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镁板与硅酸钙板:粟裕独特的人格魅力----陈小鲁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9:00:38
我与粟惠宁是1975年8月结婚的。因父母已去世,婚后我住到了岳父粟裕家,一直得到他的关照。岳父的悉心关爱,时刻萦绕在我心头;岳父的谆谆教诲,永远铭记在我脑海。在岳父诞生100周年之际,我检点记忆,勉力成文,以表达对岳父的怀念之情。

    和蔼可亲的长辈

    家父陈毅与岳父粟裕是老战友,他们都参加了南昌起义。岳父曾著文《激流归大海》,记述了朱德和家父收拢南昌起义军残部,转战湘粤赣,最后与毛泽东在井冈山会师的历程。抗日战争时他们并肩东进北上,创建了苏南、苏北根据地。解放战争中,他们并称“陈粟”,携手指挥华东野战军,歼敌243万,战果辉煌。岳父的《战争回忆录》中,提到的人名中最多的就是家父的名字。

    我小时候就知道岳父的大名,父母提到岳父时总是称呼“粟司令”。1962年,我在北京四中上初中三年级时,认识了我后来的妻兄粟寒生。也许是因为父辈的原因,虽然我们同级不同班,却一见如故。那时我家住在中南海,出入管理很严格,很难请同学到家里去玩。岳父家在胡同里,独门独院,好进好出,我们常到那里聚会。20世纪50年代初,岳父一进京就在此居住,他特别爱种果树,多年经营下来,院里果木成阴。岳父岳母都很好客,允许我们一帮同学、朋友来家里恣意妄为,还拿出糖果招待。特别是到了秋天,枣甜梨脆,大家采摘秋果,边玩边吃,不亦乐乎。那时岳父在我的印象中是个和蔼可亲的前辈。每次见到他,他总是向我们微笑着点头示意,有时还问问我父母的身体如何。

    “文革”初期,天下大乱,我和粟寒生都积极参与。但是不到半年,热情消退,我们都成了逍遥派,开始在北京周边地区旅游玩耍。1967年春,我与寒生等几个朋友结伴去北京西南郊的上房山石花洞。那时交通条件不好,我们先坐了3小时火车,又步行了4小时才找到石花洞。等逛完山洞,天已经黑了,我们只能在山里林场过夜。寒生一夜未归,岳父岳母十分担心,岳父亲自给我家里打电话询问情况。我母亲一听是粟司令的电话,也紧张起来,生怕我们在外边惹祸出事。当时我住在学校,父母根本不知道我的行踪。母亲把我叫回家训了一顿,说小孩子不懂事,不体恤父母的心情,外边这么乱,出去一定要跟家里讲一讲。以后我们再出去玩,就先在岳父家集中。这样寒生的去向岳父母就知道了,另外岳父家东西多,吃的喝的都有,还可以借到大比例的军用地图,出行准备方便。我们曾骑自行车到德胜口水库、到河北盘山去玩。1968年初,我和寒生应征入伍,寒生当了海军,我则到驻扎在辽宁南部的三十九军锻炼,这样我们都离开了北京。

    1971年5月,我首次回家探亲。到北京后,第一个与我联系的朋友就是寒生。那时,他改名“郑涛”,在北海舰队任职。别后重逢,格外亲切。我到他家去拜访,见到岳父岳母。他们很关心家父的身体。岳父说,你父亲动了大手术,我们都十分担心啊!5月1日晚上,在天安门城楼上看到他精神饱满,大家都高兴呀!他再三让我问候父亲。寒生把他妹妹粟惠宁介绍给我,我们开始交往、通信,不久就建立了恋爱关系。

    1972年1月6日,家父去世,毛泽东主席出席了家父的追悼会。不久,我去岳父家。岳父讲起南昌起义失败后,家父挺身而出,协助朱德,整顿组织,严肃军纪,发动湘南暴动,上井冈山与毛泽东会师的往事。他流下了眼泪,动情地说:“那时没有陈老总,部队就会垮掉,今天我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呀!”

    父亲刚去世,母亲又被诊断得了肺癌,真是祸不单行。母亲顽强地与病魔斗争,病中她在赵朴初的帮助下,整理了家父的诗词。她把编辑好的《陈毅诗词选集》稿,寄给中央领导,希望能得到批准出版,但石沉大海无下文。母亲只得找人打印了200多本,私下送给友人。我给岳父岳母送上一本。岳父拿着书,沉默许久后说,好好照顾你母亲,身体养好了,总能看到出版的那一天!

    岳母楚青和母亲是老战友,1938年她们参加新四军就在一起,留下的几张英姿飒爽的女兵旧照,据说还是岳父给她们拍摄的。母亲病中,岳母常与一些老阿姨来陪母亲聊天。岳父也不时抽空探望。1974年3月,母亲的病情恶化,卧床不起。岳父岳母来看望母亲,来到病床前,岳父对母亲说,小鲁的事你放心,我们会照顾他的。岳母让我和惠宁一起站在母亲前面,告诉她我们的事定下来了。母亲的气管被切开了,不能讲话。她眨眨眼睛,表示了同意。后来,岳父岳母专门在家里请我吃饭,正式对我说,他们同意我和惠宁的婚事,让我把他们家当做自己的家,有事尽管找他们。

    在那些悲伤的日子里,岳父岳母是我精神上的支柱。

悉心关爱的岳父

    1975年春,我所在部队驻地辽宁海城发生了里氏7.3级地震。后来我探亲时向岳父岳母报告了抗震救灾的情况。我所在部队驻地虽在震中,但因谨慎防范,指挥得当,全团干部、战士和家属2600多人,仅2人负轻伤,获军区嘉奖。岳父听后甚为赞许,说地震后,他给沈阳军区打电话,得知与震灾地区部队通信中断,十分着急。又说,临危不乱,随机应变是指挥员必备的素质,这次对你也是个锻炼和考验。

    当年8月,我与惠宁结婚,加入了岳父的家庭。那时我个人生活美满,工作顺利,是沈阳军区最年轻的团职干部。但是国家的形势却令人忧虑。

    1976年初,邓小平被批判,周恩来去世。在悼念周恩来的日子里,岳父的心与天安门广场哀悼周恩来、反对“四人帮”的群众的心是相通的。他对我说,在南昌起义的时候,他是周恩来的警卫班长。“文革”中,周恩来把他调到国务院工作,保护他……今后的情况更严峻,更复杂,大家都也要有所准备。

    岳父的话引起我的深思,我回到部队反复斟酌,给岳父写了一封信,向他提出调回北京的要求。在这封信里我引了一句古语“道不同不相为谋”陈述理由。当时,我所在团是军区“学习小靳庄”的典型,而小靳庄是江青抓的点。我是政治处主任,主管“批邓”和“学小靳庄”。干吧,有违我心;不干,部队有纪律,也不好向关心培养我的部队领导交代。我思前想后,调走是最妥善的办法。当时也没料到“四人帮”半年后就会垮台。

    岳父设法满足了我的要求。不久,我被调到总参二部工作。离开三十九军时,军长找我谈话,他对我要调走十分不解。他告诉我:军区组织部最近对全区部队新提拔的年轻干部做了调查,你表现最好,领导和群众反映都是最好的。这么好的基础,为什么要走?他指着自己的椅子对我说,你是我们的培养重点,要不了几年,这个位置就是你坐的。我很感谢军长的好心,但不能说出真实的想法,只能以岳父身体不好,妻子无法随军为托辞婉谢军长的挽留。

    我回到北京后不到20天,“四人帮”就被粉碎了。岳父对我说,你看,要是再耐心等半年不就都好了吗?不过你写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好!表明了政治态度,头脑清醒。他又说,我是主张你留在野战部队的,当然有机会出国也好,可以好好地研究对手,不然打起仗来要吃亏,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不久,部里派我到南京外语学院学习。 1977年8月暑假,岳父到新疆视察部队,全家都随同。多年的军旅生活,使我养成了早起锻炼的习惯。我一大早就在招待所院子里跑步,正好碰上岳父。他见我在招待所院子里跑步,很高兴。吃早饭时,岳父就在全家人面前表扬我,说假期中还早起跑步,保持当兵的习惯,说明对自己要求严格。还有一次,岳母要在家招待一帮老战友,人多饭桌小,我建议搞自助餐。岳父说,那就交给你了。我带厨师、警卫员、司机等人忙前跑后,送菜倒水,让客人吃饱喝足。送走了客人,岳父对岳母说,我看小鲁有组织能力,可以独当一面呐。原来他一直在观察我。

    1981年,我到中国驻英国大使馆武官处工作。1982年,岳父75岁寿辰时,我在英国写了一首“思父”小诗遥寄祝贺:“身驰两万里,游子念父慈。几番故园梦,惊断更添思。”


令人感动的人格魅力

    尽管我认识岳父时间较早,聆听岳父的教诲较多,但对岳父仍缺乏全面的了解。

    最近,为筹备纪念岳父诞生100周年的活动,我阅读了大量有关岳父的文献档案,对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岳父是我党一手培养、在革命战争中摔打出来的从普通一兵到第一大将的杰出军事家。他的军事战略思想和战役指挥艺术,在将星灿烂的中国现代战争史上都鲜有俦俪。1947年8月,家父在给中央的一封电报中,曾如此评价他说:“我认为我党廿多年来创造杰出军事家并不多。最近粟裕、陈赓等脱颖而出,前程远大,将与彭(德怀)、刘(伯承)、林(彪)并肩前进。”这就是家父心目中的解放军五虎将形象。毛泽东对此电的回复是“所见甚是,完全同意”。岳父一生可圈可点的地方很多,比如:两让司令,又辞元帅;病危留言,语重心长等。然而对于我来说,最令人感动的还是他那无私无畏的独立人格。

    3年游击战争中,岳父率部抗击数十倍于己的强敌的“围剿”,多少次濒临绝境,面对死亡,仍英勇无畏,浴血奋战。他说:“浙南3年游击战争,不管形势怎样险恶,鼓舞我们的强大精神力量始终是对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革命事业的坚强信念,相信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正义的事业总是要胜利的,革命的前途是光明的。这个信念,推动着我们从失败和挫折中接受教训,推动着我们在新的斗争中逐步走向成熟,走向新的发展。”

    解放战争中,岳父对党中央在战争初期提出的南线我军外线出击和战争中期决定的华野一兵团跃进江南的战略方针提出异议,斗胆直陈,取得了苏中战役中歼敌5.3万人和豫东战役歼敌近10万人的出色战绩。令人钦佩的是,当时岳父提出异议的两个战略方针,都是在战局转变的关键时刻,党中央提出的对战争进程将产生深远影响的重大战略方针。而且这两个方针都是由毛泽东亲自提出,五大书记一致同意,战区主要指挥员一致拥护的。更为不易的是,当时这两个方针都已经转变为作战指令下达。古语云:成事不谏。但岳父却敢于提出不同意见。没有缜密独到的战略思想,没有力排众议,坚持真理的恢宏气魄,没有敢挑重担、敢冒风险、敢立军令状的无畏勇气是做不到的。

    1958年,岳父因“反教条主义”挨批被贬。1959年7月,他在南京的一次会议上指出:“‘反教条主义’以来,明确树立了以我为主的思想,这无疑是完全正确的。但在一部分同志中,似乎产生了另一种倾向,就是怕沾苏联的边。似乎一提苏联,或主张学习苏军经验,就有犯教条主义错误的危险。也有一些同志,一提苏军的东西,就不加分析地盲目地批评,似乎苏军经验一无是处。应该说,这两种倾向都是不正确的,都是不符合军委扩大会议精神的。”在“宁左勿右” 错误思潮盛行之际,以戴罪之身,对已经上升为政治和路线问题的“反教条主义”斗争提出批评,是需要极大勇气的。1959年8月,岳父参加庐山会议。刘少奇告诉他:“1958年的事你也可以说一说嘛。”当时,刘少奇是国家主席,党的第一副主席,主持全党的工作,又是岳父的老上级。刘少奇动员岳父发言,既有批评彭德怀的政治需要,也有让岳父说话诉冤的意图,而且不仅仅是个人意见。但岳父没有提自己的问题。1960年1月,在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也对岳父说:“粟裕呀,你的事可不能怪我呀!那是他们那个千人大会上搞的。”但是岳父没有发言,他说:“我不愿在彭德怀受批判的时候提自己的问题。我决不利用党内政治风波的起伏。我相信我几十年的革命实践足够说明自己。”在政治风浪中,顾全大局,不谋私利,不惜放弃可能为自己洗清冤案的机会,是何等难能可贵!

    在“文革”动乱中,岳父不迎合、不苟同、不追风,与林彪、“四人帮”划清界限,保持距离。他在国务院业务组工作时,支持周恩来稳定局势。任军委常委时,他协助叶剑英、邓小平整顿部队。1975年1月的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岳父出任解放军代表团团长。他主动邀请叶剑英、邓小平接见军队代表团,却对江青想来军队代表团活动的要求不予理睬。事后他告诫家人,这次当面得罪江青,要准备承受可能来临的政治迫害。林彪垮台后,岳父忧心国家安全,数次上书中央,就未来反侵略战争的许多重大问题提出建议。岳母知道他的看法与党内、军内的主流观点有矛盾,就劝道:“你这是何苦呢!难道你为直言而吃的苦头还不够么!”岳父严肃地说:“战争是要死人的!我是一个革命几十年、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兵,如果面对新的形势看不出问题;或者不敢把看出来的问题讲出来,一旦打起仗来,就会多死许多人,多付代价。而我们这些老兵就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粉碎“四人帮”后,岳父坚决支持邓小平复出和改革开放。1977年,岳父住在西山军委招待所,还处于被监护中的邓小平也住在那里。许多老干部想探望邓小平,就先来看岳父。岳父会亲自带他们拜会邓小平,使监护形同虚设。1979年1月,岳父在军事学院和中央党校作了题为《对未来反侵略战争初期作战方法几个问题的探讨》的报告,系统地阐述了自己多年来的研究心得,在党内、军内起到振聋发聩的作用,掀起军事学术研究的热潮,他是军队改革开放的先驱。

    岳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重病缠身。由于冤案平反进展缓慢,他的精神和肉体上都承受着巨大压力。但他仍不计较个人的生死荣辱,努力撰写回忆录,为我们留下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宝贵的军事思想和作战经验。1984年1月25日,他的病情恶化,仍坚持在中央顾问委员会的春节茶话会上作书面发言:“我对于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伟大真理,对于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光辉前途,对于共产主义事业的美好未来,是满怀必胜的信念的……我们这些老同志,常被人称为‘有影响的人士’。我以为影响,主要是党的光辉、战斗的业绩、革命的传统作用于我们身上所产生的影响。让我们珍惜这种影响,在有生之年,为党为人民发出最后的光和热吧!”10天后,岳父与世长辞。

    岳父为革命奋斗终身,半生坎坷,一生辉煌。他无私无畏的独立人格,凝聚着中华民族忠贞不渝、百折不挠的高贵品质,让后辈为之感佩。(陈小鲁) 来源:中国共产党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