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du金属连接器:张国荣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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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荣的时光

前言
“吃饭了没有?”
每次见面,Leslie都会这样问我。即便这是香港人常用的问候语,Leslie的这句话,在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今天,想来都实在令人感慨万千。可以说,这句话能让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那些日子里,那个时候,他,曾经活生生地站在我的身边……

1998年初秋,我第一次见到Leslie。在港岛豪华的港丽酒店咖啡厅,Leslie准时如约而至。我至今难以忘怀的是初次和他面对面时Leslie的那双眼睛——他一边说着“很高兴见到你”并伸出手来与我握手,一边目不转睛地盯住我看。当时我心想,好一双冷锐的眼睛啊!仿佛要看透来者的真面目一般。但,只是一瞬间,他脸上便马上露出温和而纯真的笑容问道:“你吃饭了没有?”时间已过晚上7点,我和我的同伴们刚刚提早吃过了晚餐。听我说明情况后,他流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说,“我可正饿着呢,我可以吃点东西吗?”然后马上叫服务员过来点了咖喱鸡饭。
还没等我开口,Leslie先接二连三地问了我一连串的问题——“什么时候到的?昨天还是前天?”“哪家航空公司的飞机?”“飞机晃得厉害吗?”“住在哪一家酒店?”“昨晚睡得好吗?”“来过香港几次了?”“到山顶去看过了吗?”……在我一一回答他的问题时,咖喱鸡饭送过来了。Leslie仿佛期待了好久似的,一脸兴奋,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着简直和他斯文的面容不相符合的很男人的吃相,让人实在是忍俊不禁。
每当我想到Leslie时,总是会联想起和他一起吃过饭的餐厅或者那里的菜单。面对眼前的美食,Leslie总是心情很好,十分健谈。我常常跟不上他滔滔不绝而且语速很快的英语,只好似懂非懂地时不时点点头,硬着头皮听下去,而他却一点也不在意,仍然像机关枪一样不停地讲着。不过,他说的话我尽管没有完全听懂,但他脸上变化丰富的生动表情和肢体的动作都直接表达着他的喜怒哀乐,我光是看着他就已经觉得魅力十足,总也看不够。
我没有想到,那个惹人怜爱的,仿佛是为了让所有的人来爱他而来到这个世界的Leslie,内心里竟然埋藏着那么深的痛苦,以至于他不得不以毁灭自己的生命才能了断……

他离去的消息,我是在旅途中得知的。刚刚得知这件事时只有一个念头——不相信,不愿相信。我宁愿只是一个噩梦。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慢慢感到,对于那样一个Leslie来说,这种结局并非完全不可能的。随之而来的就是,每当想到Leslie终于还是用这样的方式在我们的眼前消逝了,心中就会涌起一股难以排解的愁绪。
第一次见到Leslie时,他已经过了40岁的年纪,但他年轻得就像还不到30岁,生龙活虎,仿佛把年龄遗忘在了某个地方,永远都不会老似的。无论何时见到他,无论见过多少次,你从眼前的他身上都无从想象他年老以后的样子。将来这个人究竟会不会让大家看到他上了年纪的样子呢——在普通人身上都会发生的“衰老”现象,好像在Leslie身上就永远不会发生一样。这种感觉实在是非常奇妙的。
但是现在,这已经成为了事实,Leslie以他永远不老的形象在我们的眼前消逝了。在他天真可爱的笑容背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苦痛?如今,已经不可能有人能够窥视到他内心深处的痛苦了。
如果说这是他独特的方式的话,也许,他的确是以他独特的方式为生命划上了休止符。

Leslie其实是个天真烂漫、常常以他灿烂的笑容令周围变得明朗起来的人。不论在什么地方,他的存在总是最醒目、最有光彩的,他是天生的明星。然而,他也有情感表达方式过于直接,容易被人误解,在魑chi1魅mei4魍wang3魉liang3的演艺界难以生存下去的一面。此外,有时日常生活中一些琐碎的小事他都不能放心交给别人代办,总是事必躬亲。以他比别人加倍的细致和敏感的性格,当事情办得不尽如人意时,他的焦虑有时会使周围的空气紧张得仿佛一点就着似的。而且,在别人也许已经很满意的情况下,自己却怎么也不能满意,面对这样的自己有时他会十分不安,甚至控制不住自己,这样的场合我也是见过的。这种时候的Leslie显得十分孤独和难以靠近,会令旁观者都为他感到难过。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假如他不是那么敏感,假如他的神经不是那么纤细的话,他本可以活得很轻松的……但结果,他没能像我想象的那样,也许这才是本来的Leslie吧。可时事后想想,实际上他好像一直身处在那种似乎可以预见那一天的到来,因而对未来总是抱有一丝莫名的不安的氛围中。
哦,不知不觉把话题扯远了。其实在本书中探讨Leslie的死因并非我的本意,而且我认为这也是不可能的。我与Leslie之间的关系,简单说来始于有缘为他出版了两本写真集,为此在东京和香港曾数次与他见面,有时通过电子邮件进行过一些交流,自然而然地在私下里也聊过不少话题,仅此而已。香港与东京的距离,也许正好和我们之间的精神上的距离差不多。

因此,处于这种关系的我,应不应该执笔写一本关于Leslie的书,是我一段时间依赖感到困惑的事。不要说在香港,就是在日本也有一大批非常了解他的人,我所描述的Leslie,稍不注意就会显得十分片面或与事实不符的。了解他的人读了这本书也许会说:“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嘛!”哦不,估计肯定会这样说的。
然而我收到过他的影迷来信,希望我写一本关于回忆Leslie的书。我考虑再三之后开始觉得,如果写关于Leslie的回忆的话,或许我的身份反而是最合适的。太了解他的人不好写他,一点都不了解他的人又写不了他。他的家人或朋友与他太亲近,工作伙伴的话也许会产生某些为难之处。而恰恰处于“熟人以上,朋友以下”的我,不是正好可以描写一个恰如其分的Leslie么……一想到这里,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各种场合下的Leslie,他说过的话他脸上的表情,要写的东西竟一下子涌现出好多来。连我自己都惊讶地发现,原来关于Leslie的回忆在我的心中竟埋藏着如此之多!
从重大事件到琐碎的小事、高兴的事、惊讶的事、生气的事,原来曾经发生过那么多的事情。我甚至发愁如何选择需要写的事和不需要写的事。但我尽量要做到的是,我要以一种向Leslie表示怀念的方式来写,把我所见到的事实、状况以及Leslie的言行,尽量不夹带个人感情地,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描述出来。
因此这本手记所描述的,是曾活跃在我身旁的本来面目的Leslie,是我亲眼所见到的真实的Leslie。不过,为了尊重他生前多次说过的“我是一个艺人,怎么写我都可以,但饿的家人和朋友的私隐是绝对要保密的”这句话,我特别注意绝不触及可能给他的家人或朋友造成麻烦的内容。此外,本书作为事后写的手记,有关日期和地点等详细情况几乎全是凭借记忆写的。或许会有不少记忆错误或与事实不符之处,在此事先作一声明。

这本手记是9月中旬开始动笔写的。一转眼,Leslie离开我们已经过去了半年。这半年来,我竭力不去想他的事,以为这样自己内心就能平静下来了。可刚刚写了数行字,眼泪就止不住地在眼睛里打转,再写下去,每写一行眼泪都止不住地留下来。照这个样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写完,我相信留在我记忆中的Leslie会给我力量,让我一步一步地记录下那些珍贵的回忆。
                                          2003年9月


一九九八年  深秋

母亲去世与写真集的出版
自从在港丽酒店和Leslie初次见面后,我对他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变。在此之前,Leslie给我的印象是一个“不轻易接纳别人,过分克己,自我防线坚固得如同禁欲主义者”的人。然而这却是十分牵强附会的印象,仔细想来,这种印象更多是来自《阿飞正传》里的旭仔、《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等角色所展现的Leslie梦死醉生般的演技,又或是通过香港的娱乐记者们自作多情且文字苛刻的报道,在心目中建立的一种对Leslie大致的主观印象。
而且,在打开与Leslie直接接触的通道时又遇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据说在我们之前已有数家出版社曾向他提出过出版写真集的建议,却都被他本人拒绝了。这就更加深了Leslie是个“难接近的人”的印象。
不出所料,无论向哪方面打听,回答几乎清一色的都是“Leslie先生的话可能比较难办吧”。原因是,Leslie没有所属公司,自己也没有事务所,又没有经纪人,假如要拍电影或录唱片可以直接召电影公司或唱片公司谈,而要做写真集就必须和本人直接联系,这就比较难办了。在了解这些信息的过程中,大家觉得这件事或许真的是困难重重,于是暂时搁置了出版计划。这是1998年年初的事。

然而几个月过去后,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我在工作中和一位香港朋友Y相识并成为好友,我无意中对她透露这件事时,她告诉我说她的一位大学同学认识Leslie的一位好朋友。也就是说,我的朋友的朋友正是Leslie的朋友的朋友——真够复杂的关系,在日本人看来这就和根本不认识的人没什么区别,而香港人却不同。香港人对朋友的重视程度在日本人看来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不夸张地说,他们无论在生活上和生意上都离不开朋友的关系,背叛朋友几乎就等于背叛了整个香港社会。“所以啊,我知道这种事不会发生,不过无论如何你可绝对不能背叛Leslie啊!那样的话我可就失去所有的朋友了……”我的朋友Y半开玩笑地对我说这话时,内心一定真是这么想的呢。
果然,多亏得到了好朋友牵线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Leslie在见到我的那一瞬间就对我敞开了胸怀,像见到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接纳了我——这样的幸会对我来说实在是三生有幸。
在和他谈写真集的出版事宜时,我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宿命的感觉。可能他当时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吧。就在我和他见面的前几天,他母亲因癌症去世了。我听到这个消息时,马上想到写真集的事是否应该推迟一些时候再谈,而他自己却不是这样想的。
“之前几次有人提起出写真集的事,但我一直没有兴趣。好像没有什么契机促使我一定要做写真集嘛。再说十年前我曾出过一本,那是我非常中意的一本写真集,事实上我也没有自信再出一本比那个更好的了。”
Leslie平淡地娓娓道来,并拿出他手中仅存的那本十年前的写真集《纯影集》给我看。那些照片让人看了怦然心动,那样年轻而朝气蓬勃的Leslie跃然纸上。然而那却并不是为宣传造势而拍摄的写真集,而是决意退出歌坛,准备移民加拿大之前的Leslie,每一张照片都能感受到他对歌迷的依依惜别之情。
“十年过去了,我母亲刚刚去世,而你刚好提出出版写真集的事,又是我十分尊敬的好朋友介绍来的……所以,我觉得这真是某种缘分呢……”
当Leslie通过朋友听说写真集的事情时,他母亲已经离开了人世。母亲的去世恐怕是Leslie人生当中发生的最重大的一件事了,四十年来他为之亦喜亦悲,尝尽人生苦辣酸甜滋味的日子,在某种意义上,到此算是一个终结了。
“十年前的写真集是作为我告别偶像歌手的一种纪念,而这次,或许可以说,是经历了我母亲的去世之后,我得以西欧那个过去的某些思想中解放出来,重新开始一个新的自我的纪念吧……”母亲的去世成为了这本写真集出版的一个契机,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
这个时候的Leslie谈到母亲的去世,表情十分冷静,像是悟到了某些东西一般。我当时还不清楚Leslie与他母亲之间常年疏离的关系,看着他谈到刚刚去世才几天的母亲时竟是那么冷静而淡漠,就像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内心不是不惊讶的。
然而,后来刊载在写真集里的访谈中谈到他母亲的时候,也许是我和Leslie的距离已经拉近了许多的缘故吧,他向我坦诚地敞开了心扉,把对母亲的满怀思念都倾诉了出来,情到浓时甚至眼里饱含着泪水。气候也曾几次谈到他母亲的话题,Leslie的话语时而冷淡时而热烈,有时带着怨恨,有时又充满敬爱,让听者痛切的感受到他对母亲那种无可奈何的复杂情感。
特别是说到,他成名之后在海滨买下高级公寓,想实现他多年的愿望,请母亲搬来住在了一起,却没想到两个人都住得不舒服,连话都很少说,他为了恢复与母亲的关系,每天给母亲买礼物回来,带她到高级餐厅去吃饭,不惜花很多的钱,而母亲却越来越退缩,越来越见外。说到这些,Leslie得出一个教训——“母爱是金钱买不来的。”——听到这话我眼泪差点就要流下来了,世界上哪里会有孩子用金钱去换取母爱的呢?!
纵使拥有几万甚至几十万歌影迷的爱戴,他依然渴望来自母亲一个人的关爱。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突然觉得他是那么的惹人怜爱——他是多么需要疼爱的人啊!

言归正传。
第一次见面时, 我一边和Leslie谈写真集的事,一边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他。我知道,在他那亲切笑容的背后,他也要看透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同样,想要尽快了解今后较长时间内可能要共同工作的这个人的性格。
Leslie的表情十分丰富,有时像个顽皮的大男孩一样调皮地眨眨眼睛,有时又像个小孩子一样露出娇嗔chen1的神态;而一转眼又变得非常富有男性魅力,简直让人看的眼花缭乱的。但比起他的外表来,让我感触更强烈的却是他迅速的判断力和极强的处理事务能力。他脑子转的非常快,记忆力极好,一切事情都当场作出判断,当场决定。后来也有许多需要决定的事项,从没听他说过类似“让我考虑一下”或者“给我点时间”的话,永远都是马上考虑,马上决定。当然,他这种“立刻决定”的习惯也未必都是好的,决定了的事情有时也会“改变主意”,而且每次都几乎是来个180度的大转弯……
不过无论如何,自从我见到Leslie之后,对他的印象有了很大的转变。他既没有特别坚固的自我防线,性格也十分随和,非常友好而且十分健谈,笑声爽朗,甚至喜欢恶作剧。当然,这还不是全部。
第一次见面差不多谈了三个小时才结束,只一次,我看到了Leslie有些异样的神情,那是我们的谈话刚刚结束的时候。我们所坐的位置比较靠里面,不易被别的客人看到,当我们起身向外走时,离我们较远的一个座位上坐着的两位年轻姑娘发现了Leslie,立刻大声叫着朝这边跑过来。可能是喊着让Leslie签名吧。Leslie在一瞬间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停下脚步站在那里等着她们过来。令人惊讶的是这时的Leslie竟然面无表情地将目光注视着前方,然后默默地在两个姑娘递过来的纸上签了名之后,转身走出了店门。那是我那天第一次,看到Leslie毫无生气的表情。
这种表情后来我也亲眼见到过多次。不是冷漠,更确切地说是一种哀伤的表情。那种独特的眼神——似乎在看着什么,但仿佛又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没有焦点的眼神。那表情如雕塑一般宁静——这种神态和他那亲切和蔼的笑容一样,都是令我难以忘怀,“典型的Leslie式的表情”。


Leslie的家庭和他周围的人
写真集《Leslie的所有》的采访、拍摄总共进行了三个星期。其间,由于正在拍摄由他主演的电影《流星语》,我们便在片场探班采访的同时,在日程中又增加了片场专访和剧照的拍摄。
当初定下的方案中,变更最大的是《Leslie的休息日》这组照片。开始Leslie说“我不愿公开我的私生活,不要拍我家里的照片”,但拍摄进行了几天之后,他好像改变了心情,主动提出“还是到我家里去拍吧”。
Leslie的家位于九龙站附近高地上的高级住宅区。门前一条路是香港某著名富豪的私家路,临近就是刘德华、徐克的住宅,还有莫文蔚住的公寓等。

第一次造访Leslie的家,他带着爱犬Bingo迎接我们。但是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那情景至今我依然记得十分清楚。
我并不是不喜欢狗的人,但因自己没有养狗的经历,不太清楚应该怎样与狗相处。当时Leslie用手抚摸着Bingo介绍说:“这是我的狗,它叫Bingo”,我便不假思索地向Bingo伸出手说:“Bingo,多多关照啊”。没想到,Bing o却突然狂暴地叫着猛地咬住了我的手!当然,它不是真的要咬我的,只不过手腕略微有些发红罢了。可见到这个情景的Leslie却以为它真的咬到了我的手,大惊失色地跑过来不停的问我“你没事吗?”“哎呀,真是的……”一边轻轻摩挲着我被咬的手,一边生气的大声斥责Bingo,狠狠地敲了几下它的头。
我当时心里觉得真是对不住Leslie和他的爱犬,一个劲地安慰他说“没关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想 让他平静下来。Leslie叫来家里的佣人带走了Bingo,一直到当天夜里都再也没理睬它。
我和Bingo的初次见面,很遗憾地就这样不愉快的结束了。

Leslie家里有两个佣人和一个司机跟他住在一起。两个佣人都是菲律宾人,一个50多岁,另一个好像是30多岁的样子。香港的富裕人家几乎都雇用菲佣,但Leslie家的菲佣非常勤快,言谈举止也十分端庄文雅,良好的教养和细致周到的照顾常常令人惊讶不已。
然而,最令人惊讶的还不止这些,而是Leslie对待佣人的态度。两个菲佣都不会讲广东话,Leslie都是用英语和她们讲话的。而Leslie对她们说的英语都是对长辈用的十分规范的敬语,旁边听到这些话的人根本想不到这是在对佣人说话。Leslie本来是在英国本土学习的标准英语,但在熟悉的朋友之间也会用一些相当通俗的俚语或朋友之间的口头语。可是在佣人面前,他讲的却是彻头彻尾的“绅士英语”。我曾经打算问问他为什么,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我想,大概是因为Leslie家里经常高朋满座,为了不让佣人对客人失礼,为了让她们能够对客人讲出优美而标准的英语,Leslie在以身作则地为她们示范吧。

Leslie的司机是一位年纪稍长的先生,我去的时候他经常在Leslie家中,有时在擦洗Leslie的爱车(当时Leslie有一辆Range Rover和一辆较大的奔驰车),又是在陪Bingo玩耍,有时在车库里做一些修修补补的活计。我不清楚他是否住在Leslie家里,也可能是每天来上班的吧。
Leslie视不同的需要分别使用这两辆车。据我观察,他自己开车的话就用Rover,让司机开车的话就用奔驰,似乎就是这么定的。每次我在饭店或餐厅等他时,最初他自己开着Rover来了,稍微喝一点酒的话,通常就用手机叫他的司机开奔驰来接他。先头开来的Rover就留在那里,估计是司机过后再来给开回家去的吧。
我本人也曾经乘坐过几次Leslie的Rover,和我听说过的传言不同的是,他开车非常安全。我问他,“听说你开车很狂野的?”“没有的事!我可是个模范司机,比起的士既安全又舒适哦。” Leslie答道,那神态既一本正经有似乎是在开玩笑。

Leslie的家里还有一个年轻人经常进出的,就是助手阿文。阿文当时刚刚20岁出头,原来只是在电影拍摄期间作为Leslie的拍摄助手的,期满之后Leslie又让他作为个人助手继续留在身边了。阿文很开朗,为人也很好,就是怎么看都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待人接物的礼仪还没完全学会,反而需要Leslie事无巨细都得照顾他。看到Leslie经常注意着阿文的一举手一投足,我们有时会开玩笑地对Leslie说:“你们简直就像父子俩嘛!” Leslie也调皮地开玩笑说:“其实他就是我20岁时的私生子哦。”
阿文不知是Leslie的第几仁助手了。Leslie有时会给我们讲起前几任助手的事。他说,助手还是女生做得最好。
“第一个助手就是个女生。她非常优秀,我特别满意。可是被媒体造了很多谣言,没法再继续做下去了,因为那时她还没结婚呢。”
接受了这个教训,Leslie从此只用清一色的男生做助手。
“可是最近,他们又在造谣说我用男生助手更加令人怀疑,就是说不管我的助手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会被人家说三道四。我有什么办法?”
Leslie带着自嘲的口气说道,无奈地苦笑。
在这个意义上说,阿文倒真是不大会成为八卦新闻的对象,对媒体来说算是一张安全的挡箭牌,可作为活跃在国际艺坛上的Leslie的助手,连旁人看来都觉得靠不住。在酒店餐厅里,看着Leslie为不懂英文的阿文一项一项地翻译成广东话并讲解菜单时,说实话我常常在心里想,这样看简直分不清谁是谁的助手呢。Leslie对倒阿文,与其说把他当作自己的助手,毋宁说更是把他当作一个不经世事的弟弟或自己的孩子。

再回到Leslie家的话题上来吧。Leslie对自己的隐私被公开是非常敏感的,但对从前住过的房子的照片被公开却一点也不在意。拿他的话说,“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嘛,没关系啦。”——他极爱搬家,这次采访之后过了两年左右他又搬了新家,因此我想,在这里稍微具体描述一下当年采访他时他家里的样子,应该是能够得到允许的吧。
前面提到了,他家附近是香港著名大富豪的私家地,当然这一带的住宅也都是那个大富豪的财产,Leslie也是租了这里的房子住的。那是一栋三层楼的房子,内部结构稍稍有些特别。站在正门前的路上看,正门这边应该是一楼,而上了二楼之后才发现客厅正对着后院,这里才是一楼。可能是由于房前房后的路面高度不同造成的吧,我没有绕到后院去确认,不能完全肯定。房前的路上看到的一楼除了正门玄关以外,还有车库、佣人房、洗手间等,好像还有家务房、健身房和储藏室等等。二楼则是客厅、宴客餐厅、Leslie单独用餐的小餐厅以及厨房、卫生间等。
客厅相当宽敞,我估计足足有40叠大呢(叠,日本人习惯用来说房间大小的单位,1叠是一块榻榻米草席的大小,约0.9m×1.8m,通常的日式房间是6叠~8叠)。厅里的色调都是统一的,是一个可以完全放松的空间。南面全部是落地玻璃窗,外面是高高的围墙和树木围成的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有一个不大的水池,几条大鲤鱼在池子里游来游去。据Leslie讲,这是他一个会看风水的哥哥告诉他养这些鱼的。
三楼是Leslie的卧室和洗手间,还有书房。《Leslie的休息日》这组照片,就是在他的这间卧室和洗手间实地拍摄的。计划是在他起床后马上就开始拍摄,连刷牙剃须、吃早餐等等都要拍照,非常接近实际生活的。就在拍这组照片的时候,完全属于顺便拍下来的,便是那些备受影迷喜爱的、被他们称为“小猫一般的Leslie”的、Leslie在床上玩闹的一组照片。这些镜头原本不在拍摄计划之内,但是在拍摄他起床前后的一系列场景时,不知不觉大家就觉得——“既然拍了,干脆就拍些在床上嬉戏的镜头吧”,于是现场气氛自然而然地促成了这组照片的拍摄。只穿一条内裤的Leslie裹在被子里摆出各种姿态,那实在是一种致命的诱惑,我记得自己当时心跳得很厉害。
拍《Leslie的休息日》这组照片的那天,还有一件事让我难以忘怀。Leslie给我们披露了他最拿手的美食。正确地说,应该是“在Leslie的指导下佣人们做的一道美食”可能更准确一些……
那天因开工较早,中午饭就决定在他家里吃。“就做一点简单的午饭,一起吃吧。就是平常家里常吃的家常便饭,不介意吧。” Leslie说着就进了厨房,开始和佣人们一起做饭。其间也几次回到客厅里来,但似乎总是不放心厨房里的事,很快又回到厨房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后,他和佣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开始往餐厅的饭桌上端菜端饭。有鸡肉和干贝煮的粥,炒宽河粉,还有几个菜,遗憾的是我都没记住。其实是因为这道粥煮的实在是太鲜美了,我几乎没怎么吃别的东西,连着添了好几碗粥。我告诉Leslie说,“这是我吃到的最好吃的粥”。Leslie特别高兴,一看到我的碗里空了就马上又添一碗给我。我不是美食家,对自己的味觉并不是很自信的,但摄影师清永先生、还有香港的发型师、化妆师,也都对这粥赞不绝口,可见这粥的确是非常美味的了。Leslie见大家都夸他的粥,他也十分得意,一边吃饭一边给我们讲了更多关于做饭的故事。
他说,他少年时期就去英国留学,开始过独立生活,自己做饭经验很丰富,尽管是无师自通的,但一般的饭菜自己都会做。令我大为感动的鸡肉干贝粥也是他的拿手美食之一,雇用菲佣以后都是Leslie从头教她们做菜的。“不过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地由她们掌勺,调味还得我亲自动手,不然不放心的。”他得意地说。
那以后我在香港好日本也吃过无数次粥,但Leslie煮的粥对我来说依然是味道最鲜美的。


不期而入的陌生人与心情低落的Leslie
几天后,再次造访Leslie家时,却发现他阴沉着脸,正在和阿文把家里所有的窗户打开又关上,检查窗户上的插销。一问才知,原来是前一天一个Leslie的女影迷闯进了他的卧室。客厅正对面的后院里有几棵大树,其中一棵又特别粗大,粗壮的树干上几根树杈几乎伸到了三楼Leslie的卧室窗前。那个女影迷从后门那边的路上爬上围墙,又顺着围墙攀到那棵树上,再沿着树杈爬到窗前,打开窗户跳了进去。佣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爬进来的。
Leslie晚上手工回到家里,在客厅里休息了一会儿便上了楼。卧室没有开灯,很暗,看上去和他出门前没有什么变化。但在开灯的一霎,Leslie便一眼看到了蜷缩在床角上的女孩。尽管她手里没有拿着锐器,但眼神却是相当绝望的。凭着多年的经验,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大喊大叫或者厉声斥责的话,会起到相反的作用。不出所料,Leslie刚一开口,那女孩就瞪着血红的眼睛喊着“你这个骗子!”“你明明说过要和我结婚的!”等等。这样竭斯底里地叫喊了一阵之后,突然又呜呜地哭了起来。Leslie默不作声地听她喊完,等她稍微冷静一些之后,劝她以后不要再这样,让她走了。
我问Leslie,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吗?他耸耸肩膀答道:“嗯,有时会有的。昨天的事还不算危险的,我做偶像歌手的时候,好几次会想到——这下我死定了!”
对一个偶像歌手来说,热情的歌迷固然是保持人气所不可缺少的,但过火的行为有时也会变得非常可怕。在歌坛保持了二十多年天王巨星地位的Leslie,对数不胜数的歌迷各种各样的行为恐怕也都见过了,尽管有时甚至威胁到自己的生命,他依然深知,没有这班歌迷就没有现在的自己。我想,对他来说,歌迷影迷们也许同样是亦喜亦悲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的对象吧。

那天差不多用来半天时间,在他家里为写真集做访谈。然而,也许是被前一天闯入的陌生人搅乱了心思,又或许是因为回忆童年时代有些心酸的缘故,Leslie显出从未有过的沉闷。特别是谈到父亲母亲的时候,有好长时间他沉默不语,像是自己在自问自答地掂量着如何看待自己父母,又该如何去谈父母的事情似的。
在回答“童年时代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这个问题时,Leslie神情黯然地说道:“我的童年时代没什么快乐的事情。”我竟一时语塞se4,不知该怎么问下一个问题。无论童年时代是怎样度过的,有几个人能够这样决绝地说自己的童年没有什么快乐的事情呢?实际上,孩提时代的话题的确是有些不愉快的,但那天似乎还有其他的原因使得他情绪相当低落,言谈话语间总是让人感到有些悲观好忧伤,我甚至开始担心,这样下去这一页的访谈内容会不会变得十分阴郁而沉重?那天的访谈很快就结束了。而Leslie最后说出的一段话却让我感到无限的哀伤,痛彻心扉。
“有时我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能够去爱别人。仔细想来,也许我从未真正爱过别人。当时我以为自己是在爱着对方,一旦冷静下来后会觉得,自己永远是孤独的。”
我问他,“那现在呢?你没有你所爱的人吗?现在你还是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吗?”他回答,“没有,我永远都是孤独一人。”这一天,Leslie的心情跌到了最低谷!

电影《流星语》的跟踪采访配合写真集的拍摄进程进行的很顺利。
采访第一天,在四方街的小公园里等待开拍的时候,我们看到了非常温馨的一幕——导演张之亮和Leslie在公园里边走边商量着剧本,路过小秋千前面的时候,秋千上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发现了Leslie,立刻飞奔了过来。两个小家伙慌忙在短裤口袋里掏了掏却没找到合适的东西,互相望着对方正在为难,这时只见Leslie从衣兜里掏出两张纸巾来整齐的摊平,问导演要过笔来垫在一块石头上认真的签了名,交给了两个小男孩。两个小家伙高高兴兴地挥动着那张纸巾跑开了。

香港人似乎极为热衷于索要明星的签名。在日本当然也有人热衷于收藏名人签名的,但据我观察——有更多的香港人喜欢要签名。和Leslie同行的我,走在他前面或他旁边的时候,常常因此巍峨成为受害者。Fans(当然有时也未必是Fans)们在发现自己喜爱的明星时,眼睛里根本看不到他周围其他人的存在。
在跟踪采访《流星语》来到愉景湾时,我们进了一家麦当劳餐厅。那一次我的以为女同伴真正遭遇了一词惨痛经历。我们在餐厅内的一角,我和Leslie坐在靠墙的位置,她坐在我们对面。恐怕谁都不会想到一个大明星会在这里吃汉堡包的吧。眼尖的Fans发现了Leslie,大叫起来,餐厅里顿时一阵骚动,女Fans们纷纷掏出纸笔拥挤着冲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我的同伴被一个Fans的胳膊肘撞了一下,“啊——”地尖叫一声,整个人被压在了Fans们的下面。
见到这个情景,Leslie勃然变色,对Fans们大声喊叫了一句什么话。这时正在餐厅出口的摄影师等人急忙赶了过来,劝走了那些女Fans们。当时Leslie喊了一句什么话我虽听不懂,但我清楚地记得,周围的人都被他当时的表情吓得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关于是否留胡须的拉锯战
叙述的次序在这里颠倒一下。我想大家已经注意到了,《Leslie的所有》里面的写真,前半部分是留胡子的,而后半部分是没有胡子的。关于这里面的故事可是说来话长啦。要讲这本写真集背后的故事,这一段是绝对不可放过的。
第一次见到Leslie时,他是留着胡子的,那是为了拍《流星语》的需要,其实在这部电影里Leslie原来是西欧那从头到尾都蓄须的。在最后完成的影片里,Leslie是失业后才变得胡子拉渣的,观众看了会觉得,“哦,阿荣(《流星语》主人公名)失了业,连自己的形象也顾不上了,整天连胡子都不刮啦。”其实按照原来的剧本设计,阿荣在证券公司春风得意的时候也是蓄须的形象,而且在我们无采访之前,已经拍了一部分蓄须的场面和照片了。
Leslie也十分满意自己蓄须的形象,他提出来,要求这本写真集全部拍留着胡子的照片。可我却无论如何希望能拍一个没有胡子的、皮肤光滑的Leslie的写真。虽然留着胡子的形象的确也不错,可如果全部都是Leslie留着胡子的写真,大多数Leslie的Fans恐怕不会满意吧。在这个问题上,我想我无论如何也要站在大多数Fans的立场上,为他们争取一个不留胡子的Leslie。
然而,我的对手也是十分了得的。Leslie比我想象的还要固执,坚持要留着胡子。我问他究竟为什么,他的回答总是“我喜欢啊”“帅嘛”“性感啦”“成熟嘛”这样的话,根本不容争辩。当然,每当我被Leslie反问道“留胡子有什么不好”的时候,我也只能说“因为我觉得大家可能更喜欢你不留胡子”或者“我也觉得不留胡子的更好”“不留胡子更漂亮啊”等等,事实上基本没有什么说服力的……
就这样你来我往的,关于是不是要留着胡子的拉锯战持续了好一阵子。每次见面我都要提出来“胡子啊,还是不留得好啦”,而Leslie则每次都会为他的胡子做宣传,反问我“为什么?不是很帅吗?很性感不是吗?”看来Leslie是觉得,自己不留胡子的话就显得太嫩太斯文了。也许正因为这十年来,他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见老,所以他想借助这点胡子来明确划分出与十年前写真集的区别,拍出一个成熟男人的韵味。所以,看到我总是不认可他的胡子,他反过来一直想要说服我同意他的想法。
就这样,在我们互相谁都不肯让步的情况下,拍摄采访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一半。关于胡子的争论我们也渐渐觉得厌倦,不再提起了。我其实是打算一直坚持己见的,不过在《流星语》的拍摄期间反正是不可能剃掉胡子的,我打算等电影拍完之后再跟他商量。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

当我们讨论第二次访谈在哪里进行好时,Leslie提出可否在我入住的酒店房间做访谈。我和我的女同伴住在港岛君悦酒店的双人房间里,我说房间比较小,不够招待客人的,可Leslie说:“房间小反而会让人觉得踏实,我正好也想看看君悦的房间,只要你们不介意就行。”
对香港艺人来说,酒店就像他们的客厅一样。通常都是在酒店的大堂或者咖啡厅里谈事情,有些不希望别人听到或需要集中精力商谈的事情也会到酒店的房间里去谈。当时君悦酒店刚刚开张不久(君悦酒店与1989年开业,估计作者所指的是海逸酒店),Leslie大概想要去考察一下这个新客厅吧。
于是我同意他到酒店房间去做访谈。第二天傍晚,他来了。那一天,对我们的写真集来说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那天下午约好5点在大堂见面,不知怎的我弄错了时间,提前三十分钟就下楼到大堂去了。看看时间还早,还是先回房间去吧,我这样想着,不经意地朝大堂中央的楼梯望了一眼。君悦酒店大堂中央是一段非常壮观的螺旋式楼梯,就像电影《乱世佳人》塔拉家的宅邸里那段楼梯一样,宽敞而豪华,我记得当时还铺着红色调的地毯。就在楼梯的中央,站着Leslie,正看着我这边。脸上有些害羞地微笑着,阿文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咦?”我好奇地朝楼梯走过去。因为他以前约好的时间从未迟到过,但也从未早来过。我走上楼梯,他先发制人的埋怨道:“怎么这么早就下来了?”“哎?我正要问你呢,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也不甘示弱地反问他。Leslie做了个鬼脸说:“人家想吓你一下嘛,被你发现啦。哎,你在这儿等会儿啊,有个惊喜给你哦。”说着他就朝楼上走去。阿文走到半道上回过头来,冲着我笑着伸出一个V字形手势。我简直被他们搞糊涂了,呆呆地站在了那里。
过了不到十分钟,Leslie回来了。而且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做了件坏事一样,有点害羞地冲我一笑——啊!他脸上的胡子,魅没了。
阿文从衣兜里掏出电动剃须刀,用另一只手指着,意思是说就是用它刮的。“难道,你就是在那个洗手间里刮的胡子?”“对啊。对不起啊,本来我想在来的路上刮胡子的,可我又想弄出点戏剧性的效果来。” Leslie答道。他又看出我好像在担心《流星语》的拍摄会不会受影响,安慰我说:“失业后的镜头今天全部拍完了,下面要拍的是做证券交易员的戏,我已经向导演提出换成没留胡子的形象,以前拍的全部重来,没关系啦。”啊,编排得真是太精彩了!——我简直感动的要哭出来!并且不由得开始深刻地反省自己,因为我曾经在心里还说过他“顽固不化”“不通人性”等等坏话呢。


第二次专访谈了许多题外话
由于有了那样一幕感人的场景作为开端,那天的专访和上一次相比简直来了个180度大转弯,气氛始终非常融洽。大概因为是身处两个女人住的房间里的缘故,Leslie特别小心翼翼的,阿文刚要坐在床上,他马上提醒道,“不要坐在别人的床上!”(我猜大概是这样说的)叫阿文坐在了沙发上。因为要做记录还要录音,我们只能在房间里的木质小茶桌前面面对面地坐下来,可是桌子太小,两个人距离太近,脸对着脸就好像在玩瞪眼游戏似的。
上一次已经谈了他的童年时代、他的家人、留学英国以及出道做歌手等经历,这次便从他进入偶像歌手时代开始了我们的专访。但在采访开始之前Leslie开口说道:“上次我说过的话有的地方要订正一下。”
不出我的所料,正是上次他最后说过的“我从未真正爱过别人”那一段。
“我想但是我说得太过火了,”他解释说,“说了那些话都是因为我总是不能满足现状,总是认为应该做到能让我更满意的程度,是我自己太任性了。”他又说,“仔细想想,现在的我应该能够很满足的了。有那么多我喜欢的朋友,我也能够去爱别人。不过,别人能100%满意的东西,我只能70%满意而已,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啦。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这样的。”
Leslie这种不同寻常的习性究竟是来自于他与生俱来的清高呢,还是来自于成为明星后的不断磨难而形成的一种高要求的态度呢,抑或根本就是来自于完全不同性质的某种东西呢?我当然不得而知。不过,他自己认为这种习性是个问题,而且对这种习性有些无可奈何倒是真的。
打开久违的当天采访录音,Leslie那熟悉的声音刚刚钻进我的耳朵时,心头不禁一热。那天Leslie在谈话中间一直在格格地笑着。在我的记忆中他是很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的,可重温当天的录音才发现,他真的是从头笑到尾的。我们的谈话常常偏离正题,从录音里听得出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笑得前仰后合。

◎ 例如,当我们谈到写真集的书名起个什么好的时候……
Leslie:“你用一个词形容我的话,会用哪个词呢?”
我:“嗯(想一想之后,用日语说)——就用‘oishisohnaotoko’吧?”(看起来很美味的男人)
Leslie:“oishisohna otoko?什么意思?”
我:(说明词义)
Leslie:(听懂之后爆笑)“啊?是能被吃掉——的意思吗?!”
我:“意思稍微有点不一样哦。不过说不定是个不错的创意。怎么样?书名就叫《看起来很美味的男人Leslie Cheung》?”
Leslie:(格格地笑着)“倒是很有趣的,但你不会觉得这书有点怪吗?”
我:“是有点怪怪的啊。人家会以为是一本什么怪书呢。”
Leslie:“啊哈哈哈哈……”(只顾笑个不停)

◎ 关于GAY的问题,谈的深入一些。
我:“忌不忌讳hui3谈谈GAY的问题?”
Leslie:“不,没什么特别忌讳的。而且,准确的说我不是GAY。”
我:“……?”
Leslie:“就是说,我不在意对方是异性还是同性。两种我都可以爱。可以说我的容许范围比较广,只要我喜欢,同性异性都可以。为什么只能爱一种就不能爱另一种呢?应该允许恋爱的空间(宇宙space)更宽广一些嘛。”
我:“嗯——宇宙……(沉默好一阵)”
Leslie:“是啊,可能不太容易理解吧。不过我不认为自己是GAY。日本的Fans们都认为我是GAY吗?”
我:“不一定是全部,不过有这种想法的恐怕不在少数。”
Leslie:“日本的fans很奇怪的,说他们理解能力过强也好怎样也好(笑),有些人很是自以为是呢。一搞什么活动的时候,有人就送来满满一纸袋同性恋方面的杂志给我做礼物,让我觉得很好笑,不知她们是怎么想的啊?(笑)”
我:“是日本出版的同性恋杂志?”
Leslie:“是啊。而且都是很恶心的东西啊(笑)。日本的那种杂志太那个了,随便翻翻都让人脸红呢。想想那些妙龄女子为了给我送礼物去买那么多那种杂志。真有点恐怖啊!(爆笑)”
我:“那也是对你的一种爱嘛,也许。”
Leslie:“她们好像搞错了嘛。太会乱想了吧!(笑)”

◎谈到GAY的话题,顺带讨论起电影场刊上,一位同志作家对Leslie所写的评语。(指小仓东写在《色情男女》场刊内的评论文章。)
我:“本身是同性恋的人们也认为你的确是很有魅力的。”
Leslie:“不管是什么人,他们喜欢我,我很高兴。但我不希望他们有什么奇怪的妄想。”
我:“那是一篇写得不错的明星评论哦。据他说,在很多意义上,你的魅力就在于不凹也不凸,不用加分也不用减分。”
Leslie:“是说我的体形吗?”
我:“啊?不会单单指你的体形吧?我想他的意思是指所有方面。”
Leslie:“不,肯定是指体形的。绝对是。不凹也不凸,不就是指肚子凹出变成水桶腰的嘛?(笑)”
我:“啊哈哈!”
Leslie:“别笑啊,人家对这一点也很在意的哦。下次你见到那位作者告诉他,就说我的肚子可是没怎么凸起来的哦!(笑)”

录音机里,几乎已经忘掉了的愉快的题外话还在不断地继续着。那毫无做作的、天真无邪的笑声听着令人心碎。久违的亲切声音让我感到无限忧伤,心情难以自制。那时的Leslie是多么地爽朗而纯真!还记得他喝了酒店送到房间里的巧克力问我:“可以吃吗?”巧克力一盒有十二块,开始他还一个一个地边品尝边说着“这个我喜欢”“这个不要”等等,挑挑拣拣地,最后还是他一个人都给吃掉了。沙发上的阿文已经完全睡着了,Leslie不时地看着阿文的睡相,冲我苦笑,好像在说:“这孩子,真是没办法啊”。


真醉与“醉酒演技”
Leslie剃掉胡须后拍摄的电影镜头,就说在上面提到过的愉景湾开始的。
在麦当劳的一幕虽然比较混乱,但在愉景湾的跟踪采访确实充满愉快回忆的,直至今天,想起来都倍感温馨和快乐,会忍不住独自微笑。乘上渡轮的时候我们兴奋地在船上说说笑笑,好像要出门去旅行一样,可一到了港湾,就被意想不到的寒冷冻得直发抖。我们在麦当劳填饱肚子之后,便向游艇码头出发了,周围逐渐昏暗下来,沿海的路上寒气逼人。我们刚一进入码头的大堂里,Leslie便立刻走过来,凑到我的耳边对我说:
“最好提前在这里方便一下哦。天气冷,待会儿就没地方上厕所啦。”
如此细心周到的Leslie,实在是应该在这里大书特书一番的。我当时是吸烟的,Leslie告诉我,他原来吸烟也很凶,但是已经戒了三年了。看见我吸烟,他常对我说,“还是戒了的好哦,戒了烟你会更加健康,对皮肤也好。我戒了烟之后身体状况非常好。”但是,如果在一个没有烟灰缸的地方,只要我漫无目的地目光在找什么的时候,几乎每次都是Leslie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个烟灰缸放在我面前问:“是不是要吸烟呀?”
在游艇码头的大堂里也是如此。我从洗手间出老,因为太冷,不由自主地蜷缩在沙发上,Leslie从前台要了一个烟灰缸放在我面前说,“给你”。我道了谢,说现在不吸,他反而劝我:“吸一支吧,虽然烟还是应该戒掉,可你现在那么冷,紧张得浑身发抖,吸一支烟会让你镇静下来的。”我听从了这位曾经吸烟很凶的老兄的劝告,点燃了一支烟。Leslie一直盯着看我吞云吐雾,那神情似乎有些羡慕我似的。
其实说到戒烟,后来还发生了戏剧性的故事,不过那已经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游艇上的拍摄是在向一位英国富商借来的豪华游艇上进行的。这天拍的是影片的主人公,一个事业成功的证券分析家因股市暴跌而失去了所有财产,回到自己的游艇上狂欢闷酒的场景。
令人惊讶的是Leslie在表演时竟接连不断地将杯中真的红酒威士忌喝了下去。这个镜头连拍了数条才通过,Leslie每次都是真刀真枪地喝酒,到最后在旁人的眼里他是完全喝醉了的。但是,尽管他喝得脸色通红,眼球充血,嘴里说的台词都含糊不清,但实际上他是完全按照剧本描述的场景,以超水平发挥的逼真演技将这场戏演完的,当导演一声“OK!”喊出来的时候,全场爆发出暴风雨般的热烈掌声。
看上去真的是完全喝醉了的样子,居然是他的演技啊?太了不起了!正在我大发感慨的当口,突然只听“嗷——”的一声怪叫,张开双臂作出吓人姿势的Leslie猛地冲向了我的眼前。我吃惊地失声大叫着逃开了。只见他嘿嘿嘿地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抓着酒瓶仰头往嘴里灌红酒,一边把衬衣脱下来甩到一旁,嘴里还得意地哼着曲子,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原来他还是真的喝醉了。

拍摄结束后,从片场到渡轮码头要走差不多二十分钟的路,我们随意地漫步而行,顺便让Leslie醒醒酒。Leslie因为酒喝得太多舌头有点打结,一边走着一边讲了好多事情,只是思路有点混乱不清。诸如买羽绒服的事啦,买了一双穿着极舒适的运动鞋啦——他说的是New Balance的最新款运动鞋,刚好我自己也买了一双同样的鞋,自然多了不少共同语言——还有拍《色情男女》足球场那场戏的时候的事啦(我只记得话题,他说的内容却都忘记了),关于酒啦、做菜啦等等。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吧,我记得他问起了日本女演员的情况。
忘了是从什么事情开始说起的,我们谈到了他和常盘贵子合演的《星月童话》,于是便讨论起下次如果再和日本女演员合作的话找谁来比较合适的话题。Leslie问我:“有没有你觉得与我合作很适合的女演员呢?”于是我一边在脑子里历数着当时在电影电视剧里做主演的女演员,一边选出几个我认为和Leslie比较相配的人告诉了他。Leslie对这些人有些都知道一些,边听我介绍边应答着,“哦,是主演某某电视剧的吧?”“嗯,模样我记得的,蛮可爱的是吧?”还有一半他不知道的,但却极有兴趣地问:“啊?不知道啊,人怎么样?能给我几张照片看看吗?”
当时在香港的女演员里面,Leslie最欣赏的要算莫文蔚了。他认为Karen(莫文蔚的英文名)“是个头脑聪明,性格又很好,很可爱的女孩”。后来在《我眼中的Leslie》专题访谈中我对莫文蔚也做了专访,由于有Leslie的话先入为主,觉得她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子,专访做完之后我竟成了她的迷。

说一段题外话。在一个记者招待会上,当Leslie谈到自己要当导演的时候,记者问他,“女主角准备选谁来做?” Leslie就答,“莫文蔚”。记者又追问,“莫文蔚不算很漂亮,你不觉得她主演爱情片不是很适合吗?” Leslie答道:“脸蛋是可以想办法的,只要是莫文蔚就可以把她化妆得很漂亮啦。”香港传媒认为这番话很有趣也有些奇怪,我却很能明白Leslie这番话的真正含义。我做莫文蔚的专访时,她完全是素面出镜,的确不像香港媒体推崇的那种典型的美女,但她的脸形非常适合华丽的化妆,无论是她良好的修养和可爱的性格,还是她羚羊般苗条的身材,都显示出她迷人的魅力和风采。
前面提到过,莫文蔚住的公寓离Leslie家不远。采访过莫文蔚的第二天,我到Leslie家里去的时候,Leslie奔向大门口来问我:“刚才在路上没碰见Karen吗?”我说没有啊,Leslie指着桌子上一个大蛋糕盒子说:“她刚刚来过我家,给我送来了她自己做的蛋糕,还说情你们也尝尝呢。”那是在香港很少见的抹茶蛋糕,一看就知道是家庭自制的,没有任何装饰,外观不那么精致,但味道却是极佳。“这是她自己做的吗?”我问。Leslie说:“也许吧,可能是和她妈妈一起做的。”我想,大概是因为Leslie把她选入了采访名单,她想以此对Leslie表示感谢吧。她没有去买高档的东西,而是自己动手做了个蛋糕送过来,这个方式正如她的人一般可爱。
本应由Leslie做导演、莫文蔚做女主角的这部电影,最终在没有拍摄的情况下成为永远的未完成作品。实际上关于这部电影在半年后有了更具体的计划,我本人也参与了讨论,这一点将在后面的章节里谈到。


让人捏了一把冷汗的裤长与
“白兰地之谜”
写真集中的最后一部分照片是包租了中国俱乐部的一个休息室、用半天世界拍摄的。这个地方也曾经是Leslie的电影《金枝玉叶2》中出现过的一个场景,是香港上流阶层人物聚集的会员制俱乐部。——听起来租金一定贵得惊人吧,其实Leslie本人是这里的会员 ,所以就免费提供给我们用了。
在这里的拍摄也发生了不少愉快的意外事件。如今可以当成愉快温馨的回忆来叙述的这些事情,当时却是让我们忽喜忽悲,很是担惊受怕了一番的。
这天拍摄用的是爱马仕和Jil Sander的服装,事先由Leslie亲自到服装店去挑选的。选衣服的事和店里说好了,但Leslie什么时候去挑选却不能肯定,于是请他方便的时候自己去挑选就行。大概是Jil Sander的店吧,后来我去取衣服时听店员讲,Leslie某天突然自己就来了,匆匆进店之后迅速扫视一遍店内所有服装,“穿不穿的先拿去再说”,就随便地挑选了几套衣服,对店员交待了几句便又匆匆离开了商店。全部过程不过几分钟时间,店员本来希望在Leslie来店里挑衣服时请他顺便签个名,连签名纸都准备好了,没想到Leslie来去如风,根本没有时间提这个要求。于是店员又把签名纸交给了我,托我请Leslie签名,并在归还这些衣服的时候顺便带回来。
因为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挑选的衣服,西装的型号稍微有点不合身,Leslie最喜欢的,无论如何都一定要穿的一套灰色的西装,上衣太长而裤子又肥又大。上衣就在没有拍到的地方用夹子固定住,总算还能看,可是裤子就不好蒙混了,尽管下了不少功夫把照片拍出来了,但裤子明显是不合身的,最终还是将拍到下半身的照片全部枪毙了。
照片虽然被枪毙了,但这背后我们所作的努力,我自己说起来尽管有点那个,却真的是费了不少力气的。当时香港的成衣店从未有过为写真集的拍摄而出借商品的先例。我们请当地的公关人员费了很多口舌总算说服店里同意出借,但附带的条件是,所有衣服鞋子都必须和新品一样地返还店里,哪怕仅有一点点弄脏或破损都必须按原价买下来。这些交涉过程最初没有告诉Leslie,他挑衣服时当然根本不看价签。这些全部都是价值十万以上的衣服,特别是西服套装,那价格甚至会令你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错了一位数。
这样昂贵的衣服,即使穿着不合身也不能剪短裤脚或者缝上几针。于是我们想到用纸胶带将裤腿卷高后粘上这么个办法。可不知是否因为裤子的质地太过高级了,竟一点都粘不上!没办法只好再换了布胶带去粘,小心翼翼地生怕弄坏了裤子,只粘上一点点裤脚边,再把胶带卷起来粘好了。我们已经把和店里的约定告诉了Leslie,顺便也告诉他这套西装的价钱,请他穿的时候小心一些,于是他毕恭毕敬地捧着用胶带粘好的裤子去了更衣室。换好衣服之后又特地小心翼翼地、慢慢地走了出来。
这样总算平平安安地拍摄完毕,他又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慢慢地走回更衣室去。我们刚要长长地出一口气的那一瞬间——更衣室传来了Leslie的叫喊声:“来人哪——帮帮我!”
我像弹簧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更衣室里,Leslie可怜兮兮地穿着借来的裤子直直地站在那里。一看他脚腕的地方,卷起的裤脚形状很奇怪地卷缩着。我刚一碰那裤脚,“好痛!”Leslie不由得咧了咧嘴。原来是胶带黏在了他小腿的汗毛上。看到这情景我忍不住笑喷了出来,被Leslie狠狠地瞪了一眼。可是一旦笑起来就没法再忍住了,尽管我一个劲地安慰他,“啊,很痛是吧?痛吗?很痛啊?好可怜的”,可还是忍不住地笑个不停。看到我笑成这个样子,Leslie虽然还是很痛,也忍不住被我逗乐了。粘上的和被粘上的都是很贵重的东西,我小心翼翼地揭掉了胶带,最后总算平安无事了。有那么一会儿我还真不知会有怎样的结果呢。

就在用这套西装的拍摄现场,其实我和Leslie之间还发生了一段小小的争论。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我一直记挂着,总也忘不了这段轶事。
那是一组最终没有收在写真集里的照片,是准备拍Leslie边读书边喝酒的场景的。我问正在休息室里上妆的Leslie,喝什么酒好?他想了一下说,“白兰地吧”。说的很清楚,很肯定。可是当我从俱乐部的餐厅把白兰地拿来给他的时候,他竟问:“这是什么?”我答道:“是白兰地啊。”语气仿佛在问他“你装什么糊涂啊?”谁知Leslie竟然一脸疑惑地问:“拿白兰地干嘛?”“咦?不是你说要白兰地的吗?”我颇感意外地说。
“我?我说过吗?”
“说了,肯定。”
“我没说过。”
“不,你说了。”
“可是我不喜欢喝白兰地啊。”
“那我不管,可你的确说了白兰地。”
“可白兰地是上了年纪的老头才喝的酒,你不知道吗?”
“……”
我看着他一脸满不在乎地装糊涂的表情,自己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干脆问他:“好吧,你说白兰地不行,那什么酒好呢?”
这下Leslie反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地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说:“就是嘛,还是葡萄酒吧,红酒好啦。”
时至今日,我回忆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忽然这样想——那天Leslie究竟为什么明明说过要白兰地,过后又完全否认自己说过的话呢?他非说自己没说过那句话,是想跟我开玩笑呢,还是自己说过的话给忘记了呢?假如真是他没有说过的话,那我岂不是那个在做白日梦了。到底是为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至今仍然是个谜团。


对香港电影界不再抱有幻想
与另一理想居住地
大约三个星期左右的采访拍摄完成的那一天,Leslie和我们在半岛酒店的咖啡厅里举办了一个小小的庆功会。
那时,Leslie和我已经相处得很熟了,可以谈很多知心话,再加上辛苦的拍摄和采访都已全部结束,有一种解放了的感觉吧,Leslie这天心情极佳,我们开心地聊了好几个小时,一直聊到深夜。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吧,我们商量好了,写真集出版后要举行一个签名会。Leslie担心搞签名会要耗费很多资金,说他自己可以不要酬金,只给他实报实销费用即可。我说没有酬金的话,只为几个小时的签名会让他专程来一趟日本实在过意不去,他却安慰我:“不用担心,春天是日本最美好的季节,正好我可以借机去旅行嘛,就当是顺便搞一次签名会好啦。”和Leslie谈生意(这算不算谈生意呢?)时总是这样,关于费用以及日程安排,都是直接和本人坦率地交换意见。
Leslie这个人非常具有经济头脑,从这一点来看他不像是一个做了多年天王巨星的人。该用钱的地方他就用,但决不浪费金钱,这是他一贯的原则。而且不光自己不浪费,还常常照顾到不让对方浪费金钱。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为拍写真集出镜是他自己的演艺工作范围之内的事,他当然要按规定收取写真集的销售版税;反之签名会则不是以工作的形式接受的,而是聊天时在兴头上想起来要搞的,那么他就希望相互避免不必要的费用支出,采取大家都能接受、谁也不欠谁的方式来搞。
经常考虑到对方的立场和状况,如果对方负担太重就想办法予以减轻,这种对别人的关怀和体贴也是Leslie身上值得称道的优点之一。而这种判断力的背后则是由他迅速的计算能力和出色的经济观念作保证的。但是反过来也可以说他有种信念就是,能赚的钱一定要赚,事实上我也听说过几家和Leslie打过交道的大企业的有关负责人对他金钱观念的一些负面评价。但我想,他就算明知道会被人这样评价,也会照样去做的。
对于“不敢兴趣的事”他不是绝不去做,而是采取“要我做我不感兴趣的是你就得多花钱”这样的态度。“对方缺少资金的话我不会勉强他们,而对方很富有的话酬金就不能少给我。”——我认为,对Leslie来说这是天经地义的、非常合理的行动准则。有次我感觉他是一个真正名副其实的香港人。香港人最重视的莫过于朋友和金钱。对他们来说这两样缺一不可,否则无法生存。因此,看重人际关系为对方而着想也好,对“大企业”这样富有的对象毫不客气地收取自己应得的报酬也好,从这一点上来看一点都不矛盾。

话题又扯远了,回到正题上来吧。
当初商定签名会大约搞一个300人左右的规模。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人数。因为Leslie觉得,既然是书籍的签名会,应该是一边签名一边和fans打个招呼握握手什么的(似乎书店举办的作家签名会的确是这种感觉的)才对,那么给一个人签名就要花十几秒钟,300人的话,就是中间不休息也要足足签上两个小时才可能签完的最多人数了。当然,签名会场也不过是打算借书店一个角落小规模地搞一下罢了,这是当初的想法,至于后来竟然搞成了被称为“前所未闻的书籍签名会”的规模庞大的活动,是Leslie和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这天晚上我们真的谈了好多话题,但内容我却都记不清了。只有一个话题留在了我的印象中,那就是关于Leslie将来的梦想。
我问他,“听说你将来的梦想是做导演?”他回答道,“我想自己导演几部戏。我跟关系不错的导演朋友说起我的想法,他们都说我还能做演员,还是尽量多縯几部戏吧。可我对演戏的兴趣已经不是很大了。电影的核心不是演员而是导演啊,演员最终不过是导演手里的棋子罢了。”
可是,当我对他说“那希望你能做一个肩负起香港电影重任的导演”的时候,他却神情犹豫地说道:“香港的电影界已经濒临死亡了。再也不会有以前那种辉煌了。电影刚拍好盗版就出来了,而且都和贩毒集团有瓜葛,警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敢取缔。盗版的音质画面都非常差,但香港人都贪便宜去买,不去电影院看电影,认为电影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所以电影越来越不景气,拍不出好片子来。恶性循环啊!电影人没有意识到是自己束缚了自己的手脚,即使意识到了也不积极地想办法解决。香港的电影就这样越来越衰退下去啦。”
“所以我对香港电影界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了。”他接着说,“再过五年吧,我打算移民到国外去,因为香港不是我度过余生的地方。我曾经移民到加拿大去过,但后来不行,下次也许去英国吧,反正我似乎不能过那种太乡村式的生活。”
我说,到日本来怎么样?于是Leslie露出了这天晚上最灿烂的笑容:“日本,好啊,我想去。是我最喜欢的国家啊。”但说到这他有沉下脸来,“可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语言的障碍。日本虽然是我很喜欢的国家,但不会讲日语的亚洲人在这里生存是很困难的。我要使再年轻几岁的话一定会努力掌握日语,可现在开始的话稍微有点晚了。如果日本是个通用英语的国家的话,我会考虑移住到日本去的。”
日本是他“很喜欢的国家”这句话,后来又听他说过几次。并且不单是他的想象,还是有根有据的。首先,日本“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家”,“能买到全世界各地商品的国际化都市”,但同时“稍微走出家门不远就能欣赏到大自然的美丽景色”。还有下面这一点非常重要,就是“自己的知名度不似西方那么高,但又不是谁都不知道的无名小辈”——也就是说,大多数日本人是不知道他的,那么他走在大街上既不会受到骚扰也不会被人盯住看个没完,可以自由行动。而另一方面,他又不是完全无人知晓的普通人,他想要搞活动的话很容易就能召集起一些人来,也能够参加一些文化方面的活动。
我当时心想,Leslie所言极是啊。日本确实是一个符合了他所有要求的,就连细微的条件都具备了的理想居住地,只要没有了语言这个唯一的但却是致命的障碍……

分手的时候,Leslie张开双臂拥抱了我,紧紧地,抱得我透不过气来。离远了看上去是那么高贵而精致的Leslie,被他用全身拥抱的时候才意外地感受到,原来他的身材如此宽厚而强健,充满男性的魅力。
“保重啊,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这是Leslie和我告别时所说的话。
写真被女服务生看到而脸红的Leslie
12月中旬我回到东京,之后的一个半月里,写真集的制作像突击工程一样快速进展。由于5月上旬Leslie预定要和阿梅(梅艳芳)合作一部新戏,而且要在欧洲拍摄,签名会无论如何要赶在4月之内举行。虽然香港的电影开机几乎都不会按照最初的计划进行,但也不能因预计开机会推迟而安排我们的签名会的日程。
于是我们连年底年初的新年假期都没有休息,加班加点到2月初时总算将设计稿拿了出来。我决定2月上旬再赴香港,请Leslie看小样。审稿时遇到的麻烦是,文字部分的内容当然不能拿日语文稿让Leslie看,没办法只好将写好的稿子马上交到翻译公司去译成中文。我自己不懂中文,所以他们的翻译是否准确我不得而知,可也只能让Leslie看他们的译文了。

1999年2月上旬,我和我的同事们再次来到了香港。这次我们住在位于九龙的老牌饭店——香港酒店(现为马可波罗香港酒店)。我们乘晚上的航班到达后立刻和Leslie取得了联系,他先问“住在哪个酒店?”我告诉他是香港酒店,他便说:“那明天下午3点我到酒店的咖啡厅去。”
第二天下午3点,我在咖啡厅等他,见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柃着车钥匙,一副很休闲的模样走了过来。一件米白色圆领衫,一条皱皱巴巴的牛仔裤,他今天是彻底的一身随意打扮,甚至连头顶上的头发都像是刚睡醒似的翘着。当我们两人目光相对时,他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和两个月前分手时一样张开双臂拥抱了我。
才只不过两个月的时间没见面,不知为何我觉得像是过了好久,眼眶都不由自主地湿了。“你好吗?好久不见啦!”我们互相寒暄着在沙发上坐下来后,便一股脑儿地向对方汇报起两个月里自己的近况来。不过,我就是一直在忙着搞写真集的制作,而Leslie也就是为《流星语》和《星月童话》两部片子做后期录音和宣传录影带的拍摄等,所有的新闻都是和工作有关的,汇报很快就结束了。
稍稍坐定之后Leslie很快地环顾了一下大堂和咖啡厅,说:“又一阵子没来这家酒店了,咖啡厅的环境好像都变了。原来这里没有摆着这么大桌子的哦。”他看的还蛮仔细的,还告诉我说,最近新建的九鼎越来越多,和人谈事情都不大到这种老饭店来了,但其实自己是很喜欢这样安静古朴的老牌酒店的,“这种老式建筑物天花板很高,房间也很宽敞,而且价格很合理,这在这里很好啊”。他对这里的环境是赞美有加。
每次见到他,我都会产生这种感觉,就是Leslie对酒店实在是很了解的。关于各家酒店他可以说从头到尾都是精通的,和人商谈事情也不是总在同一家酒店,而是每次换一家,轮流使用的。与港丽酒店、君悦酒店相比,香港酒店是相当平民化的,在这家酒店里,在这间略显杂乱还带点前卫艺术氛围的、从大堂能看到店内全景的咖啡厅里,一身随意打扮的Leslie显得是那么融洽而自然。

“那么就先来……”我边说着便拿出了写真集的封面小样,Leslie稍稍有点顾忌地想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专心地看起了小样。
写真集封面那件红色的衬衣是有一点小小的来历的。拍摄的地点是Lesliei自家的餐厅。本来拍摄照片使用的服装基本是以爱马仕和Jil Sander的为主,但是他借来的衣服颜色都太素了。当然那品味是没的说的,选的都非常好,可我总觉得应该再增加一点亮丽的色彩才更好。那天正好又是在他自己的家里拍,我问他:“有没有颜色再鲜艳一点的衣服?”“有啊,红色的蓝色的都有。”他说着走进卧室的衣橱里,真的拿了红色和蓝色的,准确地说是胭脂红和瓷蓝色的衬衣来。和Leslie的脸色一对比,胭脂红色显得比较明亮和华丽,于是选择了那一件。但这件胭脂红的衬衣衬得他的面孔更像个小孩却是事实,后来想想,也许那件瓷蓝色的衬衣能造出一点阴影,会显得他更英俊,效果会更好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Leslie看着那张红色衬衣的封面,嘴里念叨着“稍微有点孩子气嘛”。我说:“好像是的,不过我很喜欢,做封面很合适啊。” Leslie又离开封面远一些在审视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嗯,那倒是啊。”
正是这个时候,两个女服务生站在他身后瞥见了写真,不禁叫了出来——“哇!真漂亮!” Leslie十分害羞地立刻将写真翻了过去,一看他的脸,涨得通红。这情景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位Leslie,做了二十多年大明星的Leslie,自己的写真被人看到竟然会脸红!从那以后,“写真被女服务生看到而脸红的Leslie”这个画面使我难以忘怀,每当回忆起这一幕就会想到,其实真实的Leslie是很腼腆tian3的呀。
“这样吧,”他把翻过去的封面直接还给我,小声地说,“这里有外人不方便,设计图稿明天晚上拿到我家里让我看吧。我请了专业的厨师来,还叫了几个朋友来,让大家一起看,我就期待着明天晚上好啦。”
然后他开始快速地阅读起翻译成中文的文稿来。采访稿都是他自己说过的话,他迅速地读下去,也没发表什么感想;但“说说我知道的Leslie”这个专题,对他来说都是第一次才看到的内容,他边看嘴里边发出“哦——”“呵呵——”之类的感叹词,读的十分认真。我问他:“朋友对你的评价会介意吗?”“唔,还好啦。”他微笑着答道。


举行前所未有的千人签名会之决定经过
其实这次来港我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办,一件是让Leslie审核写真集的内容,还有一件就是要和他商量签名会的事。
关于签名会,我从去年年底开始就一直感到有些苦恼,那就是当写真集发行和签名会举行的消息刚刚公布出来,便有无数的fans发来了电子邮件和信件,编辑部的电话也连日响个不停,事态一下子就很严重了,而这一切都是在我们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开始的。
本来这本写真集发行的消息是准备过些时候才公布的,当然这正是Leslie提出的要求,主要理由是在书的内容尚未最后确定下来期间不希望被媒体炒作。我们也知道,香港的媒体只要闻到一点味就会捕风捉影地穷追不舍,因此我们也特别小心,尽量不要让信息泄漏出去。谁知信息还是从意外的渠道被泄露了,并且对方偏偏就是香港的报社记者!为防止不负责仁的传言四起或以讹传讹,我们立即决定改变计划,正式对外公布此事。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骚动就从这个时候开始了。
编辑部收到的来信来电中,尽管也有不少真心实意地为写真集的出版而雀跃的,但大多数却是类似“好不容易举行一个签名会,怎么能只搞300人的呢,太苛刻了吧!”这样的抱怨。有的警告说,“你们准备怎么筛选这300人啊?你们不知道Leslie影迷的厉害吧,搞不好会发生暴动的,你们可得留神啊!”有的就更可怕了,“Leslie的fans可不是好欺负的”“决不允许你们随随便便地选出那300人来!”等等,不一而足。
我们最初对影迷们的过激反应感到十分惊讶,有些害怕,后来便慢慢地理解了,所有这些反应无非都是处于一心一意要见到Leslie的强烈愿望罢了。有这么多的人想要见他,而我们只允许其中的300个人实现这个愿望,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啊,站在fans的角度想想,我们便逐渐开始理解他们的心情了。
但尽管如此,总是要有个限度的。300人太少的话,那么能签多少人呢》这是必须要和Leslie商量的事情。

在香港酒店的咖啡厅里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Leslie之后,他马上就在桌子上铺开纸张开始签起名来。反复写了几遍之后他说:“一千人没问题吧。”——“一千人?”我不由自主似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他又反复在空中挥手签了几次,一边答应道:“嗯,没问题,能行的。”我自己没给人签过名,实在想象不出签一千个名字是多大的工作量。既然这件事是非本人不可能了解的,那么本人说能行就是能行了吧——我天真地相信了他,于是就决定签名会扩大到一千人。
说实话,这个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却完全是另一件事情,那就是反而开始担心,签名会真的能来一千人那么多么?我和Leslie虽然嘴上都没有说出来,我估计他当时也有一点这个想法吧。当时的Leslie对自己在日本的人气有多高还没有准确的把握。

下面这个有趣的插曲可以说明他当时的心理。
大概也是在这个咖啡厅里的谈话,我说会安排专车到成田机场去接他,他一听便说:
“专车很贵的吧?没有必要嘛。”
“那你怎么到东京来呢?”
“搭空港巴士啊。”
“空港巴士?我没搭过。”
“啊?你没搭过?可以搭到一个叫箱崎的地方,很方便的。我以前搭车的时候没有人注意过我啊。没问题,我可以从那里再转的士自己去东京。”
他满不在乎。看来他曾经不止一次微服私访过日本,而且每次都搭空港巴士。当然如果还是微服私访的话,搭空港巴士也许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可这次却大不相同了,签名会的日程已经在全国公布了,任何人都想得到他可能在签名会的前一天抵达日本。即便不晓得是哪个时间的哪个航班,也可能会有影迷在机场等候一整天的呀。假如在他前往空港巴士的途中被影迷发现的话,会发生怎样的骚动啊!
Leslie似乎十分乐观,我却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预料到他在成田机场被热心的影迷们包围的景象了。然而,这时我的担心最多也不过是出于“让他搭空港巴士也太说不过去了,还是安排专车比较好”这样很是天真的想法而已……
就这样,那一次我们在思想上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商定了许多细节。只有下榻的酒店,我认为这次不能让他住在被称为Leslie的定点酒店——Park Hyatt了,要换一个他没住过的地方才好。因为Park Hyatt酒店太过出名了,我已经听说从2月份开始就已经有铁杆影迷为4月份的签名会而预定这个酒店的房间了。
Leslie说:“我喜欢住在Park Hyatt酒店的,不过你不放心的话,换别的酒店也行,听你的。但是要有健身房。”
我很明白他喜欢Park Hyatt酒店的理由——因为酒店房间里的床、亚麻布、客厅的墙壁和地毯的颜色,还有浴室的装饰甚至氛围,所有的一切竟然都和Leslie自家的卧室惊人地相似!可能他住在这样的房间里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很舒服吧。不过这一次我考虑的却是,这种时候确保他在日本的安全是头等重要的任务,这比舒适更重要。为此,表面上要不动声色地造成还是下榻在老地方的假象,但实际却把他安排在不为人知的另一个好地方,这样才是最上策。
如此我选中了位于文京区关口的Four Seasons Hotel(四季饭店)。一方面如不开车的话很不方便到达这家酒店,另一方面,这里的构造有着小型饭店特有的对私人环境的重视,而最重要的是,那种英国维多利亚风格的厚重而华丽的氛围,和Park Hyatt饭店那种都市化、时尚且质感强烈的简约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任何人都不会想到Leslie会这在这家酒店里的,这才是最关键的一点。
日后在签名会举办时,Leslie住进这家酒店后的第一个早上告诉我住在这里的感想,竟然和我的想法如出一辙zhe2,我一边听他讲着,一边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在Leslie家的派对上见到唐生
在香港停留的第二天晚上,我们访问了久违的Leslie家。一按门铃,Leslie马上就奔到大门口来了。看上去他的情绪有些过于兴奋,原来是喝了一点酒的缘故。但尽管如此,身着一件有光泽的蓝色衬衣和一条质地柔软的黑色裤子的Leslie,简直是超凡脱俗般的美丽,让我不由得呆呆地看了一阵,时至今日依然在心中无限感叹:“哎!这个人怎么会如此的漂亮啊!”
派对开始,已有几位宾客到了。这天晚上的派对全部是和这本现在就有关的人物,也就是Leslie和我们的朋友以及他们的朋友们。每个人都在去年秋天的采访拍摄期间见过面了,大家就不必客套寒暄,决定吃饭之前一起先来看看写真集的小样。
200多页的设计图稿摊开摆在地板上,首先让Leslie从第一页开始按顺序看过去,然后其他人跟着边看边走。Leslie看着每一页的照片,忽而有点害羞,忽而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忽而又稍稍皱皱眉头轻轻地摇摇头,反应各不相同,但最终还是基本上通过了。只有其中两张照片,Leslie执意不肯使用,只好撤掉。那是在中国俱乐部图书室里拍的两张特写,撤掉的理由是“和十年前的写真集面孔太相似了”。的确,照片拍出来显得十分年轻甚至有点青涩的感觉,这也是事实,但后面这句评语就更新奇了——“就好像这十年来根本没有长大一样的,是不是?”
看完一遍照片后才发现,参观者又增加了一位。此人鼻梁挺直,相貌端正,身材高挑而匀称,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一眼看到他,我立刻明白了就是那个人。Leslie站在我和他中间,对我说:“你是第一次见到他吧。我来介绍,他是唐生。”——年前采访时曾几度出现在话题中的唐生,见到真人却是头一遭。但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介绍给他,心里有点发慌。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点惶惑地不知如何与唐生接触才好,其实这种担心一点都没有必要。
唐生其实是很随和的一个人,既不会对对方特别客气,也不会让对方感到拘谨。凡是有他在的地方,总会让人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是能营造出一种神奇氛围的男人。Leslie一定不希望自己离世后,身为普通人的唐生被媒体说三道四地炒作吧。但事实却是,围绕着他的死,唐生不仅在香港,甚至在日本都被媒体制造了不少流言蜚语。考虑到这一点我想,我也应该尽最大的努力不去写唐生本人的一些事情。但无论如何这些话是一定要讲出来的。
从这一天第一次见到唐生之后,我又见过他几次,有时是和Leslie在一起,有时不是。然而每一次见面,唐生都仿佛尘世中的清风一般,从容而稳重,依着自己的步伐行事,和Leslie那种即时烧水壶一样迅速热情高涨的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我观察到,对于Leslie往往容易热过头的情绪,唐生总能以他独特的冷静而充满温情的一句话予以平复,使其平静下来。而这样的情景在与Leslie接触式不止一次地出现,我想,不仅以前是如此,说到这些年来的Leslie时,唐生的存在和他对Leslie所产生的影响更是绝对不能忽略的。
因此,要想了解Leslie某个时刻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或者要了解他的秉性时,我认为应该把唐生的言语和行动记录下来的时候,尽管我会在不侵犯个人私隐的范围内把它写出来,但或许还是违背了在天上的某个地方不放心地观望着唐生的Leslie的心愿吧。

写真集看完之后,所有来宾都被请到了餐厅的饭桌旁,开饭前,Leslie向大家介绍了他多年的好友——一位女厨师。是一家著名餐厅的厨师,那天的料理全部是她自创的菜品。她说,“这些菜都是专为Leslie的派对而特别做的。”惭愧的是,那些豪华美味的菜肴我竟一个都不记得了,只模糊记得都是一些以西餐的方式做的非常讲究的创新中式菜肴,很独特而且味道极好。开饭没多久,大家就都不说话了,专心地品尝起那些美味佳肴来。
阿文依然在Leslie家出入,这天也来给派对帮忙。他时常从厨房跑出来,让Leslie给他分些菜放在小碟子里,然后边走边大口地吃起来。别看他长得高高大大的,看起来还是像个孩子,不像是助手,倒像是邻居家来串门的男孩。“阿文还能做你的助手吗?”我问Leslie,他神情严肃起来:“唔,也许下次你再来就见不到他了。”
上年12月回国时,我问阿文下次再来时给他买什么礼物好,他立刻答道:“日本点心。”于是这次给他带了小包装的甜点心。我把点心交给他,他高地跳了起来,用手势比划着告诉我,要把点心带回去给父母和兄弟们尝尝。后来派对开始了,阿文给佣人帮了一会儿忙,又吃喝了一阵子,不知什么时候就回家去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阿文。
吃完饭,Leslie从自家的酒库里取来几瓶珍藏的红酒,为大家斟满酒杯。他家的客厅里有一套特大号的深色沙发和一张供他午睡用的白色沙发床,另外沿着一排柱子还有几张较小的古董风格的椅子,形状比较特别,看上去不是很稳定,但Leslie似乎对它们情有独钟。一只手端着葡萄酒杯的Leslie坐在那张古董椅子上,那模样可爱得令人真想马上将他和那把椅子一起缩小成迷你玩具带回家去。
然而,神态那么可爱的他,和我谈的却是十分严肃的话题。
当初开始筹备这本写真集是商定只在日本国内销售的。这里面有两大原因。一是,在香港或中国大陆,书店本身就不多,且大多只卖学习参考书和小说之类的书籍,写真集或杂志则都是在街头报摊上出售的。但是Leslie坚决主张不允许这本写真集在报摊上销售,不希望它成为那种廉价的东西,如果有可能流向街头报摊的话,毋宁不在中国大陆或香港发售。
另一个是盗版问题。Leslie非常担心这本写真集出现盗版。所以绝对不能让香港的出版社插手写真集的制作,更遑论在香港的印刷公司印刷了。鉴于出版日程的安排,我们考虑是否可以找一家技术水平并不逊色的日本印刷公司的香港分公司印刷,但Leslie连连摇头说:“绝对不行,你不了解情况。再说也不是由日本人来具体操作,印刷厂里哪怕有一个禁不住金钱诱惑被收买的冒失鬼, 你的正版还没出版之前,大量的盗版就会出现在全亚洲的报摊上啦。”
我笑了,“你真是一点都不信任他们呐。” Leslie一本正经地说道:“做我们这一行的整天被他们害苦了呀。如果你在香港工作时间长了的话,肯定也会不信任他们的。在这里日本式的思维是行不通的,一旦事情发生就晚了。事情会有多糟糕我也不多说了,总之请务必全部在日本搞定吧。”
但是这天,坐在古董椅子上的Leslie一边饮着红酒,脸上露出一副可爱的笑容对我说:“后来我仔细考虑过了,我的写真集如果只在日本出版发行的话,的确是会让香港人伤心的。毕竟我是香港人嘛,为什么只在日本搞呢?所以我想也应该在这边出售才对。”
他说的极是,我立即表示赞同:“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在香港出售写真集本身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在什么地方出售。一问他,果然依然是“绝对不能在报摊上卖”。他解释说,写真集是要在香港出售的,但绝对不能流入街头报摊,而是希望摆在出售西洋书籍的艺术类书店里。可这种书店掰着手指数来在香港也仅有两三家。范围缩小到这个程度的话,不仅销售数量极为有限,而且首先要考虑的是购买者的层次。我把这个意思告诉Leslie之后他说:“嗯,我明白。不需要摆放很多,再说这本写真集对香港人来说也许太贵了。只要找其中的一家书店,给他们三百本,并且全部签名,就足够啦。”
即便如此,当时在香港也已经有传媒时常在批评Leslie只重视日本市场云云。这是考虑到香港的fans和媒体的这种抱怨,Leslie才想到这样的解决方案,以求面对他们时自己可以问心无愧:我没有让你们失望,写真集的销售和签名会都在香港搞过的哦。
另外,Leslie那天还向我提出是否在图片展览会场出售海报和纪念品的事情。后来在会场实际只出售了海报,纪念品的出售却终于没能实施。原来Leslie说过如果不做演员的话,非常喜欢做一个设计家,他对室内装饰和小装饰品的设计有着相当浓厚的兴趣。那时他也很热衷地搞过一些纪念品的设计,并认真地和我们谈过诸如咖啡杯、茶匙等印有他英文签名的一些纪念品的设计构思,但终因制造上的时间问题等种种原因,未能赶在签名会之前做出来,他的愿望终成泡影。
但关于纪念品的话题,在签名会结束之后,他依然和我谈过几次。Leslie当时正和皇后饭店的老板合作经营着一家咖啡厅“为你钟情”(后来停业了),他说他还想以后在日本开一家经营室内装饰品和寝具的商店。还说他只要一开始在速写本上设计草图,就会乐此不疲地忘记了时间。他还向我打听过关于日本明星商店的一些情况,可惜我对这些不太熟悉,基本上没能给他什么帮助。但绝不是我恭维他,我认为他的确是具备了十分出色的设计天分的,假如按当时的想法一鼓作气实现了他的愿望的话,也许能更好地发挥他新的才华,想到即使将来对他的本行电影界不再抱有幻想,这也许能成为他另一种生活方式的时候,实在感到十分遗憾。
不能忘记《太阳报》的卑鄙无耻行径
进入4月,就在写真集的印刷已经完成,广告设计已交稿,东京和香港的签名会也已筹备完毕的当口,发生了一件十分荒唐的事情。
写真集《Leslie的所有》预定于4月15日在日本发售,4月12日就向各经销商发了货。而在此之前已经提起五六天,通过海外经销商给香港的西洋“Page One”(签名会预定在此举行)发送了三百本,同时也给通过经销商发来订单的香港日资百货店内的书店发送了数本写真集,这是因为每周只有两班货船从日本前往香港,且运输要花十天左右的时间,加上在海外销售办理手续也需要时间,出于以上种种考虑才提前发货的,即便如此香港的发售也是定在比日本晚一周时间的4月23日。计划中货船到达后接受海关检查应该是21日,所以写真集到达百货店内的书店最快也得是21日下午了。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有一家书店,不知为何据说在4月8日就已经在出售写真集了。后经查问才知,这个书店固然是通过正规渠道取货的日资书店,但为了赶在其他店之前抢先上市,竟自掏腰包用空运的办法捷足先登了。原定在4月23日发售的书籍如此快地出现,而且是破例采取了空运的方式先期取货并发售,这本身就已经够出格的了,而因此发生的另一件事就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这本比预定发售日期提前了两个星期的写真集,被香港的新兴报纸《太阳报》买到了。然后第二天9号,写真集里的照片就被擅自大张旗鼓地刊登在《太阳报》早刊的彩页上。转载照片有十几张,而且都是Leslie在床上半裸的照片,还有这本写真集里首次公开的他童年时代的照片等,公然堂而皇之地刊载了出来。不仅如此,连我写的访谈内容也被转载了一部分,但仔细读来却又不完全是转载,内容竟然似是而非。特别是关于唐生的内容被大肆截取出来,例如在我的原稿中写的唐生对Leslie来说可谓“终生的朋友”,而在《太阳报》上却变成了“终生的爱人”等等,不一而足。
那么短短的一段转载内容中却专门将关于唐生的记述挑选出来,单看这种报道倾向,该报的品味 便已经暴露无遗了,而且还以转载为名实际上偷梁换柱改写内容;更有甚者,没有对Leslie和本出版社打过任何招呼,就将正式发售之前的书籍买到手后把其中的文稿和照片擅自出来,所有这一切都是太过无耻和违规的行为,香港报刊竟然若无其事地做出这种事情的态度,让我在非常气愤之余,更感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第一个发现《太阳报》这个消息并及时通知我的,是那位经常在Leslie和我之间负责联络的香港朋友Y。9号早上,她在街边的报摊上看到那些异常醒目的彩页竟然全都是她曾见过的那些照片,大为震惊。立刻给我打了电话,并把报道的复印件马上传真给我。我请她立即前往《太阳报》社,向他们转达本出版社对此事的正式立场。结果正如我们所料想的(其实本来我们也没抱什么希望),对方辩解说,我们登出来有什么错?新闻报道本来就是先睹为快嘛。负责这篇报道的是一个年轻的女记者,关于写真的擅自刊载,她竟然不能理解这是根本不允许的事情。而关于转载的文字,当Y质问她“你们这不是转载,报道的内容根本与事实不符”时,她居然恬不知耻地坦言“因为那原稿写得没有意思嘛,娱乐报道不写得有噱xue4头一些根本没人看的。”Y给他们的上司也打了电话,但同样毫无结果。
尽管我明白,如果他们肯道歉的话,一开始就不会擅自刊登了,因此根本不必指望他们会有合乎常理的反应,可听了Y的汇报,我的心还是彻底地凉掉了。俗话说小偷也有三分理,可是《太阳报》连一分理也不占啊!不仅不占理,这简直就是对所有相关人物都造成伤害的、带着新闻报道面具的暴力行为啊!Leslie曾经告诫过我,你对香港一点都不了解,日本的想法在这里是行不通的。此时我真是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这样的事实。而Leslie本人无疑又是这一事件最大的受害者。我不禁为Leslie非常担心起来。我请 Y尽快去见Leslie,替我去安慰安慰他。
果然不出所料,Leslie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情绪大受挫折。“以后我再也不接受香港媒体的采访了。再也不跟他们合作。就算举办签名会也不会有什么像样的报道出来,香港的签名会干脆取消。再也不在香港搞任何活动了。我受够了!实在是受够了!”——任凭Y怎样安抚他,Leslie只是重复着“受够了”的话,执意要取消香港的签名会。
后来等他稍微平静下来之后,Y苦口婆心地劝他说,签名会是为了他的fans而不是为媒体举办的,把对《太阳报》的怒气转移到香港的fans身上未免让一直期待着签名会的fans太伤心。他总算听从了我们的劝告,同意签名会如期举办。但Leslie坚持不让所有媒体进入签名会场,断不接受采访的态度也还是没有改变。这个态度甚至影响到了东京的签名会。东京的签名会已经同意了日本和香港的电视台、报社以及杂志社的采访申请,时至今日已是无法拒绝的了,只好规定只允许对签名会场进行十分钟左右的拍摄,专访和记者见面会一律不搞。

其实在这个时候,Leslie之所以会说出绝不接受任何采访的话来,除了《太阳报》事件之外,还另有原因。那是不久前Leslie为《星月童话》做宣传来到日本,当时也有一条茶余饭后的八卦新闻被香港的媒体大肆报道了一番。说什么他深夜在银座还是什么地方的大街上,和一个过路的男子亲吻。《太阳报》事件发生之前,Leslie因为这个报道每天被媒体穷追不舍,他越是否认,他们就越是津津乐道地添油加醋,没完没了。
然后,又发生了这次的《太阳报》事件。我终于痛切地明白了他“对媒体什么也不想说,再不愿给他们提供任何新闻线索”的心情。二十多年来,Leslie为香港的娱乐记者们提供了无数的新闻话题,若说到为媒体所做的贡献,Leslie应该是贡献最大的一位艺人了。传媒与艺人之间,说到底还是互相支撑的关系,即便有时你骗我我骗你,但仍是互相需要对方的,这样才有可能共存共荣。但看看Leslie和香港媒体的关系,你会发现这种平衡完全失调了。媒体对其他艺人总是赞一阵骂一阵的,相比之下,Leslie似乎永远都只有被批评的份儿,而且这些负面报道多多少少是带有恶意的。连旁人都能感觉得到这种恶意,Leslie本人就更是深有体会的了。
签名会虽然可以如期举办了,但对Leslie和我们来说,《太阳报》事件实在太不讲道理了,给我们留下的只有无限的遗憾和气愤。假如就因为这是所谓香港式的做法,日本的常识行不通,这件事只好这样不了了之的话,我想借此机会,把《太阳报》对本出版社的要求置之不理,连道歉也没有,还将错就错地说成是所谓新闻自由的卑鄙无耻行为在此曝光,哪怕就让这本书的读者了解一下真相也是好的。


签名会前夜
从成田机场开始的汽车跟踪战
终于,到了4月16日,签名会的前一天,Leslie乘傍晚到达的日航班机抵达成田机场。
事后想想我们实在考虑得太天真了,可在当时我们还没有这种危机感。尽管预想到Leslie刚刚抵达时可能会发生小小的骚动,但从出口到停车场总共也没有多远的距离,总之让Leslie赶快乘上我们准备的专车就好了。当时想的就是如此简单。
我们在航班到达前一个小时来到了机场,环顾一下候机大厅,似乎没有特别的人群聚集迹象。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工作人员到机场保安人员待命的地方去打个招呼,如果万一发生什么情况的话请他们配备几个保安人员。可对方认为看目前的情性大厅内出入正常,一小时以后突然发生大批人群聚集的可能性不大,没有必要特别安排保安人员。那个时候的确还没有很多人进进出出的,不过有点让人担心的是,在大厅的各个地方都能看到很多女士不断地在用手机互相联络着。
离航班抵达还有三十分钟。我确认专车已经到了之后从停车场回到进港大厅,立即被大厅内的情景惊呆了——刚才还稀稀拉拉的大厅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而且基本上都是女士。一位女士在我面前大声地对着手机喊着:“对,肯定是啦。刚才有人说了,香港的fans已经来过电话,说Leslie的确已经乘××点的日航班机启程了。很快就要到啦,快点快点!”——而且直到航班抵达前夕,她们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不过总算还好,她们都沿着出口通道的栏杆,虽然挤得严严实实,却还算有秩序地排着队,我当时心想,即便如此,总还是可以在栏杆和人墙之间顺利地走出去的。

当Leslie的身影出现在进港大厅通道尽头的那一瞬间,“哗——”地响起了一阵极为热烈的欢呼声。Leslie比我2月份见到他时头发又剪短了些,显得更加年轻。听到fans的欢呼声,他便用他极具魅力的满脸笑容来回应她们。站在大群的fans面前,Leslie永远都是这样光彩照人,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拥有万千拥趸的宠爱和欣赏,他才如此熠熠生辉,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我站在这边通道栏杆的尽头等着他。Leslie走过来握着我的手问候道:“嗨!你好啊!”正当他准备和我一起走出通道时,情况突然急转直下——原本沿着通道挤得密密麻麻的人群,突然像洪水决堤一般涌了过来。我们立即前后都被人群包围住,进退两难。有的fans伸手去摸Leslie的身体,还有的想要送他礼物而冲上前来。
这时几个一直在外围观察的保安人员终于慌忙赶了过来,好歹把前面的人群拨开,让出一条通道来。我们一边艰难地拨开一双双从两侧和背后伸过来的手,被眼前喀嚓喀嚓的闪光灯晃得睁不开眼睛,一边几乎是小跑着一直朝通道外面前进。当时感觉这条通道仿佛永远也走不完似的。终于钻进了车里,Leslie呼——地长嘘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
但是,还不能出发。原因是应该比Leslie稍迟一些出来的唐生还没有到。“他没事吧?” Leslie不放心地从车窗外看时,只听外面一阵骚动:“啊!是唐生哦!”“是唐生!”“哎?真的吗?”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唐生不慌不忙地往行李箱里放行李。Leslie着急地在车中喊着:“快点——快点上车啊!”可唐生依然不紧不慢的,女fans似乎也不好意思涌到唐生身边去,只是远远地围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待唐生上得车来,Leslie这才放下一颗心似的,说:“走吧。”

车子开动以后,有好一阵子我们在车子里愉快的聊着天。但是从下了高速公路进入东京市区开始,我们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后面有两辆车子从成田机场一直跟着我们的车。两辆均为成田机场的出租车,乘客是几位女士。我们打算试探一下,于是故意拐上了一条小路停了下来,那两辆车子果然也齐齐地跟着我们停在了后面。跟踪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连司机都小声嘟哝着“这样的跟踪真是够傻”。我问,能否想办法甩掉跟踪?司机说我试试看,便开足马力在小路上左拐右转地玩起了捉迷藏。
不过从这时开始,Leslie却渐渐沉默,情绪显得也低落下来。每当愉快的气氛被弄的消失殆尽,或者无端地遭到骚扰的时候,Leslie的情绪有时会非常沮丧,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激动地发脾气。他显然是被后面固执地跟踪着的车子所激怒,随后又迁怒于怎么也甩不掉跟踪车辆的司机身上。我听见Leslie在后座上不时怒气冲冲地叫着“他们凭什么这么顽固啊!”“快想想办法啊!”之类的话,而唐生则大概在那里劝他说,“哎,没办法的事嘛,别这么着急啦!”司机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甩掉后面的车,无奈对方有两辆车子,即便暂时甩掉一辆,另一辆依然顽固地跟着我们。然后不知什么时候两辆车子又同时跟了上来。这样下去就快要跟到酒店了。
终于,我们和司机商量了一下,使出了最后一招。我们将车子故意开进一条只能容纳一辆车单行的小路,待尾随的两辆车子也都拐进来之后,让我们的一位工作人员下了车。她站在尾随车子的面前不让她们经过,同时对出租车司机和里面的女士大声喊道:“你们这是骚扰行为,请立即停止尾随,不然我们就要立即报警了。”车里的女士齐齐地遮住了自己的脸,只有司机坐在车里尴尬地苦笑。
趁这个工夫,我们的车子已经开出了这条小路。那位工作人员喊完话后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挡住了跟踪车辆的去路,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才放了她们,那时我们的车子当然早就无影无踪了。这样终于甩掉了尾巴,我们总算回到了原来的路线上。
当Leslie得知跟踪者终于被彻底甩掉了的时候,他的情绪很快好转了起来,还十分体贴地为半道下车的那位工作人员担心起来:“真是难为她了,不知她在那种地方下车能不能平安回家呢?”随后又毫不掩饰地说:“生完了气肚子倒饿了,去吃点东西吧?”我问他想吃什么,唐生答“螃蟹天妇罗”。时间已过晚上10点,我的同事打电话到多家天妇罗店去问,都差不多到了打烊时分。我告诉他天妇罗店都关门了,“那就去小酒馆吧!” Leslie说。
我对高级餐厅不熟悉,小酒店还是信手拈来的。去繁华街太醒目也不好停车,我们便来到出版的和附近的一家我们经常光顾的小馆子。这里的店员和顾客都不认识Leslie。可能谁都没有注意到他是个香港人而且是个演艺界的人物。Leslie似乎很喜欢这家小酒馆,几次跟我说“这家馆子真好”“我喜欢这种小馆子”。他熟练地喝着木酒盒里的酒,吃了烤鸡肉串、冷豆腐还有烤墨鱼等等,彻底放松了一下。
Leslie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就算他一下子发起火来,情绪变得非常糟糕,也不会持续半天缓不过来,而是很快就会由雷阵雨转为艳阳天。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个特点,因此每当发生不愉快的事情之后,他会努力地去想愉快的事、做喜欢的事来改变自己的心情。不过,有时会因此显得过于刻意地玩开心,举止会有些夸张,每当这种时候,旁观者也会感到痛心,替他难过。


Leslie为千人签名会奋战
就在我们和fans的尾随车辆展开跟踪与反跟踪游戏的时候,在作为签名会场的东京国际会议中心,Leslie的歌迷影迷们也正在和保安人员、书店及本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展开一场“战斗”。
原来fans从两三天前就开始在八重洲图书中心东京国际会议中心分店前排起了长队,但每次都被劝告“请于当天早上5点以后开始排队,在此之前是禁止排队的”而解散了。可是到了签名会的前一天,连这种警告也不起作用了。由于还没有公布排队的地方,fans中有的在自以为可以的地方各自排起了队,有的在试图让大家集中到一个地方排队,加上为不让她们排队而来回警告她们的会议中心保安,还有劝说她们解散的书店、经销商以及本出版社方面的工作人员等等,现场呈现出没完没了的三方混战、四方混战的小小混乱局面。
国际会议中心是公共场所,保安很严格,夜间是严禁进入场内的。因此早早地在此排队的人们到了夜间被告知必须离开场内,可是她们却没有一个人回家,依然成群结队地转移到了场外的路边。保安和我们的工作人员是不能强迫在场外排队的人们离开的。但是如果夜间发生事故或意外,主办方当然是要负责任的。所以我们恳请会议中心方面允许这些人使用场内的卫生间,并派了本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在现场彻夜负责维护秩序。接近半夜时分,排队的人数越来越多。
早上6点,我被手机的铃声叫醒了。是现场的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现在人数已经超过一千了,会议中心已经开放,我们进入场内了”。我在脑海里想象着——为了实现见到Leslie的心愿,全国各地的歌迷影迷们怀着激动的心情聚集到了会议中心的中庭里——心里对自己说:“挑战性的一天就要开始啦!”

4月17日上午10点,我来到四季酒店迎接Leslie,并和他一起在一楼的咖啡厅里共进了早餐。Leslie说要坐在面对庭院的露台座位上,还拿着相机把庭园、露台以及餐厅内拍了个遍。
“会场那边怎么样了?”他问。
“早上6点的时候就已经超过一千人啦。”我告诉他说。
“哦?真的吗?”他边说着,又顺手在空中做了以下签名的动作,好像要再肯定一下似的。看到他的这个动作,我不禁为他担心,他是不是对自己的体力能否签到一千人还不是很有信心呢?
“要签一千人呢,真的没问题吗?”我试探地问他。
“今天早上我起个大早去健身房运动过了,现在状况非常好啊,不用担心。”他答道。
“嗯,你觉得……”我对他提出了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挂念着的问题——“这个酒店怎么样啊?”
于是Leslie好像怕被别人听到似的,把嘴巴凑近我的耳朵悄悄地说:“嗯,这里的房间对我来说太奢华啦,我有点受宠若惊啊。不过……”他又想了想,然后一口气说了下去,“房间的装饰品味太棒啦,卫生间也很好。淋浴的出水量非常合适,连水龙头的位置都设计得很舒服啊。要说有什么不好呢,那就是毛巾要是能在柔软一些就更好呢。”
我呆呆地盯着他正在说话的嘴,听得都有点傻了。

在东京国际会议中心的玻璃大厅里举办的签名会分三个时间段进行,中间有两次休息时间,每个时间段放大约300人进去。刚到会场时我问Leslie,要不要先看一下会场的情况,他说不用了。理由是要和fans一样,进场时让自己也保持一种新鲜感,享受期待的快乐。
我至今依然时常回忆起签名会第一个时间段时,会场里的那种独特的气氛——当Leslie出现在翘首企盼多时的350名fans面前的那种气氛,用语言是难以表达的。和他在演唱会上刚刚出现在舞台上那一刻的兴奋情绪又稍稍有些不同,数百人久久屏住的呼吸,在那一刹那突然“哗——”地一下爆发出来,那种奇妙的声音和空气。从大家的这一声欢呼中你可以感受到,每个人的那种马上可以和Leslie一对一面对面交流的期待、兴奋和紧张心情,现场的空气仿佛吹得鼓鼓的气球一样膨胀到了极点。
就连Leslie自己似乎也被这种异常高涨的现场气氛所震撼,一下子显得有些紧张,看样子新鲜感已经过去,有些激动起来。开始签名之前原本预定要他在大家面前讲几句话的,他还准备用日语讲的,事先做了练习,可是到了现场不知是因为激动个哦忘掉了,还是临时改了主意,他只讲了简单的几个字就结束了。我在屏风后面隐隐约约地看到这一切,连我自己都能感受到Leslie的紧张,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了一下。

在玻璃大厅的下一层有可以出租的会议室,我们包租了一间位于签名会场正下方的房间作为休息室,到了休息和fans换场的时间,Leslie从后面的楼梯走了回来,回到了休息室。
第一次休息时间时,Leslie随手拿起桌上的小点心和水果来吃,喝着咖啡,和大家谈笑风生,精神很好。谈笑之间他还坐在地上,两腿分开向前弯弯腰,双手举过头顶伸展着身体,左右转转头等等,做着各种伸展动作。同时还阅读了一些fans用粤语或英语写给他的信。当会场传来第二时间段签名会开始的通知时,他便一跃而起,踏着轻快的舞步般的脚步走上楼梯去了会场。
到了第二时间段结束后的休息时间,Leslie显得有些疲劳了。因为怕吃多了东西会犯困,连点心水果也不吃了。但依然和第一次休息时一样,认真地阅读着fans的来信。工作人员在旁边帮他整理分类来信所附的要他签名的明信片。Leslie一边读信一边会时常提出些问题:“×××女演员是怎样的人啊?”“她们说希望我演光源氏,那是个什么角色啊?”“×××是本什么杂志?”等等。没想到(这样说也许有些不敬)他对fans的来信读得是那么认真,而且并非匆匆过目便算数,而是要从来信中了解大家对他有什么要求,这种态度真是令人满意,我看着都觉得很感动。那些fans可会知道Leslie是这样一字一句地在认真地读她们的来信呢?如果她们知道了该是多么的高兴啊!
最初,我们还安排Leslie在签名会结束后到写真集会场去看一下的。Leslie的突然出现,一定会让当时在现场的人们惊喜过望的。当然,假如事先告诉影迷们的话,就不成为惊喜了,而且还会造成很大的骚乱,所以事先没有通知。结果,幸亏事先没有通知大家。Leslie在千人签名会现场自始至终面带微笑为fans挥毫签名,最后在全场的掌声和欢呼声中走出了会场。但是一回到休息室,他整个人立刻瘫倒在椅子上,靠在椅背上好一阵没有动。对工作人员向他道辛苦的慰问话也只是略微抬抬眼睛做个表示。看样子他真是累坏了。我心里明白问也是白问,但还是问了他一句“Leslie,写真展还去不去?”“不了,我想立刻回酒店。”他果然这样回答。

我很想跟车一起把他送回酒店,无奈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要做,只好告诉Leslie我随后会去酒店找他们,先把他们送走了。过了两个小时,我赶到酒店,Leslie竟然不在房间里。正当我想着他是不是太过劳累身体不舒服了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他是去健身房了。
过了不到十分钟,Leslie和唐生一起从健身房回来了。大概做了不少运动和按摩吧,看上去他和两个小时以前是Leslie完全是两个人,神采奕奕的,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提议道:“肚子饿了吧?去吃点什么吧?”唐生应声答道:“好,去吃螃蟹天妇罗。”唐生一向注重饮食健康,连酒都很少喝的,却不知为何最爱吃天妇罗。而每次唐生说要吃天妇罗时,Leslie就会笑着开他的玩笑:“你这家伙就爱吃天妇罗啊!”
我们打电话给银座的天妇罗老店预约了座位,然后叫了辆出租车。甫一坐上车子唐生便道:“这家店我好像以前去过的。”而Leslie却似乎是第一次去。唐生对日本很熟悉,大概和家人和朋友多次来过东京,对这个城市比Leslie还要熟悉得多。


“我长得并不帅”与“跳舞毯”
天妇罗店的座位在日式的包间里。我们看着菜单正犹豫着点些什么吃食的时候,Leslie开口了:“我们分别点不同的菜好啦,这样大家分着吃,可以吃到很多种类啊。”——他点菜时经常会提议分着吃,可能是习惯中国菜的吃法吧。他觉得自己的菜好吃时就会对大家说:“这个味道很好哦,要不要尝一尝?”他也经常会看着别人的菜问人家:“我可不可以尝尝啊?”这天晚上最受欢迎的要属Leslie点的“活虾天妇罗”,刚出锅的热腾腾的炸活虾沾上天然食盐放进嘴里,那味道真是绝妙无比。Leslie第一口吃到它时立即两眼睁得老大,脸上的表情无比幸福:“啊——太好吃啦!”马上一边叫着一边把这美食分给我们大家。
有美味的天妇罗做下酒菜,我们边喝酒边聊天,开始的时候聊的都是很开心的事,聊着聊着Leslie便开始把对香港媒体积压了很久的愤恨和怨怒倾吐出来了。说到那件所谓的“街头亲吻事件”,由于是刚刚发生过的事情,他的怒气就更大,“你说啊,我干嘛要特地跑到日本来,居然还惨到要和一个过路的男人亲吻啊?还说什么‘现场有目击者’?从哪里编出来的故事啊?那帮家伙居然还煞有介事地笑嘻嘻地问我是不是有这回事,你们说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他们纯粹是在拿我开心嘛……!”看样子,他不仅是愤怒,而且是从心底里感到极度的厌倦。
“还有那个《太阳报》事件也是一样,真不知道香港的传媒究竟为什么非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恶意伤害、攻击我,我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 Leslie忿忿不平地叹着气,“香港要排挤我的话我就自己离开香港,啊,对啊,香港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真是受够了,没什么好处了”云云……满腹的牢骚仿佛总也发不完似的。没想到旁边一直在听他说话没做声的唐生突然“呜哈——”地打了个哈欠,身子一仰顺势就躺了下去。Leslie看见他竟然这样,很是生气:“你干吗啊?人家在说正经的呢!”可唐生却是一脸的无趣:“这些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人家听腻了呀。”我们都忍不住笑了出来,Leslie也觉得说得差不多了,终于换了个话题。想想也是啊,尽管Leslie也许是对不同的人说过这些话的,可对于在旁边听他讲话的唐生来说却无异于老生常谈,估计是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结账的时候,一位看样子像是这家天妇罗点老板娘模样的女人出来问道:“那位先生是Leslie吧?真没想到啊!”是啊,如果我是老板娘的话,突然看见Leslie到店里来也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走出天妇罗店,我们在夜色中的银座漫步而行,不知不觉走到了日比谷。于是我们想回酒店之前再喝杯茶,便走进了帝国饭店的咖啡厅。Leslie翻看着那里摆放的电视杂志,说起了在日本做一个一线明星是多么的不容易。原来他到日本来为《星月童话》做宣传时,日程中排满了各种媒体的采访,他说自己根本应付不过来,会要了自己的老命的,让主办方砍掉了一半。还说,“在日本要想出名就必须应付数不清的大量采访,还要在各种媒体上都得亮相才行。我已经没有那种愿望,也没有那份精力,太难办到了。在这一点上我觉得金城武很努力,我也想知道,王菲和陈慧琳又会花多少精力在日本的活动上呢?”
尽管新旧顺序有些混乱,Leslie对日本艺人还是很有些了解的。在他心目中,像高仓健和吉永小百合那样经久不衰的形象是他的理想。此外,大家都知道他十分崇拜山口百惠,还翻唱过她的歌曲,即便她结婚引退之后依然是他的偶像,他还开玩笑地问“你知道她家在哪里吗?要是我去拜访她的话,她会不会肯见我啊?”他还笑着谈到SMAP在香港人气也非常高,最厉害的是,木村拓哉也好,中居正广也好,每一个人都是顶级明星,居然还能组成一个小组,这样奢侈的事情在香港是没有前例的,因为在香港如果能把五位这样的大牌明星捏在一起的话,那就没有别人的饭吃啦。我指着杂志上碰巧翻到的竹野内丰的照片问他:“他长得有点像你是不是?”“谢谢你夸我,他很靓仔啊,我没他那么年轻,也不如他长得好看。”
很多人认为Leslie是典型的唯美派自恋者,但没有想到的是他似乎并不认为自己长得很好看。不仅如此,从他的一些自我评价来看,甚至觉得他对自己的容貌反而有点自卑感。用他自己的话讲,唐生长得是“鼻梁挺直,五官端正”的脸形,而自己则是一张“缺乏凹凸感的平板面孔”。外面很多人都议论他会不会去到好莱坞发展,他却觉得像自己这样身材不很高大又长着一张典型的亚洲人平板面孔的人在好莱坞根本没有前途,顶多只能扮演一些华人黑社会里的小混混一类的形象,“周润发和成龙是特殊的例子,我肯定是不行的,你说对吧?”
当然,我没有说他不行。不过不管在好莱坞有没有发展前途,我还是打心底里不希望Leslie到好莱坞去。反正无论如何,对我来说Leslie就是香港明星的代表,没有Leslie的香港电影是无法想象的。而且我也无法想象Leslie去演好莱坞大片会是怎样的一个情景。
说到周润发我到想起了一件事。那天晚上在银座和帝国饭店,没有一个人认出Leslie来。只有一个人有所反应。在有乐町的十字路口过马路时,对面走来的两个白领打扮的人,其中的一个在擦身而过之后突然叫道:“哎,你看见了吗?刚才那个人是周润发哎!”我把这话告诉了Leslie,他噗嗤一声笑了,说:“我到日本来经常被错认为好几个演员,可能因为我长得很平常吧,但被错认为周润发还是第一次呢。”

签名会的第二天,Leslie到日本桥的百货商店享受了一番购物乐趣。他说到日本来去百货商店看餐具是一种乐趣,这天他刚好看到了自己十分喜欢的东西,买了包括大盘、中盘、小碟、汤碗以及饭碗等同样款式六种颜色的成套餐具。有浅葱绿色的、鹦哥绿色的、还有银灰色的等等,都是色彩别致、单色无花的餐具,Leslie说这是仅在日本才有的颜色,是别的国家买不到的。令我汗颜的是我自己身为日本人,都没有注意过这些是日本独有的颜色。
傍晚回到酒店,我把签名会上fans托付给我的信里夹着的明信片拿了出来,请Leslie签名。想到昨天他在千人签名会后累成那个样子,我犹豫了一下,觉得不好意思开口,没想到他很痛快地答应了。有几封信里虽然写着“请在这个上面签名后送回”,却忘了把最重要的明信片放进信封。于是Leslie便拿过酒店的便笺纸签上名字说,“把这个送给她吧。”我小声提醒他,当初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甩掉尾随的车子,你这样岂不是告诉人家你这在这家酒店里么?他微笑着回答说,没关系,明天我就不在这里住了嘛。
这里要插一句,自从在香港的写真集采访结束那时开始,我和Leslie之间不知不觉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默契,就是轮流请对方吃饭。当然这不是什么约定,不知不觉就成了“昨天我吃了你的,今天我请你啊”这样的气氛,吃饭时轮流付账。
所以这一天到了吃晚饭的时候,Leslie便说,今晚我请客啊,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哦。以前他来日本时我带他去过的一家炉边烧烤店似乎很合他的口味。可惜我们打电话要预约座位时才知,这家店不巧正值例行休息日。“太遗憾啦,拿去哪儿好呢?”正商量着,我忽然想起昨天去的那家天妇罗店里没有唐生喜欢的螃蟹天妇罗,便提议“去吃螃蟹菜怎样?有螃蟹天妇罗”。Leslie高兴地说,“好啊,我也喜欢螃蟹的。”全体意见一致,于是便去了六本木一家有名的螃蟹料理店。
我们一踏进店门,店员们大概认出了Leslie,我们刚被引到包间里,便有年纪稍大的女店员过来,拿出了两张方形厚纸笺请Leslie签名,一张留在店里,另一张留给自己。Leslie当然爽快地答应了。
品尝着各种螃蟹菜肴,饮着杯中的红酒,这天晚上Leslie很难得地说起了自己和唐生小时候的事情。他说当他俩都还是调皮捣蛋的孩子时就因经常互相打闹而成了朋友。小时候Leslie长得比较健壮,也很有力气,打架的话常常是他赢的。不过至少现在他们不会再打架了吧,我不禁问道:“要是现在打起来的话,你们俩谁更厉害些?”旁边的唐生忽然冒出了一句“吵嘴的话他厉害,比力气就是我厉害”。Leslie立刻反驳道,“胡说什么啊你,吵嘴打架都是我比你厉害的啦!”没想到唐生却不满地在旁边小声嘟哝起来,反倒把我逗乐了——这二位真是像兄弟俩一样啊!
从店里出来,Leslie说他很久没来六本木了,想稍微走一走。看样子他以前来过这里几次,边走边指着路边的商店说,这家店我去过;看到已经关了门的花店说,这家花店里有好多非常好看的兰花等等;边走边欣赏着各家的橱窗。
走到半路上他们进了一家电子游戏机房。先在店里环顾一周,然后Leslie开始玩起了一种驾驶战斗机击落敌机的游戏。他嘴里不住地“呜——啪!啪!”增加着声音效果,很卖力地玩了一会儿,无奈射中的几率太低,分数长不上去。唐生就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大概这个游戏不太对胃口,很快他们又换了别的游戏。这次是叫做“Dance Dance Revelution”的一种游戏,要和着音乐的节拍在一块装有感应器的毯子上跳来跳去。这次两个人似乎都玩得很带劲。他们玩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唐生的分数高出很多。Leslie不知是否喝得多了点,几乎踩不到音乐的点上,只是在那里胡乱地舞蹈着,分数一点都不长,几近零分。他的舞步简直乱到了你甚至会怀疑“这个人真的是搞音乐的么”,可他的舞蹈姿势却依然是那么好看。
走出电子游戏机房来到大路上时,已经接近夜里12点了。Leslie说太晚了,你不用送我们了,便自己拦了辆出租车,钻进车里跟我挥手再见了。

第二天中午,Leslie和唐生乘坐“舞女号”新干线到箱根旅行去了。出发的时候Leslie好兴奋的样子,他高兴地说要坐缆车登上山顶,还要去泡露天温泉。他说在黎明时分泡在露天温泉里观赏太阳从东方地平线升起,那是他的一个梦想。可惜这个梦想没能实现。后来他告诉我,他们乘缆车登上了强罗山顶,又坐索道车去了芦之湖,还乘坐了海盗船,在路边的摊子上烤墨鱼、冰淇淋等等,讲的很详细。天公也很作美,他们的箱根之旅大概非常愉快。


“幕后总管”Leslie在香港
签名会上充分展示魅力
箱根的300 人签名会于4月24日下午1点开始,在专营西洋及美术书籍的Page One书店举行。同一天在同一座楼的唱片店里,刘德华的新唱片正在促销,限当天一天仅售一元港币。因此当天书店大楼周围挤满了大批的年轻人,成了绝好的新闻材料,标题曰《刘德华vs张国荣 1文对400文之战》,报道是广东话写的,内容我虽看不懂,但只看标题我便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看的东西。
大楼是10点开门,但一大早外面就排起了长长的队列,不到11点便超过了300人,写真集亦告售罄。

我与签名会前一天到了香港,这天早上又来到了久违的Leslie家。起床不久的Leslie眼睛还有点肿,明明两天前刚在东京和我分手,却故意拉长了腔调对我打着招呼:“啊哈——好久不见啦——”逗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Leslie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圆领衫,一条灰色的运动裤,光着脚连拖鞋也没穿。他告诉我他正在吃早餐,于是拿了托盘把早餐端到客厅里来,坐下来一边和我聊天一边继续吃着。托盘上三只餐具里的饮料和食物我都没有见过。记得其中一种像是西柚和什么东西的混合物;另一种是灵芝、银耳和一种什么东西做的汤、最后一种是什么就完全记不得了。总之看上去像是对身体很有益处的药膳,只记得当时自己颇为感触地想,他真是很会保养自己呢。
和以前一样,他还是先问我“这次住在哪家酒店啦?”我告诉他是“喜来登酒店”,他笑了:“你真是每次来都要换一家酒店啊。和我可是大不一样。”这时院子对面传来一声巨大的“Bu——”的震动声,我朝声音的方向抬眼看去——“哦,不好意思啊,很吵是吧?隔壁邻居好像在改装房子,早上很早就开始施工了,吵得我早上都没法多睡一会儿。” Leslie皱着眉头说道。
我们的对话很家常,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餐桌上放着译本写真集。仔细想来,我发现自己还从未从Leslie本人那里听到任何对写真集的正经评价呢。第一次在东京见面时,听他说过对写真集印刷效果的一些意见,诸如整体上看色调比较发红,一部分对开页面两边的写真色调不尽一致等等。但他还没有对写真集的内容发表过看法。
“这是你面向日本fans做的策划嘛……”这回Leslie先垫了一句开场白,“从这一点上说,完成的非常好啊,是一本很不错的写真集。我很喜欢哦。”
“从这一点上说?怎么讲?”我反问道。
他便给我解释:“嗯,也就是说,这本写真集这个样子就很好了,不过从策划的角度来说呢,就属于比较照顾到各方利益的作品,感觉像是为日本fans做的入门篇或者叫初级篇。所以呢,我想不能就此结束,还想再继续做中级篇、高级篇。比如说中级篇呢就可以把旅游啊个人爱好啊之类的作为主题;高级篇就全部在摄影棚里拍摄,做一本完全彻地钉前卫派写真集,你看怎么样啊?”
老实说,我想象不出Leslie的写真集用旅行啊个人爱好等等做主题会是什么样的成品,不过我却被他那个“完全彻底的前卫派写真集”吸引住了。只要他是Leslie,就一定能拍出非常精彩的写真。
“前卫派写真太好啦,可以做成黑白的……”
“黑白的,唔,好啊,比较硬派的感觉。”他眼睛一亮。然后我们又继续对未来的写真集展开了讨论。
那天他说到的“中级篇”,在两年半以后出版的《庆》这本写真集中得以实现了,而我们讨论得最热烈的“高级篇”却终于未能成为现实。然而,前卫派黑白照片中的Leslie至今依然时常会在我的幻想世界里出现。幻境中的他,在摄影机前恣意地变换这他那永远年轻而优美的身姿,眼睛里闪动着诱惑的眼神,仿佛在问“喂——这个姿势好不好?……”

在Page One书店举办的签名会与东京相比完全是两种风格,搞得十分轻松。别的不说,首先Leslie一点都没有感到紧张,毕竟这是在自己的家乡,他才能如此放松地搞这个签名会,这实在是一件颇有意思的事。排在通道和楼梯上的队伍由大楼的保安人员负责维持秩序,店内则由Page One的店长和店员、加上本出版社的工作人员负责,但实际上整个签名会的幕后总管应该说是Leslie本人才对。
每签完一个名他都要和对方握握手,说几句话,有时还应对方的要求一起合影。而且,前一个人签名结束之后他会马上示意后面排队的人“好啦,下一个”。对方若没有马上上来他还会招着手催促道“快点,快点啦”。以前听他自己讲过,在活动中与其让他做嘉宾或活动的主角,还不如做活动的策划或主持来得更有兴趣也更适合他自己。这个时候的他便正是如此。不过坦率地说,我的感觉是,如果一个明星自己做活动的主持或者做后台工作的话,其星味就必然会减弱。就算为了那么多在这里排了几个小时队等着看他的fans着想,还是希望这时的他多多散发一点明星的光辉吧。
如前所述,这天的会场内一律不允许媒体进入采访。但Page One书店四周全部是落地玻璃窗,所有记者都围在书店周围,隔着玻璃喀嚓喀嚓不停地拍照。有时巨大的镁光灯会“啪!”的一声发出很强的亮光,每当此时Leslie就会睁大眼睛朝那个方向瞥一眼。第二天,所有的报纸都刊出了隔着玻璃拍摄的照片,每张报纸的标题都是《Leslie拒绝一切采访!》《唯恐触及街头亲吻事件,沉默不语!》之类触目惊心的文字。越解释就越要被添油加醋地编造故事,不去解释就被定罪为拒绝采访,唉,真是怎么做都不行啊!这一天我除了对Leslie深表同情之外不得不再次感叹,二十年来与这些传媒共存共处的Leslie是多么地顽强啊!


未完成的电影与幻灭的拍摄手记
签名会结束,Page One以及日资经销商的善后处理也全部完成之后,在香港停留的最后一天,Leslie在福临门招待了我们。从去年秋天开始的写真集《Leslie的所有》的发行和宣传活动至此全部结束,今天就算是庆功宴了。
福临门似乎是Leslie常去的餐厅,他和店里的人都很熟,最有意思的是,每一桌都有他的朋友、熟人,光是一一打招呼就花了他不少时间。特别是对面隔着三张桌子旁坐着的一家人好像是他的亲戚,有两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小男孩跑到这边来,在Leslie身边又是要他抱抱又是挂在他胳膊上荡秋千撒娇。Leslie对他们喜爱的不得了,任他们缠着自己,还摸摸他们的脑袋哄着他们,脸上也笑开了花。孩子们走了之后,终于可以举杯了。“为写真集的顺利出版!”“为签名会的成功!”等等,大家频频地举杯庆贺。
我当然明白今晚过后会有一段时间见不了面,而且下一次又不知会以什么形式见面,所以有好多话要对他说。可能Leslie也是同样的心情吧,他也有好多话要对我说,这天我们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专注地谈了很久很久。其实那时谈了些什么内容我几乎都快要忘记了,就让我努力地回忆一下当时Leslie在想些什么,要做些什么吧。

签名会当天晚上,Leslie出席了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典礼,人颁奖嘉宾。我在酒店里看了电视直播。身穿一身白色西装的Leslie和王菲一起站在颁奖台上,和王菲说着什么,边说边轻盈地转了一个身。呵呵,这家伙很得意嘛,我心想。但他跟王菲说的是什么却一点也听不懂。那次还有张曼玉清新脱俗的美丽形象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把我那天的想法如实告诉了Leslie,他便照例像机关枪一样开始给我讲了起来。首先,金像奖是怎么回事,他自己是因为什么出席的,和王菲都说了些什么话,为什么会转了一个身,这次得奖的都是哪些人,自己对他们是如何评价的……等等,一口气讲到这里,他突然压低了声音——
“其实当天在会场里,还出现过一个小小的尴尬场面呢。”
——原来是他和王家卫导演差一点就碰上面了。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的王家卫和正要回到休息室的Leslie在后台差点遇上,是xian意识到了,马上躲到了帘子的背后,总算隔着一张帘子没有面对面。讲这一段的时候,Leslie用手势比划着,好像讲一段冒险故事似的。我问他“你那么不愿意见到他啊?”“至少现在吧,现在见面有点不好意思的啦。”他笑嘻嘻地说。他对王家卫导演的很认可也很为尊重,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但因《春光乍泄》的拍摄进度问题两人之间产生了很大的意见分歧,并且依然心存芥蒂也是不争的事实。不过你从他的言谈话语之间就可以感觉到他和王家卫导演那种难以形容的亲密感情。我想,其实他们最多就如同关系太亲密的好兄弟一样,不过是吵了吵嘴罢啦。
关于张曼玉变漂亮了这一点,Leslie也非常赞同我的看法。“我在会场上见到她也很惊讶,她去了法国之后人变得好漂亮,演技也成熟了许多。之前的她就像一颗还没有打磨出光亮的宝石一样。说是因为去了法国,不如说是因为摆脱了香港这个小地方束手束脚的拘束,有了自由发挥的空间更确切一些。而且她男朋友也不错,她真是选择对啦。”
Leslie说这番话时,我感觉他似乎很羡慕她。我忽然想起了《阿飞正传》里,旭仔在火车上死去的一幕。一个是自由地飞向天空,寻找到了最好的地方而落脚的张曼玉,一个是无处着地的“无脚鸟”Leslie……那时我心想,真希望他自己能够自由地飞翔,找到自己的安身之处啊。

在我的记忆里,那天我们谈论的最大话题要属Leslie导演的电影了。不,准确地说还不是电影,而是电影的拍摄手记。
当时Leslie忽然表情认真起来,这样问我:“出了这本写真集你们出版社真的能赚到钱吗?”——“当然啦!”我;立即回答他,然后半开玩笑地补充说,“具体情况我现在还不清楚,但我想是赚钱的,至少会有盈余,可以招待你们去温泉旅行的啦。”
听我这样说,Leslie便把脸凑近我,声音也放低了一些:“那我当然很高兴,可是好不容易赚来的钱不要这么浪费啦。你们招待我去温泉旅行,可惜产生不了任何经济效益啊,不如给我的下一本书投资怎么样?”——“投资?”听到这陌生的字眼我不禁有些茫然,于是Leslie开始给我解释。他说近期他将开始着手导演第一部作品,是一个爱情故事,背景选在香港和台湾两地,按他的想法,这部电影他准备从头到尾全部按照他自己的意图去运作,计划之一就包括一本拍摄手记。在他的头脑里已经有了这本拍摄手记的构思和视觉效果图。
“所以呢,如果可能的话从开拍你们就一直跟着我,对电影的拍摄全过程进行全程报道。台湾的外景拍摄可能需要两三个星期,也希望你们一起去。拍照的事,如果你们觉得日程太紧,可以让香港的摄影师来做。我说的投资意思是,我本人不会在电影中出演任何角色,所以不是我个人的写真集。因而销售量我也不敢打保票。但我有自信一定能拍出一个好电影来,那本拍摄手记也希望做的很棒,甚至能吸引我的影迷以外的人也会去买。怎么样?肯和我合作吗?”
当然,我不能当即答复他。但是,他的热情强烈地感染了我,我真想尽我所能去帮助他。尽管没有作为演员的Leslie出镜的拍摄手记能有多大的销路我估计不到,但我也很希望为作为导演出镜的他赌上一把。
Leslie说剧本已经基本写好,正在寻找投资方,估计能找到香港、日本以及韩国的企业投资。不过,所有投资者都要在出资的同时附加一些条件,要摆平这些条件还存在着一些困难。要找一个不带任何条件只管出资的大度投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Leslie是那么热衷地谈到电影的故事情节,表示可能的话真想马上就开拍,可从当时的状况来看,我感到似乎前面还有不少难题需要解决。
“你决定开拍的时候马上通知我好了,我一定尽力帮你,然后咱们再仔细谈细节,好吗?”我答应着他。Leslie像个调皮的孩子般眨眨眼睛:“好啊,我可真的马上就通知你哦,不许逃跑啊,可得做好思想准备。”

从那以后又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不得而知。但是他曾经寄予了那么高厚望的导演作品,却在后来的三年内几经沉浮,最终没有能够完成。而那本幻想中的拍摄手记也终结于我和Leslie的谈话之中。如今斯人已去,那个曾经被他反复推敲过几十遍的剧本,那份对电影如火一般的热爱和未竟的梦想,究竟应该葬在何处?每每想到,那些留在心中对他的每一分思念中,似乎都伴随着对他未能实现理想的遗憾,就越发感到无尽的悲哀。
把对中国的热爱融进写真集里
Leslie执导的作品迟迟没有进展,因而拍摄手记也就没有进展,就这样一年半的时间过去了。2000年秋天,Leslie突然联系到我,说是他要以东京国际电影节嘉宾的身份去东京,问我是否能见面。
这一年,Leslie正在举行“热?情”演唱会世界巡演。从新闻报道上时常能看到他驳了长发,留着半长不短的胡须,穿着裙子在演唱的样子,坦率地说我觉得这样子有点前卫,也许他这是在传递着某种信息,但我在这方面的感觉比较迟钝。作为一个不负责任的旁观者,我甚至自以为是地认为至少他应该不留胡子会更好些。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再次见面了。
来到他住的Park Hyatt酒店房间门口,门开着,却看不见人。我正站在那里纳闷,“哇——”的一声,Leslie大叫着从门后跳了出来。“啊!吓我一跳——”我不禁叫道,他却在那里格格格地笑弯了腰。那一头精炼的短发和孩子般的天真笑容,简直和“热?情”演唱会上穿着裙子的男人判若两人。然而更引起我注意的是,他比上次见面时几乎瘦了两圈,人显得十分苗条了。“是不是太瘦了点?”我问。“巡演的时候都会瘦到这个程度的,做完巡演就会恢复原状啦,没关系的。”他说。

我们要谈的是第二本写真集,也就是那本“中级篇”。Leslie曾说过可以旅行或个人爱好等作为主题,但细节尚未具体化,依然停留在口头意向上。我则认为电影的拍摄手记应该优先于这本写真集,那部重要的电影如果一直没定下来的话,这本写真集可能就得暂时搁置了吧。但是Leslie在“热?情”演唱会将在中国大陆举办一事确定之时,便悄悄地开始了第二本写真集主题的新构思。他让负责演唱会拍照的摄影师朋友夏永康一直跟随他在中国大陆的演出,将巡演时台上台下不同的Leslie都拍了下来。
Leslie从中挑选了几张放大后拿了来,在我面前展示着:“就是这种感觉的写真,你觉得怎样?”这些照片不论背景或构图都十分中国化,而且巧妙地运用了捕光技巧营造出微妙的色彩。“好漂亮的照片啊!”我赞道,觉得一定能做出一本非常精彩的写真集来。
“写真集的题目就叫《庆》。” Leslie说。只这一个字便包涵了他对中国的感情。尽管对日本的读者来说这个标题可能不会联想到什么,但我想既然主题是中国,要做一本对中国饱含深情的写真集,当然应该自始至终贯穿中国的味道。还有具体细节需要详谈,但Leslie正处于世界巡演最繁忙的阶段,当天晚上便匆忙赶回了香港。我们商定以后互相发电子邮件来讨论关于《庆》的进展情况。
“热?情”演唱会巡演继续在各地举行,Leslie每次从巡演地回到香港都会给我发邮件过来。邮件的内容通常都是以报告演唱会的情况开始的——“今天我刚从大陆回来。昨天的演唱会让我十分满意,观众的热情非常高涨,场面空前地热烈啊。这种热烈的场面和在香港的性质又不同。我很难给你解释清楚,真想让你亲眼见见那个兴奋的场面啊。”——读着这些表达直率的文字,我不禁流露出会心的微笑。
Leslie的邮件通常都是以“亲爱的志摩女士”开头的,可以说是“我手写我口”,他把要说的话都直接写在了邮件里,读起来感觉十分亲切易懂。如果文如其人这个说法是准确的话,那么Leslie的本质绝对是一个真诚、正直而坦率的人。
从11月下旬到12月,Leslie在日本各地巡回演出。我去国际会议中心看了他的东京演唱会。这是我第一次现场观看他的演唱会。因为我不大习惯很震撼的强烈声音,所以很少去现场看演唱会的。以前Leslie曾问过我“有没有看过我三年前的演唱会啊?”我说:“抱歉,没去看过,不过后来我看过录像。” Leslie一听,皱起眉头撅着嘴道:“录像?不行不行,看录像哪行啊?那个演唱会是一定要去现场看的。比看录像不知要好几倍几十倍的呀!”——所以我们约好,下一次演唱会我一定去现场看。
要去看一个真实的驳着长发蓄着胡须穿着裙子的Leslie是需要一点点勇气的,但真的到了现场看时却没有想象中那样不能接受。演唱会结束后,我曾有过去后台看他的念头,但转念一想,他一定会被很多采访或来客缠身而无法和我多说话的,便打消了去后台的念头直接回家了。过了几天,回到香港的Leslie给我发来了邮件——“你去看我的演唱会了没有?如果你去了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呢?我在东京给你打了两次手机你都没接呀……”显然对我颇为不满。我赶紧回复向他致歉,并告诉他我真的去现场看了他的演唱会,而且觉得他的演唱会的确非常精彩等等。

就这样,关于《庆》的讨论依旧还是以互发邮件的形式继续进行着。Leslie这次对写真集的装订非常讲究,不断地针对书本的大小、形状以及封面外包封皮的材质等等向我提出各种各样的建议或者问题。最初他想做成B4开本的大型写真集,而后又提出做成小一些接近正方形的形状。大概他在巡演旅途中留意到了很多种版本的写真集,所以想法总是在改变吧。至于封面的材质,他也提出不用纸张而改用较厚的天鹅绒来做。我告诉他天鹅绒上无法印刷标题文字,他又表示可以改用能印刷文字的布料。然后有提出不采用普通装订而把书装在一个不透明的套子里怎么样,等等。我们就这样在互相没有碰面的情况下,在邮件里一个劲地讨论这些问题,却一直没有涉及书的内容。
转眼过了新年,1月中旬的时候,终于讨论到图片的选择和书本的设计这些问题了。Leslie和我都坚定地要保持中国的味道,因此都认为把写真集的设计任务交给香港设计师比交给日本人更好些。于是,我们选择了夏永康经营的设计公司Shya-La-La Workshop,这也是Leslie提出的几家设计公司之一。我们的设想是,由摄影师直接参与设计也许更能突出写真集的整体效果。然而从结果来看,一个是非常具有个性的艺术组织Shya-La-La、一个是追求艺术性但身为明星的Leslie、一个是从出版人角度来看写真集的我,这三个方面三种心态,三者的思维方式以及追求的效果都很微妙地各不相同。


要艺术还是要明星写真
2月底,设计小样的第一稿出来了,我随机飞往修改和Leslie共同审看。记得我和Leslie约定见面的地方是港岛香格里拉酒店位于高层的一个什么俱乐部,类似会议室的地方,详细的及不太清楚了。按原初的计划Leslie是要把夏永康介绍给我的,不巧当天夏先生临时须要往国外出差无法到场,于是只有我和Leslie在这里看小样边讨论了。
Leslie那天好像也是刚刚收到小样,基本上是第一次看到的情况。我一页一页地翻看 着样本,坦率地讲着实难以掩饰自己当时的困惑。样本里虽然把上次Leslie给我看过的照片全部收了进去,但其他的图片与其说是人物照片,倒不如说几乎都是情景写真更确切一些。有些图片依稀能认出是Leslie来,但却看不到他的脸部;有的是背影,或者逆光照看不清面孔,凡此种种作为写真的确是很有意思的,但这些图片有很多则不禁令人担忧——fans会怎么想呢?而且最令我担心的是,整本写真集里“几乎看不到Leslie”。所有图片中Leslie本人的写真仅占了三成左右。夏永康先生的写真的确非常精美、非常有艺术性,但作为Leslie的写真集来看,似乎有些错位了。
Leslie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小样,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也没发表任何评价,因此我不知道当时他是怎么想的。我想,也许他脑子里也有一些矛盾的想法,正苦于如何去评价这本小样吧。因为此前他的确在给我的邮件里表示过,这次的写真集不希望做得太商业化,不一定每一页都是他自己的人物写真,而是打算把它做得更加艺术化、水准更高一些。对此我也表示赞成。强调艺术性当然不是什么坏事,要我说,能成为一名Leslie这个演员的fans本身就可以算是一个狂热的艺术性嗜好了。我觉得作为第二本写真集来说,稍微加一些另类的东西会更有意思。也许此时的小样版本正是充分体现了Leslie的这个考虑,把写真集的艺术性提升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
然而,尽管我能够理解这种追求,我还是认为这离一本明星写真集的本来面目却是相去甚远了。我犹豫着不知怎样开口对Leslie陈述我的意见,我想即便拐弯抹角地告诉他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干脆直截了当地向他表明了如下的想法——
“夏先生的写真实在是非常精美。但这本写真集是你的fans才会去买的,其他人也许几乎不会买。而且大多数你的fans并非是冲着夏先生的写真集去买,而是想要看你的写真才去买的。所以无论艺术性多么高,你的照片如此之少的写真集是不会有市场价值的。”也许这会被认为是太过商业化的意见,从根本上否定了Leslie和夏先生所追求的艺术性。但是从购买者的立场出发,我有一种使命感——如果我不说这番话又有谁能说呢?
这时Leslie不仅没有发表他自己的意见,甚至对我的意见也没有作出任何直接的表示,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是因为自己觉得蛮好却不被我所接受,情绪受到打击了呢?还是因为他自己也有同感但不好说出口而只在内心赞同我的意见呢?我无法判断当时Leslie的想法,他对此事保持沉默,很快转移了话题。之前在邮件里他是那么细致地对装订设计一丝不苟,缘何对内容却如此毫无反应呢?我当时有些不解。

此次香港之行可谓来去匆匆,没能和Leslie好好聊天,蜻蜓点水一样很快就回国了。Leslie不置可否的态度让我牵肠挂肚,心里总是沉甸甸的,回国后一连几天依然不知所措。大约一周后,Leslie的邮件发过来了。
“亲爱的志摩女士:日前你在百忙之中特地赶来香港,但却未能好好和你倾谈就让你回去了,真是抱歉。不知你是否很失望,心情是否受了影响,很是挂念。”——读到这里我不禁大吃一惊——他的邮件如此一本正经地开头还是头一回,而如此真诚地向我道歉更是头一回。他怎么了?不会是身体不舒服了吧?我不仅本能地开始不安起来。
但是后面的文字却和往常一样是他的风格,内容也是一如既往地积极乐观。
他告诉我,在我回国之后,他和出差归来的夏先生以及设计者三人开了个会,对照着设计小样把我的意见直接转达给了他们,同时也明确地表明了他自己的意见。并且具体地向他们说明了需要修改的地方和可以保留的地方。他还表示,“你的意见是很坦率也是很正确的,老实说我当时看了也觉得‘即便如此也不该是这样的呀’,拍了那么多的照片,难道就用这么几张?不过仔细想想,做成这个样子我自己也是有责任的,所以在埋怨别人之前,我想我应该和夏先生他们再好好谈一谈才行。本应该做完这些工作之后再让你看小样的。实在是非常抱歉。”
他接着写道,“那之后我让夏先生把所有的照片都拿给我看过了,我还亲自挑选了好多我希望收进去的照片,包括你会喜欢的、把我拍得比较好看的照片。这样一来估计我的写真能占到一半以上了。”
唔,也只有一半啊,我不由得叹了口气,但事实上总归是进了很大一步了。不过最让我高兴的是,现在我总算弄懂了那天看了小样什么都没说的Leslie的真实想法,而且他显然准确地理解了我的意见,在尽量向我所说的方向靠拢,这也让我十分高兴。
在邮件的最后Leslie是这样结尾的——“所以他们要给我重新做一个设计。下次的小样要到4月初可以完成。4月16日在红磡体育馆将举行我的演唱会压轴篇,我想请你来观看。希望你最好在4月15日之前来香港,到时我会把设计师引见给你,然后你可以和他们直接交换意见。盼复。”
险些陷入迷途的《庆》终于看到了光明的前景,我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热?情”演唱会压轴篇与盘着发髻的Leslie
一个半月后的4月15日晚上,我和我的同伴们再次来到了香港。第二天就是“热?情”演唱会的压轴场了,Leslie看样子非常忙碌。
我们在离演唱会开始前一个小时的时候到达了红勘体育馆,在后台从唐生手里拿到了入场券。唐生依然是一派超凡脱俗的气质,仿佛他一个人就能缓解压轴场后台的忙碌和紧张气氛似的。
红磡体育馆的舞台果然十分宏伟而富有立体感,和在东京国际会议中心看过的“热?情”演唱会迥然不同。看着如鱼得水版自由地在宽阔的舞台上尽情表演的Leslie,尽管我这个不常看现场演唱会的人作出这个评价有些可笑,我还是觉得红磡这个地方是最适合他的。在国际会议中心的观众几乎都是Leslie的歌迷,热情固然非常高涨,但由于整个会场都充斥着歌迷的疯狂,在感受她们的狂热的同时,我自己却有一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可是在红磡,无论老少,无论是否喜欢Leslie的人,一家老少都来看演唱会的情景随处可见,就像出门游玩一样气氛十分轻松随意。在香港这个人口尽六百万的地方,这个据说能容纳四五万人的体育馆里竟然能场场爆满,实在令人惊叹。

第二天见到Leslie时,他还是昨天在舞台上驳着长发的样子,只是把长发盘了一个发髻别在脑袋后面,头上还别了许多卡子。我心里琢磨,看他在舞台上穿着演出服时的这个发型没感到有什么别扭,而回到现实生活中的他还是这个发型看着就有点不般配了。但是当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接驳的长发时,令我惊讶的是它几乎和自生的头发没有什么区别,非常完美。而听说Leslie竟然一直戴着这个假发,甚至洗头时都不摘掉它,我就更加惊讶不已。前一天在舞台上看到的胡子已经剃掉了。2月份见面时,身材消瘦得如同少年一般苗条的他,现在体重似乎已经恢复了,但也许是经过健身的效果吧,看上去非常结实、强壮的感觉。真的是每次见面,他的身材也好、给人的印象也好,都会是不一样的呢。
这天,Leslie第一次把夏永康先生和他的Shya-La-La工作室的两位设计师介绍给我认识。夏先生比我想象的要温和亲切得多。《庆》的设计小样尚未完成,但基本架构已经做好,大体上增加不少Leslie的照片,使我也能够满意了。总之,用在封面和海报上的照片当场由Leslie亲自分别挑选好,其余的就由我和Shya-La-La商量着办了。我们约好第二天在Shys-La-La的办公室再见面后,夏先生他们便先离开了。
而我们还必须好好研究一番写真集出版以后的事情。说老实话,由于第一次签名会在物质上和精神上都弄得十分筋疲力尽,我和我的同伴们都坦率地希望,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再举办Leslie的签名会了。《星月童话》已经在日本上映了,fans的热情估计比上一次还要高涨。第一次我们不知深浅,什么都没考虑便搞了起来,这次可不能再重复了。正因为我们对搞签名会还是一知半解的状况,所以大家都有种恐惧感,都没了那份勇气。

但是,Leslie却和我们的想法完全相反。
《庆》是一本表达了他第一次在中国大陆实现了开演唱会愿望的一种庆祝意义的写真集,照片上那些舞台以外的Leslie的身影,仿佛把自己的身心全部融进了祖国无限宽阔的胸怀里,所有作品的情调都是那么地轻松而欢快。这本源自他对自己祖国的一片深情而诞生的写真集,却要在日本出版,对这一点Leslie恐怕自己也多少有点担心吧。也就是说,他担心的是日本的fans会刨根问底地问他,“为什么要把对中国的感情向日本的fans去表达呢?”(实际上写真集出版后,有相当多的读者都在调查卡里提出了这个问题,而且其中的大部分读者都写着“既然是面向日本读者出版,希望把对日本的感情也用写真集来表达”或“希望下次出版在日本拍摄的写真集”。)
而且这个时候,这本写真集已经和第一本不同,成品将会是一本相当有艺术倾向的写真集,fans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接受?他们会不会去买?对这些他似乎都还没有足够的信心。因此,作为宣传的一种方式,Leslie一开始便以举办签名会为前提开始了我们的谈话。
“不过这次香港就不搞了。反而可以在大阪,是啊,或者再到其它地方多搞几次好啦。”——盘着发髻的Leslie脸上绽露出动人的偶像式微笑大方地说道。这是因为在上一次的签名会上听说fans是从日本全国各地赶来的,他曾经表示如有必要的话自己也可以远到外地去搞几次签名会。
他固然很有诚意,但我们却实在是不能答应。单单在东京本地搞签名会已经是担惊受怕的了,远到外地去搞是万万使不得,使不得的!最多最多在大阪搞一次就足够了——就这样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就定下了在东京和大阪各举办一次签名会。人数上也是东京一千人大阪一千人,好像大摆宴席一般。上一次为千人签名会累得筋疲力尽的经历似乎并未成为使他就此罢手的教训,相反其结果倒成了他一次成功战胜困难的记忆。我一方面担心写真集究竟能做成什么样,是否能为fans所接受;另一方面还要为东京、大阪的签名会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方式举行万恶操心……
不过呢,无论如何,唯一的安慰就是,那些Leslie的fans一定会为这些安排而欣喜若狂的吧。
临近签名会前夕又发生了重大事件……
《庆》的签名会就这样定于在东京和大阪两地举办,但其后的准备工作却比预想的要困难得多。两年前的那场从头一天就开始在东京国际会议中心周围排起彻夜长蛇阵的千人签名会已成为书店坊间的传奇,使得有能力承办如此大规模活动的大型书店因害怕对近邻造成麻烦和必须动用大量保安而退缩,而愿意承办签名会的书店有难以配备相应的设施和人员,交涉因此进行的十分艰难。
历经几个月的谈判后,终于决定了在东京的“青山图书中心”总店和大阪的“难波OCAT丸善”书店分别举办千人签名会。出于会场安排的考虑,签名会首站定在了大阪,为9月29日,东京则定在第二天的9月30日。
日程和场地虽已确定下来,紧接着还有一个很大的难题——从大阪到东京之间的移动方式以及保安问题。为避人耳目当然最好是乘飞机,但Leslie却提出要乘坐新干线。如果单是在东京还好,而要乘新干线把他从大阪送到东京,对于没有任何保安经验和技术的我们来说是太困难了。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找到了曾经在演唱会和东京国际电影节上为Leslie做过保安工作的保镖K先生的公司,委托他们负责此事。但是,这次却只不过是一本写真集的签名会而已,既不能和演唱会、电影节的规模和收入相提并论,也不一定能支付常规条件的保安费用,我们小心翼翼地和K先生谈起此事,没想到已经给Leslie做过几次保安的K先生却痛快地答应下来,并且表示不为别的,就因为是给Leslie做保安,也一定会想办法做好的。
写真集的制作估计总算能赶上发售的日子,签名会也定下来了,保安也都安排妥当了,所有事项都在按部就班地顺利进行着——原本应该是顺利的。然而,就在写真集即将出版,签名会即将举行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任何人都没能预料到的事件。刚好是在离签名会仅剩下两周时间的9月11日。当时我们工作人员正聚在一起回忆着,说起两年前的签名会前两周左右,正好也是这个时候,因为《太阳报》的突然曝光和擅自刊载,签名会被弄得差一点就夭折了,还闹出那么大的风波来,等等。
正说得热闹的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了编辑部——纽约曼哈顿的世界贸易中心总部双子星大楼遭到已被劫持的飞机撞击而倒塌,几乎与此同时美国各地也发生了类似事件。这就是震撼全球的9?11恐怖袭击事件!

刚开始我并没有将此事件与Leslie的签名会联系起来。然而,随着这起事件被认为是恐怖组织的基地组织所实施的,并且有预测表明同样的恐怖袭击活动会针对支持美国的所有发达国家继续进行,便有传说日本的航班也有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不仅如此,就连日本首都东京中心也变得十分危险了,等等。听到这些消息的fans开始不断地打来电话或发来邮件。
这些fans的呼声很有意思地明显分成两派。一派主张“Leslie的签名会不会因这个事件而取消吧,无论如何签名会也要照常举办”;而另一派则主张“这种危险的时候让Leslie到日本来,如果发生什么事情的话你们怎么负得了责任?签名会应该坚决中止”。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派都希望本出版社拿出能让他们理解的行动来。这次我们原本是一路非常小心谨慎地在办理这件事的,偏偏被这个国际性的恐怖事件绊住了脚……唉!实在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啊!
不过,我自己却并不认为这种恐怖袭击事件会很快在日本发生,至少两周后的Leslie不会成为恐怖袭击事件的受害者。当然我不能断言这绝对不可能,要这么说的话那可就没边了,没办法去制定未来的计划了。对fams们的答复是,无论受到多么严重的警告或批评,“不会改变原定计划,签名会将照常举办”。尽管对外一致是这个口径,我的内心却不是没有不祥预感的,因为此时两年前的《太阳报》事件又在我的脑海中掠过。
果然,我的预感被证实了。几天后,Leslie捎来了口信说,听说日本现在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东京、大阪都宣布戒严了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话飞机也很危险,签名会还是停办的好。我可以很容易地想像到,香港某些夸大其词的媒体正在那里煽动着“哎呀不得了呀!日本很危险啦!”等等。从我以往的经验来看,Leslie这个人,情绪处于积极状态的时候是可以克服任何困难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但是一旦开始向后退时便如同下坡道一样,干劲会以加速度的状态转眼消失殆尽,这是我的切身体会。
一定要在他开始向后退之前改变他的心情。于是我向他解释说,日本没有像香港传言的那样被视为危险之地,也并没有处于什么戒严状态,其他类似的活动页都没有特别地因此而停办,等等,总算让他了解了实际情况。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打算在日本多停留,连最初说过的签名会后出去旅行的计划也决定取消,东京的签名会结束后第二天便要返回香港,行程变得来去匆匆。

9月28日傍晚,Leslie抵达关西国际机场。进港大厅里拥挤的人群比上一次还要多,但这次我们完全依靠K先生的保安力量,比上一次接机要轻松了许多。
不过,毕竟是我们自己去委托的保安,这样说恐怕有些不负责任,但是坦率地讲,看着Leslie被强壮的保镖围得严严实实地向外走,尽管很有大人物的感觉,可总觉得太过夸张,与他的身份不太相称。虽说这是为了他的人身安全采取的无奈措施,但这样真的是对他好吗?不过是一次签名会而已,是不是一定要如此兴师动众的呢?我脑子里不禁产生了一个又一个的问号。还记得第一次签名会时他说他可以自己乘空港巴士,从那时到现在才只过了两年。但在这两年之间,接纳Leslie的日本演艺界发生了许多变化,与此相应地,Leslie自身似乎也产生了某些变化,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某些”变化。眼前的他笑容依旧,但却仿佛是一个已经远去的人一样……两年前,他面对格外狂热的fans的迎接还有些惊讶,和我拉着手一溜烟地往停车场飞跑,那一次我们的接机真是既愚笨又慌乱,现在想来好像已是很遥远的事情,不禁令人怀念起来。
这次入住大阪Westin酒店,我们到达时,等待Leslie的fans队伍已经水泄不通地排到了大堂的中间。Leslie和唐生由酒店工作人员和保镖层层包围着走进直通楼层的电梯,在确认了楼层里没有任何外人的情况下才总算进入到房间里。而我们和K先生他们的房间则分别安排在了Leslie房间的左右两侧,旁边几个房间似乎也没有客人入住。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五六位女士向这边走来。“是这个楼层的客人吗?住在哪个房间的?”保安上前盘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回答你这种问题啊?”“难道在走廊里不可以自由行走的吗?”“这家酒店除了住店的客人不许外人进入的吗?”她们纷纷不满地反问道,被保安送下了楼。


第二大事件——“Leslie你又开始……?”
稍微安顿了一下之后,我来到了Leslie的房间,他正在看《庆》。“怎么样啊这次的写真集?”我反问道。“唔——不好说。”他含糊地回答。我不知他这话的真意是指哪个方面,但我估计在他的心目中,这本写真集没有达到他预想的要求吧。
看了一会儿写真集,他问我:“这里面有没有你喜欢的照片呢?”我随意地翻了翻书,说:“这张,两手插在裤兜里的侧面像,我喜欢。”于是他拿起银色的签字笔在那一页上写道:“志摩女士:把这张照片上的我送给你。Leslie。”一边写一边还告诉我说:“我呢,最喜欢这种照片。”他翻到那一页给我看。那是一张附有“心无旁骛,只想把这台戏演好,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的说明文字的,他正在走向舞台的背影照片。
争先聊着,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不禁哑然。Leslie居然在吸烟!而且一根接着一根,不停地在吸。“Leslie!你又开始吸烟了吗?”我这一问,他就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似的缩了一下脖子点点头,然后又用食指挡在嘴上嗤嗤地笑着说:“不过,保密哦。”“为什么?怎么又开始吸的呢?”我追问着。他说是因为拍电影的时候里面要有吸烟的镜头。可是这种机会这些年来应该是经常有的呀,我揪住不放。他说那倒也是的,不过是看片子的时候觉得自己还是吸烟的时候比较好看啦,等等,找了些不着边际的理由来辩解。
当然,我不是他的监护人或者什么人,本来没有什么权利因为他又重新开始吸烟而责备他的,但还是有一个理由,让我忍不住想质问他一句——每次见到Leslie,他都在告诉我戒烟有多少好处,后来我是真下决心戒了烟的。说起来他还算是我的“戒烟老师”呢。可是,这位老师却因为这么一点事情居然就重新变成了个大烟枪!“从那以后我可是戒了烟的哦!”我愤愤然地说。Leslie听了这话,眼睛紧盯住我:“哦,真的吗?不会是因为我劝你戒烟的吧?啊哈哈……太好啦,祝贺你呀!”说着还满不在乎地走过来要和我握手。不知怎的我竟糊里糊涂地接受了他的祝贺,回答他说:“谢谢。”
聊着聊着,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于是决定“出去吃点东西吧。” Leslie说“想去小酒馆”。我对大阪没有地理概念,便拜托当地的保安人员带我们去。下楼来到大堂,仍有大批的fans还没有离开,看见Leslie出现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在保安人员滴水不漏的护卫下,我们登山了已经准备好的车子,转眼便离开了酒店。

我们来到一个据当地保安说是鲜为人知的不错的小酒馆,是在西中岛上的一间家庭式小店。操着浓重大阪口音的老板娘来问我们点什么菜,我们正在东点西点的时候,坐在一旁的Leslie不知想到了什么,用日语说了一句“我要冰淇淋”。老板娘大概以为客人在揶揄她,咬着牙说道:“我这里是喝酒的地方,不供应那东西的啦。” Leslie当然不知她说了什么,茫然地望着她,我记得那表情是说不出的滑稽。
那天Leslie坐的飞机大概有些晃动,他讲了半天飞机上的事。他说因为自己有点恐高,所以尽可能不乘飞机的,但做这样的工作又不得不乘飞机,还给我讲了好多关于他乘飞机所经历过的可怕事情。那些可怕事情的具体内容我已经不记得了,但他好像不单对酒店十分了解,对飞机也非常了解,各个航空公司的优点缺点、服务的特点等等,他和唐生两个人一个主讲一个补充,十分有趣。
唐生这个人平时说话很少,表情也几乎没什么变化,看不出他的情绪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然而偶尔从他嘴里冒出来的只言片语uque往往能准确地点中Leslie的笑穴,每次唐生说一句什么,Leslie必定笑得弯了腰,最后因笑的太过分甚至会呼吸困难,咔——咔——痛苦地一个劲干咳起来。而坐在一旁的唐生却并不和Leslie一起爆笑,但又不是不高兴,只是坐在那里神情柔和而淡然地说着话。两个人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有趣,我心想,他们真是一对好搭档呢。
他们俩开始叽叽咕咕地讲广东话时,我们就被晾在那里了,一点也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但是单单看着Leslie的笑容就是一幅足以令人感到幸福的画面了,更重要的是,在机场见到的那个看起来说不出什么地方有些生硬和冷淡的他,这样面对面交流的时候依然是那个调皮的男孩子一般天真烂漫、格格格地笑得前仰后合,令我感到十分地欣慰。

签名会当天早上,Leslie迟迟没有从房间里走出来。早餐叫了Room Service,但也几乎没有动过。快到出发时间时才终于见他走出房间,赶忙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了?原来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看他脸色也不太好,有点没精打采的。我不仅担心他这个状态能否应付得了多达千人的签名会。不过,在乘车去难波签名会场的途中他的精神渐渐好了起来,到了会场休息室的时候脸色也好多了。
精神一上来,好像肚子就饿了,他突然说,“想吃‘幕内’盒饭”,于是向会场负责方面提出来,人家还特地跑到百货商店买了来。
和上次不同,这次签名会在一个星期前就发了号,听说从发号的前几天到签名会前夜也是拥挤不堪的,但签名会当天就果然没发生什么混乱,保安措施也很到位,签名会进行的十分顺利。Leslie开始还精神蛮好的,但毕竟还是有些疲劳和睡眠不足,渐渐地不大讲话了,在休息室也很安静。
安静是安静了,却时不时要调皮地和我开玩笑。香烟事件便是其中之一。签名会场的对面,隔着一条通道就是休息室,第一时间段的签名还没开始之前,书店的管理人员还有大楼的负责人等等都前来问候,保安和工作人员也是进进出出的,热闹了好一阵子。Leslie坐在沙发上读着影迷的来信,偶尔也伸展一下身体。这期间还不时地吸着香烟。而已经戒了烟的我则坐在他的面前,带着一点点责备的目光看着他。当时也是这样的情景——Leslie在喷云吐雾,而我在和他聊着天,这时听到有人在“笃笃笃”地敲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Leslie迅速地将吸了一半的香烟塞到了我的手指间,自己若无其事地张开两臂靠在了沙发背上。屋里的工作人员前去开门时,我手里夹着那支烟,带着可怕的表情瞪着Leslie。他的脸冲着远方不知什么地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眼里含着笑意,好像马上就崩不住要笑出来了。
客人走了之后,我生气地说:“你这是干什么呀!”“啊,要保密的嘛,没办法咯。”他用撒娇的语气说道,还撅起了嘴巴,一副教人无可奈何的表情。也许这只是面对比他年长的女性时才使用的招数,但无论怎么说一个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男人通常不会这么做的。话虽是这么讲,看着他那双如少年一般纯净的眼睛和可爱到没天理的地步的一举一动,你不知不觉就会去宠爱他护着他。他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因为有长年做偶像的经验,他实在太了解自己的可爱之处了,所以都是明知故犯。有时我会想,这种可爱劲他究竟可以延续到多大年纪呢?可惜,如今答案已经出现了……


回荡在心底的清唱《有心人》和《取暖》
签名会一结束,我们马上到地下停车场乘上早已准备好的小型面包车,直奔新大阪车站。我们的行动迅疾如风,加上车窗都拉着窗帘,会场里的fans大概都没注意到我们已经出发了。
我还是第一次乘坐拉上了窗帘的车子,甫一上车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不习惯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上车以后由于没有了车窗觉得十分憋闷。我警告自己现在不是考虑自己的时候,一边抬眼看了看Leslie,他正和唐生热烈地谈论着什么,好像并不在意空间的封闭。车子开出去五分钟后,窗帘拉开,从车窗便可以看见外面了。
从难波到新大阪车站没有多远的路。大概走了二十分钟左右,快要靠近车站时,窗帘又被拉上了,周围的世界突然就暗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车子停了下来,K先生在车站办理乘车手续时,我们就待在车里等着。外面是什么状况,我们一点都不知道。
后来我们才意识到,不知是哪个fans发现了我们,车子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好像已经被大批的女fans包围了,而且人数还在逐渐增加,女士们的尖叫声、骚乱声都能听得到了。接着又传来了保安人员驱赶那些fans的叫喊声。总之车子周围好像很是混乱的样子。究竟怎样从车里出去,甚至能否出的去呢?我开始担心起来。再看看Leslie,他正双眼微合,嘴里喃喃地不知在念叨着什么。开始还以为他在祈祷什么呢,再仔细一听,原来他在哼着一首歌,正是他自己唱过的歌《取暖》。
这首歌对我来说是有一段回忆的。当年为《Leslie的所有》拍摄采访时,从愉景湾返回的途中,深更半夜时分,在空旷的船舱里,依然兴致勃勃的Leslie嘴里在哼着一只像是西洋的曲子。我想让他要唱就唱他自己的歌,便点了一首在录像里看过的歌曲。可是我却一时想不起那首歌的名字,便说“喏,就是那首你泡在温泉里唱的歌啦”,Leslie稍稍想了一下说:“OK”,便轻轻地唱了起来。歌声压得很低,而且原本这就是一首哀伤而低沉的歌,听上去感觉和录像里的音调差不多。我记得当时我轻轻闭上眼睛,微微抬起头,片刻之间沉醉在了他轻声但十分清澈的歌声中。
我常常能听到他在哼着什么歌。有时是(我姑且推测大概是)他自己唱过的歌,也有时不是。而他哼着歌的时候如果我想点一首歌让他唱,通常他都会痛快地答应。不过,即使我觉得他的哪首歌真是好听,却经常叫不出歌名来,所以也只能点有限的几首歌。我喜欢的他的歌除了《阿飞正传》和《霸王别姬》的片尾曲以外,还有《有心人》、《今生今世》,再就是这首《取暖》了。哦,还要加上《追》。基本上喜欢的都是安静的、唱出人生悲欢的慢歌。我还喜欢能把这些歌娓娓地唱得很有味道的Leslie,即便是在他情绪很高活蹦乱跳的时候,只要哼唱起这类歌来,都会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忧伤和性感,十分迷人。
怎么也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了,只记得有一次我说起很喜欢他的《有心人》,他很惊讶地看着我,告诉我其实他自己也非常喜欢这首歌,当场就唱给我听了。比起电影里听过的和唱片里听过的《有心人》,我觉得还是那时他给我唱的最好听。特别是那段略带沧桑的高音部分,听得我不禁好生感动,竟然湿了眼眶。从那以后,对我来说,《有心人》就成了他最好的歌了。如今再听这首歌,脑海里便会走马灯一样浮现出他那时忧伤的歌声和他太过短暂的人生,心中就会泛起一丝丝的惆怅。

言归正传吧。在车里听他唱《取暖》感觉十分哀伤,有时甚至觉得好似在啜泣一样。从闭着双眼轻声地浅吟低唱着的他的脸上,你根本无从猜测他此时的心情,昨晚的睡眠不足加上刚刚完成的千人签名会,他的确十分疲劳,但这次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倦意。或许他也和我一样,正在尽量忍受着这样狭小闭塞的空间,也可能他一边哼着歌一边在想心事。我也想考虑一些事情,但周围的压迫感和这憋闷的车厢,实在不是思考事情的地方,尽管能够亲耳聆听到Leslie真人的歌声    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但我还是一心一意地盼望能快点下车出去。
大约十分钟后,大概是K先生回到了车上,从驾驶室传来开门的声音,同时也传来了车子外面女人们尖声呼叫着Leslie名字的声浪,然后车门又关上了。K先生稍稍撩开驾驶室与后车厢之间隔断的帘子看着我们说,车子将直接开进地下停车场,然后从那里的货运电梯直接进入新干线的站台。原来我们都不用下车了,可以在谁都看不见的情况下直接钻进新干线车厢里。真是了不起!
但同时,我又不由得为一直在这里等候着希望能够看一眼Leslie的fans感到委屈。Leslie一边听着保安的决定一边也略略皱了皱眉头,但没有说什么。他的确是太累了,况且如果在这里下车出去的话,仅靠及格保镖恐怕也确实很难保证他能顺利地进入月台登上列车吧。虽然我心里十分希望,哪怕就让Leslie在车里给他的fans露一下脸也是好的,但即便那样也会引起混乱的。我觉得真是可怜那些fans了,不过也是出于无奈啊。
车子在fans的一片唏嘘声和失望的喊声中徐徐开了出去,并一度离开了车站,然后在假装开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之后又兜转回来,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直接开进了地下停车站。真是个漂亮的假动作!然而,问题是新干线本身。
下车之后,车子外面是一个好像大楼里的锅炉房一样满是机器的昏暗空间。这只是我的直觉,实际上,光是弯着腰走过顶棚低矮而且曲曲弯弯的狭窄通道就够我费劲的了,周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空间几乎都不记得了。Leslie就走在我的前面,他好像经常走这样的通道似的,看上去很习惯,身手敏捷地闪来闪去大步流星地走着。想起来了,这种通道和演唱会后台的通道其实是很相似的呢。
感觉走了好一阵似的,但可能并没那么久。终于来到了电梯门口,K先生让我们在这里稍等片刻。原来是要等列车快开动的时候再乘车,我们得在这里等通知。不一会儿,对讲机里传来联络的声音,于是大家一起钻进了货运电梯。不知电梯上升了几层,门一开,外面正好就是新干线的站台了。
之前我曾无数次在新大阪车站的站台上走过,却从没注意过这里有这样一部电梯。我的性格是最喜欢这样的惊喜了,还想多享受一下这种乐趣,不过当然现在不是时候啦。当Leslie由几位保镖前后左右护卫着走出电梯的一刹那,周围顿时响起一阵说不出是什么声音的巨大欢呼声,站台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女士们一下子都朝这边跑了过来。我和我的同事们见此情景都不禁呆住停下了脚步,而保镖们的反应却非常迅速。他们簇拥着Leslie以最快的速度穿过站台,转眼之间便将他送进了车厢。发车的铃声已经响了,我们也赶快紧随其后钻进了车厢。而此时,K先生也看见了有不少可能是fans的乘客同时冲进了车厢。


东京站的疯狂迎接与“酩酊大醉”的照片
我们甫一冲进车厢,列车就开动了。Leslie坐在窗边的座位上,唐生靠通道,我和我的同事们坐在他们后面一排,Leslie前排的座位还有通道那一边的座位则由K先生和几位保镖分别占据。大阪方面的保镖在完成了护送Leslie登上新干线的任务之后便离开了。
我们乘坐的绿色车厢(新干线的绿色车厢即头等车厢)最初几乎没有其他乘客,后来和我们同时上车的fans当中有十几个人来到我们这节车厢,当场向列车员补了票。也许她们原本就是打算等Leslie上了车以后和他一同去东京的吧,即便如此她们的行动力也真值得佩服。别的暂且不论,能有一个值得这样疯狂追求的对象本身就是一件幸福的事,况且她们这种热情和爱都是不求回报的、无偿的。也许,她们得到的唯一的回报就是通过电影和演唱会与Leslie分享同样的梦想和幸福吧。看着那些闪亮的眼睛,她们那纯粹的热情真是让我羡慕不已。
来看看我们的Leslie吧。刚在座位上坐下,他便转向后面问道,“哎,没有没巧克力或者饼干啊?”我刚好带着签名会休息室里剩下的一袋小点心,就递给了他,他便抱着那个袋子咯吱咯吱地吃了起来,那神态宛如一只正在吃独食的小动物,而坐在他身边的唐生则时不时地伸出手去从袋子里抓一块点心来吃。
过了一会儿,Leslie又转过身来问:“你们请了这么多保镖,花了不少钱的吧?”我故意提高声调让K先生听见:“是啊,请保镖花费好贵,已经超支啦!”然后Leslie也故意提高声调对K先生道:“你们不能收费太高了啊!给我做保镖根本不是什么大事的啦,你们得给最优惠的价格才行,喏,这么点儿就够啦!”——说着把手里的点心口袋伸了过去,逗得大伙儿哈哈哈地笑个不停。
大概是因为从拉着窗帘的面包车里解放出来,乘上了自己最喜欢的新干线的缘故吧,Leslie的精神出奇地好。他反复说了几次“到了东京一起去吃‘绝对吃饱’的涮涮锅吧”,我琢磨着他说的是什么呢,噢,原来指的是“随便吃到饱”啊。就这样我们聊着天,他便渐渐地睡着了。
列车开动之后,K先生隔一会儿便起身朝车厢后部望上几眼,坐在后排的几位女士倒是一直安安静静的。而当列车过了名古屋站,Leslie睡着了以后,她们便开始一个一个地要上(或者装作要上)卫生间了,走过去的时候便一定会朝睡着的Leslie那边偷偷瞟上一眼。随后,或许是她们传递了消息吧,从其他车厢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像是fans的人,她们只是对Leslie瞟上一眼便走过去到下一节车厢,然后再转回来再瞟一眼Leslie就回到自己的车厢去。偶尔也有大胆的fans,在马上就要走过去的时候故意掉个什么东西,然后便蹲下来去捡,趁机从下往上慢慢看着Leslie,然后再起身,真是各显身手。
对她们使出的这些千奇百怪的招数,我只是在一旁感慨地看着,可是那边坐着的K先生好像觉得到了不得不采取一点厉害措施的时候了。只见他每逢有女fans走过来时便从容地起身,稳稳地站在唐生的旁边,用身体挡住Leslie这边的视角,直到fans走过去。他采取了这个办法之后,果然走过来瞟一眼Leslie的乘客就减少了许多。
从fans的角度来讲,Leslie和自己就在同一趟列车上,而且就在自己的眼前,想要看他一眼的渴求是很自然的事。也许她们的想法是,就让我们看一眼又能怎样?又不会少了什么东西。然而,对于刚刚完成一项工作,好容易可以不理会旁人的目光而小憩一会儿的Leslie来说,被这么多人络绎不绝地来看他的睡相是不能忍受的。即便他的工作就是给观众看的,但毕竟他也是血肉之躯,不可能让他24小时都保持着紧张状态,我想,在这种私人的时间里还是让他放松一些的好。

尽管如此,比起后来发生的事情,在列车车厢里还算是天堂一般地和平了。后来想想,那真可以说就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呢。我们在新大阪车站巧妙地躲过了大部分时间的包围,成功地登上了列车,以为这样就算闯过了大风大浪。可惜,我们大错特错了。我们乘坐新干线的信息一早就被东京的fans知道了,东京车站上正聚集着大批的人群翘首等待着Leslie的到来呢!
在她们热切的期盼当中,我们乘坐的列车徐徐地开进了车站。而以后所发生的一切,现在想起来都会感到脑袋发晕,实在是无法想象的情景。
从列车靠近车站开始减速行驶的时候起,目光所及的特殊情景已经令我不由得倒吸凉气了——整个站台上挤满了女人。可能她们都知道我们乘的是哪一班列车吧。我们这趟列车到达的月台上好像在做互相推搡比谁力气大的游戏一般,人挤人地,已经是水泄不通了。在乘车处前面,有几个保安人员用力挡住人群以留出一条窄窄的通道。但终究势单力薄,看上去保安们倒像是被推推搡搡的。
见此情景K先生的表情严肃起来,对车里的几个保镖做了个准备战斗的手势。就好像真的要开始一场战斗一样,我不由得心都砰砰直跳。事情似乎很严重了,尽管我还存有不少疑问,但此时我真是打心眼里觉得,我们请到专业保镖来真是做得太对了。
车门打开,K先生他们紧紧地护卫着Leslie走下站台。尖叫声立刻此起彼伏,人群一下子都朝这边涌了过来。保安们拼命地在维持秩序,但显然不是fans们的对手。混乱之中只见K先生和几个保镖前后左右护卫着Leslie正在飞快地冲出去。简直太快了!他们的后面是推搡,随后是我们,也都在疾速奔跑。
可是,太快了,总之太快了。大家都好像田径运动选手一样。训练有素的报表跑得这么快可以理解,Leslie竟然也能跑的和他们一样快,实在是厉害,还有紧随其后一点都不逊色的推搡也够厉害的。然而比起他们来,那些并没有放弃目标仍然拼命追赶他们的女fans,说佩服她们的毅力也好,她们的体力也着实令人叹服。
K先生跑到半路回头看看我们,叫道:“加油啊!别掉队!跟上来啊!”但那声音听起来已经离得很远了,我们已经完全掉队了。在Leslie那一组人和我们这一组人中间奔跑着大屠杀,时不时担心地回头看看我们。在他的前面和后面都挤满了fans人群,形成了巨大的、黑压压的一团,在车站里向前冲去。这情景叫旁人看着一定会觉得有些恐怖的吧。车站里的人们都带着同样惊异的表情左躲右闪地避让着。我感觉大家都在稀里糊涂地跟着人群只顾拼命地跑啊跑的。也许只有K先生他们清楚地知道奔跑的目标和终点在什么地方。
跑到半路我终于喘不过气来,完全丧失了斗志,放慢了脚步改为走路。不由得想起小时候总是在跑马拉松的时候掉队,然后便开始走路的情景。Fans中也有些人体力不支了,和我一样放慢脚步慢慢跟着走起来。当然,在她们眼里,我们也像是fans中的一员吧。抬眼望去,最有意思的要算出检票口的时候了。因为一下子一大堆人(而且几乎都是女人)突然以飞快的速度冲到了检票口,那检票口就形同虚设了,自动闸机 一直门户大开,还有的人干脆把车票朝旁边站着的检票员那边一扔就跑了出去。检票员见此情景也只有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的份儿,一副根本束手无策的样子。
出了检票口又走了一阵,好容易追上了最后的一拨人群,突然,眼前一下子开阔起来,一个广场一样的地方聚集了一大片人群。走近一看,原来是fans在保安人员的控制下围成了一个圆圈,圆圈的中间是两辆准备好的车子,Leslie和唐生已经登上其中的一辆了。看样子他们是在等我们这些掉队的人呢,我们便赶快也登上另外一辆车,马上就出发了。我不知道Leslie有没有在上车之前面向fans,让他们看他一眼,或者回应一下他们的热情支持。如果他这样做了,我想,那些fans的辛苦也就没有白费了。

到达住宿的Park Hyatt酒店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第一次签名会时为了避免混乱特意改变了他一贯的住处,而这次由于保安措施严密,就让Leslie如愿住进了他最喜欢的Park Hyatt酒店。看来Leslie还是觉得到这家酒店来住踏实,一进入房间,他脸上紧张的神情立刻变得舒缓下来。发现桌子上放着水果篮,马上解开丝带拿起一个葡萄说:“这个看起来不错”,还请我们也尝尝。
晚饭决定就去吃他在新干线上一直念念不忘的“绝对吃饱涮涮锅”了。位于麻布的这家店铺像一个巨大的啤酒馆,是专门吃涮涮锅的。随便吃到饱的话价格是非常划算的。当然,说是随便吃,Leslie也不是一下子能吃好多的人,与其说是因为价格便宜或者能随便吃好多的原因,倒不如说是随便吃多少价钱都一样这一点更让他们觉得有趣。这种随便吃到饱的经营方式的确在香港是没有的,那些菜也许只有对日本人这样一个总的来说饭量较小的人群才能提供的吧。
看到每次点菜之后马上端上来的大盘肉片,Leslie都会发出一阵欢呼,忽然又小声地和唐生用广东话说着什么。从他们比比划划的手势来看,估计是在讨论“这个肉片来多少盘才会超过那个价钱”的问题。而且两个人的意见似乎还总是不一致,这个说是多少多少盘,那个说不对,是多少多少盘,云云,讨论的还很热烈。我看着他们这样争论不休,心想,真不愧是经济头脑发达的香港人,到底最关心的还是这方面的事情,不禁会心地笑了。
随便聊了一阵以后,我忽然意识到,这次Leslie来,还一次都没有提到过自己要执导的电影呢。前一天在大阪似乎也有意无意地在尽量回避这个话题。也许,这件事情又遇到难题了吧,于是我也就尽量不去触及这个话题了。至少,后来我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但是后来仔细回想起来,其实当时他不仅没有提到执导的电影,而且连拍戏唱歌的事,总之工作上是事情也几乎都没有提到过。现在想想,当时他的话题除了新搬的房子、新家周围日夜潜伏着的狗仔队以外,还有关于旅行、出席朋友的婚礼时发生的趣事,以及股票赚了赔了等等,全都是私事的话题。Leslie真的是很爱笑,唐生那天也很少见地笑容满面,有时也笑得前仰后合的,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开心。
第二天还有一个来势汹涌的千人签名会在等着我们,可这天晚上我们却都喝得酩酊大醉。所以就让K先生用准备好的车子把Leslie和唐生送到酒店,再把我和同事们分别送回了家。最后大家都希望合影留念,可谁都没带相机,只好到小店里去买了一次性相机,大家轮流照了不少照片。
第二天照片洗出来一看,我和同事们都捧腹大笑起来——照片全都是重影的,而且所有的人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实在没法看。最要命的还不仅是脸色难看,连坐姿都是歪歪斜斜的,互相倚靠着没一点正经样子。只有Leslie保持着还能看得过去的姿势。我们都再次感叹道:“唉,即便这种时候,大明星也还是不一样的啊!”尽管如此这些照片恐怕也已经难看到他本人肯定不愿看的地步,最后决定还是不给他看了。


最后一次签名会
——歌影迷和保安都喊到声嘶力竭
9月30日,在表参道上的青山图书中心总店举办了千人签名会。
尽管前一天Leslie喝了不少酒,但仍然显得精力充沛,和两年前的签名会时一样,从休息室到会场的一小段路,他是踏着轻快的舞步一样的步子走过去的。不知怎的这天他的心情竟有些急躁,坐在休息室里也好几次站起来问道“还没开始吗?”我告诉他还没开始。过了一两分钟他又问道“还没开始?到时见了吧?”旁边的唐生忍不住了,对他说了一句像是“还没开始呢,你沉住气嘛”之类的话。Leslie这样急躁还是很少见的呢。
签名会场的照明被调得比较暗,只有Leslie要坐的台子上用射灯照得很亮。Leslie像往常一样,事先并没有视察过会场。活动一开始他向会场走过去时,看到会场昏暗的灯光,显得略略有些吃惊。他在屏风后面稍微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我,似乎在向我确认什么。我默默地朝他点了点头。于是他仿佛给自己打气似的双手握拳做了个小小的必胜的手势,便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顿时,会场响起一片惊叹声和热烈呼叫Leslie的喊声。
这天来参加签名会的fans热情高涨到了极点,仿佛只要轻碰一下都会被她们的热情灼伤。保安人员自始至终在那里不断地叫喊着“签完名的各位请往前走”、“下一批要进场了,签完的请退场”等等,嗓子都喊哑了,可大家仿佛都一门心思地把它当作耳边风。每一组人在场内都拼命地叫着“Leslie——!Leslie——!”依依惜别地不肯退场,还有人感慨之际甚至哭了起来。先后入场的人们交错地聚集在一起,使得原本不大的会场拥挤不堪。保安人员以及书店和本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尽力试图制止混乱,拼命地叫喊着。无奈因对手几乎全部是女性,身为男性的工作人员又不好胡乱碰到她们或者推推搡搡的,只能一个劲地口头提醒她们。Leslie本人也一边签名,一边惊讶地看着保安和fans们小小的较量。

休息室里,唐生照例在默默地整理着fans的来信。他真是个一丝不够的人,把每一封信都从距边缘两毫米的地方用剪刀剪开一个整齐的开口,从中拿出信纸,将折痕抚平并把信展开一张一张地摞好,以便Leslie拿起来就能看。有附带寄来签名用的明信片和回信用的信封则分开另一组放在了一个空的点心盒子里。我也想过去帮帮他,但无奈我天生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大概唐生看我做得太粗糙了吧,不时地对我指点着“不能那样,应该是这样的”,“哦,那个要放在这边”等等,不禁令我有些不耐烦,干脆放弃了。
在Leslie签名的时候我就这样忽而会场忽而休息室地两边跑,但每次推开休息室的门时唐生都会抬头望一望我,我不由得开始心疼他了。想想也是,也许他心里正牵挂着昨天和今天连续为两千人签名的Leslie,所以每次我回到休息室,他都以为是会场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而他的这种担忧甚至影响到了我自己。
然而,我们的Leslie却并不在意周围人对他的担心,始终精力旺盛。第一次中间休息时,他回到休息室后突然提出“想吃现做的寿司”——“想吃anago(海鳗)、还有toro(金枪鱼肚,最肥美的部位)之类最最好吃的寿司。”于是委托K先生到他推荐的寿司店里去点了,嘱咐店里待Leslie下一次休息时间送过来。但实际上,到了第二次休息时Leslie仍是担心“吃了东西会犯困”,一口都没动,结果是签名会结束之后大家一起开了个寿司派对。
休息室很大,显得有些空旷,我们便贴了几张为销售《庆》而特别印刷的海报,Leslie似乎对这张海报极为满意。海报用的照片是他自己选的,是一张侧面的全身像,起初我还有些不以为然,心存疑问。我向他确认“这张照片真的可以吗”的时候,他眨了眨眼对我说:“嗯,你不觉得照片上我的腿显得比真人要长些吗?”他对自己的容貌中最大的心结就是他说的“腿短”了,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个选择倒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从我的角度来看,他绝不是像他本人所说的那样腿短的,而是一个身材不胖不瘦,个头不高不矮,比例非常匀称和谐的人。反之,假如他是个人高马大的大汉或者长腿的瘦高个,我想人世间便不会有Leslie Cheung这样一个具有独特个性的演员了吧。看着大块头的蝶衣或者长腿的何宝荣不会让人感到愁肠百转,而身材过于标准的阿飞也会失去那份忧郁哀伤的感觉,至少我不希望是那样的。其实,人的个子高大或者双腿修长并不一定就能决定一切啊。
话说回来,这次因为不像上次一样举办写真展览,也没有什么现场销售的机会,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只印刷了一种海报。其实Leslie自己挑选的用作海报的照片还有一张,那是一张大特写的照片。果然,他问我:“另外一张照片怎么处理了呢?”我解释说,因为可能只会在签名会场上销售,所以只作为出版纪念印刷了一种。他想了想,说:“只印一种的话,多谢你选了这一张哦。可以给我十张左右吗?我喜欢这张海报,想带回香港送给朋友们。”
第二天下午,Leslie乘较早的航班返回了香港。我因工作安排不开不能去成田机场送行,便拜托K先生陪同Leslie同车到机场,一直把他安全地送上飞机。
临出发之前,Leslie在酒店的房间里和我作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倾谈。此时他第一次坦率地道出了关于《庆》的感想。大意是说,他想尝试着做一本从头到尾都按照他自己的思路来安排的写真集,所以才起用了沟通比较方便的香港设计人员。到这一步做得还算不错,但是中途,特别是到了设计阶段以后,由于时间的关系自己几乎没有参与,自己的意见也没能很好地表达出来,因此成品出来之后有些不够到位的感觉。他说,要做一本书真是不容易,终于明白自己虽然身为艺人但不是出版界的专业人士,下一本写真集还是应该全权委托我来做。
“下一本该是高级篇咯。”我说。
“是啊,终于要做高级篇啦!” Leslie微笑着补充道:“初级篇怎么看都像是入门课程的感觉,中级篇又留下了诸多需要反省的课题,下一本可是真的要做成称得上‘最完美无缺的写真集’才行啊。咱们再多花点时间好好讨论一下吧。”
然后,我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其关于下一本写真集的创意来。例如全部照片在摄影棚里拍摄,做一本彻底前卫的写真集啦;或者以欧洲的城堡为背景啦;又或者要拍就干脆在日本拍啦;还有用服装和化妆展示Leslie的多个侧面,做成七大系列啦;用黑白照片还是彩色照片,甚至可以考虑裸体或者人体彩绘啦,等等等等。
这样讨论的正热烈的时候,Leslie莞尔一笑,说道:“你还得考虑我的年龄啊,毕竟是有底线的哦。”接着又冒出下面这句话:“这本高级篇写真集就作为我的告别纪念吧。”
这个“告别”的含义,在我理解,是对他的演员生涯的告别。上一次在香港见面时,他曾那么热切地津津乐道他即将开始执导的电影,可这次来日本期间却对此只字未提。不仅如此,就连工作上的话题也从未提起过。我想,也许这个时候他正在暗下决心,准备在一两年之内完全退出演员这个行当专心做导演吧。于是我妄自猜想,他可能是要用最后这本写真集作为他转行的纪念吧。甚至当时我还天真地考虑,或许因此可以把写真集的书名就叫做《告别》呢。
我当然不认为,那时Leslie所说的话暗示了他未来的命运。我想我当时的理解是正确的,作为旁观者也能明眼看出他执导电影的进展并不顺利,但我想那时他并没有放弃希望,他依然相信总有一天能够实现自己多年的梦想,完成从一个演员到导演的华丽转身。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怎么会如此投入地去设计讨论自己的“高级篇写真集”呢?
那天他最后对我说的话是:“你想不想做成一本能让我这个完美主义者都点头称赞的写真集呢?加油哦,做一本最棒的!为此我会全力协助你的。”


以此代替说再见
2001年10月1日,我站在Park Hyatt酒店大门口送别即将乘车前往成田机场的Leslie。上车前,他握着我的手,然后紧紧地拥抱了我。“我们很快会再见的。”——这是临别时他常说的一句话。而这次,也成了我和Leslie最后的诀别。

以后的几个月里,Leslie时常有邮件给我,我也给它回复,但渐渐地,他的邮件不再来了。但是在《庆》开始筹备之前,有大约一年的时间,我们之间的联络也曾中断过,所以我并没有特别在意,认为以后总会再收到他的邮件的,就这样忙忙碌碌地,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之后就到了命运中的2003年4月1日,我在旅行途中得知了他突然的死讯。那天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在本书的开头记述过。对于Leslie的死,对于他离世的方式,我不想发表任何评论。我想我也不应该说什么。死是严肃的、不可动摇的事实,无论说什么都是不能改变的,Leslie也不可能再回来。他在现世中曾经在怎样的悲伤和痛苦中挣扎过,谁都不能了解了。但我们唯一可以了解的是,他选择的是自杀这种极端的方式而非其他方式,也就是说只有这个方式可以使他得到解脱,除此之外,别无自救的路可走。而留在世上的我们,只有悲痛地接受他最后的这个选择,并一心一意祈盼他的灵魂能早日得到升华,在天堂安息。
Leslie是个性格十分直率、从不妥协的人,而工作中是他又是一个让旁人看的心痛的完美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他追求的理想常常是障碍重重的,要同理想和与理想存在着鸿沟的现实和平相处,他要奋斗、会受伤、须忍耐,甚至有时会弄得自己伤痕累累。但另一方面,他同时又是一个很有经济头脑、身处危机时能够随机应变并速战速决的现实主义者。既是理想主义者,又是现实主义者,面对他的理想和现实,他就是个完美主义者。正因为同时具备这种看起来有诸多矛盾因素的性格,所以他时常会给人以复杂而难以理解的印象,有时精明过人,有时又单纯的像个孩子一样。
再讲得具体些,当你与他近距离交往时会发现,一方面他的可爱和人性魅力足以让所有接触他的人无不被他深深地吸引;而另一方面他有极为敏感,有时情绪很不稳定,存在着很多矛盾点,且每每都令你想去深入了解。在褒贬双重意义上,他都是一个个性非常丰富,永远不会使你厌倦的人。明知他性格纯真而直率,从不说假话,但有时那种骄傲神态和孩子气的态度会让你真的很生气,可一转眼又会被他惹人怜爱而且很会撒娇的样子所迷住;他的见解有时变化多端,全凭当时他的心情,往往会搞得你很头痛,但马上,你又会被他那令人惊讶的温柔和体贴弄到感激涕零……回想我和他之间的交往过程,这样的情性似乎始终在不断地重复着。然而,在他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的今天,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么地令人怀念,令人珍惜!我时常会感到困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匆匆地急急前行。但是,如果说他的突然离世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是命中注定的话,那么他曾经如同燃烧生命的火花一般猛烈地匆匆前行的生存状态或许就是必然的了。
Leslie说过:“站在舞台的灯光下把梦想带给人们,能做这样的事情的人是被神选中的。我觉得这是一种幸运,把它看作是神的使命,我要珍惜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那华丽而短暂的一生,不幸也只能当作是神灵的意志了。得知他的死讯时,在香港,在日本,在世界各地,究竟有多少人怀疑过自己的耳朵,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希望是误传,希望是误报啊。从那一天起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至今我依然会突然觉得那会不会只是一个错误呢。这件事实在来的太突然,实在说不清理由,即便我的头脑可以理解,我的心里却至今仍然无法完全接受。
而且不仅是我一个人,相信那些爱他,疼惜他,至今依然对他怀着强烈思念的人们还大有人在。对他的这份爱将永不改变,永不褪色,他的身影和歌声将永远铭记在他们的心中……

所以,我将万千感慨汇成一句赠言,以此代替说再见——
Leslie,谢谢你,好好休息吧。我们一定还会再相见的。

岁末年底,12月30日,传来了梅艳芳因宫颈癌去世的惊人消息。
在采访拍摄《Leslie的所有》时我曾见过一次梅艳芳。那是在香港旅游协会主办的歌舞晚会期间,她上台表演之前在演员休息室见到的。当时由于化了舞台妆的缘故,她外表看上去异常鲜艳华丽,可当她开口谈起Leslie时,脸上便绽开了少女般天真的笑容,称Leslie和自己的关系真是如同兄妹一样。Leslie曾说过,梅艳芳是他在演艺界里像战友、同志一样的人物,把他们两个人说过的话合并起来,他们两个可以说是共同经历了香港演艺事业最繁荣的80年代和90年代的战友和同志,私底下又是可以互相无话不谈的兄妹一般的关系。
那时梅艳芳笑着说,Leslie总是劝她不要喝太多的酒,不要晚上玩得太晚,要注意自己的健康等等。但是现在自己却反而很担心Leslie,因为他比别人加倍地注意身体的健康,总是过于紧张而跑的太快,很少能放松自己。
从那以后过了五年,Leslie正如梅艳芳所担心的那样,因心理疾病而选择了自杀;而梅艳芳也正如Leslie所担心的那样,因身体患病走完了四十年短暂的生命旅程。因他们两个的离去,报纸上把2003年称为香港演艺界一个时代之终结的标志。如今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两个是否正在一起回首往事呢。
如果Leslie能够在从容些,更轻松地享受工作和人生的话,或许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结果——尽管我明白,这种假设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但是,我仍然忍不住会去假设“如果结果是这样的家,当初不如那样做就好了”,这种想法总是不能彻底打消。
不是说我有多么大的能力去作出什么事来,只是有一件事,让我无法释怀。
Leslie曾经非常喜欢日本的温泉,他去过几次箱根的温泉,他对我说从前在某本杂志上看到过,有一处可以泡在其中观赏海上日落的私人露天温泉,他非常希望能去一次。他托我替他找找这个温泉。我虽然随口答应了他,却始终没有去找,就这样拖了下来。
在他死后,我为这件事不知有多么地懊悔。假如我知道生命是如此地无常,假如我知道他来日无多的话,我是绝不会这样迟迟拖着不办的呀。能让他头顶蓝天悠闲地泡在露天温泉里,观赏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那壮观的日落景象,哪怕只是一次也好啊——只这一件事令我抱憾终生。
志摩千岁
2004年2月                         
最早知道这本书是在2004年的4月1日,那天上海的娱乐新闻里播报了一条消息,称一位曾与张国荣共事的日籍女士,于近日出版了一本关于Leslie的回忆录,书名叫做…………,翻译过来就是——“张国荣的时间”。
作者志摩千岁女士,任职于日本大家产业编集株式会社,曾于1998年至2001年间与张国荣共事多时,一手为他主理出版了两本个人写真集,分别是于1999年4月15日出版的《Leslie的所有》和2001年9月15日出版的《庆》。而《张国荣的时光》这本回忆录式的手记,也正详细记录了这两本写真集采访拍摄期间二人的交往和交流。

虽然作者曾经自道:“处于这种关系的我,应不应该执笔写一本关于Leslie的书,是我一段时间以来感到困惑的事。”但——“我考虑再三之后开始觉得,如果写关于Leslie的回忆的话,或许我的身份反而是最合适的。太了解他的人不好写他,一点都不了解他的人又写不了他。……而恰恰处于‘熟人之上,朋友之下’的我,不是正好可以描写一个恰如其分的Leslie么……我要以一种向Leslie表示怀念的方式来写,把我所见过的事实、状况以及Leslie的言行,尽量不夹带个人感情地,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描述出来。”
于是志摩女士从“熟人之上,朋友之下”的立场出发,详细回忆了与Leslie共事三年间的点滴——从两本写真集的策划制作、东京、大阪、香港等地签名会的筹办,到其间一同经历的电影《流星语》的拍摄、“热?情”演唱会的世界巡回演出,还有私下闲聊中涉及的话题,大到对于香港电影界的评价、对媒体的看法、导演梦想的实践,小到家宅装饰、衣着格调、对于事物的口味、甚至关于胡子的争论……用她自己的话说,“这本书所记录的是我眼前的Leslie真实的姿态,是我看到的一个真实的Leslie。”——所以凡事真实第一,没有二手资料,力求用自己的描述为读者还原出一个形象丰富饱满的张国荣。无所不包,尽言其详,而读来有不觉琐碎凌乱,盖因作者的观察能力十分了得,往往能从微不足道的小事中发掘出被观察对象的性情与人格,因此每一段交往过程都会带来新的发现,而她也毫不避讳地将它们诉诸笔端。
或许是因为观察角度的设定,志摩女士关注较多的是Leslie为人的一面,而对于他在艺术方面的风格造诣,则少有提及。因此在《张国荣的时光》这本手记中,Leslie更多是被当作一个普通人而非明星或偶像来探讨,这样的张国荣更贴近生活,更有真实感,所以特别令人感动。其结论就像志摩女士在她的另一篇文章中所提到的——
“很多人把他看做一个自我陶醉者,但是我认为,这只是他作为艺人展示其专业才能的一个侧面,这只是万花筒的一个侧面。这些印象在我们初次见面时就被彻底颠覆了。事实上,Leslie没有丝毫的反复无常与任性,就我所见到的,我找不出他‘女性化’的迹象。他做事与思考的方式比一般人更果断。他坦白率直,不矫揉造作,尽管他的外形非常优雅,但却有着男性的坚韧。我对他所有的印象都错了,除了他的敏感与极端优美的表情与动作。他性格中的坚韧与敏感看似矛盾,但是在他的身上,矛盾似乎不止这些。果敢的性格,柔和美丽的面孔,率直冲动的措辞,极端的耐心与亲切,出于本能的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在需要的时候,他会自由地、无保留地展示他的所有一切。正是这种矛盾的个性使他成为这个样子,这正是他具有无穷无尽、非同寻常的魅力的原因。我对他了解得越多,就越确信自己的这种感觉。”
从日文版《张国荣的时光》出版到现在,又经历了三年的时光,很多事情在慢慢发生变化。抑郁症的知识开始为更多人获悉——原来任何人都可能患上抑郁症,它不是短期的情绪,不是个性缺陷,也不是人格软弱的表现,而是一种常见的情感障碍,患者极端痛苦,“发作起来时痛得好想要把他的筋肉都撕开了一样”,丧失劳动力,并且都有严重的自杀倾向——原来选择自杀并不是出于软弱,张国荣在去世之前已与病魔顽强搏斗了整年。他的经纪人、好友陈淑芬说:“你无法想象他多么希望他自己好起来,他一直在看医生”。在知道黑暗随时可能降临后,他立了遗嘱,将遗产分给几位亲友、捐给慈善机构,连身边的佣人和司机都作了安排。导演徐克说:“我最后一个月见到Leslie的日子里,他表现得十分安详和蔼。回想那段时间,确实令人感到唏嘘。或许,当时他已对生命燃烧打算作出告别,但他却在这时候给予朋友们许多对生活鼓励的说话。”
而当年被香港传媒歪曲到“妖魔化”地步的“热?情”演唱会,在DVD普及的今天终于让更多观众得以看到它的本来面目。
去年年底,网络上有一条新闻是关于当年的电影《流星语》——导演张之亮,称《流星语》有了盈余——1998年受亚洲金融风暴影响,香港电影业陷入低谷,二十多个导演发动创意联盟,决定自己筹资,每人找一个演员,拍一部非商业题材的高质量电影,大家收很少的片酬,把钱放回制作上,希望能够重振市场。当时几乎所有演员都拒绝了,只有张国荣答应以一块钱的象征性片酬出演张之亮的《流星语》,拍下了创意联盟的唯一一部影片。由于是非商业题材,影片拍成后并没有收到救市的效果,时至今日,却终于有了赢余。
看到这些消息我很难受——是的时间证明一切,虽然Leslie已经站在时间岸边。
从2003年4月到2007年4月,时光荏苒,一转眼已经四年。这几年间,Leslie和他的艺术成就在不断地被解读、被研究,许多新的“荣迷”在这一过程中诞生。我在这里称呼他们为“荣迷”,而非“歌迷”或“影迷”,是因为很大一部分人已经不能用传统意义上的“歌迷”或“影迷”来定义,他们对于偶像的追随,并不仅仅出于对某首歌曲或某部电影的喜爱,而是代之以对于某种人生态度是信仰。Leslie对于“荣迷”们的意义,不只是几首歌、几部电影,而是在于不断有一些新的窗口被打开,比如艺术,比如修养,也比如,一些人生态度。
自从开始与Leslie接触之后,我们的生活都在发生奇妙的变化——志摩女士曾与张国荣一起筹办写真集千人签名会,而我也曾与年前筹办《与他共度六十一世——张国荣的电影生命》作者签名会——许多从前难以想象的事,都变成了现实,仿佛当偶像世界里的精神信仰延伸到日常生活来,一个人的勇气会溢出他自己想象之外。
香港词人林夕曾说,事物会消失,事件会永存。同样地,人会消失,人格却会保留下来。即便今时今日,张国荣这个人已经离开我们,他的人格,却仍然可以让我们一路追随;他的生命,也将以不同的形式延续下去。不知道将来会有多少荣迷在实现理想的时候说上一句:“我之所以能做到现在这样,是因为我曾经遇见张国荣”,至少现在我想说的是,谢谢曾经遇见。

而这本回忆录的中文简体字本终于可以在今天出版,我要感谢一下几位朋友——
关迪,如果不是你的多次努力,这本书的出版不会这么顺利。
秦晶,谢谢你为《张国荣的时光》作如此流畅到位的翻译,与产业编集株式会社联系时你的帮助为我解决了不少难题,多谢你。
ROL、JOJO和RED MISSION的成员,谢谢在本书编审过程中对我提出的宝贵意见,你们尽善尽美的工作态度永远值得我学习。
还有几位我的私人朋友,一直以来都非常关心和支持这本书的出版,多谢你们!也多谢每一位关心《张国荣的时光》的读者,谨将此书献给所有希望多一点了解张国荣的朋友。

最后,我也借用本书作者志摩女士的一句话——
Leslie,谢谢你,好好休息吧。我们一定还会再相见的。

阙政
上海,2007年2月25日


终于到了最后一页。

等于读了两遍这本书。刚从路过那里借来时匆匆通读一遍,开始翻译之后又一边译一边细细地读了一遍。
跟着志摩千岁,和我们的Leslie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间——我自己给这本书起了个英文名字叫《A Time with Leslie》,(志摩女士英文应该很好,不知她怎样用英文称呼自己的作品呢?)电脑里这本书的译稿文件名便是用这个英文的。
通读时看到好笑的地方曾一个人在寂静的夜晚时分哈哈大笑不已,看到伤心时又止不住地流下眼泪——后来翻译时更是如此,只是不再大笑,而是微笑,但流泪却还是一样,静静地,忍不住……
翻译过无数文字,从没有像这次一样跟着书中的文字大喜大悲过。实在是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是一种痛苦,也是一种享受。
这种奇妙的、矛盾的感觉,是这本书带给我的,更是我们的哥哥带给我的。我想,每一个从心底里热爱他的人,可能都有过这样的感觉吧。

在结束翻译之前,我想在此感谢几个人——
我的一位非荣迷,红版(网易的“红?张国荣”论坛——http://redLeslie.163.cn.com)的日本网友resridaisuki,还有远在新加坡的我的先生——他们为我能够准确无误地翻译给予了我很多帮助。
路过——我最早是从她那里借来的原书,否则还不能很快地开始翻译。
荣雪烟——他最早提议请我翻译这本书,并专门制作了专题页面(张国荣艺术研究会关于本书的专题页面——http://with. Leslie-cheung.cn)。

最后,借用原书作者志摩女士的一句话——
Leslie,谢谢你,好好休息吧。我们一定还会再相见的。

秦晶
北京,2004年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