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万科金御华府:元曲里的茶文化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3/29 15:44:11

茶是勤劳智慧的中国人民对世界文明的一个杰出贡献。在中国古代,茶与人民的物质生活、精神享受密不可分,影响遍及饮食、民俗、商业、文学、艺术、民族交往等领域。元朝虽然未曾出现过专门的茶学著作,但与唐诗、宋词比肩的元曲,却纳入了大量的茶事内容,包括茶品、茶礼、茶肆、茶俗和茶艺等各个方面。其中一些记载,充满生活情趣,反映元人饮茶的意境和感受,体现了厚重的多民族文化融合的人文精神,是研究元代茶文化的珍贵资料。

 

    一、从元曲茶礼、茶俗的描写,看元代民间生活中的茶文化

 

至迟从西晋开始,中国人就将饮茶发展为一门生活艺术。在唐代,民间的饮茶之风已达到“茶为食物,无异米盐”的程度。到宋代,茶被列为如同饭菜“一日不可无”的家庭生活必需品。宋代吴自牧《梦粱录》就有“盖人家每日不可阙者,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记载。及至元代,饮茶成为全国各民族、各阶层的一种共同嗜好。元曲里出现了大量“吃茶”和“茶饭”的词语,元杂剧如贾仲明的《李素兰风月玉壶春》、杨景贤的《马丹阳度脱刘行首》、李寿卿的《月明和尚度柳翠》以及无名氏的《施仁义刘弘嫁婢》、《逞风流王焕百花亭》等,都有以当家者的口吻宣读的当家诗:

教你当家不当家,及至当家乱如麻。早晨起来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将“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地道的市井俗语化为雅致的文人诗语,要首推元人周德清的小令【双调·蟾宫曲】《倚蓬窗无语嗟呀》:

倚蓬窗无语嗟呀,七件儿全无,做甚么人家?柴似灵芝,油如甘露,米若丹砂。酱瓮儿恰才梦撒,盐瓶儿又告消乏。茶也无多,醋也无多。七件事尚且艰难,怎生教我折柳攀花!

另一位将当时民间的流行语转为文人雅言的是吴弘道。他的小令【南吕·金字经】《道情》:

道人为活计,七件儿为伴侣,茶药琴棋酒画书。世事虚,似草梢擎露珠。还山去,更烧残药炉。

两曲鲜明地反映了茶在元人文化观里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和文人对茶的极致推崇。周德清的曲直白如话地铺排“七件事”,进一步敲定了茶在居家“七件事”中的地位;吴弘道的曲主要写茶不仅是居家七件事之一,而且在文人生活中被提升到首位。

客来敬茶,一是洗尘,二是致敬,三是叙旧,四是同乐,五是互爱,六是祝愿。这是中华民族古已有之的传统礼仪和习俗,至元代更为普遍化和礼仪化。如王实甫杂剧《崔莺莺待月西厢记》中方丈用茶招待张生,描写的是寺中僧人以茶待客的礼节。郑光祖杂剧《梅香骗翰林风月》中裴夫人用茶款待白敏中,反映的是贵族阶层日常以茶招待宾客的礼节。孙周卿小令【双调·水仙子】《山居自乐》中“亲眷至煨香芋,宾朋来煮嫩茶”,说的是民间乡村待客的礼节。朱庭玉小令【大石调·青杏子】《归隐》中“自去携鱼换酒,客来汲水烹茶”,说的是隐居乡村文人待客的礼节。张可久在小令【双调·清江引】《草堂夜坐》中说“客来不须茶当酒”,这“不须”是正当、一定,是待客中不可少的礼仪习俗。元曲中大量的各式“客来敬茶”方式的描写,俨然一幅幅元人殷勤好客的民风剪影,反映出当时人们的心态、伦理、道德、情操和风尚,反映了茶在元代社会生活礼仪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更反映了中国茶文化所蕴涵的“和谐精神”在元代社会生活中的张扬。

送客点汤,谓之“点汤”,是宋元时期的习俗。“点汤”的本义是指茶、汤的调制,即茶汤煎煮沏泡技艺。据宋代朱彧《萍洲可谈》卷一:“今世俗客至则啜茶,去则啜汤……此俗遍天下。”“客至则设茶,欲去则设汤”,是宋代“上自官府,下至闾里,莫之或废”的习俗。这种习俗,在元杂剧中也有形象的描述。秦简夫杂剧《东堂老劝破家子弟》第一折茶店小二上场诗云:“茶迎三岛客,汤送五湖宾。不将可口味,难近使钱人。”郑光祖杂剧《醉思乡王粲登楼》第二折王粲云:“点汤呼遣客,某只索回去。”罗贯中杂剧《宋太祖龙虎风云会》第二折赵匡胤唱:“你休来耳边厢叫点汤。”看来,此送客之俗,已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客礼”,为元人在日常生活中自觉奉行。“点汤”还有逐客的意思。无名氏杂剧《冻苏秦衣锦还乡》第三折张千云:“点汤!”苏秦唱:“唗,你敢也走将来喝点汤、喝点汤!”云:“点汤是逐客,我则索起身。”此剧中张千前后共吆喝了十五次“点汤”。这种蕴藉含蓄、彬彬有礼的背后,表示的是主人的种种“不便”、“不堪”、“不快”或者“不屑”。从秦简夫《东堂老劝破家子弟》、郑光祖《醉思乡王粲登楼》、罗贯中《宋太祖龙虎风云会》和无名氏《冻苏秦衣锦还乡》来看,点汤送客、逐客之俗,已遍及市廛的勾栏茶肆之中,成为市井黎庶所熟知的习俗。

元曲还反映了元代以“茶”为女孩子起名的习俗。在中国的起名习俗中,有一个好名会带来好运,姓名影响人的一生等理念。因此父母们把为孩子起名视作是生活大事。女孩的名字,往往富有“女性意味”和“柔情色彩”。这些意味和色彩,比较明显地表现在名字的音、义、形上,多给人清爽、温柔、艳丽、姣美的感觉。它或者直接与女性及女性的性格有关,或者与大自然中一些华美的风景、鲜艳的色彩、珍贵的事物相联系。以茶为女子美称,源自唐代。元好问《德华小女五岁能诵余诗数首以此诗为赠》写道:“牙牙娇语总堪夸,学念新诗似小茶。”自注:“唐人以茶为小女美称。元代以“茶”称女子名在元曲中屡见不鲜。如“紧相催,闲笃磨,快道与茶茶嬷嬷。” “根窠生长灵芽,旗枪搠立烟花,不许冯魁串瓦。休抬高价,小舟来贩茶茶。” “珍珠包髻翡翠花,一似现世的菩萨。绣袄儿齐腰撒跨,小名儿唤做茶茶。”这种以“茶”寄托温馨祝愿、美好情愫的称呼,也得到少数民族的认同和喜尚。李直夫杂剧《便宜行事虎头牌》第一折便有“自家完颜女直人氏,名茶茶者是也”的科白。女主角即名“茶茶”。“金、元人多呼女为‘茶茶’”。“茶”成了元代人对少女的昵称,也是元代民间茶文化中的一道独特靓丽的风景。

古人不仅把茶作为女子别致的美称,还以茶为聘礼,以茶象征坚贞的爱情。茶与婚俗结缘,取自古人对“茶不移本,植必子生,古人结婚必以茶为礼,取其不移志之意”的认识。由于茶包蕴有“吉祥寓意”而广泛流行,历代兴盛不衰。元代也承袭了这种茶礼,并在元曲中有生动反映。如王实甫杂剧《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第四本第三折中将结婚的筵席称作“做亲的茶饭”,郑光祖杂剧《梅香骗翰林风月》第四折中婚宴上有“交茶换酒”之礼,杨景贤杂剧《西游记》第十五出《导女还裴》中有吃“会亲茶饭”之俗,贾仲明杂剧《萧淑兰情寄菩萨蛮》第四折中有筹办的“羔雁茶礼”。茶在结婚大典上是宴客的必需品,说明茶在当时不仅仅是上上下下人人爱喝的饮料,而且已渗透到元代社会的各个领域、层次、角落。童童学士有一首曲,也是对元代以茶传情、吃茶定亲习俗的真切描写:“好姻缘两意相答,你本是秋水无尘,我本是美玉无瑕。十字为媒,又不图红定黄茶。”此曲当是元时市井社会生活状态的一种真实记录。因为,如果说元杂剧对茶文化的描写尚有时代错乱现象的话,那么,元代散曲家对茶文化现象的记述,则应该是与时代同步的,也是真实的。

红事用茶,白事亦少不了用茶。如岳伯川杂剧《吕洞宾度铁拐李岳》第二折李岳唱词:“我和你十七八共枕同眠,二十载儿女姻缘,一脚儿地停尸在眼前,则落得酒茶浇奠。”“以茶祭祀”的风俗古已有之。据考证,至晚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出现了“以茶祭祀”的记载。据《南齐书》载,南齐武帝萧赜永明十一年(493年)七月诏:“我灵上慎勿以牲为祭,唯设饼、茶饮、干饭、酒脯而已。天上贵贱,咸同此制。”后人沿袭此俗。元曲中这一风俗的记载,反映了以茶祭奠的民风民俗在元代的普遍和深入。

 

    二、从元曲茶品、茶具的描写,看元代承上启下的茶文化

 

一个时代的茶风,体现着一个时代的社会风骨。元代是由蒙古贵族建立起来的庞大帝国,作为统治民族的蒙古族以及色目人,由于以奶酪、肉类为主要食物,需要饮茶以助消化,故对茶叶的生产比较重视。同时,由于游牧民族的生活习俗,他们又将游牧地区的茶文化带入中原地区,加之中外交通发达,外来茶品的引进,使元代的茶文化呈现异彩纷呈的局面。因此,元代茶的生产和饮用虽然基本沿袭宋制,但饮茶方式和文化内容却出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新景象。元曲记录的大量茶品,就是这种景象的真实反映。

 

(一)以制作方法识别的茶

从宋代在福建建安北苑造团茶开始,团饼茶便名冠天下。宋代张舜民《画墁录》:“丁晋公为福建转运使,始制为凤团,后又为龙团。”这类团饼茶用上等茶末制成,印有龙凤纹,不仅可以饮用,还是一种赏心悦目的艺术品,价值不菲。虽然来自北方游牧地区的元朝统治者对这种精细的茶没有兴趣,但时人仍以这种茶为“天下第一茶”,文人们更是对此茶情有独钟。元曲中有许多描写,就反映了这种心态。如陈德和小令【双调·落梅风】《陶谷烹茶》:

龙团细,蟹眼肥,竹炉红小窗清致。试烹来是觉风韵美,比羊羔较争些滋味!

李德载小令【中吕·阳春曲】《赠茶肆》,全曲十首,都是夸耀茶的香味和煎茶的技巧。其中第四首:

龙团香满三江水,石鼎诗成七步才,襄王无梦到阳台。归去来,随处是蓬莱。

汤舜民小令【南吕·一枝花】《送车文卿归隐》:

落红阶砌胭脂烂,新绿门墙翡翠寒,安乐窝随缘度昏旦。伴几个知交撒顽,寻一会渔樵调侃,终日家龙凤团香兔毫蘸。

无名氏小令【双调·沉醉东风】:

羊羔酒香浮玉杯,凤团香冷彻金猊。锦儿掌上珍,红袖楼前立。画堂深醉生春意,一任门前雪片飞,飘不到销金帐里。

尽管团饼茶在元代依然存在,但已经不是主流茶。这是由于团饼茶的制作工艺和煮饮方式都比较繁琐,对于一般的普通饮用者来说,则多有不适合的地方,特别是来自北方游牧地区的元朝统治者对这种精细的茶没有兴趣。他们总是希望价值低廉且煮饮方便的茶。于是,在过去团饼茶工艺的基础上,就出现了蒸而不碎、碎而不折的散茶。元曲中描写了更多的这种代表新工艺制作的散茶。马致远杂剧《江州司马青衫泪》第四折京师名妓裴兴奴唱词中的“他有数百块名高月峡,两三船玉屑金芽”,他的另一杂剧《马丹阳三度任风子》第三折屠夫任风子唱词中的“石鼎内烹茶芽”,张可久小令【越调·天净沙】《赤松道宫》中的“松边香煮雷芽”,李德载小令【中吕·阳春曲】《赠茶肆》第九首中的“金樽满劝羊羔酒,不似灵芽泛玉瓯”等。这里说的金芽、茶芽、雷芽和灵芽,都不是饼茶,而是散茶。这说明,团饼茶开始衰落,元代王祯的《农书》将团饼茶排在最后,并指出,虽然“腊茶最贵”,制作亦“不凡”,但“惟充贡茶,民间罕见之”。比《农书》成书晚的元末明初人叶子奇撰写的《草木子》,在“御茶条”中记载:元朝的贡茶仍是团状、饼状一类的紧压茶,但“民间止用江西末茶,各处叶茶” 。散茶压倒团饼茶而成为当时一种流行的茶品,这是元代茶文化的一个特点。

 

(二)以产地命名的茶

中国具有悠久的文明历史和丰富的地域特征,积淀形成了成百上千种具有典型原产地域特征的茶品。如“蒙山茶”因产于四川雅安市名山县蒙山而得名。蒙山,又称蒙顶山。其山有五岭,中顶曰上青峰,山顶受全阳之气,所产茶紧卷多毫、色泽翠绿、鲜嫩油润、香气清雅、味醇而甘,在唐朝作为贡茶时便享誉中外。元曲中有不少对蒙山茶的描写,李德载小令【中吕·阳春曲】《赠茶肆》第三首:

蒙山顶上春光早,扬子江心水味高。陶家学士更风骚,应笑倒,销金帐饮羊羔。

马致远杂剧《江州司马青衫泪》第三折裴兴奴唱词:

我则道蒙山茶有价例,金山寺里说交易。

元曲对蒙山茶的描写,反映了元代对蒙山茶的崇尚,以及该茶在元代的大众化、平民化。

“双井茶”也是一种以产地名称命名的茶。“双井茶”,又名洪州双井、双井白芽等,因产于江西省洪州分宁县(今江西省修水)杭口乡双井村而得名。自古闻名,宋代被列为贡品。此茶形如凤爪,汤色碧绿,滋味醇和。宋代著名诗人黄庭坚非常喜爱双井茶,常常将双井茶分赠给好友欧阳修、苏东坡、司马光等,并赋诗赞赏。元人对双井茶也十分喜爱。张可久有三首咏诵“双井茶”的茶曲:

鹤飞来一缕青霞,笑富贵飞蚊,名利争蜗。古砚玄香,名琴绿绮,土釜黄芽。双井先春采茶,孤山带月锄花。童子谁家,贪看西湖,懒诵《南华》。

金字淡桥空柳浪,翠微深门掩苔墙,两袖波光钓斜阳。孤山花已老,双井水犹香,记神仙诗句响。

黄叶青烟丹灶,曲阑明月诗巢,绿波亭下小红桥。老梅盘鹤膝,新柳舞蛮腰,嫩茶舒凤爪。

张可久这三首茶曲,将双井茶的色、香、味、形和功能,描绘得淋漓尽致,透露出作者对它的喜爱和高度评价。

“阳羡茶”也因产于常州(今江苏宜兴,古称“阳羡”)而得名,其茶由于鲜芽色紫形似竹笋,又称“紫笋茶”,以形美、色鲜、香高、味醇的特点而誉满全国,在唐代已列为贡茶。元曲对“阳羡茶”的描写很多,如柴野愚小令【双调·枳郎儿】:

访仙家,访仙家远远入烟霞。汲水新烹阳羡茶,瑶琴弹罢,看满园金粉落松花。

乔吉【双调·水仙子】《廉香林南园即事》:

山中富贵相公衙,江左风流学士家。壁间水墨名人画。六一泉阳羡茶,书斋打簇得繁华,玉龙笔架,铜雀砚瓦,金凤笺花。

二曲说明,“阳羡茶”尽管在宋代已让位于福建建州茶,但在元代依然受到称颂,仍是时人赏识的珍奇茶品。

元曲还常写到产于建安(今福建建瓯县)壑源山建溪口的建溪茶。建溪茶也属茶中极品。马致远杂剧《吕洞宾三醉岳阳楼》第二折岳阳楼下茶坊店主郭马儿上场诗:

龙团凤饼不寻常,百草前头早占芳。采处未消峰顶雪,烹时犹带建溪香。

马致远杂剧《江州司马青衫泪》第三折裴兴奴唱词:

咱两个离愁虽似茶烟湿,归心更比江流急。离江州谢天地,出烟波渔父国。遮莫他耳听春雷,茶吐枪旗。着那厮直赶到五岭三湘建溪,干相思九公里。

金末元初诗人耶律楚材酷爱建溪茶,他在随元太祖西征时,作《西域从王君玉乞茶因其韵七首》。诗作十分明白地唱出了自己的饮茶审美观。其一为:

积年不啜建溪茶,心窍黄尘塞五车。

碧玉瓯中思雪浪,黄金碾畔忆雷芽。

卢仝七碗诗难得,谂老三瓯梦亦赊。

敢乞君侯分数饼,暂教清兴绕烟霞。

其五为:

长笑刘伶不识茶,胡为买锸谩随车。

萧萧暮雨云千顷,隐隐春雷玉一芽。

建郡深瓯吴地远,金山佳水楚江赊。

红炉石鼎烹团月,一碗和香吸碧霞。

耶律楚材的诗和元曲中描写的建茶可互为印证,说明建溪茶在元代仍十分有名。

 

(三)以色形命名的茶

我国许多名茶,都以形美、色艳、香浓、味醇闻名于中外的。如紫笋茶,从唐代作为贡茶后,一直是中国传统名茶。元曲中有许多描述紫笋茶色形的作品。冯子振小令【正宫·鹦鹉曲】《顾渚紫笋》:

春风阳羡微暄住,顾渚问苕叟吴父。一枪旗紫笋灵芽,摘得和烟和雨。【幺】焙香时碾落云飞,纸上凤鸾衔去。玉皇前宝鼎亲尝,味恰到才情写处。

张可久小令【双调·水仙子】《山斋小集》:

玉笙吹老碧桃花,石鼎烹来紫笋芽。山斋看了黄笙画,荼蘼香满把,自然不尚奢华。醉李白名千载,富陶朱能几家?贫不了诗酒生涯。

两曲以语言的密度美,给了读者很多的信息量,表现了茶习俗的丰富内容。第一,阳羡茶、顾渚紫笋,都是当时名贵高雅的紫笋茶。据陆羽《茶经》说,茶芽,紫色的要比绿色的好,形状如笋的要比如牙的好,叶子蜷缩的要比舒展的好。紫笋茶芽色泽带紫,芽叶相抱似笋,其形、其色、其味,牵动了元代茶人的心。第二,在元代,阳羡茶、顾渚紫笋茶仍是龙团饼茶。“纸上凤鸾衔去”,说的就是这种茶。第三,元代碾煎饮茶法依然时尚,“焙香时碾落云飞”,说的就是用茶碾碾茶的情景。第四,“石鼎烹来紫笋芽”,紫笋茶本已不凡,再用石鼎烹煮,更添品位。

元曲里还有关于枪旗茶的描写。如马致远杂剧《新刊的本泰华山陈抟高卧》第四折【沉醉东风】唱词:

这茶采得一旗半枪,来从五岭三湘,泛一瓯瑞雪香,生两腋松风响,润不得七碗枯肠。辜负一醉无忧老杜康,谁信您卢仝建汤。

“枪旗”是当时的名茶,也是茶芽精细的称谓。“一旗半枪”由春茶早期的幼嫩芽叶经精细加工而成。枪,指枪茶,茶萼尚未舒展开,其状如枪;旗,指茶旗,茶的嫩芽、茶萼已展开,其状如旗。茶中全是一枚小芽者,列上品,以下依次为一枪一旗、一枪二旗等。

元曲中提到的名茶也不少,如李德载小令【中吕·阳春曲】《赠茶肆》第八首:

龙须喷雪浮瓯面,凤髓和云泛盏弦,劝君休惜杖头钱。学玉川,平地便升仙。

张可久小令【双调·折桂令】《春晚有感》:

茶分凤髓,墨染龙香。

张鸣善小令【中吕·普天乐】《遇美》:

茶温凤髓,香冷鸡舌。

贾仲明杂剧《铁拐李度金童玉女》第三折:

瓜分金子,鲙切银丝,茶煮云腴。

马致远套数【双调·新水令】《题西湖》:

竹引山泉,鼎试雷芽。

上述茶曲中提到的“龙须”、“凤髓”、“雷芽”、“云腴”等,或为名茶,或名茶美称,俱为茶之上品、极品。另外,在关汉卿杂剧《钱大尹智勘绯衣梦》和无名氏杂剧《朱太守风雪渔樵记》中均有“疙疸茶”之目,无名氏杂剧《包待制陈州粜米》中有“苦茶”之说。“疙疸茶”是当时一种廉价的茶,用较大的芽叶制成。“苦茶”是一种土制的茶,产于福建省莆田县,有清火的作用。元代乡土诗人洪希文曾写有《煮土茶歌》很有茶趣。表明元代所饮之茶中,是名茶凡品兼有,细茶粗茶咸备的。

 

(四)引进的外来茶名

乔吉小令【双调·卖花声】《香茶》:

细研片脑梅花粉,新剥珍珠豆蔻仁,依方修合凤团春。醉魂清爽,舌尖香嫩,这孩儿那些风韵。

“孩儿茶”,又名乌爹土、乌迭泥,是海外出产的一种药物,元代前期即已传入中国。元代常以此物和其他香料碾细混合加工成块状,用来含嚼,有生津醒酒的功效,深受人们的喜爱。忽思慧的《饮膳正要》中有“孩儿茶” 的记载。许多元代诗人也在自己作品中提到孩儿茶。如宋褧《送赵伯常淮西宪副六首》第四首:“常日相陪散马蹄,官曹同事凤城西。别来应忆太禧白,醉后仍须乌迭泥。”作者自注:“乌迭泥去疾,即孩儿茶,酒后嗜含之。”陆厚《刘仁卿求孩儿茶诗》:“不意蛮獠有别种,名味迥然异中国。方今泰和通输时,风俗土物信不齐。有茶磊磈类瑿玉,其名译曰乌爹泥。海贾载归不识用,岂知知者谋必中,精研熟和匀脑麝,团团印出云间凤。含者嚼雪通心胸,时复唾地如血红。解愁醒酒有佳趣,生津止咳有奇功。”杜本《真州贾生索赋孩儿茶》:“吾闻孩儿茶,始来自殊方。古人译其名,和以龙麝香。贾生得妙诀,品制非寻常。清晨持遗我,令我试与尝。……能令齿颊生玉液,却回曲蘖升明光。”乔吉的小令和元代诗作,说明孩儿茶在元代颇为流行,为人们所喜爱,反映了元代茶文化兼容并蓄的特征。

 

(五)以乳汁、果品制成的茶

蒙古族入主中原后,受到藏族酥油茶即所谓“西番茶”的启发,吸收中原原有的一些饮茶方式,结合本民族的文化特点,形成了具有蒙古特色的茶饮品。这种茶饮既可饮用,又可食用,不仅受到蒙古贵族的欢迎,而且还流传到汉族和其他民族中,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元代茶文化。李寿卿杂剧《月明和尚度柳翠》中,柳翠和月明和尚到茶房里说话,月明和尚要茶博士“造个酥签来”,马致远杂剧《吕洞宾三醉岳阳楼》茶坊经营的饮料中有酥签,顾客喝了以后说道:“你这茶里面无有真酥。”李德载小令【中吕·阳春曲】《赠茶肆》第十首中提到来自塞上的酥茶、兰膏。“酥签”亦作“酥佥”,是北方游牧民族创制的以乳汁煎的茶,即奶茶。奶茶营养价值高,又有消食、消火、助消化、开胃的作用。元朝忽思慧《饮膳正要》载:“将好酥于银石器内溶化,倾入江茶末搅匀。旋旋添汤搅,成稀膏子。散在盏内,却着汤浸供之。茶与酥看客多少用。但酥多于茶些为佳。此法至简且易,尤珍美。四季看用汤造。冬间造,在风炉子上。”“兰膏”即“兰膏茶”,也是元代流行的酥油茶。在茶中加酥油,这正是元代茶文化多元化特色的表现。

元曲还描写了以香花、果品等入茶的饮茶习俗。以香花、果品等入茶的习俗,虽然在唐宋已不乏其例。如蔡襄《茶灵》所记在贡茶中放入龙脑等名贵香料;黄庭坚《煎茶赋》中提到“佐以草石之良”,有胡桃、松实、庵摩、鸭脚、勃贺、蘼芜、水苏、甘菊等。但真正的窨制花茶始于元代。利用茶叶的亲异味性,使茶叶吸收花、果品等的清芬芳香而加工制作的茶,且不断被普及饮用,是元代茶文化的又一特点。元曲对此多有描写。乔吉小令【双调·卖花声】《香茶》中提到的“梅花粉”,即是以香花入茶。以果品入茶的记载,则有孛罗御史套数【南吕·一枝花】《辞官》中提到的茶中放乌梅煎制而成的“梅茶”;马致远杂剧《吕洞宾三醉岳阳楼》描写的岳阳楼茶馆加了杏仁等果干的“杏汤”,加了木瓜等果品的“木瓜”茶;关汉卿杂剧《钱大尹智勘绯衣梦》第三折中赞美的以橙子的果肉调制的“金橙”茶汤;汤舜民小令【双调·天香引】《友人客寄南闽情缘眷恋代书此适意云•其三》中描绘的“荔枝膏茶”;无名氏小令【双调·庆宣和】中描写的如蕨薇菜一样甜的“枸杞茶”,等等。可见元代香花、果品等入茶,已经相当的普遍。至今我国湖南、湖北等地吃茶中喜欢加青果、青豆、米花,北方加红枣,可能是此种茶俗的遗风。

除了茶叶品类及其饮用方式外,元曲还提到不少茶具,也都表现出与元代茶文化相结合的气息。其一为煎煮茶用具。煮茶要用火炉,李德载小令【中吕·阳春曲】《赠茶肆》第五首中描写的“七碗清香胜碧筒,竹炉汤沸火初红”,无名氏小令【双调·雁儿落过得胜令】中记述的“茶药倚炉煎”等,就是这种习俗的记载。唐代以来煮茶的炉通称“茶灶”,元代仍沿用此称。高茂卿杂剧《翠红乡儿女两团圆》杂剧第一折有“供陶学士的茶灶,妆党太尉的筵席”,张可久小令【南吕·骂玉郎过感皇恩采茶歌】《杨驹儿墓园》中有“茶灶尘凝,墨水冰生”。元代文人还常以“笔床茶灶”相伴,如“箬笠蓑衣,笔床茶灶,小作生涯”,“笔床茶灶添香篆,尽意留连”,“莼羹张翰,渔舟范蠡,茶灶龟蒙”,“六月芭蕉雨,两湖杨柳风,茶灶诗瓢随老翁”,“挂渔网茶灶整诗担”。元代的文人墨客无论是作诗还是题画,都不忘将“茶灶”与笔床并列,说明茶灶是日常必备之物。

除了火炉之外,煮茶还需用茶铛、茶鼎。如乔吉小令【正宫·醉太平】《乐闲》“炼秋霞汞鼎,煮晴雪茶铛”,汪元亨小令【双调·雁儿落过得胜令】《归隐》“茶烹铛内云,酒泛杯中月”,张可久小令【双调·清江引】《张子坚席上》:“诗床竹雨凉,茶鼎松风细”,等等。随着用沸水直接冲泡散形条茶饮用(即“点茶”)方法的出现,用来煮水、存汤的“汤瓶”,在元代日益普遍。这不仅在元曲中找到依据,如关汉卿杂剧《钱大尹智勘绯衣梦》第三折茶博士云:“今日清早晨起来,烧的汤瓶儿热。开开这茶铺儿,看有甚么人来。”而且还可从内蒙古赤峰市出土的元代墓道烹茶图中找到佐证。图中没有茶碾,从使用的茶具和它们放置的顺序以及人物的动作来看,当时人们是在直接用沸水冲泡饮茶。

其二为饮茶茶器。如用来注汤的茶瓯、茶碗。如贾仲明小令【双调·凌波仙】《吊李宽甫》中的“青定瓯茶烹凤团”,张可久小令【双调•水仙子】《山庄即事》中的“清泉翠碗茯苓香”。元曲中茶具的描写,和茶品、饮茶方法描写一样,反映了元代在茶文化发展上所起的上承唐宋下启明清的重要作用。如李德载小令【中吕·阳春曲】《赠茶肆》第七首中写道:“兔毫盏内新尝罢,留得余香在齿牙,一瓶雪水最清佳。”马致远杂剧《吕洞宾三醉岳阳楼》第二折吕洞宾唱:“我看你怎发付松风兔毛盏。”张可久小令【双调·水仙子】《青衣洞天》:“兔毫浮雪煮茶香。”白朴杂剧《唐明皇秋夜梧桐雨》第二折【叫声】唱词:“酒注嫩鹅黄,茶点鹧鸪斑。”“兔毫盏”、“兔毛盏”、“鹧鸪斑”,都是指茶盏表面的细纹。茶盏在烧制的过程中,盏体上形成一种美丽异常的花纹,有的细密如兔毛,银光闪现,被称为“兔毫斑”;有的如鹧鸪颈项上的云状、块状花斑,被称作“鹧鸪斑”。这些花纹在光线的照射下,会闪烁出点点光辉,五彩纷呈。“兔毫盏”、“兔毛盏”名重宋代。宋代盛行斗茶,以此盏点茶,深颜色的茶具更能衬托斗茶所呈现的白色茶纹和泡沫,因此深受斗茶人的钟爱。元代斗茶之风虽趋式微,但其余绪流风仍不绝如缕,所以元曲中仍有不少此种茶盏的描写。元代赵孟頫的名画《斗茶图》,也可作为佐证。

元曲中茶具的描写,还反映了当时中原文化和草原文化融合的特点。从元曲中可以看到元代的瓷质茶具,造型深受宋代茶具的影响,但却以白瓷为尚,彰显北方游牧民族豪放粗犷的个性。如“野菜炊香饭,云腴涨雪瓯”,“玉乳茶浮玉杯,金盘露滴金罍”,“凤髓茶温白玉碗”,“龙涎香喷紫铜炉,凤髓茶温白玉壶”。曲词中提到的“雪瓯”、“玉杯”、“白玉碗”、“白玉壶”当是当时名贵的白瓷。随着茶叶品种的增加,元代普遍饮用的是与现代炒青绿茶相似的芽茶。芽茶泡出的绿色茶汤,以白瓷盛之,显得更为赏心悦目。人们因此逐渐看重白瓷,认为“洁白如玉,可试茶色”。而白瓷茶具的盛行,又与北方游牧民族尚白的审美观念相契合。也可以说,这是北方游牧民族审美观念在茶具上的表现。

元曲中反映元人追求以“三水”煎茶的描写也很多。如李德载小令【中吕·阳春曲】《赠茶肆》第三首:“蒙山顶上春光早,扬子江心水味高。”马致远杂剧《吕洞宾三醉岳阳楼》第二折:“也不索采蒙顶山头雪,也不索茶点鹧鸪斑。比及你吸引扬子江心水,可强似汤生螃蟹眼。”这是元代茶肆以扬子江水煮茶的描写。以泉水煮茶的描写,如“山竹炊粳,山水煎茶”,“涧水煎茶烧竹枝,袈裟零落任风吹”,“自天飞下九龙涎,走地流为一股泉,带风吹作千寻练。问山僧不记年,任松梢鹤避青烟。湿云亭上,涵碧洞前,自采茶煎”,“有客来,汲清泉,自煮茶芽” 等等。这些描写不仅表现了元人崇尚“天趣”的饮茶生活,而且反映了元人追求名茶名泉、讲求品饮环境的精神境界。

除了泉水、江水外,元曲中写雨雪入茶的篇什,还有许多。如白朴小令【双调·得胜乐】《冬》:“密布云,初交腊。偏宜去扫雪烹茶,羊羔酒添价。胆瓶内温水浸梅花。”周德清小令【中吕·红绣鞋】《赏雪偶成》:“共妾围炉说话,呼童扫雪烹茶,休说羊羔味偏佳。调情须酒兴,压逆索茶芽,酒和茶都俊煞!”乔吉小令【双调•钱丝泫】“煮茶香扫梅梢雪。”采梅花上的雪煮茶,无疑是诸多煎茶之“水”中的“极品”。

 

    三、从元曲茶坊、茶师的描写,看元代繁荣昌盛的茶馆文化

 

茶馆萌芽于唐代,兴盛于宋代。到了元代,茶坊、茶楼遍布大街小巷。元代茶馆、茶坊之所以繁荣,一是因为元朝统治者对茶的生产和贸易采取一种支持和倡导的态度。元代统治者在统治过程中虽然有不少伤农行为,但同时也推行过一些有利于农业生产的措施。如在元朝出版的《农书》和《农桑辑要》中,都把茶树栽培和茶叶制造作为重要内容来介绍,从而推动了元代茶文化的发展。二是因为茶的化食健体功效,逐渐为元人所认识,茶成为元代人的主要饮料。三是由于战乱频仍,人口相对地向中央及各级政权所在地集中,巨富豪门期盼在此得到安全的保障,贫窭困馁者也希望在这里找到最低限度的谋生之计。因此,元代的大都(今北京)等一些城镇的商业呈现出了畸形的繁荣,酒楼茶坊更是如此。元曲有关茶馆的记载很多,既有私人的茶室、茶寮,也有公共的茶坊、茶店,还有各种唤作“茶店”而实际与茶关系不大的酒店、面食店等。如商衟套数【南吕·梁州第七】《戏三英》:“向杜郎家酒馆里开樽,王厨家食店里饭罢,张胡家茗肆里分茶。”无名氏的《瘸李岳诗酒玩江亭》第二折牛员外云:“我要吃饭呵,走到那饭店门前……要吃酒呵,走到那酒店门前……要吃茶呵,走到那茶坊里,打个稽首,粗茶细茶,冷茶热茶,吃了便拿。”马致远杂剧《吕洞宾三醉岳阳楼》第二折郭马儿白:“我听得老的曾说来,三十年前,这岳阳楼上卖酒,如今轮着俺这—辈卖茶。”关汉卿杂剧《钱大尹智勘绯衣梦》第三折【紫花儿序】:“好茶也,汤浇玉蕊,茶点金橙。茶局子提两个茶瓶,—个要凉蜜水,搭着味转胜。客来要两般茶名。南阁子里啜盏会钱,东阁子里卖煎提瓶。”在这里,各类茶馆生意兴旺,从早到晚,茶客川流不息,恰如一幅幅活生生的社会风情图。

元代是我国民族大融合的时代,城市人口遽增,居民的成分复杂。为适应社会不同阶层和职业者的需要,茶馆的功能愈趋多样化、复杂化。首先,出现了经营多样化的茶馆。秦简夫杂剧《东堂老劝破家子弟》第三折茶店小二说:“我算一算账。少下我茶钱五钱,酒钱三两,饭钱一两二钱,打发唱的耿妙莲五两,打双陆输的银八钱。”说明这是一个引入了说唱艺术与游戏娱乐的茶店。而说唱艺术与游戏娱乐进入茶馆,既可增加茶馆的艺术氛围,也能吸引不少茶客,是茶馆功能多样化、茶馆文化走向大众化的一个标志。马致远杂剧《吕洞宾三醉岳阳楼》第二折茶店老板郭马儿问:“师父,要吃个甚茶?”吕洞宾说:“我吃个杏汤。”郭马儿说:“这师父倒会吃,头一盏吃了木瓜,第二盏吃了酥签,第三盏吃个杏汤,再着上些干粮,倒饱了半日。”说明这个茶馆兼营小吃之类。其次,茶馆作为聚会、洽谈场所的功能也在加强。李寿卿杂剧《月明和尚度柳翠》第二折柳翠说:“师父,长街市上不是说话去处,我和你茶房里说话去来。”文人雅士和普通市民到茶馆接洽商谈日渐成为商业习惯和社会风尚,这说明当时茶馆的经济功能、职业功能得到长足发展。元曲还记载大量反映元代百姓平民到茶房聚会休闲的情景。关汉卿杂剧《杜蕊娘智赏金线池》第一折杜蕊娘的唱词:“闲茶房里那一伙老业人,酒杯间有多少闲议论。”李行甫杂剧《包待制智赚灰阑记》楔子张海棠妈妈的科白:“如今别无甚事,寻俺旧时姑姊妹们,到茶房中吃茶去来。”无名氏杂剧《逞风流王焕百花亭》中的贺妈妈也有“无事到隔壁家吃茶”的话。说明茶馆具有了社会功能,人们不一定专为喝茶才到茶馆,平时随便聊天或商讨事情也可走进茶馆。茶馆既成为了文人雅士提供叙谈、会旧、吟咏、品茗赏景的场所,也是富商洽谈生意之地,还是下层市民聚会、打探信息、民事评理的地方。在茶馆饮茶已成了元人的一种“平平常常”的消费。更值得注意的是在关汉卿杂剧《钱大尹智勘绯衣梦》中描写了发生在茶馆里作案、破案的故事,反映当时的茶馆文化已达到一个较为成熟的阶段。

茶馆的消费群体也在扩大,茶消费的阶层呈现下移趋势,特别是劳动群众的出入茶馆,更扩大了茶馆的民众文化意蕴。关汉卿杂剧《钱大尹智勘绯衣梦》第三折茶博士白:“茶迎三岛客,汤送五湖宾”,“在北棋盘街井底开着座茶房,但是那经商客旅、做买做卖的,都来俺这里吃茶”。马致远杂剧《吕洞宾三醉岳阳楼》第二折茶店老板郭马儿云:“在这岳阳楼下开着一座茶坊,但是南来北往经商客旅,都来我茶坊中吃茶。”这些记载说明元代各层次茶客都有自己消闲饮茶的茶馆。在市廛茶坊与路旁茶寮之中,不同的雅俗谈吐,形成了茶的雅文化和俗文化并存的格局。同时这些记载还说明茶馆的时代特色鲜明。马致远杂剧《吕洞宾三醉岳阳楼》第二折写茶店老板郭马儿招待吕洞宾吃了几个品种的茶:“头一盏吃了个木瓜,第二盏吃了个酥金,第三盏吃了个杏汤。”其中“酥金”即少数民族爱吃的酥油茶:“(正末接茶科,云)郭马儿,你这茶里面无有真酥?(郭云)无有真酥,都是什么?(正末云)都是羊脂。”元代忽思慧《饮膳正要》卷二“酥签”云:“金字末茶两匙头,入酥油同搅沸汤点之。”元人杨允孚《滦京杂咏》也道:“营盘风软净无沙,乳饼羊酥当吸茶。”可见,郭马儿茶店既出售汉族人爱吃的木瓜茶、杏茶,也出售少数民族喜吃的酥油茶,体现了元代饮食业商业文化的特色。

元曲中也描写和盛赞了“茶博士”、“茶三婆”等茶馆工作人员精妙高超的冲茶分茶技艺。如李德载小令【中吕•阳春曲】《赠茶肆》第一首:“茶烟一缕轻轻飏,搅动兰膏四座香,烹煎妙手赛维扬。非是谎,下马试来尝。”第九首:“金樽满劝羊羔酒,不似灵芽泛玉瓯,声名喧满岳阳楼。夸妙手,博士便风流。”运用众多典故,广泛讲述了煎茶、饮茶的乐趣,写出了茶师的“妙手”和“风流”,以及茶品的不同凡响。尤其是第十首更为有趣,就像一首广告诗:

金芽嫩采枝头露,雪乳香浮塞上酥。我家奇品世间无。君听取,声价彻皇都。

这家小茶馆,既供应江南的露珠绿茶,又供应塞外牧民爱喝的奶茶,夸耀说他的茶誉满大都。一个茶馆又供应绿茶又供应奶茶,使我们可以窥见到元代京都的饮茶习俗,它正是汉族与少数民族风俗文化相融汇的点滴反映。

元曲中还有一些间接描述茶商的记载。根据历史记载,宋元时代的运输商贩最具经济实力之一的是贩卖茶叶的商人。这是因为茶的消费者遍布全国,而茶的产地则主要在长江以南,尤其集中在江苏、浙江、安徽、江西、湖南、云南一带,这给运输商人提供了十分可靠的牟利条件。有些商人就靠贩茶成为巨富。富有的茶商凭借经济实力,或经常出入秦楼楚馆,或为名妓脱籍从良。元曲对这个社会问题也作了真实的反映。如王实甫的杂剧《苏小卿月夜贩茶船》。此剧今虽已不存,但《盛世新声》、《词林摘艳》、《雍熙乐府》、《北词广正谱》中皆保存了此剧的残曲。纪君祥也写了一部《信安王断复贩茶船》杂剧。马致远杂剧《江州司马青衫泪》一剧也反映的是茶商与文人争夺妓女的故事。另外,王晔小令【双调·水仙子】《冯魁答》中的“茶引糊成刬怪锹,庐山凤髓三千号”、兰楚芳小令【南吕·四块玉】《风情双渐贫》中的“双渐贫,冯魁富。这两个争风做姨夫,呆黄肇不把佳期误。一个有万引茶,一个是一块酥,搅的来无是处”等等。这些杂剧、散曲虽然主要是写妓女、茶商和士大夫之间的爱情纠葛,不是直接以“茶”为题材而敷演故事,但描绘了宋元时期的茶商经济活动以外的社会生活,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元代茶业经济的繁盛。

 

    四、从元曲茶艺、茶道的描写,看元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茶文化精神

 

元代是中国茶文化脱胎换骨走向带有简约风骨的时代。当时的茶人钟情于“活水新茶” 的茶艺,风靡于融入大自然,与自然契合,与山水、天地、宇宙交融的茶道。元曲深刻地反映了这方面的内容。

与唐宋时期的文学比较,元曲少了专门描写饮茶过程和上层茶文化的精细、优雅风韵的作品,却多了反映日常生活中表现茶的豪放、热烈,饮茶的欢快,民间饮茶风尚的描写。如吴弘道小令【双调·拨不断】《闲乐》:“泛浮槎,寄生涯,长江万里秋风驾。稚子和烟煮嫩茶,老妻带月炰新鲊。醉时闲话。”人与茶、与江水、与天地融为一体,形成一种开阔的意境,一种天人合一的意境,反映了元代人回归自然、亲近自然的渴望。再如杨朝英小令【双调·水仙子】《自足》:“杏花村里旧生涯,瘦竹疏梅处士家,深耕浅种收成罢,酒新篘鱼旋打,有鸡豚竹笋藤花。客到家常饭,僧来谷雨茶,闲时节自炼丹砂。”此曲突出了“以茶交友”的主题,突出了中华民族与人为善、看重友谊、热爱和平恬静生活的精神。乔吉小令【双调·折桂令】《自叙》也以醇朴自然、音清婉谐的笔调写出他心目中的茶:“斗牛边缆住仙槎,酒瓮诗瓢,小隐烟霞。厌行李程途,虚花世态,潦草生涯。酒肠渴柳阴中拣云头剖瓜,诗句香梅梢上扫雪片烹茶。万事从他,虽是无田,胜似无家。”这里选取了冬季一个生活场景:从梅梢上扫下雪片烹茶。瓜的清甜,茶的清香,似乎使吟出的诗句也沾染上清雅香甜的味道。而张可久小令【双调·折桂令】《村庵即事》则表现出一种闲情逸致的民间生活雅趣:“五亩宅无人种瓜,一村庵有客分茶。春色无多,开到蔷薇,落尽梨花。”活脱脱一幅伴着茶烟的乡间生活小景。人、茶、环境浑然一体,没有嘈杂的喧哗、没有人世的纷争,在把盏品茗中,一种宽容,一份豁达,一番关怀,一点优裕充溢其间,茶之味滋润着元代人的性灵。充分反映了元代人希望社会少一些争戈,多一些宁静;少一些虚华,多一些真诚的心境。

从已发现的反映元代饮茶习俗的文献资料看,元代的饮茶习俗,在唐宋至明清的发展过程中,处于一个承上启下的阶段,为明及以后的茶文化向新方向发展,开辟了新的途径。一是茶艺走向简约。元代蒙古人入主中原,标志着中华民族全面融合的步伐大大加快。经过千年烘焙的茶、茶文化、茶精神也被裹挟进大融合的潮流,并成为这个舞台上不可缺的“名角”。一方面,北方少数民族出于生活的需要,在选择、吸收中原茶文化的过程中,依据自身的客观条件和生活习惯,糅和了自己民族的习惯、爱好、审美要求,赋予了茶文化精神一种新的特质和形态。另一方面,在蒙古贵族高压下,郁郁不得志的文人雅士,想试图用茶汤浇开心中的块垒,借茶的那份怡人的清香,些许提神的清爽,以及几分从容的韵味,表现超尘脱俗的风骨清节。如伟大的戏剧家关汉卿声称自己是分茶能手,他在套数【南吕·一枝花】《不伏老》中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攧竹,打马藏阄。”无名氏杂剧《逞风流王焕百花亭》中的主人翁王焕也被称为是分茶能手。以擅长宋元时期茶艺中要求极高的“分茶”技艺自我炫鬻,表现自己的风流倜傥,表现自己的情操,磨砺自己的意志,是元代茶文化精神的一股思想潮流。当这股思潮与少数民族追求茶的“本味”、“清饮”之风,在构架在传统文化底蕴上的茶文化中汇合后,便形成了元代茶艺简约化、茶与自然结合的新特点。

二是茶人走向自然。元代是一个隐逸风气极盛的时代,文人崇尚隐逸,常常喜欢把自己的隐逸情怀在作品中表现出来。许多有才学的人隐居山林,以茶解忧。宋人那种时时处处都用儒家的礼仪规范饮茶之风渐渐散去,自然情趣浓重的茶道越来越时尚。马致远杂剧《西华山陈抟高卧》第四折色旦云:“我与先生奉一杯茶,先生试尝这茶叶何如?”陈抟云:“是好茶也!”唱:“这茶呵采的一旗半枪,来从五岭三湘。泛一瓯瑞雪香,生两腋松风响,润不得七碗枯肠,辜负一醉无忧老杜康,谁信您卢仝健忘。”表面上是描写道家陈抟老祖品饮来自五岭三湘的名茶,喝得遍体舒泰,两腋生风,实际上借此在茶的世界里放牧自己的灵魂。卢挚小令【双调·沉醉东风】《闲居》:“学邵平坡前种瓜,学渊明篱下栽花。旋凿开菡萏池,高竖起荼蘼架,闷来时石鼎烹茶。无是无非快活煞,锁住了心猿意马。”这里,曲家不仅对当时烹茶,作了生动的艺术再现,而且十分明白地唱出了自己的人生态度和审美追求,展现了一种茶道古风的素朴要旨,拓落出尘的恬淡心境,荷池茶架的山野美趣。宋方壶小令【双调·水仙子】《隐者》:“青山绿水好从容,将富贵荣华撇过梦中。寻着个安乐窝胜神仙洞,繁华景不同,忒快活别是个家风。饮数杯酒对千竿竹,烹七碗茶靠半亩松,都强如相府王宫。”用饮茶等方式排解忧郁。以茶隐志,以茶励志,以茶明志,反映了元代有节操风概的文人身处逆境而胸襟磊落的品格。

饮茶追求清饮,钟情于茶的本色本味,寄情于古鼎清泉,忘情于幽雅胜境,在元曲中亦颇多见。李德载小令【中吕·阳春曲】《赠茶肆》第四首:“龙团香满三江水,石鼎诗成七步才,襄王无梦到阳台。归去来,随处是蓬莱。”汪元亨小令【中吕·朝天子】:“访壶公洞天,谒卢仝玉川,住潘岳河阳县。汉家陵寝草芊芊,叹世事云千变。暮鼓晨钟,秋鸿春燕,随光阴闲过遣。结茅庐数椽,和梅诗几篇,遂了俺平生愿。”宋方壶小令【双调•雁儿落过得胜令】《闲居》:“功名梦不成,富贵心勾罢。青山绿水间,茅舍疏篱下。广种邵平瓜,细焙玉川茶,遍插渊明柳,多栽潘令花。清佳,寻方外清幽话;欢洽,与亲朋闲戏耍。”等等。这些佳作不仅写出了作者爱茶品茶的心情,更反映出茶幽雅飘逸的风貌及内在力量和功效,展示了茶文化的精神品质。尤其是张可久小令【中吕·喜春来】《永康驿中》:“荷盘敲雨珠千颗,山背披云玉一蓑。半篇诗景费吟哦,芳草坡,松外采茶歌。”在芳草如茵的山坡上,采茶姑娘轻快的歌声从松林那边传来。一片自然风景就是一种心情,该小令不仅是由于作者用淡淡笔墨表达忘情山水、轻快自如的心境而成功,还因为是作者耳闻目睹的采茶情景的实录,而更显弥足珍贵。

    打开中华民族的文明史,几乎每一页都飘拂着茶香。元曲中丰富多彩、绚丽多姿的茶事描写,犹如一脉时宽时窄、时急时缓的元代茶的历史的流程。虽然它不可能像茶史专著那样作详细的记录。但是,假若没有这些茶曲,元曲定然减色;假若没有这些茶曲,我们也很难想象到元人尤其是文人的实际生存状态,很难理解元代文人在人格精神饱受重压的境遇中,竟然创造了堪称高峰的一代文化。正是由于元曲,才使中国茶文化久远的传统得以持续向前发展,构成中国茶文化丰富的形态;也才能让我们从这些似乎信手拈来的独特别致、清新鲜活的茶风茶俗描写中,找到元代社会的兴衰隆替与其经济、政治、文化嬗变的朦胧身影,以及身在其中的元代人的心理:一种时代的心理,一种民族的心理,一种文化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