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口机场过夜:九、揪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9 19:47:30

九、揪斗

 

刘贽到北京上访没有结果,但他安慰自己,党中央、国务院的工作人员对我深表同情,且支持我到省里上访,我何不再到省、地区上访呢?虽然他在去北京上访之前听到几个以前在一起工作的老同事到省、地区上访受到冷遇,因此才直接去北京上访的,但既然中央接待部门要他到省里去,并且说省里会调查处理的,他就仍然有希望。这希望虽然渺茫,但总归是有的。为了这希望的到来,如果需要付出较大的代价的话,他也顾不得了,“状子”既然递到北京,是不能这样不了了之的。

他终于把所有可能接待他来访的领导机关都找遍了!他像一个皮球一样被踢过来,踢过去,终究没有着落。

一个接一个的希望破灭了,破灭了!

为了这一个一个破灭了的希望,刘贽进行了四个多月的“职业革命”,当时生产队有“缺一罚三”(缺勤一天,罚三天的工分)的规定,但他似乎什么后果也不考虑的。为了生活,小英去找生产队干部说:“你们只能罚他一人的工分,如果因为他缺勤罚我的工分,我就也不干活了。”队长说:“只要你不缺勤,不罚你的。”这样刘贽一心一意告状,小英按规定一天也不缺勤。到夏季分口粮时,刘贽家还是分了三口人的粮食。孩子是祖国的花朵,祖国的未来!干部们没有因为父亲的“过错”而不让他们吃饭。

“他要给共产党罢工了!”支书石忠明声嘶力竭地叫道。

刘贽反击道:你说我罢工,就算罢工,宪法(当时有个内部材料的宪法草案)规定,公民有罢工的权利!

其实,世界上那一个人举行的罢工?一个工人对资本家罢工,对资本家毫无损害,他可以另雇其他工人!一个农民对共产党罢工,他是怎样的痴心妄想呢?生产队离了他一人照样种地,大队离了他也毫无关系,公社、县上也可以对他不理,他罢工到死又有什么用呢?他是被逼到了这一步呀!

刘贽经过了四个月的上访,几乎耗尽了他的心血,然而却毫无结果,他实在无法坚持下去了,就在麦收时,结束了“罢工”。

盛夏,烈日当空。粮山大队办公室门口的大柳树下一大片人,正往墙上看什么,刘贽走过去看时,只见大红纸围着的一大块“大批判专栏”。当时如果有条件的话,刘贽一定会将它拍照下来,留下这珍贵资料,可惜他只能把文字抄写下来:

大批判专栏的通栏横幅写着:狠批目空一切的懒惰虫

两边对联:

吃老本的思想害人害已

讲革命为何不参加劳动

第一篇批判文章

最高指示

潮流总是阻挡不住的,社会主义到处都在前进,把一切绊脚石抛在自己的后头。

罕见人物

我名溜自称,

溜跑、告状为职业,

一心为革命(自称)。

我曾参过军,

出身是贫农,

想当年,

还上过堂堂的大高中。

  评

老本就这么厚,

吃光还有零。

 批判

私欲达不到,

策划点火于基层,

收罗社会渣滓,

蛊惑落后群众,

妄图招兵买马,

把无产阶级司令部攻。

上到田科长(人武部政工科科长兼县革命委员会政工组组长,曾在粮山驻队),

下至石忠明。

孩儿命名叫“战胜”(以搞垮、战胜老石作纪念)

蓄意多么阴险,

气焰嚣张何等!

群众批判你不务正业(长期不参加生产劳动),

美其名曰:抓革命!

救济不给你,气势汹汹跟人顶。

你是告状的能手,

层层上诉(这里的“上诉”与现在诉讼法律所称上诉是不一样的)逞英雄。

什么田科长 、林书记,

宣传队,石忠明,

都没你那个马列水平。

把干群视为草芥,

却把自己凌驾于人人之上的英雄(其实是狗熊)。

发现学校的高材让,

你声言要给培养,

你可曾懂得教师的职责吗?

真来是不知羞的高中生。

你告状的信(写给刘建勋、纪登奎的两封厚信)

退回来(一时没找见)

再三质问校中教工,

告诉你信丢了与我们无关,

你有什么权力给我们弄话听!

会计、教师你都愿干,

可不是干群对你没好评。

像你这条大鲸鱼,

容得下的该有多大的坑。

 

你是贫农的儿子,

早已不贫农(忘了过去),

吃老本,耍骄傲,

目无群众,

是你的特征。

像你这个空前绝后的罕见人物,

已经众叛亲离。

若不幡然悔悟,

势必要跌入反革命的泥坑。

                    粮山学校

1971年5月24日

第二篇

最高指示

毫无疑问,我们应该批判各种各样的错误思想。不加批评,看着错误思想到处泛滥,任凭它们去占领市场,当然不行,有错误就得批判,有毒草就得进行斗争。

       谁在反对毛主席?

当前在我们大队有一小撮不法分子,他到处散布流言蜚语,上不靠,下不尿,上窜下跳,到处告我们的大队党支部书记石忠明同志。他说石忠明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复辟资本主义等等。给我们的党支部书记石忠明同志安上一连串的罪名。把我们大队说得一团糊涂,一无是处。而他却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很革命的人,还厚颜无耻地鼓吹自己“对毛主席的指示紧跟”。真是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不知天下还有“羞耻”二字。

革命的贫下中农同志们,咱们来看看他是怎样紧跟毛主席的吧!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公社农民以农为主”、“抓革命,促生产”,他呢?本身是个农民,可是他整天骑着自行车东奔西跑,干什么呢?告状。不参加队里的生产劳动,这能叫紧跟毛主席吗?这岂不是自欺欺人之谈?

别人一说他不参加生产劳动,他就把脑袋一歪,理直气壮的说:“我不参加劳动,我是在搞革命。”试问哪有一个农民整天不参加劳动搞革命的?在粮山大队就你一个人吧?他口声声说,革石忠明的命。你还是把自己头脑中的资产阶级的命好好革一革吧!你不要革人家的命了。他把自己说成是很革命的,实质是不革命的或者是反革命的。

他还给自己孩子命名为“战胜”。并明目张胆地说:有朝一日要战胜石忠明,把战胜石忠明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他战胜石忠明,就是要战胜党及其所领导的广大贫下中农,战胜共产党,这纯粹是与共产党挑战。在我们粮山大队谁才反对老石,战胜老石呢,无非是地、富、反、坏、右、历史反革命之流。他和这些家伙有什么两样呢?大家要问这个人是谁,他就是粮山大队的刘贽。

                  粮山学校

1971年5月24日

刘贽所以把这两篇文章一字不漏的抄下来,他以为,即使不了解情况的人看了这两篇大字报,也能得出刘贽并不是反革命而是被打成反革命的这样的结论。他把这两篇大字报抄送给了中央和省里的领导人。另外,他也写了两篇小字报(因为他没有钱买纸,不像写批判他的文章的作者那样是公费用纸),贴在了和粮山学校的大批判文章并排的地方。其一:

罕见人物不罕见

——致《罕见人物》一文作者

尊敬的作者同志:

看了您的《罕见人物》的“诗”,我简直有些吃惊,想不到在文章上有些造诣的您,竟然少见寡闻到这种程度!您说我是“罕见人物”,我“罕”在哪里?据您文中有三:

一曰:告状。告状也算稀罕事吗?否也!咱不说秦香莲告状,老包铡陈世美,也不说《唐知县审诰命》,那是封、资、修,不能提了。就说今天的告状,也根本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在有法律存在的社会里就少不了有人告状。也许您感到稀罕的是一个普通百姓竟告到北京吧?其实,这也是您未见世面,像一个蛤蟆坐在井里说天有一个井大一样。假如你到中央接待站看上一眼,你只要看到中央接待站那么大地方,那么多工作人员,每天接待那么多的上访群众,你就会知道,在告状的人群中,我不过是沧海之一粟罢了,上访中央的有的是,不足为奇!

作者同志,你可能稀罕的是我一个普通百姓告的是大人物吧?据你所说,我不仅告了石忠明,而且告了林书记、田科长,这也算稀罕吗?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人民群众批评党和国家的工作人员,是宪法赋予人民的民主权利。你身为人民教师,整天拿着本本教育学生,难道连这点政治常识也不懂?而把本来正常的事视为怪事!

二曰:我不顾羞耻,伸手要救济。诚然,我也认为向国家伸手绝没有向国家捐赠光荣,向人乞讨也没有给人施舍体面。但是,“乞丐”二字,难道是为我才造出来的吗?我想,倘若今天您见到一个、两个甚至三、五个乞丐,您不会惊奇得了不得,为什么听到有人说我向公社要救济就这样愤然的指责呢?今春的救济款,我们大队除了地、富、反、坏、右,户户皆有,石忠明偏偏不给我,你怎么就不为此而吃惊和以为罕见呢?

三曰:想当会计、教师当不上,不知羞耻。作者同志,你大约常说:革命工作没有贵贱之分,为什么我没有当上教师和会计就羞耻,而你当上教师就光荣无比呢?是的,人民教师是光荣的,不过,我实在可怜你这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却自己出卖了灵魂,成了别人的附属品!

作者同志,请恕我直言,不虚心,望再指教。

                      刘贽   1971年5月24日

刘贽的另一篇小字报《他能代表党、代表毛主席吗?》是驳斥《谁在反对毛主席》这篇文章的,因为这篇文章本身太拙劣。谬误太明显,实在不值一驳,所以这篇小字报也很简单。他写道:“在七十年代的今天,能有几个人大言不惭地说,‘我代表党、代表毛主席,反对我就是反对毛主席呢?’《谁在反对毛主席》分明是叭儿狗为了讨主子欢心而‘汪汪’几声罢了”。

刘贽的小字报贴出去了!虽然小字报对大字报在形式上明显处于劣势,但刘贽还是准备迎战,奉陪到底的。遗憾的是,再也没有批判他的大字报了。

从吃晚饭时起,石忠明就在广播上大讲“阶级斗争的新理论”,说现在革命的对象就是原来革过命的人,什么老革命、老干部、老贫农,“三老”也不行,退伍军人也不行-----,人们听了广播就明白,这是在动员批判刘贽了。晚饭后,粮山大队召开基干民兵会就把刘贽给揪出来了。因为这次是把刘贽作为基干民兵的一员来批判的,算是人民内部的揪斗批判,所以最初没有阻止刘贽的据理反驳。但后来看到揪斗成了论战,而且优势又总在刘贽一边,石忠明就顾不得原来定的调子了。他“啪”的一声打了刘贽一记耳光:“我叫你常有理!”童瑞福也大叫着:“就你常有理,铁嘴磨不住你的肉嘴,不准你说,让大家批判你!”

“人民看清了!看你石忠明能横行霸道到什么程度?”刘贽愤怒的说,“我是常有理,我在你石忠明面前就是有理!大家看看,我是真有理,还是假有理?如果我是真有理,你石忠明就该承认错误。如果我是假有理,你石忠明挂着共产党的招牌,戴着最时髦的乌纱帽,好像带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怎么会被我批得灰溜溜的?太可悲了!”

石忠明看到内部批判,不能制服刘贽,就又在一天晚上召开群众大会揪斗刘贽 。大队党支部副书记、民兵营长杨大欢宣布开会后就喊道:“把刘贽这个坏家伙揪出来!”接着又揪出一个地主分子刘治祥给刘贽陪罪,大约是以此来标明刘贽是不折不扣的敌人了。

“低头!”“低头!”因为在“一打三反”运动中打人积极而被“火线”提拔为第一生产队副队长的童瑞福冲上来,捺住刘贽的头猛往下压,又照他背上打了几拳。他刚一松手,刘贽就又昂起头来。

“把他捆起来!”民兵营长向“武装”命令道,等几个“武装”把刘贽捆起来以后,一个“武装”把困刘贽的绳子的一头交给地主分子刘治祥拉住。刘贽质问道:“这是要叫地主分子对贫农专政了?”大约主持者觉得确有不妥,也不反驳,急忙把绳子从刘治祥手里夺了回来。一边又喝道:“刘贽,你要站好,老实点,不准你讲话!”

刘贽横眉冷对。

大队电工王士合第一个站起来发言:

“刘贽!你不要吃老本,以为自己出身好,参过军,你的老本已经吃光了!你站到敌人一边了!为刘灿山、苏培山等人翻案,和地、富、反、坏、右一唱一合,攻击党支部,攻击革委会,你完全站在反动立场上了!处处拉历史的倒车!”

大队电工是大队“机关”的直属工作人员,是紧跟党支部的,又有点文才,很受重用。虽然由于他是跟刘灿山学的电工技术,在揪斗刘灿山时受过株连,也许因为他反戈一击快,不久就被解放。现在所以积极批判刘贽,显然是为了借以立功赎罪。

刘幸福接着站起来批判刘贽,又是像“五、二”事件那样的说了一通,什么跟干部作对,不服从领导,劳动中消极怠工,私心大,向国家要救济等等。

也许以前批判刘灿山他们的那些发言人现在还不愿意批判刘贽,也许有些人怕刘贽那张嘴。所以下面就只有由主持会议的杨大欢自己上阵了。他又给刘贽戴上一些“反动”的帽子以后就让“武装”把他带到大队办公室,让群众分开小组讨论,说是讨论后要各小组选出代表发言,批判刘贽。不知因为各小组选不出发言人,还是因为一直作护麦看秋工作,在“一打三反”中当看守,新任副支书兼民兵营长的杨大欢确实没有能力把这个会开下去了,批判会就这样在结束了。

也许由于石忠明要亲自主持群众会揪斗刘贽还有顾虑,也许是要考验一下副支书的工作能力和斗争精神,石忠明在准备召开这个揪斗会时离开了大队,而等到揪斗会结束后又马上回到大队,听取汇报。

刘贽被带到大队办公室以后,杨大欢以解绳为交换条件,要刘贽写个检查。刘贽说:“可以让我在会上说嘛!要是让我写,写个批判石忠明的文章是不成问题的!”于是,刘贽被捆着在大队办公室关押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