,仍兼北方报行部特派员,从此,就成了国民党中央核心人物,直到大陆撤守为止。

 

    民国十七年北伐成功,全国统一,总统蒋公请他出任山东省主席,他婉拒了,借口是中国政治上「鲁人不治鲁,湘人不治湘」回避本籍的传统。但是,同时,钮永建和张静江却分别就任了江苏和浙江的主席。再过不久,蒋公又请他当交通部长,他也婉拒了。理由更妙,十几年后在重庆和张溥泉聊天,才透露出来:「我跟谁都懒得交通,还当什么交通部长?!」鼎丞先生是可以终日默坐,不发一言「木讷近仁」的读书人典型。他经常参加会议,非万不得已不轻易发言。更经常担任主席,更少说话,只在必要时做结论。他又极少参加官场中的交际应酬。一则因为他不做官,只做党里的常委、执委部长等,都是穷差事,他应酬不起。二则,他一心想读书写书,几十年一直过着半工作半读书的双重生活,不愿意浪费时间去应酬。三则,他沉默寡言,与人相对常感尴尬。所以「跟谁都懒得交通」倒是一句眞话。不过语意双关,颇为有趣而已。

 

    他也做过官,他做过国民政府委员,和几年监察院副院长。监察院副院长是为了表示负政治责任而坚决辞掉的。那时的院长就是于右任先生,为了一位委员涉案受贿,举国哗然,为了负政治责任,他和于院长联名辞职,经挽留,于院长任到谢世,而鼎丞先生却坚辞到底,只保留委员一度养老送终。有人认为他不必那么坚辞,他私下等复说:「俺辞职不是摆姿态的。」所以,从此,他只是一席监察委员,到台湾以后再加上一个无给职的总统府资政。所以说他是党政热场中的严子陵。要不是国家多难,故乡不可归,他必定早归故乡了,因为在民国二十六年,他确曾摆脱一切回家悠游了半年,直到七七事变,抗倭战起,他才又应召回京,共赴,国难一直随中央奔走。他虽身在中央,心在江湖,也是「万家歌舞一闲身」,岂非热场中的严子陵?

依然是个穷书生

 

    鼎丞先生的尊翁是清末乡村教书糊口的读书人,但无功名,而研究诗经「毛诗」特有见地,着「毛诗正韵」一书,为章太炎所极力推崇,章太炎特为作序,又特为致函当时治诗的学者邓秋枚,推介此书,说明为他作序是希望此书能出版传世。鼎丞先生的家庭旣是中国传统「半耕半读」的穷底子,夫妇早年在家时,还下地里劳作。他一生过的都是穷澈骨的书生生活。在军阀统治的平津搞地下革命工作的时候,他每月生活费连租房及公费,不过八元,有时候青黄不接,一天一张饼切成三份,做三顿吃。偶煮个鸡蛋留着的时候,往往还被手下的穷饿青年同志路友于、延国符两位偷偷分吃了。这是延国符自己在鼎丞先生逝世后伤心回忆说出的。但是,那时曹锟贿选的行情是一票五千元,鼎丞先生早就拒绝了。

 

    后来,北伐成功,党国要人在南京,高官显爵,出入汽车洋房,而鼎丞先生虽一身兼中常委、国府委员、军事委员会委员、中执委会秘书长(代胡汉民),又是中执委会训练部长。住的却是租来的普通民房,一共两间,床、桌、几、书架,都是竹制的。离中央党部不远,走路上班,不要车子,那时候,中央各机关工友住的、用的,也比他好。民国二十年,正是他代理秘书长的时候,他五十八岁了。有一天,他独坐读书,忽然一个山东老妇拎着一个破布包袱来找他,他一楞,没头没脑地问她:「噫,你怎么来的?你来干啥?」来的不奇怪,问的可真奇怪了。老先生五十八,老太太蔡氏也五十七了,在家乡守一辈子。此时,长一辈早已归天,下一代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仰事俯畜,都已再无责任,也是一人在家,鼎丞先生只身在外,望六之年,不需要人照顾吗?还问「来干啥」?从此,鼎丞先生结束了多年单一身革命生活,来了一位甘心与他共穷的老伴,总算有了一个家。

 

    后来到了重庆,依然是穷,住房很小,实在太挤,国府主席林公看了,过意不去,就说:「鼎丞,这里实在太挤了,我那里空那么多房子没人住,会发霉,你们就搬到我那里去吧!」屈万里记云「鼎丞先生初他重庆近郊农家,茅屋三椽,以其一为卧室,中一为书房及客厅,又一间则为农家豕牢,先生著书其中,无间夙夕。……」于是鼎丞先生一家,这才迁到歌乐山与山洞之间的国府主席官邸「林园」。主席林子超先生孑然一身,住诺大一个主席官邸,空房一二十间,顾孟余一家,后来也搬进去住了。

烟酒是最大的享受

 

    鼎丞先生的生活中,唯一的享受是烟与酒。他的烟瘾不小,不抽别的烟,专抽小雪茄,三个月一千支。一天平均十几支,老太太也是抽烟的,可是从来没自已买烟抽过,都是捡先生抽剩的烟屁股,用烟斗抽,一点也不剩,不糟蹋,心安理得,因为,乡下人最伯糟蹋东西,烟屁股也是烟嘛,糟蹋了多可惜!这是中国人传统的美德,可惜今人都不重视了。

 

    鼎丞先生的酒量,大得惊人。他青年壮年时,每顿可以独饮山东黄酒五斤。在台湾,七十几岁了,酒量大不如前,还是每天必饮,两父子每餐对酌,白干二十四两。下酒物呢?白水煮肉、醮点盐。偶尔外加一盘青菜什么的。山东人还是吃面食,鼎丞先生中午一个大馒头,晚上多半吃家常面,每餐一小碗的量,不多也不少。

 

    鼎丞先生饮酒,从未醉过,因为,他的饮酒哲学是饮到八成,微带醉意,是最好的境界。而他的自制力量颇强,到了八九成,即刻停杯,所以从不酗饮烂醉。正是古人所谓:「美酒饮当微醉后,好花看在未开时。」

 

    鼎丞先生是标准儒家读书人,他一生未穿过西装,总是一袭穿了十几年的敝袍,党国大典时,加上一件马褂,以示隆重而已。

「三民主义不离口」

 

    鼎丞先生从同盟会入党起,一直做着青年运动和地下工作。他平日极少讲话,可是面对要争取的对象,要说服对方时,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当时在他的亲友圈子里流行一首打油诗:

 

    「七老汉子八叉手,三民主义不离口;

    亲戚本家不提拔,时候时候又时候。」

 

    这首诗颇为有趣,也颇传神。写诗的人本意是想破坏鼎丞先生的形象,但是,仔细分析,从高一层次看,正好说明鼎丞先生的德性和党性。鼎丞先生在同祖昆季中行七,故人尊「七老」。他经常思考问题时,两手十指交叉。故称八叉手。「三民主义不离口」,正说明一位革命党人对主义的执着。当年就是因为大家不了解三民主义,不眞心奉行三民主义,所以革命北伐优攘十几年,成功得那么艰辛。鼎丞先生在广州、在武汉、在南京、在平津,多半在敌人环伺下,或在军阀统治下,面对青年群众,他们急需加以主义的宣传和教育。在广州和武汉,共产党潜伏在国民党内,煽惑青年和民众。更无耻地造谣生事,制造分裂;把国民党的领导和干部,分成左派右派、前进分子或保守分子。在南京建都以后,甚至造谣「蒋家天下丁家党。」目的在孤立蒋公和鼎丞先生,造成党内的分裂。鼎丞先生早已发现此中阴谋,所以,立卽采取行动来对抗,争取青年。那就是找青年谈论国家大势,宣扬三民主义,尤其,在北伐统一以后,连不少党人,也都以为革命成功,天下太平,而忽略了三民主义的宣传和实践,甚至于一时流行以不谈三民主义为高尚。鼎丞先生坚持「不做官,只办党」,见此歪风,当然心以为忧。所以,他才「三民主义不离口」。正如当年人称孟子好辩,孟子说:「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孟子当年身当处士横议时代,欲宣扬王道,不得不辩。鼎丞先生当年在广州、武汉、北平、南京,为了主义,也正是不得已也!

 

    「亲威本家不提拔」一句,是鼎丞先生刚介清操的写照。要提拔亲威本家,何止百十。鼎丞先生既不做官,就没有衙门,是个没庙的和尚,没有庙,如何能安置诸神罗汉?假如自已没有衙门,而又想安插亲威本家,势必以八行书或电话请托,甚至登门拜托,去看人家的脸色,欠人家的人情债。而且又助长奔竞之风,都是鼎丞先生平生所最痛恨的。他为自已一家人的生活都不愿开口求人,都耻于请托,怎么能委曲他去为亲威本家而低头求人?他旣没有衙门,又是一贫如洗,欠下了人情债,如何偿还?奔竞该托,安置私人,千古官场所难免,革命党人理应革除此一积弊。现在,别人不能,独鼎丞先生能之,此所以鼎丞先生性行高洁,实为古今所难。高明之士,或可谅詧,世俗之辈,何足以悟此?!

 

    至于「时候时候又时候」一句,是指鼎丞先生说话的语病的。这种习惯性漫不经心的语病,很多人都有,在说话中经常说:「关于这件事情的时候……」「说到他的时候……」「至于他有肯不肯的时候……」这是一种语病,孔祥熙好像也有。有人喜欢说「……这个地方……」又有人喜欢说:「这个是……这个是……」等等,大家只要注意,常常可以发现。

「丁鼎丞的牙」

 

    山东革命同志还流行有两句话:「刘冠三的脸,丁鼎丞的牙。」说明什么?刘冠三是山东革命领导人之一,也是国会议员,他在北方奔走革命一、二十年,老是死绷着脸的,只重苦干,从不浮夸。

 

    丁鼎丞的牙,是表示他的刚毅木纳,也表示他不善言词,而咬紧牙关苦干的。民国廿六年抗日战起,全国议论纷纭,很多人都以「日本通」的权威姿态发言,大谈日本问题。有人问鼎丞先生,对日本问题,有何看法。鼎丞先生往往是笑而不言。人要逼问,他就说:「人家都是专家,俺能说啥?」那人又问,「您不也是留学日本六、七年吗?」鼎丞先生答得更妙:「那时候,俺在东京忙着烧饭呀?几十个革命同志亡命到日本,天天要饭吃,难道不重要吗?」鼎丞先生懒得说话,却幽了一默,他讽刺了那些「日本通」,也回避了正面的答复。再说,他在东京烧饭供养亡命日本的革命同志,也是眞话。他当时是山东主盟人,经常有党人在国内无法立足,他有责任,也基于同志爱,照顾他们。当时大家都是穷学生,无钱上馆子,只好自已动手。但是,你就说他真的对日本问题无研究无意见吗?那自然也是假的,在他想,两国已经打起来了,还有什么好讲的!

 

    想当年,革命力量还在广东一隅,鼎丞先生奉国父之命,潜伏于天津、北京,组织北方总支部,发展整个北方党务宣传及组织。那时候,北洋军阀经常严缉党人,不是关就是杀。鼎丞先生咬紧牙关,秘密干了五、六年,未曾出事。妙的是当年北京、天津一带山东人不少,上中下三流都有。下层的学生、工人、报僮、洋车夫、电车工等等,尤其多。鼎丞先生一副山东土包子浑厚相,一套学生或洋车夫打扮,出门行动从不坐包车,也坐不起包车,在军阀爪牙的眼睛里,永远是个工人、洋车夫,绝对想不到他已经是国民党的中央执行委员、常务委员、和青年部部长。「丁鼎丞的牙」是这种情况下的一句话,和「刘冠三的脸」,刚好形成对照的双绝。

「你叫老袁杀了我好啦!」

 

    鼎丞先生穷伧一生,可并不是他无机会捞钱,而是他狷介硬骨相所使然,民国二年,袁世凯想称帝,极力笼络国会议员,革命党人尤为笼络的主要对象,因而入彀者大有人在,鼎丞先生有一任同乡日照丁氏本家,在袁党里颇能通声气。他曾恳劝鼎丞先生顺应袁氏,旣可免祸,又可官财两得。鼎丞先生素不齿此公之为人,话不投机,生硬回答道:「你叫老袁杀了我好啦!」此后不久,袁贼即有捕杀鼎丞先生之意,经同乡暗通消息,先半日溜出北京,才免于难,回到山东故里,袁党山东巡抚又派人密侦行动,鼎丞先生日日读书种地,绝不出外活动,始免于祸。

 

    又有一次在南京,大约民国二十四年左右。广州中山大学寄来几千元,说是鼎丞先生兼任该校整理委员会委员几年积累的车马费,鼎丞先生立卽寄回,他说:「俺当这个委员,几年来一直在南京,从未参加过一次会议,怎能拿人家的钱?」这时候,鼎丞先生一家人还正住在租的那两三间奠通民房里,正需钱用哩!

 

    后来,民国三十三年,鼎丞先生在重庆,七十左右的人了,经常生病住院,家庭生活费渐形拮据,有钱的公私事业单位负责人,曾经受恩于鼎丞先生的,或钦仰先生清操的,常主动赠送医疗费来,先生都一律拒绝了。这些都是他一介不取的清廉之风的事迹。

和毛泽东冤家碰头

 

    ──「白云复白云,来去复来去;

    来从何处来?去从何处去!」

 

    这是鼎丞先生在重庆和毛泽东分手二十年后,冤家碰头时,所题的四句卽兴诗。

 

    民国三十四年,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想促成「国共和谈」,想在中国实现「联合政府」的幻想,这个幻想曾经在东欧协助苏联赤化过好几个国家。美国自由主义者执迷不悟,根本不认识共产党,又曾在中南美推销「联合政府」。赫尔利专机来去延安,亲接毛泽东、周恩来到重庆和谈。住在那里呢?主席蒋公安排得妙,把毛、周就安排住在「林园官邸」。那时候,林主席业已逝世,官邸更空了,只有鼎丞先生和顾孟余两家各住一小部份空房。鼎丞先生家住第一进。中间一进即林主席灵堂及故居。毛、周就他在最后一进。毛、周和鼎丞先生在广州联俄容共时代,都在中央党部共过事,而且,一直到民国十四年底,鼎丞先生和毛、周还同在武汉。不过反共中坚鼎丞先生一直是共产党造谣中伤的对象。他们把他划入右派保守分子。鼎丞先生有一次主持会议,毛泽东等在对面就胡闹捣蛋,甚至指名骂他顽固,引起忠贞分子不满,曾经计划下次开会的时候,好好修理他们一顿,反被鼎丞先生所劝阻。十四年底,双方斗争形势已经极为尖锐、投机分子「基督教救国主义者」徐谦,主持会议,曾经在会场上直接指斥鼎丞先生为「老顽固」,并禁止他发言。那时候党国中央要员如胡汉民、张静江等,都在武汉,发现危险已极。于是在十二月三十一日,几人密秘乘船离开武汉到南昌与蒋总司令会合,从那时起,鼎丞先生和毛、周就未再见过了。

 

    事隔二十年,冤家再碰头,又同住一个人官邸里,真是人世沧桑,白云苍狗,冤家路窄。毛、周初到第一次就知道鼎丞先生住在第一进,秉「行客拜坐客」之义,第一天卽来拜访,当然是礼貌性的,不可能深谈,寒暄不久卽走。第二天,鼎丞先生也前去回拜一次。当他从毛、周那里回来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走到儿媳的书房里,媳妇正在读书,他吩咐她说,「阜午,我念一首诗,你用笔记下来:『白云复白云,来去复来去;来从何处来,去从何处去?!』」木讷寡言的鼎丞先生说完转身就走了,没丢下一句解释的话,给媳妇满头雾水。媳妇彭阜午原是中央大学国文系毕业的高才生,父亲是湖南省老国会议员,当时的国民参政员彭允彛,也是鼎丞先生的好友,只是政治立场不同而已。彭阜午家学渊源,不会不懂这四句诗的表面意义。但是,这四句诗,很像佛家机锋偈语,谁识其中玄机?等鼎丞先生儿子回家,小两口仔细研究,还是不明所以。等第二天午饭时,鼎丞先生才又说:「我昨天的诗,说白云,是指坏人的。」儿媳知道鼎丞先生从不厉声破口骂人的,到气极的时候,骂他最痛恨的人,也只是骂「坏人!」「骗子」。西安事变发生,鼎丞先生气极了,也只骂「张学良真胡涂!」现在他说白云指坏人,儿媳才恍然大悟,昨天父亲从毛、周那里回家说的白云诗,白云何指,不问可知了!

「诂雅堂丛书六种」与章太炎诗卷

 

    鼎丞先生是革命家,但更是学者。他的学问绍源于他尊翁竹筠(以此)先生所著「毛诗正韵」。他的学术成就也颇为章太炎所重,傅斯年在鼎丞先生七秩寿序中曾云:「夫河汾佐命之谈,实出于伪托:济南传经之儒,未达于有政。其能退而传经,进而名世如我日照丁先生者,旷览史乘,未多觏也。」

 

    傅孟真是不轻易许人的,也如此推重,洵不为虚。鼎丞先生于「诗经」「尔雅」,极为精熟,对古韵学除有深刻研究外,并有重大发现。他与章太炎、黄侃、刘师培等朴学大家,交往极密,他们任意举出一个字,他就能够说出此字古属何韵何部、读何音、见于何书。我国往古学者注释「诗经」「尔雅」等,往往只能从古籍上举证诠释,永远止于字面上的反复寻绎,转注训读,往往发现无法自圆其说之处,而强为之解强为之注,鼎丞先生发现从现代各地方言语音和读音,可以解释「诗经」「尔雅」中古人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以今日方言与古代各书音读互相印证,往往极易了解,诂雅堂丛书六种中「俚语证古」、「方言译」,即是此类。

 

    竹筠先生已经发现诗经毛诗「无字不韵」的正确性。他发现的六种转韵的方法是:(1)介错韵,(2)交错韵,(3)交错转韵,(4)递转韵,(5)连续递转韵,(6)双声通读韵等,基于此,鼎丞先生着「毛诗韵聿」一种。小学家王献唐先生曾着文,诠叙「毛诗韵聿」一书的四大特色为古今所未见。「诂雅堂丛书六种」是「毛诗韵聿」、「毛诗解故」、「尔雅释今」、「尔雅古韵表」、「方言释」、「俚语证古」。这部书经中央党部筹划,已经出版,各大图书馆都有藏本。部份手稿及杂文手稿,则藏于中央图书馆善本书特藏组。

 

    鼎丞先生是革命中央领导一员,毕生奔走革命,但是,毕生也从未放弃读书及研究学问。他和政界人物的私交,远不如他与学术界人士的深契。民国二十四年三月廿九日,鼎丞先生的政治生涯正如日中天之际,闻章太炎病寓苏州,(章患鼻癌,是年秋十月谢世。)乃与黄侃携京中诸友所醵之资前往探病,太炎威慰极深,曾于四月一日有诗纪其事云:

 

    「平生樽酒意,垂老又相逢;揽发谁先白,疑年各号翁;研经怀孔壁,论韵识齐东;薄暮平门道,车声隐梵钟。」

 

    这首诗极为平实,亦富感情,于鼎丞先生乔梓的经学韵学都提到,只是不提鼎丞先生的勋业事功,想必是章太炎深知他们是文字之交,不屑于以俗事羼人也。关于这段故事,及章太炎诗卷,鼎斌先生颇为珍重,多年存为至宝,并分索黄侃、叶楚伧、汪东、于右任、但焘等以各体字题诗题词(于题浣沙溪词)并跋语,颇有可观,此事详见「传记文学」所载屈万里「章太炎赠丁鼎丞先生诗卷后记」一文,第二十三卷第四期,民国六十二年出版。诗卷原件,现存鼎丞先生次壻龚介民家(现似已移寓南美巴西)。

 

    鼎丞先生的儿女亲家中,还有两人,也是文字之交,而政治立场不合。其一是媳妇的家翁彭充彛先生,前已说过。另一位是女儿的尊翁黄炎培先生。他们三人政治立场各异,可是诗酒文字气味相投,常常互相邀约,饮酒谈诗论文,不及政治,其乐融融。也是颇为有趣的。

病重时拒食拒医

 

    人到七八十岁以上时,往往自成哲学家,自成达人。古所谓达人知命。鼎丞先生到七十八九岁时,曾患肾病,两度赴日就医割治,但并未绝对痊愈。民国四十二年,中央及各界亲友,还为他举行过八十大寿庆祝会,极一时之盛。但到四十三年元月,除了肾病外,以往各病,几乎同时并发,而脑神经病变最重,有血管栓塞及中风现象,神智虽清而半身不遂,口舌已不灵活。先送当时广州街的中心诊所,由丁农等负责医治,不见起色。乃于二月廿四日移入台大医院,院长高天成极为重视,组织会诊小姐,并定期每周举行诊疗会议一次。由高院长亲自主持,除台大各有关医科主任外,并邀丁农参加,亲属及亲友亦有代表参加。据四十三年三月二日第一次诊治委员会纪录,丁农报告鼎丞先生病情为:(1)慢性肾脏病,(2)贫血,(3)脑血管栓塞(动脉硬化引起),(4)右半身麻木,(5)肺结核等。台大医院检查结果,与丁所说相同。在三月九日的会议中,台大神经科主任林宗义报告:丁老先生拒绝饮食,也拒绝医药,故情况甚为恶劣。以后每次开会,都讨论如何发动亲友劝他进食服药等,有时尚好,有时甚坏。如此时好时坏,最后因肺炎严重,延至四十三年五月十二日晚八时,寿终逝世。享年八十一岁。他病重住院,拒绝打针服药,拒绝饮食,并无别的因素,只是寿高而多病,了无生趣。加以平日就是恬淡寡欲,不忮不求。自知已临大限,不必强求;与其多受刀恚之苦,不如任其自然萎谢,此亦所谓达人知命之最好境界。反之,像他那样数病齐发,纵令进食服药打针,也不过床第萎顿苟延数月而已,何苦来哉!

 

丁惟汾先生...

 

监察院长于...

 

丁鼎丞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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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 6 4 1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