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口市观澜国际房价:■王正方 精靈鬼怪走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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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校園巡禮/精靈鬼怪走一回_台灣大學──回響篇

分類:網路文章集錦2011/09/05 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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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校園巡禮/精靈鬼怪走一回_台灣大學──回響篇
【聯合報╱王正方】


台灣大學的學生,用精靈鬼怪四個字就代表了……


念的是電機系電影組

愣頭青一個,我坐在大禮堂,和全體新同學接受台灣大學新生訓練。台上講話的是法學院院長薩孟武教授,他語調鏗鏘,標準的福州腔:「台灣大學的學生,用精靈鬼怪四個字就代表了。一年級的時候,東鑽鑽西看看,很精。二年級就靈了,哪位教授的分數好拿、怎麼去占圖書館的好位子,他們都知道。到了三年級就鬼囉!學校每個角落、大小事件比誰都清楚,好事情絕不會錯過。四年很快過去,摸摸頭要怪自己啦!怎麼還沒學到什麼就要畢業了?」

工學院開迎新會,那時只有四個系:土木、機械、電機、化工。鍾院長西裝筆挺,口齒清晰,勉勵了我們一番,內容早忘了。只記得他最後說:「工學院四個系的學生,姓什麼最好?姓杜的應該念土木系;姓劉的念機械,卯金刀都全了;姓申的最好讀電機,因為申字和簡寫的電很像。化工是我們的第四系,所以姓羅的來念最理想,四系佳嘛!」以後才領教了,鍾教授的西裝每天不一樣,領帶的搭配很有講究。上課拿出專用粉筆盒子,戴上白手套持粉筆寫黑板,另外備有刷子,刷身上的粉筆灰。

在當年台大電機系的錄取名單上,我排倒數第三名,畢業時我還是倒數第三名。可謂一路走來,始終如一。班上的各方高手雲集,每學期書卷獎的爭奪戰很熾熱,但都和我沒關係。我在同學之間以娛樂性強而著稱,人緣算是不錯的。

不久前我們回母校開規模盛大的同學會,老錢(海內外知名的物理教授)講起大一上工程畫的事。三個小時大家認真畫圖,就聽見班上有個小子一段接一段的講笑話,葷素不拘,弄得大家都笑翻。老錢覺得這傢伙將來非去搞電影不可。真教他說中了,那個傢伙就是我,多年後晚節不保,當了電影導演。小劉(我們班的中央研究院院士),在同學會上向台大校長介紹我:「當年我們電機系分電力組、電訊組。喔,還有一個電影組,電影組只有他在念!」校長一臉茫然,同學們大笑。

開玩笑,我念的是電訊組,大三那年還挺認真製作了Yagi電視天線。鄰居弄來一台老電視,收不到訊息。我自告奮勇為他配製高級天線,按照教授的講義,拉起計算尺算出尺寸,找材料親手打造。完工測試,我站在屋頂舉著天線左右搖晃,電視機就是不出人影。鄰居打電話叫來電料行的小弟,他拿一只掰開的鐵絲衣架當天線,接好之後就在室內舉來舉去,電視上的影像就出來啦!然後電料行小弟很鄙夷的看了一眼我做的Yagi天線,說:「你電氣研究太多喲!」當場糗斃了。回家再核算一次,用的光速有錯誤,我做了一個十分之一的模型。

成績從未名列前茅,並不表示我沒去上課。蹺課紀錄當然驚人,但是遇上重頭戲就不敢怠慢。系主任盛老闆,人高馬大,上海交大出身,一口上海國語聽著迫切,也是圍棋高手。他的事務繁忙,上課經常遲到,教電工原理,屬於基本功科目,不點名但是沒人敢缺課。盛老闆也參加了我們這次的同學會,九十多了,腰板挺直,聲如洪鐘。老先生早改行了,在某大學教哲學,帶來幾本近著,同學們傳閱,連標題都看不懂。我真的是盛老的徒弟,但功力不如師父,他更上一層樓,研究形而上哲學,我這裡只會玩電影。

教電磁學的馮老,資歷深厚,曾經去過北極。他身材矮小,有時穿長袍,頭髮稀疏蓬鬆,有如一顆毛山藥。不時伸出拇指食指中指,相互垂直代表電磁波,上下移動,口中念念:「沽茲沽茲,遇到electron就像男孩子要看漂亮女生,他會那麼一轉。」


教授分本省、外省 兩掛

工學院的教授們,分本省、外省兩掛。外省籍教授多數有江浙口音,只有一位丁教授,國語比較標準。他講課生動,出的題目超難,每次考試大家都被「烤」到發焦。他就在考場好整以暇地說:「對不起,這是我們電機系的飯碗,一定要會。」講課時最喜歡中英文夾雜,如:「這兩個fields是perpendicular九十度。」班上和我胡鬧程度差不多的GB胡(這小子每天腦海裡都浮現著男女交歡圖),見面互相問候:「怎麼,今天早上又是perpendicular九十度?」

本省籍教授,受過日本教育,課堂上要求嚴格,講解演算按部就班。教電子學的李老師,有一套精準的線路分析法,我一直保留著上課時抄的筆記,多年後在美國,我當上電子線路設計分析工程師,就沿用李老傳授的方法,養家糊口混了三年的飯。唯獨他們的日式英語發音,開始時聽得吃力。譬如「巴理共」,原來是可變電容器(Variable Condenser)。

教科書一律是盜版的英文書籍,國家窮得厲害,沒人買得起原版書。智慧財產權之說還沒流行,怎麼辦?為了尊重老外的智慧財產,咱們就沒有教科書用,不學了?知識的傳播也要收版稅嗎?當時的那點英文底子面臨考驗,為了應付考試硬著頭皮啃原文。語文關還算容易過,一兩個學期就可以對付,專業性的概念,如果沒聽教授講清楚,或是沒講清楚,又懶得去看其他的書或資料,就變成一知半解、囫圇吞棗,流行一句話:「看不懂就信仰它吧!」

班上程度好的同學不少,競爭書卷獎的菁英們也都樂於助人,像我這種平時忙於外務的傢伙,到了期中期末考,免不了陷入深度焦慮,菁英們通常就給我們開特別班惡補。小劉、小顧、大烏等都有「人之患」的毛病,他們輪番上陣講考試重點。我覺得比教授、助教講的實惠有用,更能抓住要訣,對我們後半段分子的勉強驚險過關,立下大功。縱然有這等好事,座下還有人不進入情況。大烏在台上講得頭頭是道,GB胡老是在那兒問東扯西,打斷進程。大烏忽然火了,他說:「GB胡別問了,你都扯些什麼,這東西你懂嗎?」於是大烏在黑板上只兩三筆,就畫出一幅栩栩如生的男性生殖器來。至今仍對大烏的那兩筆素描印象深刻,可惜他幹了一輩子的王牌教授,沒有發揮藝術細胞的機會。


話劇社社長王尚義

四年下來根本沒時間讀書,靠著點EQ,同學們不藏私,傾囊相授的惡補,居然沒「當」過一次,也是個難以置信的紀錄。都是因為課外活動過多,很耽誤時間。

大一上學期,滿處在布告欄上找有趣的校園團體,參加過不少迎新會。後來全力以赴加入話劇社,社長是醫學院高年級學長,王尚義,我們特別有緣分。他知識淵博,洋學問知道不少,每次就聽他學貫中西不可止的「蓋」。在校園要演出一場舞台劇,花費的心血、時間和精力是意想不到的,我們總計演出過三齣話劇。從找劇本、請導演、演員、排練、定裝、做布景、找道具、接洽場地、宣傳、得到課外活動組的批准,裡裡外外的事情都要一一親自打理。課外活動組是一大難關,因為他們總是提心吊膽,就怕我們的演出有不符合政策的地方。管制的方法就是扣住經費不發,等到彩排時來看過,驗明正身才撥款。排演過程中,劇社通常還得找幾個負責人掏腰包墊錢。

話劇演出的樂趣多多,排戲的笑話就永生難忘,在舞台上得到觀眾的喝采,是何等的享受!美好的記憶包括去文學院請女主角。尚義在這方面很罩,那時他已經頗有「文名」,跟著他見過不少各院系的氣質美女。我們曾去敦請一位外文系學姊主演易卜生的「娜娜」(《傀儡家庭》),她是十足的古典美人,淺淺的微笑,嗓音低沉,如數家珍的談起易卜生、吳爾芙、卡繆,我聽了為之癡醉,半邊身體有酥麻麻的感覺。課外活動組槍斃了「娜娜」,說易卜生是共產黨同路人。

一齣戲順利的演出,曲終人也散盡,我和尚義累得四肢癱瘓,坐在空蕩蕩的劇場捨不得離去。記得他問過我:「戲散了是個什麼滋味?」我說:「好像有位好朋友剛剛去世。」「看你說的!」

尚義在他二十六歲那年,罹患肝癌不治,就這麼走了。

同學們很多念和尚高中,工學院的四系又是陽盛陰衰,土木、機械是清一色的男子俱樂部。土木系有測量課,這幫小子架起測量儀(其實就是望遠鏡),在校園丈量起來。附帶的也抓緊機會,遠距離測量許多美女的胸線起伏變化,又作出權威性的評論。夠惡劣的!機械系的大爺們,互相以「匪」來稱呼,唯一不叫匪的綽號僵屍,和他們打球像是摔跤比賽。他們還選出最是傻大黑粗的老萬作系花。電機系的同學溫文儒雅多了,班上有三位女同學。化工系的美女不少,然而到了二年級,就都被系內的同班或學長近水樓台的給「設定」了。找女朋友必須去其他學系發展。

【聯合報╱王正方】

沒在女舍門口站過崗 就遺憾了

台大四年如果沒有在女生宿舍門口站過崗,就有點遺憾了。傍晚時分,宿舍門口就有不少穿戴時髦,吹起蓬鬆飛機頭的俊男(自覺很俊),內心焦躁又故作泰然的樣子,不停的徘徊,或倚樹發呆。實在熬不住了,就低聲下氣的到傳達室,央求那位大姊再叫一次。傳達大姊最是得罪不得,她面惡心直,粗聲粗氣的不假顏色。她例行的回答是:「已經叫過啦!」再三央求,大姊就在原地大叫:「×××有人找啦!」這大姊挺有正義感,有時她自言自語:「這人一直都找陳××,啊,現在又找別人,奇怪。」門裡門外都聽得見。

約了女朋友又往何處去?西門町看電影是主要節目,什麼片子都看。有次帶女友看《螞蟻雄兵》,超級爛片。其中有一個眾多螞蟻吃屍體的鏡頭,嚇得她尖叫,整個身體倒向我來。啊!感覺挺好。

參加舞會是另一個主要約會女孩子的正當理由。我也曾積極的參加過很多大小舞會,個人舞藝談不上精湛,但基本上各式舞步都能上場應付。主辦過不少舞會,最大一次是以建中同學會的名義舉辦,請來一支四人樂隊,又有同學客串演唱,賣二十塊一張票,來賓有七、八百人,算是一樁盛事。本系同學認真讀書,很多從不參加這種活動。就努力勸說,老王辦大活動總要給個面子嘛!麻煩,推三阻四,說不會跳舞。抽空開班給他們惡補,示範了一支吉特巴,有位老兄說:「這叫什麼?」「吉特巴。」「對喲!看你那兩下子真像急得爬。」又說找不到舞伴,我動用人脈,找來好幾位女孩子。事後還給我起了個新綽號:「舞女大班」。

看電影、跳舞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重點在掌握送女朋友回宿舍前的臨別依依。夜涼如水,月色朦朧,在校園攜手踱步。見到杜鵑花叢四下無人,就鋪下手絹並肩而坐。喁喁私語,說到情不自禁,未免就纏綿起來,細節也難以盡述了。一下子就過了女生宿舍的宵禁時間,必須要翻牆。要領是男士先蹲下來,請女友脫下高跟鞋,踏上雙肩扶牆穩住,緩緩的站起推她翻過牆頭,但別忘了丟高跟鞋過去。練就一身鐵肩擔道義的基本功。

蹺課大概是每個台大學生都幹過的事,但是要有重點、技巧。像三民主義,從不去上課也能混個九十來分。政工幹校來的教授,每次都認真地用湖北官話點名,我和GB胡之流,應了卯之後就趁機閃人。有一次教授要在黑板上寫構成民族的五大要素;血統、語言等,起碼要寫十個字。十來個人見機不可失,一齊開溜。就聽見啪的一聲,粉筆斷了,教授轉過身來拿粉筆。我的身體一半吊在窗外,GB胡蹲在門口正要竄出去,像是電影中被凍結住的鏡頭。教授一臉怒容但沒發作,轉過身去繼續寫黑板。以後他改為不定時點名。GB胡不知檢點,有次點到他的名字還怪腔怪調的答應,教授忍不住了,破口大罵,臭罵班上所有的人,並提出嚴正警告。唉!難為他了,缺乏內容的課程,要得到這幫自視甚高的年輕人的重視,不容易哪!


怎麼能沒有軍訓課?

怎麼能沒有軍訓課、軍訓教官?上軍訓課要穿校服,就是那件不合身、黃卡其布、皺巴巴的西裝夾克,操練立正、向右看齊、齊步走、劈刺,究竟要搞多少遍?還考筆試,多半為是非題。我們請教官逐條念考題,念完一題同學們就齊聲喊叫:「對!錯!」純粹在起哄。軍訓是那個時代統治模式之下的產物。難忘大陸的慘痛經驗,鬧學潮就是顛覆政權的開始,要嚴密監控,學校軍訓教育能為當局帶來安全感吧!軍訓教官的責任很大,處境艱困。軍訓是大學體制外的編制,教官的身分地位和教授們不一樣,想和同學建立深入的互動關係不容易,又要他們保證年輕人的思想不出「軌」,太難了。

記得有位周教官,矮小、戴一副大眼鏡、拘謹嚴肅,一舉一動都很制式。喜歡在戶外上課,同學們圍著坐一圈,他站在中間講反共抗俄的大道理。常常要求每位同學發言,有位南部來的同學真敢講話,他站起來侃侃而談,講的內容如果放在今天,說不定他能當選高雄市議員。周教官聽完了沒有反駁,只仔細問了同學的姓名,然後點點頭。害得我們著實為那位同學提心吊膽了整整一個學期,結果也沒事。

最後一堂軍訓課,我們鼓搗著:「教官,今天改成大家輪流講笑話吧!」於是樂不可支。輪到周教官,他脫下軍帽,很制式的將帽子夾在腋下,說:「我不會講笑話,打一個謎語好了。謎面是;同裸體美女上床。猜一位國際大明星。」他的上海口音很重,我們都猜不出來,教官自揭謎底:碧姬芭朵。沒人笑,什麼意思?教官訕訕的也不作解釋。

多年之後我略微懂得一些上海話,「朵」若讀成短促的入聲字,是滬語中的一個動詞:性行為也。我們還一直以為周教官很正經。


台大四年 太好玩了

如果就這樣信筆寫下去,可就要沒完沒了了。四年台大有如一瞬間,畢業典禮那天穿上黑色學士袍戴方帽,男男女女嘰嘰喳喳,忙不迭的合照、道別。沒有感到太多的離愁,是年少不知愁滋味?四年歲月金不換,只是它來去如風,有些惆悵。陡然間,彷彿又聽見薩院長在講精靈鬼怪囉!那不就是在說我嗎?

最自責的是沒有抓住機會讀好基礎課,稀里糊塗多數用混的,底碼不清以後就會受罪。第一年在美國讀研究所,課業進度快而緊張,吃力得緊。就趁著耶誕假期無處可去(因為沒錢),重新將初等微積分啃了一遍,最後掩卷而嘆:「我怎麼會後知後覺到這種地步!」

然而台大四年太好玩了,不止是我這麼說,同學會上大家都認為如此,包括我們的部長。工學院同屆的一個老傢伙當了部長,我曾經去辦公室找他。公務只談了十分鐘,接下來全在扯大學時代的往事、趣事、糗事、臭事,充滿了衝動、荒謬、幼稚、歡樂和感動,愈講愈講不完。我們忽而拍桌子大叫,或縱聲狂笑,起立表演,我還跌倒在地毯上,嚇壞了他的機要祕書,不時緊張的跑過來探看。最後有結論:那時候太好玩了,長大了不好玩。

我對青春無悔,要是再上一遍台大,課外活動的重點會不同,但基本上還是精靈鬼怪走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