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记者杂志第几期:寻找共同语言——离婚四年成长史0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05:45:29

当然,“志士”偶尔也会重操旧业,在发表完滔滔雄辩后,去色情网站看看上了什么新电影。
    但基本上那时我算个勤于笔耕的“现实主义批判家”,我写的东西逐渐被冠以“批判现实主义”名号。
    虽然我自己也不完全清楚究竟什么叫“批判现实主义”,但还是乐于接受这个名头。
    毕竟,被人追捧、被人赞扬、被人流着泪喊“良心”的滋味还是蛮舒服的。
    
    当然,现在我早洗手不干了,有个叫“牛刀”的弟兄干的正欢。
    但不知为何,每见到他的文字,我都特别想笑。
    百度来的数据,毫无经济学常识可言的分析,再加几句悲天悯人的口号,造就了被称为“房市良心”的预言家——只是他的预言从来都以破产告终。
    
    至于他的预测为什么会破产,后面再专谈。这里说我自己。
    
    人就是这样:本来什么都不是,可抬桩叫好的人多了,慢慢开始觉得自己是个人物。
    既然是个人物,那就得摆摆谱、装装逼——否则怎么叫“人物”呢?
    
    所以那时,但凡我出场都摆副义正词严、苦大仇深的面孔,批判这、揭露那。
    我站上了道德制高点,俨然成了劳苦大众的代表,人间正义的化身。
    
    我那时很崇拜列宁,电脑桌面上都是列宁挥手指引群众的照片。
    潜意识里,我把自己幻想成他。
    
    多年后我扪心自问:崇拜那个杀死上千万无辜生灵的梅毒病人有什么意思?
    当然这是后话。
    那时我“忘记”了列宁同志梅毒病人的身份,只把他看做无产阶级追求解放的“正义”化身。
    
    我现在终于知道:原来“正义”是有选择性与偏向性的;而这种自欺欺人般的“正义”一定不是真正的正义。
    但那时我不知道,或者说,即便知道也故意装不知道。
    什么叫“昧着良心”?这就是。

    而奇怪的是,“昧着良心”的出发点和说辞居然是——为了良心。
    这真是奇特的悖论,而这种悖论将会发生在所有真诚信仰列宁那套思想的人身上。所以他们必将和我一样,饱受良心受到谴责的煎熬。
    
    因为,若你怀有良知,那么很容易被教科书塑造出的伟大领袖形象所折服,很正常地想投身于人类解放事业;
    但若你真的具备良知,那你决不能只信教科书,决不能无视无辜受害者的累累白骨,你会用一切手段探求真相;
    毕竟,是马克思本人说:“怀疑一切。”
    
    当真相逐渐大白,你会发现这些所谓领袖被剥去神圣外衣后,露出的是极其丑恶的真实面目。
    
    这时你会怎么办?
    教科书给了你主观认知,你自幼就被狼奶教育灌输,被当“接班人”塑造。而且你也自信正义在手——即便是纳粹,都相信自己是正义的。
  
    我说过,人很难跳出主观局限,人都自以为是,人即使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也往往缺乏承认与悔改的勇气,或试图掩盖、或推卸责任。这将导致一错再错——很多人会继续自欺欺人地“坚信”正义在手,心安理得追求被选择性和偏向性过滤过的、掩耳盗铃般的“正义”。
    
    另一部分人,学会了跳出主观局限客观看待问题,定会动摇最初的信仰——因为这违背了追求正义与良知的初衷——改为探索实现正义的其他路径。
    因为,需要选择性记忆、昧着良心去追求的“正义”,一定是伪正义。
  
    当然我也是真诚的。
    我夜以继日、通宵达旦地写些关注民生的文字,很多观点并不为错。
    写到情深之处,还不由自主为群众的苦难流下眼泪。
    装逼装到这个范儿,连自己都骗了。
    
    有了这些资本,某种程度上,我被思想界接纳了。
    
    但我其实达不到那个高度。
    我是俗人,具备七情六欲,香车别墅、金钱美女样样喜欢。
    可我自命不凡,以为我的话能代表真理——就像自欺欺人数十年的《真理报》。
    这就是我常说的一句话“人有时会被自己的思维欺骗”的由来。
    
    既然喜欢装逼,就得为装逼付出代价。
    我付出的最大代价,就是长期搞不清我是干什么的。
    
    为何有的人成功,有的人失败?
    抛去天分的差异,其实最重要一条就是:你得明白你适合干什么。
    
    我是文人吗?
    不,不是。我对文学一点兴趣都没有。
    除了上学时读了几本大部头,成人后我再对文学毫无兴趣。
    当然,对成人文学还是多少有兴趣的,比如读了名著《少妇白洁》。
    而我最爱看的书,是历史。
    
    我是历史学家吗?
    不,也不是。
    我研究历史,唯一目的就是获知真相。
    当我知道:哦,原来是这样。这就足够。
    我不想著书立说,提不出什么新的研究方法。

我曾很讨厌我学的财经专业,认为它剥夺了我追求梦想的权利。
    一天到晚,钱钱钱钱钱,多无聊啊。
    
    当获得了些追捧后,我似乎明白了:哦,原来我是个思想家、政治家、革命家……
    总之,就应该像列宁同志那样!
    
    但我做不了列宁。
    和这位矮小秃头的梅毒病人不同,我天生不喜欢暴力,见不得流血。
    打死我,都不会昧着良心在无辜者的名单上写下“统统枪决”的判辞——那我一辈子都不能饶恕自己。
    这就完了,我不具备成为列宁主义者的基本素质。
  
    又想老百姓活的好点,又见不得流血——怎么办?
    2003年,列宁同志在1903年写的那篇著名文章里的问题又困扰着我。
    
    哦,原来还有一种社会民主主义,北欧福利国家那一套。
    于是我成了社会民主主义者,伯恩斯坦、戈尔巴乔夫和帕尔梅的拥趸。
    这条政治见解基本没错,至今我不思悔改。
    
    信仰上弄清楚了,这是个收获。
    可信仰并不能当饭吃——谁为我开工资?谁给我买房买车?谁替我养活老婆孩子?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自己的幸福,还得靠我们自己。
    
    在思想界转了一圈,弄清最终信仰后我还是决定:回到俗世闷头赚钱。
    也有收获,我交了一批思想界的朋友。
    
    思想界朋友有个特点:个个学富五车,可普遍没车;读书汗牛充栋,可大都没房。
    这也很好理解:坚守精神家园,你就会失去很多现实中的机会。
    这也是我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原因。
    
    聚会时我开着新买的商务车到场。
    大家纷纷惊讶:“你买车了?”
    “呵呵,是。”我波澜不惊——类似的惊讶已表达过好几回了,我当年进京、买房,他们都曾表示过惊讶。
    而我,又是个乐于送给大家惊喜的人。
    若不出意外,下次的惊喜该是:“你当老板了?”

    大家热烈交谈起来。
  
    和思想界朋友交谈有个好处——不愁找不到谈资。
    从某人被请去喝茶到强拆自焚,从阿扁吃官司到奥黑子当总统,从西方金融危机到国内三农问题......总之,和生意圈朋友简短而目的性极强的聚会不同,文人朋友的聚会总是超长又发散的。
    
    若是十年前,我定会心怀敬意,聆听这些世外高人天马行空;
    若是五年前,我定会乐在其中,口若悬河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可如今,我却如同干涸见底的池塘,再无高见和拙见,只好竖着耳朵当听众。
    
    当他们又提到哈耶克哈维尔哈贝马斯,我开始犯困。
    偶尔想插句话,也总觉得自己水平太低拿不上台面,所以干脆闭嘴。
    时不时看看表,思考着怎么以体面的理由脱身。
    在清高的文人面前,我已蜕变为俗不可耐的商人。
    
    “李兄最近有何佳作?”一位朋友的问话,让我从昏昏欲睡中猛醒。
    “哦,我?我没写什么。”
    
    其实我还是写了不少,但转向另一个圈子——俗世——去了。但我觉得没必要跟这些朋友提及,以免引起他们的鄙视。
  
    “对呀,很久不见李兄出作品了。”另一位朋友说。
    “哦,我彻底马放南山、解甲归田了,向现实低头,老老实实做个顺民。”
    “那怎么可以?李兄退出江湖,那是思想界的一大损失啊!”朋友道。
    “哪里哪里!”我慌忙自谦,“我这点水平算什么呢?狗肉上不得正席。再说这地球离了谁,还不是照样的转。”
    
    一顿饭吃去四个小时,大家又要按AA制买单。
    “不用了。”我说,“我买。”
    “那怎么行?这是咱们的规矩。”
    “总要有个例外嘛。”我笑着把卡交给服务员。
    “好,好,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朋友们也笑着说。
    
    意犹未尽,大家决定再去茶馆畅所欲言。
    我只好说:“我还有个重要工作,先告辞了。”
    
    走向车位时我郁闷地想:我实在是退步不小。
    可我开车出来向伫立路边拦的士的朋友们们招手告别时,我又觉得我进步不小。
    
    我很尊敬这些坚守理想家园的朋友,可我不打算坚持下去。
    是的,我向现实妥协了。
    不,不能算是妥协,简直是叫拥抱,是会师。
    现实,才是我该待的阵营。
    
    当然,这也意味着对自己曾有过的理想的背叛。
    否定先前的自己,再否定现在的自己,又否定未来的自己。
    我的一生,就充满了这种自我否定。
    我是越活越明白呢,还是越活越糊涂?
    
    如今,再遇到那些朋友的文章,我也会翻开看一看,但并不说什么。
    不是我故意厚积薄发,而是我确实江郎才尽,没什么好说了。
    现实和理想,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
    天马行空确实会有美妙的感觉,但那毕竟是浮云。
    而我最终选择脚踏坚实的地面,仰视天上的朋友。
十二、心中的上帝
    
    我近年越来越迷信了。
    
    2008年,我还在南方省城——N市——工作,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打算。
    那年我已36岁,人生过半、工作稳定、生活小康,积攒了点坛坛罐罐,也有了儿子。
    在这种情况下,抛下现有的职业、财富、人际关系,去一个陌生地方从头开始,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那个春节,我冒着大雪带儿子逛庙会。
    逛到个卖吉祥物的摊点,我突然想起:这是我的本命年。
    我买了条红腰带系上。
    
    掏钱给摊主时,一个念头闪过——本命年,可我的本命在哪里?是这里吗?
    难道我的一生,就这样——干活、退休、爬烟囱——度过?
  
    那时我的文件们也常问:“你干嘛总唉声叹气的?”
    我回答:“我总觉得,人的一生不该这么度过。”
    “你很不错了。”她们说,“已经算优质男人了,人要学会随遇而安。”
  
    可我学不会。
    
    我来这城市的唯一原因,是为了和前妻的感情。
    可我们的感情死亡了,我找不到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孩子?不。我已学会了不为别人牺牲自己。即使他是我的亲儿子。
    并非我不爱他,而是我懂得:人只有先能对自己负责,才有能力为别人负责。
    
    2008年清明节,我到北京给父亲上坟。
    或许你奇怪:我明明在N市,可父亲为何要葬在北京?
    话要从头说起。
  
    1995年我大学毕业到了N市,1996年父母就在N市买了两套商品房——一套给我未来结婚用,一套他们自己养老。
    家里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我留在南方,渐老的父母也想离我近点方便照应。
    他们是小商人,对他们而言去哪里做生意都无所谓,无非是买套房从新开始。
    
    他们为我买的那套我并没有住,因为离后来上班的地方太远了。
    我买了别的房子,一般周末才回来与父母团聚一次。
    
    可惜不久后父亲就病了,是癌症。
    治了4年,穷尽一切手段还是没能挽救他的生命。
    
    2002年秋天,离父亲去世只几个月时间。
    母亲因办理父亲的养老保险回原籍了,家里只剩父亲一人——他的病化疗时需要住院,化疗结束要回家休养。
    当时父亲生活尚能自理。一个周末,我回家探望他,为他做了顿饭。
    前妻没去,她约好朋友做美容。
    
    我问父亲:“爸,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我下班来照顾?”
    “你看我很好啊。”他微笑着答,“你上班要紧,别担心我。”
    “哦。”我听了他的话,就没有每天下班都回来。
    
    可我不知道的是,父亲其实很想我回来。他很喜欢我,很想天天和我在一起。
    但他不愿说出口,因为他觉得我过得太累了。
    那时我还需伺候脾气火爆而懒惰的前妻。在父亲那里做了饭,我回去还要给她做,晚了她还会大发雷霆,抱怨我不爱她了等等。
    那时的我真的很累,一回到父母家就瘫在沙发上,动也不想动。
  
    这一切,父亲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可他又怕破坏我的婚姻不好对我直说,只得悄悄跟母亲议论。
    
    “依我看,小杰的婚姻是留不住的。”某次,他私下对母亲说,“他的精力全耗在哄王佳上了。但我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只是他现在还没意识到。但他会觉醒,或早或晚。”
    母亲同意他的分析。
  
    “我已经不行了,看样子会死在这里。”父亲接着说,“你们要为未来早做打算。我死以后不要埋在这里,埋到北京去。”
    “为什么?”母亲含着眼泪,问。
    “小杰早晚会离婚的,一旦离婚他一定会去北京。到那时他就不必再跑回来为我扫墓了。我也不喜欢南方,我死了,不想孤零零地躺在这里。”
    
    2003年早春的一天,父亲终到弥留之际。
    他昏迷多日,气若游丝。
    我们全家守候在病榻前,等待着却又恐惧着最后的诀别。
    我们深爱着彼此,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亲人被夺走生命。
    
    那一刻,我第一次体会到灵魂深处发出的无奈感叹。
  
    那天风和日丽,空气中弥漫着润泽的花香。
    我坐在父亲床前,凝视他衰老疲惫的面容,禁不住泪如雨下。
    朦胧中,往事一桩桩在眼前次第闪过。
1983年冬天。我11岁,小学五年级。
    那年元宵节,我们那里办了次灯会,我很想去看热闹。
    不巧元宵节那天下起鹅毛大雪——那年春节较晚,元宵节已临近3月,气温很高,雪花落地即融化为泥泞。
    
    父亲带我去观灯。因泥泞没法骑车,他牵着我步行。
    冒雪看完灯展,我看到街边摊上卖纸灯笼,就跟父亲说我想要一个。
    父亲为我买了,并掏出火柴把蜡烛点亮。
    
    我提着灯笼,高兴得边走边蹦。
    “别蹦。”父亲提醒我,“路上很滑。”
    
    但我还是忍不住蹦蹦跳跳,不慎滑了一跤。
    幸亏父亲及时出手拽住,才没弄一身泥巴。
    可灯笼掉地上。蜡烛倾斜,灯笼燃烧起来并化为灰烬,最后熄灭在泥泞中。
    我央求父亲回去再买一个。
    
    父亲没给我买。
    他说:“不是不想给你买,而是想你记住,有些事你只有一次机会。”
    “可刚才我滑倒了。”我申辩。
    “我看到了。但不管什么原因,是你的不慎让灯笼毁了,你得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无话可说,扭头看了眼已游丝般闪烁的火焰,怏怏跟父亲回家。
    
    很多年过去,我常会想起那个元宵节:因我的不慎,灯笼毁在我手里,而父亲没给我机会买个新的。

    如今父亲的生命之火,也如同泥泞中的火焰,游丝般随时熄灭。
    悲伤,还夹杂着恐惧。
    我可能真的要失去父亲了。而没有父亲的日子,我该怎么办?
    
    中午,父亲忽然从昏迷中醒来。
    
    “小杰,把手给我。”他艰难地喘息着,“握住你的手,我心里感觉有点依靠......”
    伴着倾盆的泪雨,我紧握住他的手——这双手曾无数次把我从泥泞中拽出,给我保护,给我温暖。如今我长大了,可他却老去,失掉了力量。
    
    “啊,好多了......”他平静片刻,费力地睁开眼,看着我。
    我依然痛哭。
  
    “没事,人早晚得走这一步。”他安慰我,“这病,与其活着受罪,不如早点解脱。我死了,你要好好过,好好对你妈。快点长大......”
    
    他又昏迷过去,再未醒来。
    这就是他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我片刻不离,一直紧握握他的手,给他依靠。
    渐渐到了傍晚。一缕金黄色的夕阳透过窗户,洒在在父亲身上。
    我不知道,这双在我眼中象征着力量、威严和慈爱的大手,我还能握多久。
    我把脸贴在这双手上,想尽可能多地得到他的爱抚,那怕一分一秒,都无比珍贵。
  
    昏迷中的父亲一直急促地喘息,有时我能感到他的手指在微微抽动——我知道,他肯定想从昏迷中醒来,再摸摸我的脸。
    我还知道,他并不想离去,他在尽力与死亡抗争,只是他已失去了力量......
    
    1990年夏天。
    那时我不好好读书,被父母送到建筑工地接受“惩戒”,当了一个月的农民工。
    农民工对城里人怀有种天生的敌意,常欺负我这个城市仔——凡是遇到刮风下雨,他们都躲进室内做活,却让我在外边活砂浆。
    某日中午忽然暴雨倾盆,农民工又躲起来,留下我独自在雨里干活。
    
    雨很大,隔四十几米远就看不清人。
    浑身湿透的我装满一车砂浆,在泥泞中艰难跋涉。
    忽然,我看到个骑自行车的身影在我附近徘徊,似乎在寻找什么。
    
    我看清了,是父亲。他也认出了我。
    父亲推车走向我。
  
    他满脸错愕:“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还在外边干活?”
    我鼻子发酸,脸转向不远处的楼房:“他们让我活砂浆。”
    父亲顺着我的示意看了看,一跺脚说:“走,咱不干了!”
    
    父亲是给我送伞来的。他骑上车,让我坐后座。
    我紧紧抱住父亲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
    那后背山一般,温暖而伟岸。
  
    “善良朴实”的农民工兄弟并未因我是个没吃过苦的孩子而善待我。
    但我不恨他们,我理解他们。
    他们表现了人性真实的一面:自私,趋利避害。他们并不比血汗工厂的老板更有同情心。
    那些血汗工厂的老板,30年前大都也是农民工——这是个缺乏贵族气质和人文精神的国家。
    
    只是,以后再遇到自我吹嘘为“大公无私”的斜眼之流,我都会好笑:你忽悠谁呢?
在当时宣传环境引导下,对巴以问题,国人大都是同情巴勒斯坦人,反对以色列,但很少有人去认真思索一下,自己究竟为何要反对以色列这个与中国无冤无仇的国家。
    有天看新闻,我看到几个巴勒斯坦人搞恐怖袭击,打死不少以色列平民。
    我禁不住冲着电视,喊了几声好。
    
    “好什么好?”一旁的父亲突然问。
    “把犹太人打死了啊。”我不解地看着他,心想:难道打死犹太人还不好么?
    “你倒说说,把犹太人打死了就好?为什么?”
    “犹太人占人家地盘了,是侵略者啊。”
    “可被打死的都是平民啊?”
    “平民还不是占了人家地盘?”
    “为什么犹太人会去那里建国你知道吗?你知道犹太人在建国用的土地都是犹太人早就花钱从阿拉伯人手里买下的吗?你知道犹太人的历史吗?你知道犹太人建国的第二天,就有17个阿拉伯国家联军入侵,想置他们于死地吗?”
    我无语。我全不知道。
  
    “进里屋去,我给你上一课。”父亲说。
    他开始给我讲犹太人的历史。
    从古以色列、犹太人的几次大离散开始,到中世纪各国对犹太人的迫害,到纳粹对犹太人大屠杀,到犹太移民花钱从阿拉伯领主手里买下那些不毛之地,到联合国决定给犹太人一个家园。再到阿拉伯人拒绝联合国决议,决心用武力消灭这个新生的国家,引发几次中东战争。
    
    讲完,父亲问我:“现在你还为阿拉伯人滥杀无辜叫好吗?”
    我仍然不服:“阿拉伯人在那里已经生活那么久了,犹太人要建国也不应该到那里去建国。”
    “你说说看,犹太人不在那里建国,那他们该到哪里建国呢?”
    我不知所对,嘟囔了句:“要是当初纳粹把他们杀光了就好了。”
    
    话音未落,一个耳光就扇到了我的脸上。
    我捂着脸,惊恐地看着父亲。
    “你放屁!”父亲面色铁青、额头青筋直跳,几乎咆哮着对我说:“从明天起,你就不要再去上学了!你这样的人,如果成了一个法西斯,那还不如没有文化!”
    
    多年后,我总是怀着感激的心想起父亲那一耳光。
    正是他,及时把我从培养“普通法西斯”的狼奶教育中拽出来,赋予我真正的灵魂。
  
    2001年“911”事件后,网易曾做过次在线调查,结果是:80%为恐怖分子叫好,20%为无辜生命的消逝而叹息。
    我感激父亲,他让我成为那20%的一员。
    
    忽然,我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从对往事的追忆中惊醒,惊怵地抬起头。
    父亲已停止了呼吸。
    
    生离死别的一刻还是到了。
    尽管父亲并不想离开我们,尽管我们也不想离开父亲,尽管我们深沉地爱着彼此,可我们还是被强行撕扯开来.......
    
    人生就是这样一场悲剧——无论我们怎么努力,它终究是场悲剧。
    
    夜晚,医院的太平间外,我为父亲烧纸。
    熊熊火光映红了亲人们的脸,折射出一颗颗晶莹的泪滴。
    烈焰伴着狂风,旋转着直冲天际。
    就像人类文明的火种,一代代,生生不息......

    父亲走了。
    他在我眼中一直伟岸的身躯,被装进一个黑色的檀木骨灰盒中。
    我按他的遗愿,把他葬于京郊公墓。
    
    尘归尘,土归土。
    他从虚无中出生,死后又归于虚无。
    我们每个人的生命,归宿都是如此。
    
    父亲走了。
    但他并未完全离去。他的肉体虽灭,精神却长存我心。
    从那时起我时常梦到他,依旧和他进行灵魂的交流。
  
    当然,有朝一日,伴随着我,以及认识他的人的死亡,他的精神也会归于无。
    届时,谁都不曾记起,世上曾有过他这样一个人。
    我也一样。
    
    至少在梦中,我感觉不出他已离去。
    他依然向以往一样,向我表达他的各种看法。
    不止是过去的,甚至我现在遇到的一些事,他也会与我交流,表达他的看法。
    
    甚至我往往会怀疑:他真的死了吗?
    或许,死亡意味着他的精神挣脱了形体的桎梏,畅游于一个更广阔的时空?
    无穷宇宙,据说连时光都能倒流,那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时光回到2008年清明节。我又一次来到父亲墓前。
    我为他擦洗墓碑,摆放鲜花和祭品,又为他燃上一支烟。
    然后我也点了一支,默默地陪着他抽——就像他活着时那样。
    
    我的灵魂求教于他的灵魂。
    “本命年,我该怎么办?我的本命在哪里?难道我的一生就烂在南方?”
    “你需要弄清,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
  
    “但我没有勇气。”我说,“我在那里什么都有了,抛弃一切从头再来,我不敢想象。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即便冒险,是成还是败?”
    “是啊。”他说,“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即便留在那里,你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我豁然开朗。
    是的,即便留在那里,未来也不可预知。
    既然如此,为何要担忧冒险的失败?
    
    “那么我该怎么办?”我又问。
    他沉思片刻:“你要找到你的灵魂,看它在哪里。”
    “我的灵魂......”我思索了一下,“一直在这里——北京——就在您的脚下。”
    “那就来寻找你灵魂的归宿。”他微笑着说,“找到自己灵魂的人,才是幸福的。”
  
    2008年底。我又来到父亲墓前,陪他抽烟。
    
    “我回来了。”我对他说,“原来这一切都是您安排好的。”
    “不,不是。”他说,“是你找到了灵魂,并随着它的指引来到这里。”
    “可您在5年前就能预知这一切?为什么?”
    他笑了笑:“我了解我的儿子。我知道你一生的梦想,也知道你并不缺乏追求梦想的勇气。只是那时你太年轻,还需要磨练。如今你成长了。”
    
    “可走了这么长的弯路......”我叹息道,“要是您早对我直说该多好啊!”
    “早说了也没用。你没成长到这一步,即便我告诉你,你也不会意识到找到自己的灵魂、并随着他的指引行事有多重要。”
    
    “我明白了。”我说,“爸,您不但赋予我生命,还给我制订了做人准则,并传授给我思考问题的方法。潜意识里我一直把您的看法作为衡量自己对错的试金石。我心中一直有个上帝——从小到大,我始终生活在他的约束之下。我曾一直不明白他是谁,而为何又存在于我的心里。现在我终于懂了,我心中的上帝,就是您。”
    
    “我这一生并不算成功。”父亲回答,“我没挣多少钱,也没取得什么社会地位。”
    “但您在我心中至高无上。我终于明白:钱财和地位都是不断变化的外壳,而灵魂才是衡量一个人是否高贵的真正准绳。在您的指引下我找到了灵魂,决定终生坚守它,并传承给我的儿子。”
    
    父亲露出了微笑:“去奋斗吧,儿子。”
十三、我的女神
    
    2009年7月,天气炎热干燥。
    
    某日,一位央视主持人朋友电话约我:“今儿有空吗?”
    “有空。”
    “好,今晚去泡吧。”
    “泡吧?我一般不泡吧。”我婉拒。
    自关掉电驴闭关修炼,我的夜生活并不丰富,每晚多在健身馆度过,一心把体格练成泰森或马加爵。遇到泡吧之类的纯娱乐,我一般婉拒。
    
    “今天不是一般的泡吧。”朋友说,“三里屯新开家瑞士风情酒吧,是我一哥们开的。去捧捧场,听说邀请了不少明星呢。”
    “那也没劲,天天电视上见,不稀罕。”
    “靠,招待你白吃白喝白看美女,养眼又养胃,这么好的事你不去,脑子进水了吧?”
    我想了想,觉得盛情难却,同意了。
    
    晚七点,我按朋友指点来到酒吧。
    朋友已在门外,一群粉丝正围着他签名。
    
    我跟他打个招呼,候在一旁。
    朋友打发了粉丝,拉我走到嘉宾留言墙边:“签个字。”
  
    “我签什么字?”我笑道,“我又不是你这种腕儿,谁认识我李杰是谁?”
    “签。”朋友说,“没准再过几年,他们会因有你签字自豪。”
    说完,他对礼仪小姐说:“把笔给这位先生!”
    “呵呵。”我依命接过笔在墙上签名。
    
    “我这哥们面子很大。”在座位上坐定,朋友介绍道,“在金宝街有四五家大店铺,在西单王府井都有店铺。”
    “哦。”我顺他指点望去,见一位颇有派头的高个中年人正与几位老外交谈。
    
    “下面请XX国驻华大使XXX先生致辞。”典礼主持人小姐说道。
    这句话把我震翻了——一个酒吧开业,居然能请来大使本人,看来朋友所言不虚。
    一位胖胖的老外走上主席台,用流利但略带口音的中文说:“非常欢迎各位美丽的女士和尊贵的先生们的到来。今晚,我的朋友......”
    
    “那一桌是刘亦菲。”朋友指给我看,“怎么样?”
    我顺着他的示意,把目光投向刘亦菲——其实离我们只二、三米远。
    
    “喔,不错不错,果然美若天仙。”我连声赞叹。
    “有什么想法没有?”朋友打诨。
    “没有没有,我心如止水。”
    “好,我也同样淡定。”
    “哈哈,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和朋友边吃边聊,时不时环顾四周。
    美女太多,以至于有些眼花缭乱,两只眼完全不够使。
    其实到我这把年纪,已不怎么爱看美女了——美女固然养眼,可急得抓耳挠腮、却又无从下手的内伤滋味也不好受。
    但作为天生色狼,我还是管不住自己,目光忍不住扫射,掠过一张张娇颜,吞下一口口涎水,熬过一阵阵内伤。
    
    突然,当巡视到离我三四张桌子的地方,我的目光定格了。
    那里,坐着一位女神。
    
    对漂亮女孩,我一般叫美女。
    不漂亮的也这么叫。反正夸女人美丽总是没错的。
    而眼前这位,我无法叫美女,只能叫——女神。
    
    她长发披肩,肤色白净,目光深邃,鼻梁挺直;一条紫色低胸晚礼服紧裹着苗条的胴体;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透着高贵优雅——无论是相貌、气质还是服饰,都像极了古代希腊神话中的女神。
    我的心弦被女神狠狠拨动。
    
    “喂喂。”我急忙示意朋友,“你看那桌那个女人!”
    朋友扭头看了看,也不禁惊叹:“喔喔喔,真漂亮!眼力不错。”
    “你看她像不像希腊神话里的女神?”
朋友定睛观察片刻:“像,真像。”
    我像发现新大陆般:“我喜欢的就是这种类型!”
    “怎么,对她有想法?”
    “是,是。”
    “有想法就上嘛。”朋友怂恿。
    
    “可......我又不认识她。”不知怎地,我吞吞吐吐起来,额头冷汗直冒。
    “那有什么难度?”朋友诧异道,“走过去不就认识了?”
    “那怎么行!我又不认识她!我怎么走过去呢?”
    “大大方方过去坐下不就成了吗?”
    “要是她拒绝我怎么办?”
    朋友越发觉得奇怪,“你今晚表现有点反常啊?这好像不是你的风格。”
    
    的确,这不是我的风格。
    作为好色之徒,我数年如一日理论联系实际,苦干深钻、自学成才,在把妹学界纵称不上宗师泰斗,起码也算砖家叫兽。
    对比我下载酒吧老板娘和冰清老师时的淡定超脱,眼下的我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但这世上就有一种女人——你只需看她一眼,灵魂中的一切污泥杂水都会被荡涤一空。无论你曾多么放浪形骸,面对她你会立刻迫切地追求一个阳光圣洁的全新自我。
    化腐朽为神奇的女人,就是女神。
    
    朋友观察我片刻,笑问:“你对她一见钟情了?”
    “是。”我略微平静一下,“我想认识她,帮个忙吧。”
    “我能帮什么忙?”
    “你是主持人,亲和力比我强,你能不能......”
    “你是要我拉皮条?”
    “什么话?只想你帮我认识一下......这么贸然去,我不知怎么开口。”
  
    朋友沉思片刻点头同意:“成了,记得请我喝酒。”
    “没问题!没问题!喝轩尼诗我都请。”
      
    朋友起身离去。
    奇怪的是他并未直奔主题,却走向正在门口与贵宾交谈的老板。
    我注视着他走向那群人,彼此握手寒暄。
    他想干吗?
    
    须臾,他陪着老板依次问候每桌嘉宾。
    看到这里我恍然大悟:我采取“曲线救国”的方法请他出马,他也如法炮制请老板出马。这样他陪老板挨桌问候,走到女神那桌会自然而然开启话题,再顺理成章留下。
    我不禁暗笑:我日,都是些成熟男人啊......
    
    朋友凭那张几亿人见过的面孔,转眼就和那桌女孩们谈笑风生。
    “神人。”我心生艳羡,“我要有这本事......”
    
    正思索间,朋友向我扬了扬手,示意我过去。
    显然,他已为我闪亮登场、火爆上市做好了舆论准备。
    那桌女孩的目光也随之投向我。
    
    我的心猛然一颤——我知道,她一定也在看着我。
“这是我哥们,”朋友对我简单包装,又推销出去,“白天是金融家,晚上是剧作家,真正的两栖明星。”
    “噢!”女孩们发出一阵惊叹。
    
    女神面带好奇,微笑着注视我。
    眼神交错的瞬间,我再度心颤,忙把视线转向旁人。
    怪了,一群人中,为何只有她眼睛最明亮、最清澈?
    这种感觉只在初恋时有过,此后无论哪个女人——即便是前妻——都不能用目光把我看到慌张。
    这就叫电波,永不消逝的电波。
    
    度过最初的惊慌,我勉强控制住心跳,顺朋友的话幽自己一默:“什么两栖明星,两栖动物还差不多。”
    女孩们被我逗得直乐。
    
    我恢复镇定,很自然地走到女神身旁拉张椅子坐下。
    好在本台都是漂亮女子,这举动并不显我居心叵测。
    “我可以坐这里吗?”我问。
    女神微笑着冲我点头。
    
    朋友口若悬河、妙语连珠,一桌女孩被逗得哈哈大笑。
    可他说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
    我只记得女神身上散发出种沁人的暗香,熏得我迷迷糊糊。
    
    朋友的才艺表演告一段落,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说两句。
    我却如在腾云驾雾,根本找不着北。
    朋友只好接着表演单口相声。
  
    女神也被朋友逗得不时开心大笑。
    偶尔,她也微微扭过头来,冲我微笑一下。
    我这才发现:她看上去竟然......不是中国人!
    
    她眼窝深陷,鼻梁高耸,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在夜灯映照下发出绿宝石般的光芒。
    难怪我远远看到她目光深邃、清澈明亮,原来如此......
    
    “你朋友真幽默。”女神忽然对我说,“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吗?”
    她普通话很好,却带着明显的台湾影视剧腔调。
    “啊,是。”我诚惶诚恐,“十四年了。”
    “哦。”
    
    “你是哪里人?”我小心试探。
    “嗯......我算半个中国人。”
    “半个?”
    “嗯,我妈妈是台湾人,我爸爸是美国人。我在台湾长大,又在美国生活过。”
    难怪了。
    
    “你是作家?”她问。
    “哪里哪里,别听他吹。我纯粹没事瞎写着玩儿。”
    “写过什么?”
    “呃......出过本小说,正写个电影剧本。”
    
    “是嘛?”她眼睛忽然一亮,“什么方面的?”
    “嗯,都是都市生活的,一个写爱情,一个写亲情。”
    “电影剧本?什么名字?”
    “《父亲》。”
    “哪里能看到这部电影?”
    “还在写,离开拍还早。”
    
    “哦。”她微微有些失望,但随后又问,“有机会拜读一下你的小说?”
    “没问题,可今天没带。”
    “下次吧,下次给我带一本?”
    “好,好。一言为定!”我喜出望外——她说了,还有下次!
    
    朋友开始发名片了。
    我终于从云山雾罩中走出,也起身派发名片。
    “真有办法。”我不禁暗叹朋友的把妹手腕,“这么自然而然把对方'粘’住了,叫'大腕’名不虚传。”
    
    但轮到女神时她却说:“我......还没名片,我刚到大陆来。”
    “哦......”我一下窘住,不知怎么办。
    朋友恰到好处插嘴:“没事,您写个联系方式吧!”
    
    女神犹豫一下,接过笔写下一串数字,并签下名字:肖茵婷。
    我长舒口气——肖茵婷,我一定要把你拿下。
    
    “有机会一定拜读你的书。”她说。
    “好,一定送你两本。”
    
    我和朋友在路边拦车——因准备好来喝酒,我们都未开车。
    “这女孩不错,值得你追。”朋友说,“信我。”
    “够呛。”我信心不足,“混血妞,台湾人,没准哪天就飞回去了,我这两栖动物怕是吃不上这天鹅肉。”
    “看你跟她很投机呢。刚才别人都在听我讲,她却一直和你窃窃私语。这说明对你感兴趣。”
    “可没准是一时兴趣呢,再说我对她一点不了解。”
    “这不废话嘛?世上的情侣,青梅竹马长大得有几个?刚认识时都不了解。要树立必胜决心,不要妄自菲薄。你经历得也不算少,可对谁都不动心。现在真遇到动心的了,就该破釜沉舟把住。”
    “那是。”
    
    话虽这么说,可我该如何下手?
    追求女人这种事我很多年没干过了——自初恋后就没追过任何女人。而离婚后下载那些文件,也都是我设计好逻辑陷阱,再旁观她们顺着逻辑发展一步步自己往火坑里跳。
    
    设计逻辑陷阱我是把老手,追求爱情我还真嫩。
    不是装嫩,是真嫩......
  
    是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我有些不敢相信这场邂逅。
    在此前,我把女神的外貌刻画了很久——以希腊神话中的女神为蓝本,并参照我的想象“中国化”;又赋予她很多美德,或者说个性。
    而赋予她的个性,参照的蓝本却是我自己。
这不是自恋。
    任何一个人所希冀的另一半,绝不是跟自己势不两立、形同水火的人。
    所谓的互补,绝不是不同价值观之间的互补,而是某些技巧上的互补。
    哲学家早就解释清楚:“说到底,爱情是自己价值在别人身上的体现。”
    
    我原本不指望生活中真会遇到这样的人,因为我原来的刻画只是幻想罢了——很多人都会有这种幻想,然后被现实打败。
    脑子里想的是仙女,娶回家的却是村姑。多少人都这样。
    
    但我不是。
    经历了稀里糊涂的初婚,到离婚时我心里开始勾勒这个形象。
    之后,我下载了很多文件,均始乱终弃。
    原因是:她们中没有任何一个,符合我混沌的想象。
    所以我只能不断下载,不断试错。最后发现都不是我想要的,于是删除。
    
    说猥琐点,我玩弄女性、用情不专。
    说高尚点,我始终追随我的灵魂,不向现实低头。
    
    阅过的文件越多,她的形象就越清晰。
    不仅是整体外貌,甚至她五官的样子、她说话的口气,她的内心世界和她的经历,我都想象得差不多了。

    而今,朝思暮想的女神出现在面前。
    她的外形气质,百分之百符合我的想象。
    世上真有这般巧合?
    
    我忽然模糊感到,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
    所有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出自上帝那只手的安排。
    
    若14年前我没留在N市而直接进北京部委,我定会成为另外一个我。
    我肯定不会成为循规蹈矩的小公务员,也不会成为腐败分子。
    按我的个性,1998年部委精简时肯定会出来,如同1999年我从N市原金融机关出来一样。
    
    和所有把“做官”看做信仰的同胞一样,我年轻时也渴望做官。
    分到N市金融单位后,没背景的我理所当然被踢到基层。那时我每天想的,就是如何求得领导赏识被提拔进机关。
    很快,因一个偶然机会我崭露头角,被挑到领导身边。
    
    一帆风顺,开局良好。
    我欢欣鼓舞,更卖力地为领导服务,也更积极参与各种锻炼机会,频频得分。
    1996年我参加了系统内一次辩论赛。我所在的队虽屈居第二,但我的滔滔雄辩及孤军奋战的勇气,仍给领导留下了深刻印象。
    颁奖时领导评论我:“嗯,是个人才。”
    看样子,我将乘风破浪。
    
    但我很快发现,我并不适合做官。
    因为,我一点不喜欢在领导身边那种仰人鼻息、小心翼翼的生活。
    我喜欢自由、喜欢创造;在办公室里我数年如一日涂鸦——没什么明确主题,但就是厌倦堆积如山的公文,就是喜欢自由无束地创造。
  
    不止在机关时我喜欢涂鸦,在大学、中学课堂,甚至高考场,我都在涂鸦。
    高考场涂鸦那次,监考老师本以为我会学毛主席的好学生张铁生交白卷,抓起我的考卷看了又看。
    确信我将得到优异成绩,她温和地说了句:“别太骄傲,还是检查一下吧。”
    
    对陈规的厌倦,导致我从积极进取转为消极应付。
    而一次经历,令我决心离开机关。
    
    1998年夏,领导秘书给我打了个电话,要我把份材料送给领导。
    我取了材料进领导办公室门,见领导正向我的处长大发雷霆,骂得他狗血淋头。
    平日威风八面的处长一脸媚笑、点头哈腰。
    
    我把材料交给领导,退了出去。
    走廊上,我忽感悲哀——不是为处长,是为我自己。
    
    “每天这样小心翼翼到底为什么?”我问自己,“为获领导赏识,提成科长处长?可成了科长处长又能怎样?五十多岁的人,就被如此践踏自尊?”
    不到一年,我离开了这里。
    
    所以,即便我毕业去了部委,还是呆不久。
    这就叫性格决定命运。
    1998年国务院机构改革,分流的官员多到了垄断企业。
    我本可能去的部委,跟房地产相关。
    
    房地产,这是创造性行业。
    我十几年痴迷于房地产市场,就是喜欢它的创造性。
    一片空地、一张蓝图,经我金指一挥,竖起广厦万间——这该是何等快乐!
  
    我不仅关心房地产价格走势,还常到各楼盘收集楼书,体会绿化、布局和配套,更喜欢亲手绘制户型——一遍遍,变成了我新的涂鸦。
    
    可以想象,我若去了部委,有90%的可能会成为地产商。
    那么到现在,挨骂的可能不是任大嘴而是李大嘴。或者,两张大嘴、难兄难弟,被千万张嘴骂个狗血淋头。
    
    但这种挨骂,与被领导辱骂,性质完全不同。
    被领导骂的,只能低三下四陪笑脸、弯膝盖,战战兢兢求他息怒。
    被房奴骂的,和他人格平等,顶多笑着竖起中指,说一声:“小样儿。”
假如我走上那条路,人生定会是另番景象。
    但无论怎样选择,最终我都落脚在北京——这片我梦中的热土。
    
    想到这里我明白了——每个人的命运,是自己一系列选择与环境合力的必然结果;你心中存在怎样一个上帝,你就会选择什么样的人生。尽管有外界干扰,但人其实一直都在按心中上帝的指引前行。
    而今,按上帝指引,我遇到盛开的她......
    
    在她之前,从未有任何女子令我这般思前想后,甚至与命运联系起来——无论是冰清玉洁的老师、腰缠万贯的富婆、热情风骚的吧娘、以死相逼的萝莉,都不是我的对手。
    因为,她们谁都不具备力量,能在一个对视间把我这颗冷酷坚硬的心搅得地覆天翻。
    
    若我都算把妹高手,那她显然是灭绝师太。
    我知道,我已被她秒杀,而她甚至连手都没动一下。
    
    但我与她只一面之缘,仅知道她的名字和手机号。
    而这个号码,随时可能因她离开大陆而废掉。
    这位随时可能消失的女神,我又该如何拿下?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第二天,我小心翼翼给她打了个电话,只寒暄几句就草草收场。
    并非她对我冷淡,而是我出毛病了——心脏骤跳、血压升高、呼吸急促、脸部抽筋、舌头僵硬、大脑短路、瞳孔散大......
    若再不挂掉电话,怕是要轮到我挂了。
    
    不行,打电话行不通。
    与她直接互动,令我无法思考。
    作为把妹达人,面对任何人我都能做到“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可对她偏偏不行。
  
    怪不怪?
    我下载文件尚需设计逻辑陷阱,可她征服我只需一眼。
    太君,不是我们的不行,而是共军太狡猾。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爱情”吧,我已久违了。
    谁说恋爱中女人才会智商为零?
    我雄辩地证明:恋爱中的男人,智商也是零。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关掉电驴,变成笨驴。
    内伤啊......
  
    可我偏是不服输性格,向来喜欢高难动作。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壮士凌云志,拿下肖荫婷!
  
    我取缓兵之计,与她短信交流,每天发一两个问候。
    没什么,故技重演,既让她记住我,又不至让她觉得纠缠不休。
  
    她每个短信都回,简短却礼貌。
    就这般持续两星期。
    
    我终于找到了点感觉,发短信约她吃饭。
    可她没回。
    我又发几个,还是没回。
    我慌了,以为哪句话冒犯了她,忙打电话赔罪。
    关机。
    
    完了,她消失了。
    我沮丧极了。幸运遇到女神,转眼又不幸失去。
    就像一首歌里唱的:缘分太短暂,比无缘还惨。
    
    难道真失去她了?我不甘心。
    每隔几天,我都会发个短信表示牵挂,或打个电话碰运气。
    没回音,没开机。
    肖荫婷,你死哪儿去了?
    
    一星期,两星期,三星期,四星期......她杳无消息。
    我日夜焦虑。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我怎么会这样?昔日我从不忧虑任何文件的失去。
    因为——她不是文件,她是女神。
再次与主持人朋友见面时,我垂头丧气。
  
    “怎么?不顺?”他问。
    我答曰她消失了。
    “这也正常。”朋友安慰我,“没准儿是来观光,又回去了呗。”
    “唉!”我长叹一声放弃了希望,“可能吧。”
  
    “这样,”朋友说,“给你正式介绍一人。”
    “谁?”
    “我们台里财经记者,有时上镜。非常漂亮,身材很好。”
    “哦。”
    “我跟她说过你,她说想见见。”
    “哦。”
    “这次你不能再玩了,这是我同事,我得跟人家有交待。”
    “哦。”我机械人般作答。
    
    我与女记者吃了顿饭。
    她果真美女,身材相貌谈吐风度都属一流。
    能上镜的,你说是什么人物吧。
    
    若是以前,我定会怦然心动,想方设法把她下载。
    可如今我心不在焉,总惦记着那位消失了的女神。
    
    她也心不在焉。
    做那么多年财经记者,什么牛人没见过?我这牛犊根本不入流。
    客气开场,客气结束,之后谁也没想起谁。
    
    人生中有无数次这样的擦肩而过。
    比如我与女记者,我与我的女神......
    
    我还是每隔几天试试运气,尽管明知希望渺茫。
    我已不抱希望,那些短信只是寄托。
    我的女神,虽与你擦肩而过,可我已知世上真有你这样的人,哪怕无缘再会,心灵也算有了归宿。
    
    没错,我的想法的确不现实。
    可经历这么多,我已知自己需要什么。在她身边短短一小时,我就知她是我要寻找的人。
    
    外貌?是,有这个因素。
    但不是因她漂亮,而因她完全符合多年来我一笔一划在心中创造出的那个形象。
    漂亮女人常见,但长成你自己创造出的女神,罕见。
    
    这并不是全部。
    我认真观察了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这个污浊的世界里,保持着鲜有的清澈,所以格外独特。
    若说她的外貌是百里挑一,那么她的眼睛就是百万里挑一。
    
    还未得到,就已失去。
    但这已足够。我感激上帝对我的馈赠。
    尽管只一面之缘,可很多人终生都未曾遇到过自己的女神,我已属幸运儿。
    
    人生就是杯具。
    即使我遇到她,拥有她,娶了她,最终也会失去她,或早或晚。
    只要遇到,就不枉此生。我安慰自己。
十四、八月激情
    
    2009年8月下旬。昼有烈日,夜拂秋风。
    某日,我到办公楼下超市买烟。
    挑选间,来了位戴眼镜的瘦小中年男人。只见他背着大包,用南方普通话向店主推销白板笔。
    价格很便宜,每支0.7元。
    
    拿了烟,我没立即上楼,而是在超市门口抽了支——办公室太闷了,这里空气清新一些。
    边抽烟,边注视着中年男子与超市老板的生意。
    很明显他失败了,垂头丧气从店里出来。
    
    他推了推眼镜,佝偻着腰,背着大包从我眼前走过。
    我吐了个烟圈,注视他矮小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忽然,我很可怜他,也可怜自己。
    尽管职业不同,我们同在人生路上奔波。
    我们只知走啊走,却不知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
    或天堂,或地狱,或什么都没有。
    
    我和他一样,本是宇宙中一粒微尘,渺小到不值一提。
    无论掌握着最高权力的统治者,还是推销白板笔的中年人,无论现在差距多大,我们都无法逃脱最后的审判。
    我们的尽头是什么,除了我们自己,谁又会关心?
  
    女神的消失,令我一直沮丧。
    甚至,那次成立公司组阁失败的沮丧,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我知道,我肯定着魔了。
    
    好在我早已学会如何防止坏情绪——尽量找令自己快乐的事。
    于是周末,我买了张机票回N市。
    
    晚上在前妻家里打尖。
    我讲故事哄儿子睡觉,前妻在卫生间洗澡。
    儿子听完《奥列佛游记》非常高兴,拍巴掌唱:“袋鼠爸爸袋鼠妈妈有个袋袋,袋鼠宝宝每天都在袋袋里玩......”
    
    傻傻的歌词,傻傻的音调,逗得我开怀大笑。
    “谁教你唱的?”我问。
    “我呗。”不及儿子开口,洗完澡的前妻抢答,“是不是很好听?”
    “哈哈,确实好听。傻死了。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宝宝再给你爸唱一遍。”
  
    儿子又唱了一遍,再次逗我开心,忍不住把他抱起来一阵亲吻:“以后,我就是袋鼠爸爸,你是袋鼠宝宝。”
    “那我是什么?”前妻问。
    “当然是袋鼠妈妈!呵呵,还要名分。”
    “这还差不多。”前妻心满意足,“袋鼠爸爸,袋鼠宝宝,睡觉!”
    
    儿子很快呼呼了。
    我忍不住亲他脸蛋,轻拍他的小肥屁股。
    
    “这小家伙,真帅。”我对前妻说。
    “那当然,本美女制造,质量能差嘛!”
    “哈哈,咱这基因还不是也很优秀。”我问,“他钢琴学得怎样?”
    “挺不错的,老师说他很有灵性,一点就通。”
    
    “好!好!好!”我忍不住赞道,“到底继承了我们李家的光荣传统。可惜啊,我小时家里非不让我学钢琴,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了。等将来忙定了,我要请个老师到家教我。”
    “哼,你又想找美女钢琴老师了吧?不老实的家伙。”
    “哪里的话,将来把儿子接到北京,一起学。”
    
    “那我怎么办?”前妻问,“你不是打算抛妻夺子吧?”
    “什么话?我不是答应你,这辈子只要我有口饭吃就不会让你饿着吗?”
    “那也不够。我要名分,名分!”
    “你名分也有啊——前妻嘛,根正苗红,相当于美国前总统。”
    “我呸!你还想搞轮流坐庄,四年一任?这可是中国,不符合国情。”
    “谁说的。现在中国还不是五年一任,连任两届就得走人嘛。做人要厚道,不能学老毛在赖一辈子,要给年轻人成长机会嘛!”
    “呸,你太不要脸了。”
    “哈哈。”
  
    “咱俩离婚都3年了。”她又问,“你有什么新想法?”
    “新想法?没有。”
    “怎么没有?你觉得一直单着好吗?”
    
    “是啊,我觉得单着好。”我答道,“我喜欢这种状态,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没人给我找麻烦。”
    “离婚这些年我也在成长,再不会给你找麻烦了。而且通过反思,我认为你原来坚持的那些理念——不停奋斗、不断成长、做有心人、简单清新、家庭和睦、互相尊重、权责清分、重视信用等——都是对的,现在我完全认可你的理念,咱俩能找到共同语言了。”
    “我承认,我看得到你的变化。共同语言越多,你我争吵越少,关系越好。”
    “是啊!那就复婚吧!”
 “难道你真一点不留恋我?”她问。
    “谁说的?一点不留恋,怎会把你当妹妹?”
    “你要真有个妹妹,你会希望她离婚后这样一个状态吗?一个人带个孩子,还在等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结果的将来?”
  
    “若我有妹妹。”我答道,“我做事还是尽人事,顺天命。作为哥哥,我可以提供2个援助——经济上,不至于让你贫困潦倒;心灵上,给你安慰帮你成长。除此之外我概不负责。我习惯于尊重一个成年人的选择,而不越俎代庖。中国人家庭成员间喜欢包办。我讨厌包办,我不希望别人包办我,我也不会包办别人。事实上包办也没好结果——包办的婚姻几个幸福的?多少人因父母想包办,导致婚姻一开始就弄得很不愉快?包办,是家长强迫症,它干涉甚至剥夺了一个成人自由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却往往打着爱的名义。因此往往受到反抗。被包办者痛苦,因为活的窒息;包办者也痛苦——这份“爱”得不到理解,能不痛苦?我早想明白这点,所以无论对谁,我可以提供我能提供的东西,但我不会自寻烦恼去包办别人的生活。”
  
    “说真的。”她说,“咱俩现在关系怕是比大多数夫妻还好。”
    “中国人习惯低质量婚姻。”我答道,“传统的烂婚姻耗尽多少人的精力?带来多少痛苦?其实有些人原本能更成功,却被桩烂婚毁了。我不想重蹈覆辙。”
    “你该不会抱定不婚主义吧?”
    “不,不是。只是有些东西我还没想清楚。在此前匆忙给你个承诺,届时又反悔,是不负责任。”
    “你要真对我负责,就该复婚。”
  
    “我不对另一个成年人负责。”我答道,“都是具备思维能力的人,凭什么要我负责?我只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另外儿子我也负责,他未成年。”
    “那你还承诺'我有口饭吃就不让你饿着’?”
    “那是感恩,不是负责。两码事。”
    “我将来要嫁了别人,你还会这样做?”
    “我说了,终生有效,不管你什么状态。”
    “那我嫁的男人要是很穷,你管不管?”
    “我只管到你为止。你陪我走过13年。不管我那13年是否愉快,至少你是用青春陪了我。其他人管我屁事。再说假如你嫁的男人甚至得我照顾,我只能说这是个烂人,我对烂人丝毫不存怜悯。”
   
    “你现在心肠真硬,跟年轻时判若两人。”她感叹道。
    “心软不是什么优点。”我答道,“心软,意味着不敢坚持原则,也就维护不了规则。心软,意味着要委曲求全,做违心的事、说违心的话。而委屈求全,既给自己带来很多痛苦,又令对方自以为是,最终必酿苦酒。我年轻时心软,不就导致你我互相缠斗折磨那么多年,最后离婚吗?”
    
    她沉默半晌道:“你为我也考虑一下,我诚心为你改变了很多。”
    “我会考虑你的,但你的改变不要记在我账上。”我说,“就像我劝你同学那样,你的改变是对自己的提升。若仅是为迎合我的需要,改变你心中认为正确的事,我认为那大可不必。人生苦短,谁都没必要为别人委屈自己。”
    
    “这么说也对。我确实感觉这种变化对自己有好处。”她说,“唉,想想以前的日子,觉得那时我过得真无聊啊。”
    “无事生非。因你过得无聊,才会给我找茬。”
    “看来这些成语确实有道理。人没有压力,空虚无聊,才会没事找事。”
    “所以成语里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就是这个道理。”
  
    谈话间,我发现床头柜放着本心理杂志,顺手翻了翻。
    
    “什么时候你也看心理学了?”我问。
    “唉,还不是觉得自己有心理问题。”她说,“病急乱投医呗。”
    “哦。”我埋头略看了其中一篇文章。
    
    “我建议你不要看这种杂志。”我说。
    “为什么?你不是总说保持心理健康很重要吗?”
  
    “这种杂志,跟心理专家的学术专著不太一样。”我答道,“杂志每月一期,有发行压力。有些作者其实并不懂心理学,但因杂志社约稿或稿费诱惑,或迎合读者口味,胡编乱造些无病呻吟、道听途说的应景之作误导读者,这不负责任。”
    “你觉得那篇误导了读者?”
    
    “比如我看的这篇。”我把书给她,“说什么解决婆媳矛盾关键在男人;男人必须学会如何两边买哄的'艺术’——这纯粹是屁话。”
    “我觉得人家说的很有道理。”
  
    “你想想,过去你跟我妈的矛盾,我夹在中间两边买哄了很多年,都快累死了,为何解决不好?你再想想,为什么婆媳出矛盾,而翁婿很少出矛盾?”
    “那是男人心胸开阔嘛。”
    “对啊,心胸狭隘难道不是心理问题?作为一本心理学杂志,不去指出狭隘的心理病,反而要男人迁就、买哄这种狭隘,这是治病还是致病?”
  
    “人家说得也有道理,男人就该掌握调和矛盾的艺术。”她说。
    “没错,掌握调和矛盾的艺术确实对男人有帮助。但问题是若婆媳心胸狭隘的毛病不解决,没什么艺术能让她们消停下来。按下葫芦浮起瓢,男人每天周旋在鸡毛蒜皮之间,还能干什么正事?人的精力就那么多,耗费在这种屁事上,身心疲惫不说,还一钱不值。要知道婆婆、媳妇,是两个成年人的关系,你们的矛盾理所当然得由你们自己解决,凭什么绑架第三方?对男人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老婆还是老妈,谁受伤都不愿看到。可你们为些屁事斗得你死我活得,不觉得无聊么?我倒问问你,你跟我妈斗了那么多年,你斗出多少利润?斗出多少价值?斗出多少本事?斗出多少快乐?”
    前妻沉默不语。
    
    “对,你一无所获。”我评论道,“要说收获,就是更多的怨恨和不快,连累着我也不快活。你们争个没完没了的屁事,有几件能抬得上桌面?”
    “对,是没什么意思。我现在早想通了。”
    “可这篇文章告诉你什么?婆媳矛盾是男人的事;婆媳矛盾解决不好是男人无能。屁话!你想想,若是还没想通的女人看到这文章,非但不检讨自己的毛病,反而去抱怨男人无能——这不把矛盾从双方扩大到三方吗?这是鼓励女人自己去找死。”
    “倒也是。”她表示同意,“经你这么一说,这篇文章是有些问题。”
  
    “不是有些问题,完全就是人云亦云的应景之作,为骗几个稿费误人子弟。”我评论道,“我觉得心理学必须解决人的自悟、自觉、自修、自强,而不是让人学会推卸责任。心理病跟别的病一样,你得找真正的大夫,至少要真正的心理学家写出的研究著作才行。找这种蒙古大夫、马路医生肯定要坏事的。我也不能说人家这杂志就没一篇值得读的文章,可至少我一下就翻出篇谬论,可见水平不怎么高,至少鱼龙混杂。喜欢读书是好事,可一定要学会鉴别。读那些蠢货写的书,只会让无知者更无知,愚蠢者更愚蠢。”
    
    “那你能给我推荐几本书吗?”
    “我读过一本心理学的书,美国一位心理医生斯科特.派克医生写的《少有人走的路》。我个人非常推崇这本书,建议你也看看。”
    “我听说过,但一直没看。”
    “赶紧看,对你成长很有帮助。”
    “哪有卖呢?”
    “这样吧,我当当有账号,我买了寄给你。”
    “谢谢老公。”
  
    “我算悟出来了。”我感叹道,“人要学会合作,避免斗争。好斗是人性阴暗的一面,人斗人是纯损耗,除了损人害己,创造不出一文财富。”
    “可中国人就喜欢斗来斗去,连单位里也这样,是不好。”
    我看了看熟睡中的袋鼠宝宝:“一定要注意从小培养他的合作精神。”
    
    第二天,我们陪儿子去江边公园。
    三人正在林荫路散步,迎面走来一名女子。
  
    这女子我认得——她是前妻过去的闺蜜,两人一度好得亲姐妹般形影不离,经常一起逛街、做美容,连穿的衣服、用的手机都一模一样。
    后来我和前妻关系破裂时,这位女子给她出了很多主意,前妻按她的建议大闹天宫,导致我们小事化大,最后离婚。

那女子目不斜视,与我们面对面擦肩而过。
  
    “咦?”我惊诧道,“那不是张茜吗?”
    “是。”前妻答道。
    “你俩怎么连招呼都不打?”
    “我跟她早就不来往了。”
    “为什么?”
    “当年若不是她出了很多坏主意,咱俩还不至于离婚。”
  
    “呵呵。”我笑道,“现在醒悟了?”
    “是的。”
    “其实也不必怪人家。她只是给你出了主意,实施的可是你。”
    “那也没必要交往了,没什么用。”
    “呵呵,我说什么来着?女人无挚友。你们女人啊,好起来跟什么似的,说翻脸转眼就翻脸。”

  “对了老公。”前妻换了个话题,“你看我这房子楼上楼下的,有几间房还没安空调,客厅也没柜机。咱们以前住那套房不是空着吗?能不能把空调给我?”
  “没问题。什么时候搬?”
  “下星期吧。我问了下,售后服务排得很满。”
  “那房钥匙在我妈那儿,明天回去我给你要。不过移机费你自己出。”
  
  “那当然。”她说,“还有冰箱我也要。”
  “你不是有吗?”
  “客厅也想放一个。”
  “好,给你。洗衣机要不要?”
  “要那么多洗衣机干吗?”
  “呵呵。”
  “还有几件家具我也想要。”

  “那屋里无论有什么,你看中就搬。”我答道。
  “真是个好老公。”她抱住我亲了亲。
  “呵呵,顺水人情,不算什么。”
  
  周日,我带母子俩回母亲家里。
  吃饭间接到个电话,是在北京买第一套房时那位中介小姐打来的。
  
  “李先生。”她说,“你那房考虑出售吗?”
  “出售?”我愣了一下,“现在什么价?”
  “现在大概能卖240万。您真厉害,就这几个月赚了100万!”
  “哦,呵呵,等我回去后细聊。”
  
  放下电话我得意洋洋:“这就叫眼光!”
  
  我乘晚班飞机返回北京。
  快到时我透过舷窗望去,脚下一片灯火阑珊。
  北京,冒险家的乐园——这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第二天下班,我顺便到到单位附近几家房产中介问行情。
  走入其中一家,我看到一个人,顿时呆住了。
  
  大厅中央站着位孕妇——土萝莉——正跟同事嘻嘻哈哈聊天活动筋骨。
  汗!
  狂汗!
  瀑布汗!
  这真真真真真真是冤家路窄,怎怎怎怎怎怎么在这里遇到她了?
  
  挤挤眼睛,我看个真切。
  百分之百,如假包换。
  而且还多了份礼物——大肚子!
  
  我顿时两眼发黑、冷汗直淌。
  莫非这肚子里的,真真真真真是我的......孽孽孽孽孽孽种?
  完了完了,这下自投罗网,恐怕插翅难飞!
  费好大劲,我才勉强镇静下来,没当场气绝身亡。

  土萝莉也发现了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走,已走不脱了。  
  几秒之间,长过百年;思绪万千,心念电转。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拈花惹草,迟早要还。
  老鼠啊老鼠,逃来逃去,你还是逃不出土萝莉的老鼠夹子......
  
  想到这里,我反而镇定了。
  妈的,反正也逃不脱,就不如背水一战!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好汉!
  文丞相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但,随后的事却出乎意料。
  萝莉惊讶片刻,非但没来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反露出满脸惊慌。
  迅疾,她开始频频向我使眼色。
  
  怎么回事?
  我这拼命三郎成了丈二,被萝莉的异常表现弄得摸不着头脑。
  
  “这位先生是要买房吗?”萝莉大声说。听口气仿佛不认识我。
  “啊,是啊是啊。”我心想:她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管她呢,你唱初一我唱十五,逢场作戏相机行事便是。
“您是要两居还是三居,打算什么价位?”
    
    太奇怪了。
    我本做好最坏打算,设想了无数种可怕结局,却独独没想到她跟我公事公办。
    莫非我认错了人?
    有可能。谁让我心怀鬼胎呢?
    
    但,不可能认错。
    头几个月,她的音容笑貌常萦绕在我梦中,每每把我吓到尿床。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看三居。”我答。
    “老公!”萝莉突然娇滴滴地叫了一声,令我险些魂飞天外。
  
    “怎么了?”一位矮胖眼镜男循声从里间出来。
    “这位先生想咨询一下房子,三居的。”
    “哦,好,这位先生您请坐。您贵姓?”
    我木然随他坐下,真魂在天堂环游一圈,方才回到身上。心想这俩人究竟演的是哪一出?
    
    “我姓李。”我答道。
    “哦。”眼镜男对萝莉说,“给李先生倒杯水。”
    萝莉倒了杯水递到我眼前。
    “哦,谢谢。”我也跟她公事公办,却见她又向我使眼色。
    
    “您是投资还是自住?”眼镜男问。
    “都行吧。我主要想了解一下价格。”
    “现在涨的挺厉害。”眼镜男道,“买卖都很活跃,现在入市是个好时机。”
    
    我心想:你这真是狗屁分析——现在才是好时机?那我8个月前出手时机很差喽?
  
    “你去外边活动一下吧,呼吸点新鲜空气。”眼镜男对萝莉的口气充满关爱。
    “没事。外边空气也不好,全吸尾气了。再说跟老公在一起我才踏实。”萝莉在说话时特别强调了“老公”二字。
    之后,她在离我四五米远的一张椅子上坐定,又开始向我使眼色。
    
    我仿佛明白了——萝莉已嫁给了眼前这位眼镜男,她使眼色是怕我提起旧日恩怨。
    这么说,肚子里的小孽种不是我的......
    我不禁长舒了口气。这才抽出张面巾纸,边擦汗边向眼镜男了解房市。
    
    末了,眼镜男递给我张名片:“我姓龚,以后您有这方面需求,可以联系我。”
    什么?姓龚?那萝莉刚才叫的是“老公”呢,还是“老龚”?
    我又紧张起来。
  
    “先生您留张名片?”“老龚”说。
    “哦,我没带。”我方寸又乱。
    “那您留个联系方式?”
    “不必了不必了。”我忙谢绝盛情,“我只是偶尔路过,随便问问。”
    “哦,好,你好走。”“老龚”很失望。
    
    起身时我心虚地瞟了萝莉一眼——她到底放不放我走呢?
    还好。她虽也看着我,却并没再使眼色,也未起身相送。
  
    看样子这场不期而遇不禁吓了我一跳,也吓了她一跳。
    回到车上,虎口脱险的我不禁大笑三声——看来,萝莉比我想象得更聪明、更想得开。
    好,这样就好,各得其所。
十五、寻找回来的世界
    
    关闭电驴后,我的生活日渐单调麻木:上班、健身、应酬,周而复始。
    我放弃了与女神重逢的希望,但仍偶尔发短信给那个一直关机的号码。
    明知无果,却不肯面对现实——我再次违背了商人准则。
    
    虽与她只一面之缘,但心中那个上帝却肯定地告诉我:她就是我要找的女神。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这世上有些事并不完全能用理性解释清楚。
    
    八月底一天上午,我正上班。
    手机突然“滴答”一声,来了条短信。
    我拿来一看,不由浑身一颤。
    上边清楚地写着:短信来自肖茵婷。
    
    肖茵婷——女神的名字。
    
    我颤抖着打开短信内容:“我回来了,感谢你的惦念。现在有事,晚上电话你。”
    
    天,这是真的?
    我不由挤挤眼睛,又读了一遍。
    “我回来了,感谢你的惦念。现在有事,晚上电话你。”
    十九个字,一字不差。来自——肖茵婷。
    
    按心灵的指引,我熬过漫长的八月,终于等来了她。
    按她的留言,我又熬过漫长的白天,盼来夜晚。
    
    晚上,家里。
    我忐忑不安,屏息等她的电话。
    一支接一支抽烟,思考着待会怎样和她说话。
    肖荫婷啊肖荫婷,这次你再跑不脱如来佛的手心了。
  
    八点,电话响了,是她。
    “前段我回了趟台北,又去了趟美国。”她说。她的声音柔美平和,令我的心平静下来。
    “哦,太好了。”我答道,“我......以为你就那样消失了。”
    “呵呵,我去那边处理些财产,还要托运些行李过来。”
    “哦?打算在北京常住?”
    “嗯。我受公司委派,在中国分部任职。”
    “哦。喜欢这里吗?”
    “喜欢。我挺喜欢大陆,喜欢北京。”
    “我也是,我也喜欢这里。”
  
    话到这里,不知该说什么了。
    没办法。恋爱智商为零并非女人专利,男人也常侵权。
    
    “你说你写过个叫《父亲》的电影剧本?”她问。
    “对。还没写完。”
    “能不能让我先睹为快?”
    “可以,但还不成形。”
    “没关系。我等会儿把电子邮件发给你,谢谢你给我EMAIL过来。”
    “好,没问题。”
  
    鉴于智商急剧下降,我只能机械人般一问一答,却想不出别的话题。
    可我发现她的智商也开始下降,出现暂时冷场。
    沉默。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电话里传来轻轻的、但又略显急促的喘息声。
    
    “你这个人......”她犹豫着打破沉默,“你......挺让人感动的。”
    “为什么?”
    “回来一开机,都是你的短信。”
    “哦,呵呵。自从上次见过,一直都挺怀念你。”
    “被人牵挂的感觉......真好。”她似乎在自言自语。
    “......”见她智商清零,我的智商只好降为负数。
    
    “那你是单身?”她问。
    “是,我有过次失败婚姻。”
    “哦。”她说,“我也是。”
  
    “你也单身?”我惊讶地反问了一句。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应该算是吧。”她肯定道。
  
    我忽然感觉——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
    我心中刻画了位女神,我来到北京。
    在北京,我遇到女神,并喜欢上她。
    我喜欢上她,而她消失了又出现,并恰好是位单身女子。
    谁能说,这不是上帝的安排?
  
    “那么......”她又吞吞吐吐,“介意问一下,你们为何分手吗?”
    “没事。价值观不合。”
    “啊,对,价值观不合。”她把我的话重复了一遍,“价值观,你居然也意识到了价值观。”
    “是啊。这是我总结我婚姻失败得出的主要原因。莫非你也是?”
    
    “我也在寻找我失败的原因。”她说,“我很努力地工作,很努力地经营婚姻,但最后也失败了,一直为此很纠结。我朦胧中想到,是不是我们价值观不合?但又不敢确认这可以成为主因。今天听你说得这么肯定,我忽然明白了——价值观不合,就是这个原因。”
  
    “是吗?”我不禁窃喜——看来,我把妹把出新境界来了,一个回合抖搂出“价值观”这看家宝贝,就直取敌人命门,哈。
    “嗯,你点拨了我。”她应声坠马。
    
    斗到这里我已稳住阵脚,忙乘胜忽悠:“我觉得世界很奇妙。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勾画一位女神形象,等基本完成这事就遇到了你,跟我想象得一模一样。”
    “是吗?”她被我忽悠得有些找不着北了。
    “我没骗你,而且我会提供给你证据。”
    “什么证据?”她显然不甘心束手就擒。
    “我画了幅素描,根据自己想象画的素描。”
  
    “像我?”她惊叫。不过没关系,女人掉进陷阱前都会惊叫的。
    “哪天你看了就知道了。”
    “你会画画?”
    “对。小时学过,但水平不高。”我看着她往坑里跳,却还假装谦虚——这叫欲擒故纵。
    果然,她跳了:“那我一定要看看你的画。”
    
    “还不止如此。”我来了个宜将剩勇追穷寇,“我还写过本小说,详细描述了我心中的女神,包括她的外貌气质、内心世界,甚至职业假定。画你可以不信,因为毕竟我见过你,有可能根据印象去画。但这小说已经出版了,它写于几年前,那时你我根本不认识。你可以对照这小说,看与你符合多少?”
    “不会吧......有这么巧的事?”她完全被我骗蒙了。
    “让事实说话。哪天见面我带本书给你,你看后自己做结论。”
    
    “你凭什么断定,我会和你想象得一样?”她困兽犹斗。
    “眼睛。”我答道,“那天在酒吧里,我一直在看你的眼睛。”
    “哦,呵呵。”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知道她为自己那双眼睛自豪。
    “美女很多,但拥有你这样清澈眼睛的人不多。”现在我要为猎物捆上绳子,“眼睛是心灵之窗,它可以折射出一个人的灵魂是纯洁还是污浊。”
    
    “呵呵,你说的挺神的。”她似乎识破了我的小骗术。
    “不。”我倒不在乎,继续埋头施展我的绳艺,“我相信很多人赞美过你的眼睛。”
    “这倒是。”她明显来了兴趣,“你怎么知道?”
  
    我心想:这还用问?只要不是盲人一眼就知你的琥珀色眼睛与众不同。看来她是彻底被我忽悠傻了。唉,想把妹就要舍得赞美女人,她们就吃这一套,越肉麻还越高兴。
  
    我继续肉麻:“你的眼睛是百万里挑一的清澈,但不是那种傻乎乎的纯,而是有过经历后的清澈。”
    “天。”她被我肉麻到惊喜,“你怎么知道?”
    “我是追随自己的灵魂去刻画心中那位女神。当我发现你具备我想象中的外貌,我自然把她的灵魂移植到你身上。”
  
    看见没?与一般把妹达人不同,本达人除了免费提供肉麻,还赠送精神麻醉。从精神到肉体,都要搞麻她——这才叫真正的征服。
  
    “灵魂。你两次提到了灵魂。别的我还不敢说,但对灵魂如此看重我们是一样的。”
    “只有意识到灵魂的存在,人才会有坚守,才会变得清澈。”
    “对。你说的这些,都是我想过的。现在我有点信你的那些神话了。”看样子,她是彻底被我麻翻了。
    “呵呵。”对话到这里,猎人已满载而归,准备回去享用这顿美味大餐,“等你看了书和画,你就全信了!”
“说真的。”她彻底缴械,“第一次遇到你,我没留下太深印象。这次回来看到短信,我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你是谁。可经今晚这次聊天,发现你我好像有很多共同语言。”
    “那我比你先知先觉——第一眼望到,就知你是我一直找的那个人。”猎人眼光是犀利的,哪个是猎物,哪个不是,心里早就一清二楚。
    
    “你是不是对所有漂亮女生都这么花言巧语?”她笑着问。看来她智商不低。
    “我说过很多花言巧语,但今晚的花言巧语是单独为你保留的。”
    “让我怎么相信?”
    “一幅画,一本书。”我拿着道具继续忽悠。
    
    她无语了。
    
    “你是哪年的?”她问。
    “72年的老鼠。”
    “哦,我是76年的龙。”
    “我说你是女神吧?小龙女就生活在天上。”
    “哈哈。”
    “好,老鼠男碰到小龙女,这下有戏看了。”
    “哈哈哈,你真幽默!”
  
    “咱们聊了很久了。”她说,“你累不累?”
    “不累。你呢?”
    “我也不累。”
    “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我的手机马上没电了,你等等我,我插上充电器继续啊。”她说。
    “哈哈,好。”我心说:看来这场猎捕很成功,她还很享受被猎的感觉。
    
    “好了。”她说,“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父亲是搞音乐的,我母亲原来是企业会计,但后来都做小生意了。”
    “哦。你祖父一辈呢?”
    “我祖父民国初年北京高等警察学校毕业,后来一直在国民政府中任职。”
    “那大陆沦陷后......”她意识到失言,马上纠正,“你们这里应该叫解放。”
    “不,我们也叫沦陷。”
  
    “哈哈。”她又笑,“对,沦陷。那他沦陷后没有被压制?”
    “他沦陷前就去世了。”
    “哦。”
  
    “不介意我问你的家庭情况吗?”她问。
    “非但不介意,而且认为必须问。因为一个人的价值观多少会受原生家庭影响。”
  
    “对,很对。”她答道,“我生在台北。外公民国三十八年大陆沦陷时来台湾,他是宁波人。”
    “哦。他是军人?”
    “嗯。”
    “哦,你继续。”
    “外公本有妻室,也有一个儿子。但从那时起直到他去世,都没能再见一面。后来在台湾遇到我外婆——也是从大陆来的——结婚,有我妈妈,后来有了我。”
    “嗯。大陆沦陷造成很多骨肉分离。”
    
    “是啊。外公去世时说,这么多年也不知他们过得怎样。要我们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回来看看,找找他们。”
    “是。应该去。有线索吗?”
    “没有。慢慢找吧,反正我这次来大陆,可能会定居下来。”
  
    “那太好了。”我笑道,“我代表沦陷区民众热烈欢迎你反攻大陆。这就叫'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啊!”
    “哈哈哈,你真幽默!”
    
    “为什么你会想来大陆发展?”笑过后我问。
    “大陆经济很好,很有活力。”
    “是吗?你这么觉得?”
    “对。”她答道,“我来大陆转了一圈,上海、南京、杭州、宁波、北京,还有其他一些地方,都非常繁荣。相比之下美国台湾都不是特别景气。再说我也算中国人,这里是我的根。”
    
    “你父亲不是美国人吗?”
    “他是混血,一半中国人基因。”
    “哦,这么说你有四分之三中国血统。”
    “是啊,所以我是中国人嘛。再说我从小在台湾长大,心理上和文化上更接近中国人,比如说吃饭更喜欢用筷子。”
    “那你肯定是蓝营喽?”
    “当然,我是蓝营。”
“看来都是国军后代。”我开玩笑,“又找到份共同语言!”
    “哈哈。”她笑,“这不算,我不怎么爱政治的。”
    “我也是。”我说,“心里有看法,但也不喜欢总提政治。你看,咱们处处都是共同语言。”
    
    “哈哈,你真会说话。”她说,“我发现你真是个话唠。”
    “你也知道'话唠’?”我惊叹,“你才来北京几天,就学会土话了?”
    “那当然。我很爱学习,见人有优点就学。”
    “那好那好,现在就向我这话唠学习吧。”
  
    “不过说真的,我以前从没跟人——特别是男人——这么煲电话粥。”她说。
    “那这算你煲的'处女粥’?”
    “哈哈哈。”她又一阵开心大笑。
  
    平静下来后,她开始回顾自己如何一步步掉入陷阱:“你真的很特别,从我离开那么久你却一直给我短信让我感动,到你提到的画和书让我惊讶,还有你的话唠让我开心,我觉得你真的很特别。”
    “那是你太特别了。你那双眼睛看谁一眼,不死也得褪层皮。”好的猎人就是这样——虽志得意满,仍能保持低调谦虚。
    
    她又一阵开心:“我真觉得你跟我有共同语言,幽默点都一样。”
    “对,这很重要。遇到不懂幽默的人,跟他白费表情,聊几句就厌倦了。”
    “完全同意。我喜欢跟你聊天,真的很开心,句句让我开心。非常感谢你能陪我这么久。”
    “别谢。我还不是一样?遇到如此投缘的女人,我也觉得很神奇,跟你一见如故。”
    “哼,我不信。我觉得你这种话唠,见了美女个个都一见如故。”
    
    “你的美貌是吸引了我。”我看看窗外,东方已露出鱼肚白,“可聊到天亮的,你是唯一一个。我敢发誓。”
    “什么?天都亮了?”她惊叫一声。
    “是啊,你看看窗外。”
    
    电话里传来拉窗帘的声音。
    “我的天!今天要变熊猫眼了!”她嗔怪道,“你这个死话唠!”
    我被逗得前仰后合。
    
    “不跟你聊了。”她说,“我得睡一会儿。对了,你今天上班吗?”
    “上啊?”
    “天啊。”她满怀歉意关心起我来,“那你不赶紧睡一会儿?我还没正式上班呢,白天可以补睡。都怪我害你睡不好。”
    “哪里哪里,我现在亢奋着呢。跟女神聊天,一夜不睡算啥?我打点鸡血就行。”
    
    “打鸡血?”她惊诧道,“鸡血是什么?”
    “鸡血,鸡的血啊。”
    “为什么要打鸡血?”
    “呃,大陆人文革时流行过一阵——据说鸡血可以保健提神,那时很多人都注射鸡血。”
  
    她越发惊讶:“是把动物的血注射到人的血管里吗?”
    “对。”
    “天。那多脏啊?真有这么愚昧?”
  
    “哈哈。”我笑,“这可是个神奇的国度,神马人间奇迹都会被创造出来。”
    “你为什么还要打鸡血?”她问。
    “哈哈,我是开玩笑。意思是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你看文革时期大陆人多疯狂,抄家、造反、武斗,我怀疑是不是跟常打鸡血有关。”
    “哈。”她笑,“谢谢你我又学会一句:打鸡血!”
    
    “唉,你看,这又聊半天。”她说,“你到底还睡不睡?”
    “算了。天都大亮了,再睡也不顶事。不如一直聊到上班。”
    “好。不过你就别开车了。”
    “那当然。”
    
    “我没想到居然能一聊到天亮。”她开玩笑,“我的处女粥啊。”
    “哈哈,我也没想到。”
    “这像是三十多的成熟男女干的事吗?”
    “砍去一半岁数还差不多。”
    “那咱们这是白活了。”
    “越活越年轻,好事啊?”我笑。
    
    “看来真让你说对了——我们是有缘人。”她说,“在拨你号时,我本打算礼貌问候几句。可没想到一拨通就再也不想放下了。”
    “我说过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你肯定跟我有缘分。”我笑道。心想:色狼的电话是能随便打的么?定叫你有来无回,哼哼。
  
    “一定要把你的画、你的书给我看。”她又说。
    “好,一定。”
    “还有你那个剧本,发给我好吗?”
    “好,告诉我邮箱,我现在就发。”
    
    放下电话,发了邮件,我洗了把脸就直接上班。
    虽一夜未眠,却精神抖擞,笑意片刻不曾收拢。
    啊,2009年9月,收获的季节。
    
    我从茫茫人海中发现了你,赋予你无数美好想象。
    当我真正靠近你,发现你比我想象得更美好。
    你拥有时尚靓丽的容貌,冰清玉洁的眼睛,高贵不凡的气质——你是女神,似乎高不可攀。
    而当我真正靠近,却发现你如此随和快乐,充满阳光。
    
    冰清老师也具备冰清玉洁的气质,但她不是我的女神。
    因为,我的女神必须是快乐女神。
    
    人生之旅,悲苦重重。
    生老病死、饥寒贫穷,无不充满痛苦。
    即使贵为人上人,为之付出的还是痛苦。
    
    所以,我不愿让这场旅行中,身边出现导致痛苦的诱因。
    苟活于世本已不幸,实无必要再讨苦吃。
    与前妻十几年感情,为她付出那么多并有了孩子,但我最后决定放弃,原因就在和她相处带给我太多痛苦。
    
    耳闻目睹加亲身体验,我已见过太多情感。
    大部分情感,充满怨恨、惆怅、阴郁、悲伤、痛苦、哀愁、纠结、绝望。
    这些叫负能量。
    
    而我,自悟道后就避免与任何负能量打交道——既然一桩感情如此痛苦,要它何用?
    我若拥一份真情,就必须从真情中获益——快乐、力量和阳光。
    我没错。
    
    而冰清老师恰恰缺乏这些。
    尽管我用阳光融化了她冰冷的心,但她无力反哺与我。
    尽管她品位优雅、才貌出众,可我与这冷美人相处获得的很少。
    她画地为牢,把心封闭于高贵的牢笼,一切越轨尝试都被视为离经叛道、低级庸俗。
    而在我眼中,那不叫坚守,而是囚禁。
    她所渴望的,是另一个高贵的囚徒。
    
    可我不是。
    尽管她需要的那些阳春白雪我能随手拈来,且往往令她喜出望外,可我却拥有一颗不羁的灵魂。
    
    改变她?
    不,没必要。
    我这把年纪,早明白改变一个人是很难的。
    况且这不是她的错——个性不同、道路不同、选择不同,命运也不同。
    
    我不欠冰清老师什么。
    认识她三年,一直是我毫无所求对她好,从不向她索取任何。
    最终她认可我,只因我更优秀,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欠她什么。
    我可以跟她谈文学、音乐、摄影、事业,可以跟她推心置腹讲很多,可以将她当成红颜知己,但不能娶她做终生伴侣。

正上班时,忽又接到她的短信——
    
    “剧本我看了,写得真好,泪流满面。”
    “你没睡?”我回问。
    “没有。一直在看你的剧本。”
    “赶紧休息,别累坏了我的女神。”
    “没事,我打鸡血了。”
    
    对话到这里我笑了:这女神学东西可真快!
    
    “今晚你还想打电话吗?”她问。
    “很想。看你想不想。”
    “我也很想。”
    “那还是八点准时?”
    “好。”
    
    到了约定时刻,我先给她发了个短信:现在方便电话吗?
    她回复:方便。
    
    我拨通电话:“喂,女神。”
    “别叫女神了。以后叫我婷婷。”
    “好。婷婷。”
    
    “我看了你的剧本,哭了一天。鼻子都红了。”她说,“现在我不但熊猫眼,还酒渣鼻,没脸出去见人了。”
    “为什么哭?”
    “你写的父亲,让我感动又难过。想起我的父亲。”
    “哦。你的父亲一定给予你很多爱。”
  
    “不,不是。”她说,“其实我一直恨父亲。我觉得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我很小时他就离开了我和妈妈回了美国,他们总是吵架。他没再娶,而是喜欢周游世界,走到哪里就跟哪里的女人发生段感情,然后离开。每隔一年半载他也会来看我们,但都来去匆匆,给些钱就消失了。”
    “哦。那确实不负责任。”
    “所以我从小恨他,直到他今年去世。”
    
    “他也去世了?”我惊问。
    “嗯。是癌症。”她继续道,“当时我也在美国,接到电话后犹豫再三还是去了。见到我,他已无力起身,就那样看着我。那一刻,我所有的恨都没了,扑到他怀里哭。”
    “你真善良。”
    
    “不,不是我善良。”她说,“而是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他流露出种说不清的眼神,饱含慈爱、自责、歉意,以及渴求。那一刻我意识到其实我一直很想爱他,而他也爱我。我们心中一直有着彼此,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沟通方式。”
    “亲人毕竟是亲人。”我感叹道。
    “我原谅了他,他也给我父亲的温暖。尽管只有短短几天,但我还是享受到了父爱。我感激他,怀念他。”
  
    电话里传来她的抽泣。
    我沉默,等她情绪平息。
    
    “你的剧本写道。”她继续说,“主人公的父亲去世时,儿子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给他力量对抗死神。”
    “是。儿子拥有父爱时一直没意识到父爱的宝贵,那一刻突然明白可能永远失去这份爱,他无比恐惧又无比后悔——后悔往日不曾珍惜。其实这也是我在父亲去世时的真实感受。”
    
    “是的。”她又抽泣起来,“我也是那种感受,跟你一模一样的感受。所以看到那里再也忍不住眼泪。当时他已经不能起身,但他很想再努力一次给我爱抚。他求我扶他起来坐坐......”
    
    她再度泣不成声。
    我不禁眼角湿润,回忆着与父亲的生离死别,又想象她的经历。
    
    “我想扶起他,可他根本坐不起来,无论怎么努力也不行。”她说,“短短几分钟,他就满身大汗。最后我钻到他背后,把他顶起来。他就那么坐着,发呆、喘息,累到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能想象,因为我曾经历。”我不由鼻子一酸,泪珠滚落下来。
    
    “最后,我放他下来。”她抽泣着叙述,“我看到他的眼神,满是慈祥、满足和感激。我知他一直爱我,可过去压抑着没表达出来。”
    “父爱如山,亲切又沉重。”
    “对,亲切而沉重。”她重复道。
  
    “你还写道。”她接着说,“父亲去世后的夜晚,你为他烧纸钱。你看着火星飞向夜空,仿佛父亲的灵魂升华。夜里,你独自徘徊在你和他曾走过的小路上仰望星空,寻找父亲那颗灵魂。”
    “这都是我当时做的,至今历历在目。”
    
    “父亲去世后我回到家里。”她说,“当时天还很冷,雪都没化。我披了件大衣坐在屋外走廊上,就那么静静坐了一夜,注视着满天繁星,想找出哪颗是父亲的灵魂。我在想——人真的具备灵魂吗?我看过部电影《21克》,据说死后要比生前轻21克,那21克,是否人的灵魂?”
    “我相信人确实有颗灵魂。”
    
    “可我们死后,它会飞向哪里?”她问,“它所去的地方,是孤独的还是幸福的?是凄冷的还是温暖的?是禁锢的还是自由的?”
    “我也不知道。”我答道,“但我希望死后能到一个光明自由的地方。”
    “是啊。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就这么活着,却不知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正因如此。”我说,“我们更应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天。”
    “是。”
  
    “正因经历了太多悲苦,我决定剩下的人生一定要追求快乐。”我说,“而我又害怕孤独,所以一直在寻找那颗相近的灵魂。我的前妻,她不是,所以我离婚了。离婚后我有过很多经历,但也都不是我要找的。当遇到了你,第一眼望去我就感觉你是我要找的那个灵魂。而且经过两天的沟通,我更加确信这次我看对了。”
    
    “昨晚跟你聊确有很多惊喜。”她答道,“但我还是将信将疑。直到今天看了你笔下的父亲,我觉得自己的心跟你真的好近。一样的情感,一样怀念,一样的困惑,一样的希望。”
    “因为我们心离得近,才会产生相似的看法、想法和做法。”
    “是。现在不用看你的书与画,我就觉得你很亲切;我相信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但愿这次我不会再看错。”
    
    “我想不会。”我说,“我坚信遇到你是上帝的指引。我们从偶然邂逅到走入彼此内心,一步步充满惊喜。现在回顾,哪个环节出错,都会导致我们擦肩而过并相忘于江湖。你说,若不是有个上帝,又怎能设计到如此精确?”
    
    “你知道,女生面对男生的追求,最先、最难做到的是什么?”她问。
    “信任。如何打开心扉。”
    “对,你说得很对。”她肯定道,“可我就这么轻而易举被你打开心扉,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正如你所说——我们的灵魂离得很近。”
“同志,求求你给我口水吧。”
  正在读书喝茶的父亲,忽听到一声哀鸣。
  
  他抬起头,看到双绝望与渴求古怪交织的眼睛。
  绝望与渴求交织,这是人濒死时的眼神。
  他看了看自己桌上的搪瓷茶杯,里边还有大半杯茶水。
  
  给他喝吗?
  不。
  组织上交代过:他是暗藏在革命队伍中的敌人,而对敌人丝毫不该心慈手软。
  须知,敌我关系,就如农夫和蛇的关系。
  
  可不给吗?
  他又看了看那双濒死的眼神。
  透过那眼神,他没看到毒蛇般的凶狠邪恶,只看到濒死同类的无奈与哀伤。
  
  一丝恻隐掠过这位19岁青年的心头。
  尽管他佩戴令人谈虎色变的肃反人员盾形臂章,但他心里却有个上帝。
  
  他环顾四周——侦讯室里只有他和“敌人”。
  门外虽有持枪哨兵,但视线向外。
  也就是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父亲做了个“嘘”的手势,端起茶杯走到“敌人”面前,一言不发递给他。
  “敌人”颤抖着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之后,伴着感激的泪水,“敌人”向父亲点头致谢。

  很多年后我看电影《辛德勒的名单》时,犹太人向辛德勒投去含泪的笑。
  我猜,当年那位“敌人”对父亲投去的,也是这种笑。
  
  父亲重返安娜与沃伦斯基的世界。
  他偶尔也抬头看看那人——他已进入梦乡。
  算了,就让他睡吧。可怜的人。反正也没人看见。快交班时把他叫醒就是。
  
  此后每到父亲值班,就成了那人的喘息时刻。
  而且,一直没人发现。

  安全,导致他们放松警惕——父亲不再急匆匆催他一口气把水喝完,也不怎么注意门外的动静。
  毕竟他只有19岁,还不足以像007那样英明神武。
  事故出于麻痹,这是个真理。
  
  “这个反革命分子,为何如此顽固?”领导皱了皱眉头。
  “肃反”就是这样——先给你定罪、再罗织罪证。
  假如组织上认为一只兔子犯有反革命罪行,那么一定会有人找出兔子亡我之心不死的铁证。
  
  无罪推定?
  醒醒吧你,这是瓷器国,不是美利坚。
  
  某夜,又轮父亲值班。
  对这个顽固的反革命分子感到束手无策的领导,却也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出于对无产阶级解放全人类伟大事业的忠诚,他决心亲自来个半夜鸡叫。
  
  当他与随从推门而入时,发现了吃惊的一幕——
  “敌人”半卧半躺,神仙般地喝茶养神;而父亲正聚精会神伏案看书。

  领导恍然大悟——
  为什么这个反革命分子如此死硬?
  原来他还有个同伙没被发现。
  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反革命集团啊!敌人竟然混进了肃反组织内部!
  
  一瞬之间,父亲完成了从“肃反人员”到“待肃对象”的华丽转身。
  
  但,父亲并非有价值的反革命嫌疑。
  因为他的年龄在那里摆着——1955年才19岁,1949年不过13岁少年。
  这样的小屁孩,狡猾的美帝、万恶的蒋匪还来不及把他发展成长满毒牙的大反革命。
  
  比他更值得怀疑的大鱼太多,父亲这条小鱼被隔离起来,候审。
  
  明白各国“肃反”历史的人都知道,只要肃反,就一定会“扩大化”。
  当年苏联肃反,肃光了除了斯大林外几乎所有列宁时代的布党领袖。以至于苏联有人说,若列宁还活着,也会被当成反革命枪毙掉。
  而波尔布特肃反就更厉害了,他消灭掉全国近三分之一人口。若不是越南入侵,天晓得红色高棉最后还会剩下什么人。
  
  所以,若不出意外,1955年的肃反也会“扩大化”。
  可意外偏偏发生了。

  1956年3月,赫秃子在苏共20大上做《秘密报告》,矛头直指斯大林肃反。
  这份报告,在全世界引起轩然大波。
  赫秃子是老子党。老子党发话,儿皇帝不得不听。
  当然这是暂时的,几年后羽翼渐丰的儿皇帝就要造反了。

  于是有了陆定一的通报:原计划审查1200万人,最后审查200万人收手。
  而被审查的200万人——包括父亲——也因此免除了吃花生米的厄运。
  他们被放了,回到原岗位,该干嘛干嘛,又被亲切地称为“同志”。
  
  是不是像开玩笑?
  别忘了这是个神奇的国度,神马人间奇迹都能被创造出来。
  
  成人后,我总试图从父亲当年的行为里找出点“崇高”动机来。
  
  “当时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同情一个跟你毫无关系的人?”我问。
  “没什么。就是看他可怜。”他答道。
  “难道你就没想到,你是站在人道主义高度,以无比的勇气做了这事?”
  “没有。我要知道会被发现,肯定就不敢那么做。当着领导的面,我对那人也很凶的。”
  
  我一度很失望——父亲的回答没能让我找到他的“闪光点”。
  但后来我反而更觉得他伟大——因为他所体现的,是真实的人性。
  
  当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父亲逃过肃反,却并未逃过2年后的“反右”。
  他的命运是注定了的——面对没有人性、没有大脑的乌合之众,拥有人性、拥有大脑就注定要出事,或早或晚。
  
  但还是老子那句话: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在“反右”时中标的父亲,倒是在6年的劳改生涯里悟出了很多东西。
  此后他不再显示自己具备人性与智慧,而是藏在心底,假装和乌合之众打成一片。
  于是,他安然度过“文革”。
  
  而1955年整胡风的周扬、舒芜,后来也没能逃过厄运。
  在反右时整人的那些人,也没逃过文革......
  
  圣旨说:七八亿人,不斗行吗?
  所以,这块神奇的土地上,亿万乌合之众你整我、我斗你,跪着“造反”却还以为自己从事一桩神圣伟大的事业。甚至,死前还用尽最后一口气高呼:“皇帝万岁!”
  人有各种死法,有种人是傻死的。
  
  乌合之众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热血沸腾、激情表演时,有个人——我的父亲——正在心怀讥讽地冷眼旁观,就像看免费滑稽戏。
  一开始他就知道,那些倾情演出的小丑早晚要完蛋——无论王关戚、蒯大富,无论是“总司令”还是“总指挥”——他们太缺乏自知之明了,真以为自己是个神马人物。其实,他们不过是皇帝手里一枚枚棋子,随时可以被作为“代价”牺牲掉......
  
  “你有一位难得的好父亲。”听完我的叙述,她说,“善良而明智。”
  “是啊。可我失去了他。”
  “我理解你为何会写这个题材。”
  “谢谢你理解。”我笑了笑看看窗外。天已大亮。
  
  “又一个通宵没睡。”她说,“你还能坚持上班吗?不如在家休息。”
  “嗯。我也支持不住了。请假。”
  “咱们今晚还打电话吗?”她问。
  “打,干嘛不打。白天睡一觉,晚上有精神。昼伏夜出,符合鼠辈的作息规律。”
  
  “哈哈。”她笑道,“咱们晚上聊什么话题?”
  “不知道。但相信你我不会没有话题。”
  “我也相信。”
  
  如此,一连八天。
  我们聊了各自的成长经历、婚姻、亲人、朋友、人生目标,以及对另一半的渴望。
  最终我们决定约会。
  
  第一次见面我们尚不相识,第二次握手就已成了心心相印的灵魂伴侣。
  说快也快——短短八天就达到这步;说慢也慢,因为这八天的交流质量可能大过别的情侣十年。
  我说过,这都是上帝的安排。
第十六章、九月初吻
    
    2009年9月9日,约会日。我正好限行。
    
    我打车来到她公寓楼下,发了个短信给她。
    片刻后她回:“等我五分钟。”
    
    我惴惴不安,手足无措。
    尽管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并神聊那么久,可我还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我担心哪些地方举止不周,引起她的不悦——毕竟我和她成长在完全不同的环境里,经历也很不一样。
    这种差异,会不会导致差距?
    
    我长吁口气,抽支烟平静自己。
    我爱上她了,所以很怕失败,也就失去了淡定。
    把过那么多妹,却头回感觉不自信......
    
    我明白了:爱情和把妹,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正胡思乱想间,见辆白色奥迪TT驶出地库,停在公寓大门口。一位戴墨镜的女子探身向车窗外张望。
    见到我,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我也冲她微笑,挥了挥手,上车。
    她注视着我坐定,笑道:“你刚才真可爱,像只招财猫。”
    “招财猫?为什么?”我还紧张着。
    “你朝我挥手时脸上笑眯眯的,可手臂好僵硬,就这样。”她学我挥了两下手臂,“像不像招财猫啊?哈!”
    
    我愈发紧张,却强作淡定:“那你对我感觉怎么样?”
    “很好,像招财猫。”
    我发愣般看着车外,心想:像招财猫是好呢还是不好?
    
    “我最喜欢的动物就是猫。”她说,“猫咪最可爱了。”
    “哦,是吧......”
    这时我注意到驾驶台上放着只小小的招财猫,猫爪正随车体振动挥来挥去。
    
    我忍不住笑了:“我像它?”
    “像啊?太像啦!”她笑着问,“定好去哪儿吃饭了?”
    “定好了,万达广场日本料理。”
    “哦,那你指路,我还不认得。”
    “好。”
    
    “还习惯这里吗?”我问。
    “习惯,太习惯了。我喜欢北京。”
    “我也喜欢。”我又问,“这些天都去哪儿转了?故宫?北海?颐和园?”
“转什么呀转?”她抱怨,“每晚跟你这话唠煲电话粥熬成熊猫眼,白天睡大觉,丑的没脸见人啦,你看我出门都得戴墨镜!”
    
    我被逗得大笑,一点不紧张了:“我也觉得奇怪——都傍晚了你怎么还戴个墨镜遮阳?原来是遮熊猫眼。”
    “哼,反正变丑了就找你算账。”
    “好,我一定负责到底——我本来就打定主意,这辈子跟你耗上了。”
    “哈哈,你们这里也说'耗’啊?”
    “对。咱们都是龙的传人嘛,自然讲共同语言——我宣布:从今儿起正式跟你开'耗’!”
    
    进餐馆坐定点好菜,我开始仔细打量起她。
    那夜在酒吧虽也近距离观察过,但毕竟光线昏暗,色彩也失真。
    如今与她面对面,我又开始审美。
    
    她的发质非常好,黑亮顺直,如瀑布般垂下。
    她的脸型很漂亮,巴掌小脸,五官立体,线条柔和,清爽利落。
    她的鼻梁如西方人般高直,却兼有东方人的柔和。
    她的皮肤细腻白皙,由内自外散发着诱人的光华。
    她的嘴唇线条很美,嘴角上翘,一笑还有酒窝。
    她的身材修长苗条,丰胸细腰,恰到好处。
    
    但,最为神奇的是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晶莹透亮、深邃纯净,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八个字——中西合璧,浑然天成。
    这等女子,若不用“女神”二字,又该如何形容?

  
    见我发呆,她莞尔一笑:“看什么?又不是没见过我。”
    “好看,好看。”我连声道,“看一百年也不厌。”
    “一百年?那我不成老古董了?还看?”
    “还看!真的好看!”
    
    “行啦,色猫。”她笑着问,“你答应我的画和书带来了吗?我要看!”
    “带了。”
    我拿出书递给她,又把折成圆筒状的画展开。
    
    她瞪大眼睛,仔细审视那张画,嘴里发出声轻轻的“哦”。
    “你自己看像不像。”我颇有些得意洋洋。
    “不是十分像。”她撅起嘴。
    
    “什么?”我没法淡定了,“哪里不像?!”
    “你没画酒窝。”
    “可......这不算。”我忙辩解,“我画画时又没见过你,哪知道你有酒窝?这算额外的惊喜。”
    
    她笑道:“逗你玩呢。实话实说,有八九分像,五官和神态很像。”
    “哪里最像?”
    “眼睛。”
    “对极了!”我兴奋地忽悠,“我都不知为何我画画时会选一双淡色眼睛,完全鬼使神差!这是参照希腊女神画的——不是一位,是三位。分别是——雅典娜(智慧)、阿佛洛提忒(爱与美)和珀涅罗珀(坚定纯洁)。但我又想把她中国化,按说不会选一双西方人的眼睛。可我就是选了!我觉得只有这样的眼睛,才能表现出纯净的内心。”
    
    她微笑着听我解释。
    末了她说:“知道吗?刚才你谈创作时,眼里忽然流露出激情的光,我喜欢这种激情。”
    “呃......你是说,我像打了鸡血?”我故作不解。
    “哈哈哈,是,打了鸡血!”她笑得前仰后合。
    
    笑过,她打开书的玻璃纸外装认真看起来。
    “别看了。”我说,“回家再看,咱们这吃饭呢,别搞成读书会。”
    “哈哈,好。”她合上书本。
    
    “以饮料代酒,为相遇干杯!”我提议。
    她举起酒杯,与我撞击。
    
    像宇宙中两颗流星,我们本有各自的方向。
    是命运让我们撞击,燃起激情的亮光。
    但究竟是灿烂一瞬,还是会永远这样?
    我不知道。只知道今生再不可能把她遗忘......
  
    良辰易逝,谈笑间用餐已毕。
    虽还想跟她聊,但时间已经不早,她该回去了。
    我帮她拎着坤包,走向停车场。
    
    “陪我走走吧。”她说,“外边很凉快。”
    求之不得。我与她并肩走在长安街上。
    
    车流滚滚,凉风习习;行人如织,霓虹闪烁。一片繁华景象。
    
    “我很喜欢这里。”她说,“让我看到活力、生机,感知生命的美好。”
    “这也是吸引我来的原因。”
    “我觉得你和我心中都有梦想,都敢追随梦想行动。”
    “人没梦想,就活得没有动力。”
    “对。”
“其实我来大陆,本不是为了在这里发展的。”她说。
    “那为什么?”
    “我是为了挽救婚姻。”
    “你不是已离婚了么?”我惊讶。
    “还没有。我说我婚姻失败,但并没说我离婚。”
    
    我瞠目结舌。
    摸了摸,下巴还在。
    
    “我觉得基于诚实原则我必须告诉你实情。”她解释道,“听我讲完再决定是否和我相处。若你觉得有麻烦,可以选择不相处。”
    “你说吧。我听。”我点燃支烟,等待着。
    
    “我和他一直恩爱。”她说,“他是我台大同学,曾疯狂追求我。那时我追求者很多,他是最穷最不起眼的一个。说这些好像我在自夸,见笑了。”
    “不,我完全相信。”我示意她看路人投来的目光,“即使现在,你走在街上还不是百分百的回头率?”
    
    她笑了笑继续:“女孩子漂亮也幸也不幸,那时我跟现在不一样。年轻时的我心高气傲、架子也大。追求我的男生太多,我却谁都不放心上。我不懂尊重别人,不知伤过多少男生的心。有这么多优秀男生围着,我更不会在乎他。后来我到美国留学,有过些经历,才感到我还是在乎一份真正感情的。他知道我去美国也跟着去了,一直在我不远处等我。每当我失意时他都会出现,给我帮助和安慰。我感动他的执着,觉得他才是真正珍惜我的人,就嫁了他。我虽有过些经历,但从正式答应做他女朋友那天起,就决心坚守一生。在我看来那种小女生般所谓纯洁是不易维持的,这个世界诱惑太多,随时充满变数,没经过考验的纯洁并非真正的纯洁。我相信有过经历却不迷失,最终选择坚守才是真正的坚守,那是一个人成长到了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好过那种傻傻的纯。过去十年我问心无愧,真做到了冰清玉洁。”
    
    “我相信。”我答道,“特别赞同你那句'有过经历的坚守才是真正的坚守’。”
    
    “从台湾到美国,我们白手起家,经过十年奋斗终于挤进主流社会。我在家大公司任部门主管,他则挤进XX投资银行——在美国,华人奋斗到这个程度很不易。我对此非常满足,婚姻也美满,直到前年他被公司指派到中国主管一个风险投资项目。”
  
    她诉说到这里,我忽忆起与投资圈某位朋友的聚会。
    那是在丽都饭店涉外酒吧,我与朋友相约聊天,他还带了个男人。
    那男子为华裔,五官清秀、身材颀长,衣着鲜亮、举止沉着,周身散发出香水味道,一副雅皮士派头。
    而且,身边还放着个拉杆箱。
    
    “这是美国XX资本的赵先生。”朋友介绍。
    “你好。”那人操着不流利的汉语,与我交换名片。
    
    寒暄几句,朋友问他:“这趟来中国,泡妞成效如何?”
    “呵呵。”他意味深长笑了笑,眼中流露出相当的满足。
    “看样子斩获不少。”朋友问,“透个数?”
    “10个。”
    “来了多久?”
    “一个月。”
    “我靠!”朋友与我面面相觑,“三天一个,你这才叫把妹达人呢。”
    “这里easy girl很多。”赵先生说,“我已经很节制了。”
    
    酒吧里有很多老外,大半怀里揽着easy girl。
  
    回忆到这里我对她说:“我猜,他来大陆一定遇到很多easy girl。”
  
    “起初我不信。”她答道,“但后来发现他越来越冷淡——刚来时还常打电话,每月回去一次;后来一两个月才打次电话,也只是例行公事问几句,没一丝温暖和关心。我以为是他工作压力大,就常给他发电子邮件勉励他,告诉他我一直很支持他。可基本有来无回。后有一次他回美国待了两星期,居然没告诉我,也没回家,直接返回中国,我是从朋友那里才知道他回来的。我打电话去问,他居然不接我电话。两年来我们俩莫名其妙地从恩爱夫妻变成形同陌路,而我根本不知原因所在。我问他,却不肯回答,只推说压力大,他想独自清静一下。可问题是压力再大,现在的环境远比我们初到美国时好得多,怎么那时不想清静,反而此时想清静了呢?所以我高度怀疑他有了外遇,我追到大陆,追到上海。到上海后,我遇到位旧友,告诉我亲眼见他和一位漂亮女孩在社交场合、宾馆饭店出双入对,如同亲密情侣。我追问他又不肯承认,只说一般关系,要我回美国。可我怎么能走?一般关系怎么会常去宾馆?我要答案,无论是分是合都要个答案。我并非纠缠不休的女人,我有事业和自尊,若他想抛弃我,我不会赖着不走。但我不明白,他这样避实就虚,究竟是为什么?”
  
    “我想他迷失了。”我试着分析,“若从学生时代就一直狂热追求你而未经历过别人,意味着他没经历过诱惑与考验。”
    “没错。我们到美国后他更不可能受诱惑——他身材瘦小,白人女子不可能诱惑他,而华裔移民中女子本身就少于男士,多丑的女人都有人追捧,遇到我这样的,他不可能再受别的诱惑。”
    
    “对呀。”我答道,“但大陆就不一样了。你想想:美国华尔街来的年轻投资银行家,手里拿着几亿美元,既有学识又有教养,这对easy girl们来说简直是致命诱惑,挤破脑袋也得挤进他怀里去。”
    “我不理解,女人......怎么可以活的这样没有尊严?”
    “这是在沦陷区。”我提醒她,“道德沦陷区。这是片没有信仰的土地,这里人大部分不具灵魂——男人为升官出卖良知,女人为钱财出卖肉体。发生这种事很正常。”
    
    “我也知道大陆是个充斥谎言和堕落的地方。”她说,“可我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难道堕落就那么好,可以动摇一个人十年的坚守?”
    “你是坚守,他不是;你有灵魂,可他未必。”
  
    “我还是无法理解。”她说,“对我而言,与一个人在一起的唯一原因就是——爱。没有爱,哪怕财富成山我都懒得看一眼。不是我的就与我无关。”
    “那是你。你是精神独立的女人,具备学识和经济能力。可很多女人不具备这能力,只能依附富有男人生存。所以,爱与不爱她们都不会考虑了。”

“女人活成那样真可悲。”她说。
    “可她们往往不觉,还常因钓了个金龟婿沾沾自喜,互相攀比,有些还跑出来炫耀。”
    “我也喜欢钱,可必须是自己奋斗来的钱。”
    “所以我说你是女神,就是感觉你精神高贵。”
  
    她笑了:“我不是女神,我只是个特别努力的女人。”
    我也笑:“我也不是找女神,我只是找个跟我灵魂接近的女人。”
    
    “我可以告诉你。”她说,“我努力了两年,现在决定彻底放弃,离婚只是手续问题。既然他已先违背了对婚姻忠诚的契约,我也有权做出我的回应。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这一切,你可以做出选择——若嫌麻烦,你可以离去,我不会怪你。”
    “好吧。”我说,“虽然起初对你的赞扬是想象,但今晚这番谈话印证了我对你的想象非常准确。我可以说,你是万里挑一,不,百万里挑一的优秀女人,具备我最欣赏的一切品质。我愿意等,无论多久。”
    “你不担心会影响你再去选择别人?”
  
    “人生一世会遇到很多人。”我答道,“遇到灵魂相近的人概率却非常小。既然遇到,我就决心追求到底。我很清楚没有什么得到是不需代价的。”

  
    “那好。”她说,“从今天起我们正式开始交往。”
    “不过我提醒你。”我说,“你要考虑到你还没解除婚约,你和我交往会不会导致你在离婚时处于不利地位?”
    “我已告诉过他我准备寻找新的感情。”她答道,“他也没异议。所以我可以把婚约看成事实上的结束。我不愿为财产有利煎熬自己的心灵,宁可净身出户也要追求灵魂自由。这是我的选择,我早想好了。否则不会跟你约会。”
    “那太好了!我早说过,这都是上帝的指引!”
    
    激动之余,我握住了她的手。
    她浑身一颤,迅疾轻轻甩开了我。
    
    “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她说。
    “好吧。”我意识到自己失礼,只得怏怏跟她返回停车场。
    
    我又开始紧张,生怕刚才一时冲动令她觉得轻浮。
    但又不好意思开口道歉,只得在心中默默祈祷。
    上帝,帮帮我,别让她飞了。
  
    气氛一时沉闷。
    她打开收音机,里面传出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
    她没说话,似沉浸在舒缓优美的旋律中。
    
    音乐结束,一个高亢的男音传出:“吃了海狗鞭,夫妻闹得欢!”
    “哈哈哈!”她忍不住大笑,“这都是些什么啊!”
    我也笑了。
    
    “我送你回去吧。”她说。
    “哦,不必了。时间不早,你早些回家。我陪你到公寓楼下打车回去。”
    “好。”她又笑起来,学着刚才广播里的腔调,“吃了海狗鞭,夫妻闹得欢!”
    “哈哈哈。”我被逗得前仰后合。
    
    到她公寓楼下,我下车告别,目送她的车驶入地下。
    我长舒口气,走到路边拦车。
    
    电话响了,是她。
    “你上计程车了吗?”
    “还没。”
    “哦。能不能再陪我坐会儿?”
    “好啊!”
    “我在公寓中心花园等你,赶紧的!”
    “好。”
    
    “记住接头暗号。”她嘱咐。
    “什么?”
    她学广播里那男音:“吃了海狗鞭,夫妻闹得欢!”
    “哈哈哈哈,好!”
  
    走入花园,我远远见她等在一块巨大的青石边。
    我走上前去笑着说暗号:“吃了海狗鞭......”
    “哈哈哈。”她大笑不止,“夫妻闹得欢。”
    
    “你太有意思了。”我说,“真没想到你居然......”
    “很无厘头是吗?”
    “对呀。”
    “我本来就这样。”她说,“喜欢搞笑。”
    
    “哦。”我暗自思忖,一时无法把眼前的她和心中的女神等同起来。
    她猜透我的心思:“是不是觉得跟你的女神有落差?”
    “也是,也不是。”
    “说说看?”
    “女神嘛,都是庄严神圣的。”我解释道,“但同时我就喜欢搞笑,实际上不喜欢那种忧郁保守的女人。我曾认识位这种类型的,但感觉太冰冷,还是决定离开她。”
    
    “你这叫叶公好龙。”她笑,“又喜欢人家装成女神,又不喜欢人家装X。”
    “是。”我承认道,“不过我喜欢你无厘头。若真成冷美人我肯定受不了。”
    “我就不喜欢过分矜持。人干嘛要封闭自己呢?太累。”
    “对。”我又想起那位大哥的话,“相处不累的人感情才能持久。”
“跟我相处久了”她说,“你会发现每天有数不清的开心事。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跟你聊吗?”
    “因为你觉得我能跟得上你的幽默。”
    “对。”她承认道,“我并不乏追求者。知道我婚姻出问题,很多人曾向我表示意思。但我没选择他们,因为我知道自己一定受不了沉闷无趣的人。”
  
    一轮凸月悬于天际,微风掠过,几枚秋叶飘落。
    她从包里掏出那本书。
    
    “没想到我遇到位作家。”她笑着说,“给粉丝签个名吧。”
    “我是什么作家?”我忙谦让,“随便瞎写着玩儿。”
    “那也是作家。怎么,不肯签?”
    “不不。”见如此,我也就借着路灯光线,大笔一挥签了。
    
    “我好头痛。”收起书,她闭上眼睛。
    “头痛?为什么?”
    “偏头疼,工作一紧张就爱犯。”
    “我......为你按摩一下?”
    “嗯。”
    
    她轻靠在我肩头,任我为她按摩。
    “我妈年轻时也有这毛病,发作起来很严重。”我说。
    “我也是。有时候疼得想撞墙。”
    “跟我妈当年一样。治过吗?”
    “吃过很多药,都只能暂时止痛。”
    
    “我妈的头疼治好了的。”我安慰她,“那病折磨了她十几年。后来我爸有次出差到贵州,听当地人说那里出产的天麻能治偏头疼就买了几斤。回来后按偏方跟土鸡一起不放盐炖,炖好后连天麻带肉一起吃掉。前后吃了四五只鸡、一斤天麻,她的病就再没犯过。”
    
    “天麻是什么?”她问。
    “一种中药材。”
    “哦。你妈真的治好了?”她将信将疑。
    “千真万确,你可以试试!”
    “唉,哪儿去找天麻?见都没见过。”
    “这事我包了。我一定要把你的头疼治好,就像当年我爸把我妈治好一样。”
    “嗯,谢谢你,招财猫。”
    
    又聊了一会儿她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睡呀。”
    “好。”我回道,“不过我估计今晚会失眠。”
    “为什么?”
    “你想想,跟女神见面了,我能睡得着么?肯定辗转起伏。”
    
    她楞了一下:“辗转起伏?抱歉我国文不太好,辗转起伏是什么意思?”
    “就是形容一个人夜晚心绪不平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哦,是这样......”
    
    单元门口,我与她道别。
    “到家后给我个信息。”她叮嘱。
    “好。”
    
    我目送她进门。
    突然我叫住她:“喂,你等等!”
    
    她转身诧异地看着我。
    我冲上前去,不由分说将她紧紧拥抱,送她一个响亮的吻。
    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心正随我狂跳。
    那张美丽的脸瞬间通红,却没有丝毫抵抗。
    我知道,她不会抵抗。
    
    我放开了她。
    她象被索了初吻的小姑娘般慌忙跑进大堂,消失在电梯间里。
    我抽出支烟,快步走向马路。
  
    路上、回家,我一直回味与她的初吻,不由笑容满面。
    但突然想起——刚才跟她说过句“辗转起伏”,她听后表情疑惑。
    
    辗转起伏?
    神马叫“辗转起伏”?
    我日,说错了,该是“辗转反侧”。
    我脸上发烧——太丢人了,怎么犯了这种低级错误?
    
    我忙打电话给她:“刚才我说错了一句话。”
    “什么话?”
    “我说'辗转起伏’不对,该是'辗转反侧’。”
    
    她发出阵开心大笑:“我还以为真是我国文不好,原来是你忽悠!”
    “我没忽悠,只是一见到你,猪头就短路。”
    “哈哈。不过你人品还行,没有装X装到底。”
    
    “你连'忽悠’都学会了?”我问。
    “学会好多呢!我说过我很好学的,今晚跟你也学了一手。”
    “什么?”
    “辗转起伏,哈哈。”
“我说辗转起伏也并不为错。”我打诨,“一想到你,我身上总有器官会起伏。”
    “我呸,你太流氓了。”
    “我没流氓,只是实话实说......”
    “呵呵,好啊,哪天招财猫展示给我看,怎么辗转起伏的。”

    我收拢了笑容——作为把妹老手,我深谙这话中之话。
    也就是说......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原本高不可攀的女神,竟与我一拍即合。
    一股豪情油然而生——这是神马境界?
      
    勿用挥刀自宫,练成盖世神功;
    历经千锤百炼,勇攀把妹巅峰。
    纵然阅人无数,依旧谈笑风生;
    不费吹灰之力,女神揽入怀中......
    
    不服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想到这里我问:“对了,刚才从饭店出来我拉你手,干嘛甩开呢?”
    “我......”她沉默一下,“那一刻就像浑身过电,忽然没力气了。”
    “哦。”我乐不可支,“我说吧?咱俩肯定来电!哈!”
    
    “招财猫,跟我说实话,你身边还有别的女人么?”她问。
    “没有。一个都没有。”
    “你不会离婚后没经历吧?”
    “经历有,但都很快结束了。”
    “为什么?”
    “因为都发觉缺乏共同语言。”
    “那你确信跟我有吗?”
    
    “有。”我答道,“经过这么多天了解,我觉得你一点点展示出的内心世界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你的内心是我的翻版——独自自主、自尊自强,追求美好、信念坚定。我们都不愿伤害别人,同时也积极追求快乐成功。这就是我们的共同语言,我100%确信你就是我要找的人。至于其他经历,只是淘金时必须付出的代价。没那些经历,我就不可能淘到你这真正的金砂。”
    
    “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些女人会爱上你,你不选择她是对她的伤害?”
    
    “我当然想过。可我了解自己——不找到有共同语言的人我绝不罢手,也绝不会爱上与我价值观差异很大的人。即使出于怜悯勉强自己,我也不可能爱对方——这才是真正不道德。相爱,就是要互相爱;单恋只会带来伤害。我一旦发现缺乏共同语言就决然离去,免得耗费别人太多时间。我认为,这是对人、对己负责。”
    
    “那你跟她们都上过床吗?”她又问。
    “我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什么意思?”
    “有些上过,有些没有。”
    “那你对上床怎么看呢?”
    
    “我觉得,”我回答道,“首先大家都是成年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其次,我从不主动向女人要求上床,只要对方不提我永不开口;甚至我不会主动碰女人身体一下——除非她自己表明可以。第三,我认为性是件美好的事,也是人的基本需求,适度的性可让人身心愉悦;过度纵欲与刻意压抑都违背天道,会给身心带来损害。我追求快乐人生,所以我既不纵欲,也不刻意压抑。只要满足有好感、平等自愿、安全三原则,我的身体我做主。”
    
    “嗯,跟我想得一样。”她说,“很高兴你这么坦诚,我宁喜欢真流氓,也不喜欢伪君子。我希望跟我交往时你能始终保持这种坦诚,不要欺骗我。任何谎言我都不要,哪怕是美丽的谎言。”
    “好,我能做到。”
    “但有一点跟你说得不一样。”
    “哪一点?”
  
    “你今晚主动拉了我的手,还强行吻了我。你不是说女人不开口你就不主动吗?”
    “那不同。”我答道,“我说的是对于正在'试错’的女人我会那样,那是对别人的尊重。但你不一样,我内心早就认定了你,不存错的可能性,所以也不用矜持下去了。”
    “哈哈哈,你这么肯定呀?说不定跟我相处一段你会发现我有很多缺点呢?”
    “缺点谁都有。但我相信连你的缺点都会爱到骨子里。我要的不是没缺点的圣人,我要的是做坏事都一拍即合!”
   
    “既然这样。”她说,“我们就正式开始,一点点走入彼此灵魂深处,直到最终结为一体。不过这需要时间,一方面要更深入的了解,另一方面我办离婚也需时间。尽管我对你很有好感,但我毕竟已经失败一次了,我不想再失败第二次,请你理解。”
    
    “我完全理解。”我答道,“我也不想错第二次。”
    
    “好。我不在乎你有过多少经历,但在乎遇到我之后对我的真诚与坚守。若发现你欺骗了我,我们随时game over。抱歉我说得很直接,但我觉得这是我们间必须形成的契约。”
    
    “没问题。我喜欢这种方式,有话说在前面。”
    
    “好。还有——我们不要强迫彼此,顺其自然。若一方感觉不想继续,另一方不要纠缠。”
    “我不爱纠缠,要的是'相爱’不是单恋。这种要求我跟别人也曾提过,我认为这很公平合理。”
    
    “那就好。”她说,“从今天起,你就正式成为我的男朋友。”
或许在旁人看来,我们不像在谈情说爱,更像在谈笔生意。
    但,这是我最喜欢的方式——婚姻爱情的双方,不仅要互相爱慕,更须具备理性和契约精神。若缺了理性考察和深刻了解,我怎敢在娶她时面对上帝宣誓:
    
    ——我请你做我的妻子,我生命中的伴侣和我唯一的爱人。
    ——我将珍惜我们的情意,爱你,不论是现在、将来,还是永远。
    ——我会信任你尊敬你,和你一起欢笑一起哭泣。
    ——我会忠诚于你,无论未来是好是坏,艰难还是安乐,贫穷还是富有,生病还是健康,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一直守在你身边。就像我伸出手让你紧握一样,我会将生命交付于你。
    ——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追随,与你同进同退,你爱的人也将成为我爱的人。
    ——你在哪里死去,我也将和你一起被埋葬;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会与你生死相随。
    
    我的一切理性和计较,都只是为了签署这份不可违背的契约。
    
    我在人海中“试错”几年,终试到了“对”那个人。
    她的美貌百里挑一,她的智慧百里挑一,她的默契百里挑一。
    
    三个百里挑一同时具备,是百万里挑一——在这座超级都市里,一千万女人中不会超过十个她这样的人。
    
    我很幸运,居然在有生之年找到另一半,并和她相知相悉相爱。
    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曾有此幸运。
    
    我的幸运既来自上帝的眷恋,也源于内心的坚持。
    为了这份坚持,我变得坚硬无情,甚至冷酷残忍。
    但我并不在乎。我早学会了无视旁人七嘴八舌,坚持为自己的梦想活着。
    
    我很清楚:我并非无情——只是把深情为她一个人留着。
    只有她能敲开我的心扉——她会看到一个男人对她的爱,如波澜壮阔的大海般深沉。
    
    当然我也有担忧——她毕竟还未离婚。
    虽说她的婚姻几乎要破裂了,可作为过来人我清楚:从感情破裂到真正离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越是情感丰富的人,拖的时间越久。
    
    而且即便是离了,往往也藕断丝连。
    没办法,我们这类人没法把内心的情感、过去的经历一刀两断,还特别容易原谅伤害自己的人。
    旧情感死而不僵,新情感已然萌芽。
    我知道与她定会有个漫长的等待。
    
    但我愿意等。
    她是我一直等候的女人,只她能让我享受心心相印的感觉。
    为了这样的女人,等到死我都愿意。
    而等待的过程,何尝不是幸福?
    
    我并不缺女人。若我愿意,我大可开动电驴按每月不少于一个的速度下载——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遍地都是。
    虽然我越来越老,可我的技巧越来越娴熟——我知女人最需要什么,也能迅速判明用什么最容易打动她们。
    
    但我并不渴望这种游戏——或许最初喜欢过,但现在已厌倦了。
    最初的喜欢,纯粹是为了寻找自信。作为在婚姻中困守十年从未见过世面的宅男,我不知自己在女人眼中究竟如何——优秀还是垃圾?是潇洒还是猥琐?是强大还是弱小?
    经过一场场征服游戏,我已有足够的自信。
    
    感谢那些给我经历的文件,现在已到了我该坚守的时候。
    更何况我遇到过她——曾经沧海,还有谁能被我看入法眼?
    
    那么,我需要等待多久?
    我不知道。
    或许一年,或许五年,或许一生。
    总之,我愿意等她。
    
    那么,最后定会得到她吗?
    我不知道。
    有太多不确定因素,或许能,或许不能。
    但,我还是愿意等她。
    
    那么,我不怕为此与其他人错失良缘吗?
    我不怕。
    我已经历过婚姻,也有了子女。对我而言婚姻不再是盛纳情感的唯一容器,也不再是我必须完成的任务。
    尽管我愿意娶她,可她若没决定嫁我,我会一直等下去。
    
    她或许不是最优秀的女人,但她是我眼里最优秀的女人。
    她已不再年轻,但我偏偏就喜欢这份成熟。
    她的一切正合我意,所以她就是我的最爱。
    
    我所要的,是灵魂之爱。
    是两颗相似的灵魂,在无限感觉中的和谐交融。
    只有这样的爱,才能无畏于一切。
    
    面对这种情形,我必须清分对爱的理解。
    男女之爱分为两个对立统一的面:爱的奉献与爱的独占欲。
    就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奉献,就是甘愿为对方做一切能办到的事,一切为对方好;
    独占欲,就是把对方看成自己的私有物占有享用,不容他人染指。
    大凡世上男女之爱,都由二者交织。
    
    若从商人角度分析,爱的奉献可被看作投资,独占欲则是回报。
    A对B付出关心、爱护及金钱,期待B回报等价的东西。
    若得不到回报,常心生怨恨、纠结、失望、惆怅、悲伤、痛苦,甚至疯狂。
    世间的“爱情”,不是多半如此么?
    
    就如我对前妻,不能说我从未爱过她——我为她放弃前途,节衣缩食,都是为她有更好的生活。
    但我对她同时计较回报——她达不到我的期望值,我失去了平衡,最后分手。
    过去我不愿承认对她的爱是种投资,其实是自欺欺人。
    如今,我终于分清了爱的奉献与爱的独占欲。
    
    我追求快乐人生,我需要避免引起痛苦的任何因素。
    
    我曾说过:人为何痛苦?
    因寄予太高希望,却失望或绝望。
    若一开始就不寄希望,失望从何而来?
    
    我明白了,避免痛苦的一大法宝是——不寄希望。
    
    不寄希望,也就不苛求回报。
    无论这场感情结局如何,无论她对我怎样,我都愿平静接受。
    若有幸娶了她,我会感恩,和她相伴走完剩下的路。这很快乐,我的杯具人生会因她变得充满笑语欢歌。
    若她最终与我擦肩而过,我还是感激上帝把她送到我面前,让我知道世上真有我的灵魂伴侣。尽管不能相伴而行,但我们定会彼此思念,我的灵魂也不再孤独。
    总之,遇到她比不遇到她要好。
    
    既然不计较回报,那我能给她的就是“纯粹的爱”——纯粹的付出,却不巴望从她身上收获任何东西。
    
    理由呢?
    理由是她值得。
    
    活到37岁我终于相信,原来世上还真有不计回报的爱,并拥有了它。
    生命的快乐在于自我体验。体验到这种纯粹的爱,也是种快乐。
    
    与你相识于一个偶然,一望便知你是我注定的前缘。
    一直在心中默画你的形象,直到你真在我眼前出现。
    
    你的丽人清影,让我沉醉迷恋;你的柔声细语,回旋在我耳边。
    你纯净的目光,照亮我的心田;你高贵的脸庞,令我彻夜难眠。
    
    之后你离开了我的视线,可我一直把你思念。
    向你寄出一封封问候,祈祷你能打开看一看。
    
    或许命中注定,或许感动上天。
    你又回到我的身边。
    我将你紧紧拥抱,告诉你我等了太长时间。
    
    情到难舍难分,爱到悱恻缠绵。
    轻轻与你吻别,凝视你的双眼。
    渴望与你牵手,终生相伴。期待和你同行,直到永远。
第十七章、成功男人的摇篮
    
    2009年9月中旬。
    某日,M图书公司编辑林小姐打来电话。
    
    “李老师。”她说,“我们公司打算办个签售会,您做好准备。”
    “签售会?”我连声推辞,“我不要签售会,我不想抛头露面。”
    “签售会对推广您的小说很有好处——不止是卖书,且与读者互动也有利于您今后的创作。”
    
    我笑了:“我又不是作家,写东西都是一锤子买卖,根本不考虑下次。我不想活在聚光灯下,与其被人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如做无名写手。你看我的书出版,连真名都不署。”
    “我理解,但我建议您还是认真考虑下。毕竟这书出版我也做了很多努力,我也想通过做这本书对自己有些提升。”
    见她这么说,我只得应道:“好,让我考虑考虑吧。”
    
    这本小说的动笔纯属意外。
    2008年初,我在某社区潜水时偶然翻到一位男士的倾苦帖——他遇到位离异带孩的女人相处半年多,但随交往加深发现此女越来越像部榨油机,想方设法骗他花钱。一方面他不堪重负,另一方面又舍不得半年的感情,为此苦恼不已,发帖求助。
    
    读帖后,我发现此男经历与我遇到的一位离婚女人相似。
    出于感同身受,我写了大约一万字跟帖说了我当年遭遇,劝他果断“止损”。
    
    大概那跟帖写得比较生动,发出后很多读者讨论起我的跟帖,明显歪楼了。
    我深受鼓舞,把跟帖稍作整理,作主帖发了。
    三天,点击10万,千余跟帖。莫名其妙就火了。
  
    我是给根竹竿就往上爬的人,干脆又把万字主帖再细化,变成3万字。
    六天,点击20万。
    其中有人跟帖:我是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写小说了。你的东西场景代入感很强,若注意用词精炼,成为一代大家也未曾可知。
  
    不管这位中文系副教授身份真假,反正他的话令我大受鼓舞,不知天高地厚动笔在线写篇言情小说——有亲身体会,有亲眼所见,有道听途说,有杜撰想象。最后居然一气凑成篇四五十万字的“小说”。
    
    我是在线“创作”的,很快点击过百万、千万,并被转载到全世界。
    边写,我边暗示读者:下一步,男一号该选择谁?
    网友被我调动,纷纷跟着指挥棒参与讨论。
    
    我天生具备顽劣本性。
    当大家都觉得某人靠谱,我就逗他们玩,偏偏不选此人。
    于是,又推出下个选项。
    
    因不断推陈出新,男一号的选择必然越来越高端。
    最终,一位几乎完美无缺的女神形象被塑造出来:她集美丽智慧善良于一体,引无数女读者嫉妒、男读者倾慕。
  
    可站得高、摔得重:如此完美的女神,男一号还有什么理由不选她?
    当然没有。但我兴致正浓、意犹未尽,还想再为男一号安排点艳遇。
    怎么办?
    
    我只好让男一号犯点错误,导致失去女神......
    
    几年后我业余玩影视创作,与我搭档的导演这般评论我的小说:“影视剧一个重要法则,是不断折磨观众;把最狗血、最倒霉的事全加给最善良的主人公令观众移情,处处意外抓住观众的心,并弄根搅屎棍不停地捣鼓点事儿......你这小说占全了。可见你无师自通,具备写作天分。”
    
    写作时我是上帝,我创造了女神。
    对她的一切描绘,都来自最美好的想象、最强烈渴求。
    也就在不断修改中,她的形象由混沌变清晰,最终成了我的梦想。
    而我,又喜欢追随梦想前行。
    
    但毕竟是我头回写小说,经验严重不足。
    我以前出过书,但是技术类的,语言上与小说很不相同。
    所以写完后我非常不满意,于是字斟句酌,一遍遍修改。
    
    修改到第三遍,有位出版社编辑找我说:“出书吧。”
    我很高兴。一篇即兴之作变成纸书并换来白花花的银子,焉能不高兴?
    书商开出的条件并不优厚:6%版税,8000印量;并希望我再改一遍,以达到出版要求。

无所谓,这对我而言已算意外惊喜了。
    反正我自己都不满意这作品,马上埋头修改。
    而且我特别喜欢塑造我的女神,每次修改,看到男一号与她相知相惜都是享受。
    
    但随后一段时间编辑却没了回音。
    一日我在MSN上碰到他,问了情况。
    他说:“很抱歉,这本书我报上去了,但今年书号偏紧,项目会上老板说印数3万以下的书暂时不出。我还在努力争取。”
    
    原来如此。
    我有些沮丧。
    但我没太沮丧。
    我知道一句话,是位文学评论家说的:“我知道有很多优秀作品被埋没了。但我不得不说,那些被埋没的作品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别人不出我的书不是别人的错,是我的东西不够好。
    于是我继续埋头修改。
    新版不断出来,点击不断攀升,读者越来越多。
    
    修改到第七遍,又有一位书商编辑——林小姐——找到我:“出书吧。”
    那时我刚到北京,跟林小姐见了面。
    我们约在簋街一家餐馆吃饭。
    
    林小姐是位80后未婚京漂女生。
    “说实话我个人很喜欢你的书,是我自己在网上找到的。”她说,“于是联系了您。您希望什么条件?”
    “8%,5万本。”我答道。
  
    “8%没问题,但5万本有点多。”她说,“毕竟您不是知名作家。”
    “那就4万本。”
    “您能不能再让一让?”
    “都考虑一下吧。”我说,“初次见面先吃饭,聊聊内容。”
    
    饭后林小姐买单,我按住她:“我来。”
    “啊,不用。根据公司规定,请作者吃饭可以报销。”
    “我没让女人买单的习惯。”我说,“发票还开你公司,你回去自己报了。”
    “您真慷慨。”林小姐感叹,“很少有作者这样大方。”
    “因为我不靠写作吃饭。”
    
    几天后林小姐打来电话,兴奋道:“李老师,我争取了一下,就按您的,8%,4万本!”
    “好。”
    “今晚把合同给您带来。不过您还是要再修改一下作品啊。”
    “你放心,我都改到第9遍了。”
    
    晚上吃饭,我又为她买单。
    她掏出合同,别的地方我一掠而过,到影视版权那里仔细看了看。
    觉得还算公平,大笔一挥签了。
    
    “您审合同挺粗略的。”林小姐说。
    “呵呵,我相信你不会耍我。”
    “我挺赞赏您的豪爽。”
    
    我们又谈了一些关于北京的生活。
    这时我和她已不再是甲方乙方,而是朋友了。
    
    听说我正在看房买房,林小姐发出一声感叹:“唉,我真羡慕你们70后,有那么多积累,来北京能轻松买房。我们80后啊,是最不幸的一代。”
    “话不能这么说。”我答道,“每个时代的人都有各自的不幸。你知道我上大学时全国高校才招多少吗?60万。现在高校招多少?600万——三分之二考生能上大学。你知道我小学那个班有几人上了大学吗?两个。初中呢?六个。高中才多一点。也就是说跟我同龄的70后,只有凤毛麟角几个接受了高等教育,其余的不是扛锄把就是摆地摊。”
    “啊?是这样?”她面带惊奇。
    
    “是的。我觉得对那些没机会上大学甚至中学的70后来说,你们80后大都能上大学、留城市,是他们做梦而求之不得的。对别人情况不了解容易产生抱怨,而抱怨会导致偏激。与其抱怨,不如做有心人经营自己。”
    
    “你说得太对了李老师!”她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情,“很久以来我一直感觉活得压抑,觉得命运对我们80后特别不公。听您这么一说,我才知道其实我已很幸运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我只盯着挤过独木桥的几位佼佼者,却没看到留在河对岸的普通人,所以产生了怨恨。您谈话时我对照了自己:我以前奉行'月光主义’,仰慕小资生活,却根本不懂积累经营。所以一提到买房这种事我就抱怨,其实这都是自己的责任——是我把钱花光了。”
    
    “呵呵,这么想就对了。”
    
    “要早几年遇到您就好了。”她说,“那时北京房价还没起来,可我根本不操那心,总以为结婚时男方自然就有。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一直觉得,哪怕是女人,也是独立了更可爱,对女人自己也好。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不知猴年马月才会遇到的MR.RIGHT身上,不如指望自己。我小说里的女1号你为什么喜欢?因为她首先是独立的,所以她情感是自由的。没有经济自由就不会有精神自由。因为精神自由,她可以充分发展爱的能力,也就有了充分选择余地。”
    “对对对!”她连连点头,“李老师,您不仅是写手,还是良师益友。”
    “过奖了。我这番话只对具备独立潜质人说的,很多人不认同。”
    “没有对精神的追求,就不会理解您这番话——鸡同鸭讲嘛。就像老贫农揣测皇帝的生活——'当皇上多好,天天窝窝头管饱吃’。你要告诉他皇帝吃燕鲍翅,他都不信。”
    “哈哈哈。”我放声大笑,“你这个比喻非常好!”
林小姐要求修改一遍,我却超额完成任务——修改了13遍。
    没办法,跟患了强迫症似的,我每隔几天都觉得先前的文字臭不可闻,产生“咔嚓”掉的冲动。
    于是不断给她终稿,过几天又来新的终稿。
    
    林小姐终于忍无可忍向我发飙:“李老师,光清样我都排了三四次,要被您整疯了!”
    “不好意思。”我解释道,“既然要面对读者就不该糊弄他们。一本书出来我要对自己观点负责,不能把欠考虑的观点丢出来误导读者。我的水平未必最高,但我一定全力以赴。”
    “您是我见过的最执着、最认真的作者了。”她褒贬参半,“只是累死我了。”
    “哈哈,到时我请你吃饭。”
    改到最后,故事依旧,可每句话都与初稿大相径庭。
    
    但是,书稿在编辑部主任那里被卡了。
    主任是位理想主义文学中年,对小说里反映的“低俗现象”很不待见。
    于是主任找我谈话。
    
    “我建议把那部分删掉。”主任说,“太赤裸裸、太负面了,也就失去了文学的美感。我觉得里面有三个人物很不错,若只留下她们,这本书定会成为很正面的情感类畅销书。”
    “我认为一部作品首先应面对现实。”我答道,“虽说艺术高于现实,但基础是不能回避现实。那些故事反映的就是现实的一部分,且很普遍,我们不能视而不见。”
    
    “现实的东西未必要说出来。”主任坚持己见,“大家都心照不宣。只是我们出本文学书,有这些会显得低俗。这也是对你的写作声誉负责啊。”
    “我不在乎声誉。”我答道,“我在乎的是现实。若靠粉饰太平赚来声誉,也是名不副实。”
    “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主任见我不肯让步威胁道,“我们也再考虑一下选材。”
    
    最终,林小姐以自己的职业声誉担保,硬是绕过主任把选材报到老板那里,还是按我的意见通过了。
    有了这层关系,林小姐的要求我不得不慎重考虑。
    
    一连几天,女友都在看我的小说,不时发来短信告诉我读后感。
    ——你的语言很幽默,看得我半夜躺在被窝里傻笑。
    ——你说我像小说里的女神?还真有些像,性格很像,职业很像,外貌很像。哈,她也是离异的。
    ——你干嘛这么安排啊?看得我哭死了。
    ——我发现你本人与小说里反差好大!小说里你完全是个风流潇洒的浪子,还有些小奸小坏,特别有趣。可现实中的你像只老实的招财猫!
   
    其实女友对我的印象并不完全准确。
    现实中的我确有很多小奸小坏,且外表温和内心冷酷,绝对谈不上老实。
    但不知为何只要一面对她,我就变得特别老实,只想让她快乐幸福,舍不得她受一点点委屈。
    这大概就是命吧——命中注定我会因她而改变。
    
    与女友约会时我说了开读者见面会的事。
    “我觉得你该去。”她说,“这是宣传自己的良机,怎能放弃?”
    “可我不想活那么累。人怕出名猪怕壮,露脸多了言多必失。特别是这社会,乌合之众太多且往往心底不良,稍不留神他们就捕风捉影。人都有嫉妒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与其做出头鸟不如把自己混在普通人群中更安全。当年我爸在文革里就那样保全自己。人生难得一知己,有想法能跟你分享、得到你的赞许,我就非常知足了。”
    
    “时代毕竟不同了。中国除了政治体制,竞争与国外台湾没什么不同。要想成功你必须接受锻炼。”
    “可我没经验。年轻时虽参加过辩论赛,可在国企温室里沉浮十几年,早就没那口才了。”
    “那就更该锻炼。”她反驳说,“自古美人爱英雄、英雄爱美人。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你想过没有——若你没成为英雄,没魄力、没能力,你怎样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我知道你有才华,但光纸上谈兵变不成英雄。若再锻炼一下,接受挑战,你会变得更强大。等你强大起来,你会尝到做英雄的甜头。”
    “可万一失败怎么办?”
    “还没做你怎么知道会失败?”
    “好,我会考虑你的话。”
    “不是考虑,而是必须听我的。到时我亲自坐镇给你打气!”
    
    她神情激昂起来,琥珀色的眼睛熠熠生辉。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这番话、这副神态,让我想起一个人物。”
    “谁?”
    “宋美龄。”
    
    她笑了,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那你就去做蒋中正。”
    “好,好。”我学着浙江方言说,“此后夫人的话,蒋某人言听计从。”
    “哈哈,你这只招财猫。”
    
    “我以前经历过的人最终都成就了一番事业。”她跟我讲述了先后经历的几个男友后说,“朋友们说我是'成功男人的摇篮’。可我命苦,最尽心力辅佐的一个成功男人,转眼就要抛弃我。”
    
    “那是他有眼不识金镶玉。”我说,“我只能说他很愚蠢,遇到你这样的无价之宝竟会放手。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宋美龄,我就是你的蒋中正,一生一世,相濡以沫,彼此成就。”
    
    “先别急着说一生一世。”她说,“咱们现在还只是坠入情网。很多事要等到激情过后才能拎清楚。我希望几年、几十年后咱们再回头看看今天说过的话,哪些说中了,哪些落空了。”
    “我觉得不会落空,我很重视自己的承诺。”
她发出一声叹息:“可世事难料,经常时过境迁,事情就不是我们现在能预料得了的。这么多年我的感受就是——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若能未卜先知,我也不会落这么惨。”
    
    我忽然感到:正如我所料,她还是放不下她的婚姻,放不下那个伤害她的人。
    
    “猫,十月初我要回趟台北。”她说,“那人给我打电话说他要在台北待段时间,我打算跟回去他彻底谈清离婚问题。”
    “好。”
    “可我有点怕见他。特别是又回台北,故地重游、旧事重提......我不知能否承受得住。答应我千万不要关机,若我万一承受不了,我会设法打电话给你。”
    “好,我一定。”
    
    我把她送回公寓,两人又坐在那块青石上。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问。
    “双十节后。”
    “那要十几天见不到你。”
    “等等我吧。我希望这次能痛快点,早点解脱。”
    “订好机票了吗?”
    “九月二十八日。”
    “到时我送你。”
    
    一位遛狗的女人从近旁经过。
    我们停止交谈,目送女人和小狗走远。
    
    “吻我。”她突然说。
    我遵命。
    从嘴唇,到脖颈,到耳后。
    她迎合着,喘息越来越急。
    
    “不行了。”她小声说,“再下去我受不了了。”
    我停下,将她揽入怀中。
    
    “明天是周末。”她说,“你有别的安排吗?”
    “暂时没有。”
    “我想去你家做客,可以吗?”
    “当然!我很欢迎,正好可以给你炖天麻鸡。”
    “好,我明天下午去找你。”

   
    送她到单元门口吻别。我回到家里,洗漱后睡下了。
    迷糊了一阵醒来,觉得口渴,于是起身穿衣打算出去买几个橘子。
    走到客厅时,我突听到门铃在响。
    我问:“谁呀?”
  
    “是我。”一个熟悉声音传来——是父亲。
    我没丝毫惊讶,开门让他进来——仿佛他一直在我身边,片刻未曾离去。
    “我喝点水。”他说。
    我注视他的背影走到厨房,从饮水机中取水喝。
    
    “爸,你搬回来住吧。”我说。
    “明天吧。”他说,“今天太冷了。”
    我不知这句话有什么逻辑关系。但那是他说的,我就没再说什么。
    
    “她不错。”父亲边喝水边说,“好好对她。”
    我感到欣慰。从小到大我做每件事,认定对错的标准就是父亲是否赞许。
    如今他说她不错,意味着我这次选择是正确的。
    
    我又醒了一次——这回是真的醒了。
    我看清了环境——这不是儿时的家,也不是N市的家,而是北京的家。
    而这个家,是他去世六年后才拥有。
    
    我忽然鼻子发酸。
    我没控制自己,任由泪水喷薄而出。
    六年。父亲,儿子思念了你整整六年。两千一百个日日夜夜,无时不在盼望与你重逢。
    如今你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你回来了。
    
    其实父亲去世后我常梦到他。
    来北京后,大概因离他的长眠之所更近,我梦到的频率更高。
    仔细回想,但凡能记得起的梦境中,父亲似乎很少缺席。
    
    他在我梦中的形象,并非他最后几年如风中之烛般衰老孱弱,而是他壮年时的高大威严、充满力量。
    他是这样真实,以至于我在梦中根本感觉不出这只是幻觉。
    
    而这次,一定不是梦。
    我一定来到了另一个空间,真正见到了父亲。
    虽然醒来后他又消失,可我还是坚信这不是场梦。
    
    如果说,醒来后化为乌有就是梦,那我们今日所拥有的一切——财富、爱情,还有生命——迟早都会化为过眼烟云,这又做何解?
    人生本就是场梦,不过稍长而已。
    
    父亲定还活着,只是生活在一个跟我不同的时空。
    平时我无法与他见,但在某个时刻——比如说睡着时——我就能突破时空障碍见到他。
    若干年后我将死去,会去到他所在的时空与他再不分离,永远永远。
我来到书房。
    打开电脑调出父亲生前的照片,一张张翻阅。
    又找出乔瓦尼的Just For You,一遍遍播放。
    以往我有意控制自己尽量不去翻看那些照片,尽量不去回忆那些往事。
    而这一夜,我放纵自己,任凭热泪阑干。
    
    翌日中午我把天麻鸡炖好,等待女友的到来。
    
    她如约而至,我开门把她迎入屋内。
    “不错啊。”她微笑着赞许,“你请钟点工打扫的?”
    “不。是我自己。”
    “想不到你自己还做清洁?”
    “嗯。跟前妻在一起时都是我做,早练出来了。”
    “哈哈,不错不错。你该感激前妻提供机会把你锻炼得这么会照顾自己。”
    “这倒也是。”我笑道,“以前我还挺怨恨她逃避责任,现在看来确实是桩好事。”
    
    我把鸡汤盛给她:“多吃点,早点把头疼治好。”
    和着幸福的微笑,她把那碗天麻鸡吃得干干净净。
    
    她随我来到卧室转了转,看到衣帽间的门敞开着。
    “这是我见过的最整洁的男人衣柜。”她评论道。
    
    “对了。”她问,“记得你说过,除那本小说还出过本书?”
    “对。不过那不是小说。社科类的。”
    “这里有吗?”
    “有。”
    
    她随我走入书房在电脑桌边坐下:“电脑里有你以前的照片吗?”
    “当然有。”我边找书边回答。
    “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
    
    我找到书,帮她调出旧照片,跟她一起浏览。
    “这是你儿子?”她笑着评论说,“长得真像你,活脱脱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而且真壮。”
    “呵呵,是。”
    “所以你该感谢你前妻,为你生了这么可爱的儿子。”
    “对。我是挺感激她,对她也不错。”
    “你考虑过跟她再牵手吗?”
    “感激不是爱情。”
    
    “你摄影技术不错。”她问,“能为我拍几张吗?”
    我欣然应允。
    镜头中的她面带微笑,格外美丽温柔。
    
    “我也喜欢摄影。”她打开个网页,“这是我博客,都是我以前拍的。”
    里面有不少漂亮的风景照片——台湾的、香港的、北美的、欧洲的。
    “喔喔喔。”我不禁惊叹,“没想到你拍得这么好!真是天外有天,我以后再不敢在你面前自吹会摄影啦。”
    “不,你拍得不比我差。”她从我手中接过相机,“来,拿着你的书,我为你拍几张。”
    
    我把相机中的照片导入电脑,与她一同翻阅。
    她坐在我腿上,我用手抱着她的腰。
    那腰细细的,没有一丝赘肉。
  
    她渐渐脸泛红晕,像刚喝过酒般。呼吸越来越急。
    
    “你准备好了么?”她小声问。
    “准备什么?”我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准备好了。”
    “抱我到床上。”
    
    我奉命把她抱到卧室。
    不知为何,此时的我非但未产生兴奋,反有些战战兢兢。
    
    “你怎么了?”见我不在状态,她问。
    “我怕把你弄疼了。”
    “我不疼啊,没事,用力。”
    
    稍后她翻身到上面。
    我仰视着我的女神——她一脸陶醉,秀发顺直,随身摆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变得很空,仿佛坠入一个无底空洞的世界......
    
    事后。她俯卧在床上休息,我把脸紧贴她的脖颈,彼此温存抚摸。
    她侧脸冲我一笑。

 
    “你的眼睛......真美。”我忍不住道,“一看就被迷上了。真愿一辈子盯着它看。”
    她又笑了笑,满足地闭上眼睛。
    浓密卷曲的长睫毛,紧紧裹住那双充满魔力的眼睛。
    
    “我刚才......”我支吾道,“有点分神。”
    “你知道啊?”她又笑了,“知道我刚才想说什么?”
    “不会要说你欲仙欲死吧。”
    “还欲仙欲死呢,你害我生不如死,哼。”她撅起嘴儿。
    
    “是。我今天特别不在状态。”我面带歉意解释。
    “为什么?”
    “我始终把你看成女神。特别是你在上面时,那表情、角度、眼神,怎么看都像女神。可一旦这么想,我就怕玷污了你。充满这种担心,所以......”
“我不是女神。”她说,“猫,学会把我看成女人,你的女人。”
    她着重强调了“你的”二字。
    “我就是个平常女人,我渴望温暖,渴望关心,我也很脆弱。我与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
    “是,我也知道。可就是刚才还没把你看成女人。”
    “以后慢慢来。”她勉励我。
    
    就这样彼此抚摸凝视,天渐渐黑下来。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来找你吗?”她又问。
    我屏息听她解释。
    “我想得到勇气和力量。”她说,“我虽准备摊牌,可担心一旦面对他又会失去力量。我就像惊涛骇浪里的溺水者,拼命想游向岸边,而你就是我的岸。”
   
    “我愿意成为你的岸。”我向她承诺,“请相信以后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事情,只要你发出召唤,我一定会在你身边。士为知己者死,我愿为你赴汤蹈火,这誓言终生有效。”
    “不,没那么严重。另外我也舍不得你赴汤蹈火。很多事我自己能搞定,只是担忧有时会万一不能。我相信没看错你。”
    
    “我该回去了。”她穿好衣服对我说。
    “我送你。”
    
    我陪她走过客厅。
    突然,她反身伸出五指,伸出舌头对我大喊一声——“呔!”
    我被逗得哈哈大笑,搂住了她。
    
    “你怎么不怕呀?”她问。
    “我怕什么?”我笑着反问。
    “我都扮女鬼了呀!”
    我大笑不止:“我没看到女鬼,只看到女神,哈哈!”
    
    她冲我笑笑挥手告别,发动汽车。
    我注视着她的车消失于夜幕下的街道尽头。
    我心中默念:“我爱你,茵婷。”
    
    九月二十八日中午。
    我请假送她到机场,在二楼泰餐厅吃午饭。
    餐后点了壶茶,她依偎在我肩头。
    
    “猫。”她紧握我的手小声说,“我好害怕。”
    “怕什么?”
    “我怕回台北,怕见那个人。我不知面对十年的记忆会流多少泪。我也不知怎么面对我的双胞胎儿子,怎么向他们解释家庭破碎的原因。他太残忍了,伤害我倒在其次,可他居然能为追求刺激生生把孩子们的童年毁灭。”
    
    “可发生了就得面对。”我说,“离婚时孩子问题你怎么考虑?”
    “我不愿把他们分开,不管多难我一定带着他们。他们有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但至少我能给他们完整的母爱。”
    “我理解你。”
    “这也是宿命。当年我父亲就抛下妈妈和我。等我长大也是这种命。”
    “别怕,有我在。”我安慰她。
    
    “你愿意善待他们吗?”她问。
    “我当然愿意。”我未加思索便答道,“我很喜欢孩子。而且我答应过你,愿与你分担一切。”
    “很多人都是因对孩子厚此薄彼最后分开的。”
    “那是因为不爱。若真爱,又怎忍心伤害对方的亲骨肉?比如你我,我如此爱你,舍不得你受一点点伤害和委屈。而孩子是你生命延续,我若伤害了孩子不也就伤害了你?更何况孩子有何过错?对孩子都没爱心的人不配称之为人。”
    
    “谢谢你,猫。”她又握紧了一点我的手,“你真的很善良。”
    “不是我善良。”我答道,“我其实根本算不得善良。只是我一直很羡慕西方重组家庭中那种阳光善意,极其讨厌中国人常见的阴暗冷漠。我与你走到一起的唯一原因就是爱,所以你的一切我都坦然接受并视之为珍宝。可很多国人结婚不是为爱,而是为谋生。没有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一定会滋生无数卑鄙甚至罪恶,人纠结于中也充满怨恨痛苦,总想从别人身上攫取更多。本可以简单阳光,可非要弄那么复杂阴暗——在我眼里这相当愚蠢。”
    
    “你能这么想我太高兴了。”她露出一丝微笑,“我没看错你,猫,你的胸怀像海一样宽广。”
    
    “还有。”我继续道,“我打算事业安定后就把儿子接来。这样三个男孩年纪差不多,正好玩到一起。说实话有时我看到儿子孤独地玩我都可怜他,可总陪他又没时间;而且孩子们更喜欢和同龄人玩。这下好,三个淘气宝自己去一边耗,他们快乐,我们正好有时间做我们的事。”
    
    “嗯。是。”她笑容里充满憧憬。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沐浴着爱的阳光,更显冰清玉洁。
    
    目送她消失在安检口,我返回市内。
    我没走机场高速,而选了机场辅路——我喜欢这条被茂密洋槐遮盖的林荫道。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脸上,温暖而润泽。
    车厢里忽明忽暗。一阵秋风掠过,树叶纷纷飘落。
    我拧开CD,选了首乐曲——乔万尼的Only you。
    
    
     这一刻,轻风掠过
     这一刻,秋叶飘落
     这一刻,忘情相拥
     在心中,把你铭刻
     这一刻,目光交错
     何须再用言说
    
     这一刻,你中有我
     这一刻,相濡以沫
     这一刻,心连着心
     哪管山重水复道路曲折
    
     我请你坚信,这就是爱
     我牵挂着你,每时每刻
    
     这是久若恒星的承诺
     这是坚定如山的抉择
     你可知我对你的感觉
     你是我的唯一,我的欢乐
    
     不要犹豫不要再畏缩
     不要纠结不要再忐忑
     让我牵引你飞向黎明
     大海多宽广,天空多辽阔
    
     这一刻,别再闪躲
     这一刻,请抓紧我
     这一刻,给你力量
     我是坚实的岸,你的依托
    
     我不信有谁能把爱剥夺
     我不信谁能把真心阻隔
     我轻轻捧起你秀丽的脸
     你眼中的泪如星光闪烁
    
     让我张开双臂把你轻呵
     让我倾听你温柔的诉说
     让我带给你阳光的温暖
     不再让你流泪,不再有坎坷
第十八章、义无反顾
    
    60年国庆到了。处处张灯结彩、歌舞升平。
    但我不爱热闹,送走女友后我也订了张机票返回N市。
    儿子虽暂由前妻帮带,但为让他享受充分的父爱,我至少每月看他一次。
    
    前妻的联体别墅离机场很近,我抵达后一般先在她那里打尖。
    前妻开车送我和儿子去母亲那里。
    
    进了母亲家门,儿子突然对前妻说:“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大家都愣了。
    
    见我们不说话,儿子凶巴巴地推前妻:“你走啊?你怎么还不走?”
    我问儿子:“你怎么这样跟你妈说话?”
    儿子回答:“我就是不想让她在这里。”
    “理由呢?”
    “我就不想见她。”儿子说,“爸,你带我到北京吧。或者在奶奶这里也行,只要不和她在一起!”
    
    我看了看前妻,她手足无措地呆在门口。
    
    “你先进来。”我对她说。
    儿子往前跨一步挡住前妻:“不,你走!”
    
    见儿子不肯给前妻台阶下,我威严起来:“小子,我不跟你发脾气,但你对你妈不礼貌,就是对我不礼貌。我现在命令你立刻闪开让你妈进来。”
    见我铁青个脸,儿子有些怕,让开了。
    
    “唉,小孩人来疯,一会儿就好了。”前妻给自己打圆场。
    我没接她话,但看到这里已明白八九分。
  
    我太了解前妻了——她脾气火爆,处世急躁;冷漠自私,外加懒惰。
    十几年里,她的坏脾气得罪了我,得罪了我父母,得罪了我的朋友。
    现在,轮到得罪儿子了。
    
    他人是面镜子。别人对你的态度,也是你对别人态度的反射。
    正所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午饭后,前妻睡觉去了。
    她体质不好,瞌睡特别多。自我认识她,她几乎有一半时间在睡觉——中午两小时,晚上十小时。
    儿子似我,瞌睡少,从小不睡午觉。
    
    我陪儿子下围棋。
    “小子,刚才干嘛对你妈那样?”我问。
    “我不想她在这里。”
    “为什么?”
    “我不喜欢她。她总凶我。还有外公外婆,他们都爱凶我。”
    “怎么个凶法?”
    
    “常对我大吼大叫,还打我。”儿子说。
    “是不是你调皮了?”
    “我调皮他们凶我,可我好好的也凶我。连吃饭慢了他们都打我。”
    “是吗?”我有些惊讶。尽管知道前妻一家人脾气都很坏,但没料到会到这个程度。
    
    “老爸,我没骗你。我一天都不愿意在她那里待了。你快带我走吧,或让我在奶奶这里也行。”儿子不再下棋,看着我恳求道。
    
    “宝宝说得都是实话。”老妈往前妻睡觉那屋瞟了一眼,插嘴道,“我接他时至少有两次看到孩子在哭——她们家的人你又不是不了解。”
    “我现在带他到北京还不现实。”我对老妈说,“我的事业才刚扎摊,若带上他我几乎没精力干事了。”
    “可你忍心看着孩子受罪?我都看不下去,实在不行我带着。”老妈说。
    
    “可您年初才大病一场。”我提醒她,“身体这么差,还有个公司要打理。您哪来精力?”
    我了解老妈——她一辈子要强,吃苦耐劳、任劳任怨。
    但她也有个致命缺点:总是高估自己的能力。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受罪。”老妈果又出豪言壮语,“别看我个半残老太太,照顾孩子搞公司我照样一肩挑。但孩子是你们的,你不发话我不好多干涉。只要你点头,我立马把孩子接过来。”
    
    我不好直接打击她的自信,只好说,“您毕竟年纪大了,血压也高,胰腺、肺、心脏、乳腺——全身的毛病。您身体没事我就够阿弥陀佛了,哪敢指望太多?您千万别往身上拦事儿了。王佳毕竟是孩子的妈妈,我相信她教育孩子水平可能不高,但绝不相信她会苦害他——虎毒还不食子呢。”
    “她这样的妈很少见。”老妈面露鄙夷,“你小时候哪出过这种事?我一上班你就哭得什么似的。这可倒好,直往外推。说明她这个妈当得真不怎么样。”
  
    我看了看儿子。
    他已忘了刚才谈话,正津津有味地看动画片。
    
    “小孩说话是要打折扣的。”我说,“我有体会。小时候为引起大人注意,我说话总爱夸张。至少我每次回来,她当我的面对宝宝还过得去。”
    “你不了解她?她会装。”老妈还是一脸鄙夷。
    “她有必要装么?”我笑道,“妈,别老觉得人家都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宝宝说的可能有些根据,但我相信程度不会那么严重。这样,等王佳睡醒后我找她问问情况。”
“呵呵。”我笑了笑,“我太了解你了。宝宝的话有一半可信度——童言无忌、但有夸张嘛。但你的话没可信度。你自己想想我为何跟你离婚?因为我讨厌你神经病脾气——你一贯喜怒无常、没事找抽。离婚后以为你悟出来了,现在看来你悟得还不够深。”
    
    “你这什么意思?”她不满,“宝宝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能害他吗?你是男人,哪知道十月怀胎多辛苦?”
    “我不认为你会害他,就像当年你也没故意害我一样。但你主观怎么想是一回事,你做事的效果是另一回事。你满以为一直爱我,可最后我不堪忍受要离婚;你以为对孩子好,孩子却直把你往门外推。这是为什么?”
   
    她一时无语。
    
    “王佳,我一点不怀疑你对他的爱。”我继续道,“但你'爱’的方式要有所改变,别总主观地想'我要如何’,而是客观地想'你要什么’才对。只有你提供别人想要的东西,人家才会对你感激。从前你以为每天让我给你端茶倒水就是爱我,其实我非常讨厌,把你看成寄生虫。跟你离婚,你还挺委屈——这就是你做事太主观的后果。我和宝宝一个月才见一面,为什么他愿意跟我走?因为我给他的,都是他想要的。”
    
    “那也不能太惯着孩子。”她依然不服,“你这叫溺爱。”
    “这不叫溺爱。溺爱是没原则的百依百顺,但我对他是有原则的。他不愿学钢琴,但我坚持他必须学;他把你往门外推,我立刻喝止——这叫溺爱么?我主张该坚持的必须坚持,该顺着的就要顺着。你得让他感到你总能给他想要的东西,他才会信任你尊重你,这样你坚持原则时才有权威。比如,我刚才一句话就制止他继续撒泼。”
    
    “古话说'棍棒之下出孝子’,想孩子成才你不管教是不行的。”她还是不服。
    “棍棒下出孝子是屁话。我小时父母很少给我棍棒,你觉得我是否特别不成材?”
    她又哑口无言。
    
    “棍棒教育是低级方式。”我说,“因自己无能,无法说服孩子接受好的东西,就指望暴力压服。棍棒带来的是恐惧、依附和仇恨,棍棒下出的是奴才不是人才。你以为你骂他打他,他就真接受了你那些东西?他只是害怕你却又无法反抗,只得屈从。可仇恨种下了,一旦他自认羽翼丰满就会反抗。为什么会出现青春期叛逆?这就是孩子长大后对你棍棒教育的反抗。只有尊重才会培养出健全人格,且对他成年后学会独立思考很有好处。你必须扔掉你是'家长’的想法,跟他平等做朋友和伙伴。”
    
    “你这一套是西式教育。”前妻说,“我这是传统教育。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方式。既然你把孩子委托给我,就要按我的来。”
    “所谓传统教育就是小农式教育。这种垃圾文化早该弃之如敝屡。况且目前恶果已经显露了。我跟他接触少他却信任我;你天天带他却憎恨你。”
    “那是你回来得少,物以稀为贵——你哪知道我天天带他有多辛苦?”
    “我不否认你辛苦,可方式不对你可能白费辛苦。我建议你听我的劝告,改变一下态度。我不希望孩子对你存在仇恨。”
    
    “我觉得我没什么错。”她开始不讲理了。
    “你要真觉得没错也无所谓,那是你的选择。只是考虑清楚后果,别把事情弄得不可挽回了再后悔。与其天天后悔,不如学会怎么防止后悔。就像当年你根本不信我会跟你离婚一样。”
    “好吧。”见我这么威胁,她只得屈从,“那我以后注意点。”
    “这就好。”
  
    我掏出张千元购物卡递给她:“这是给你的礼物。”
    她接过购物卡,问:“你到底有多少张卡啊?反正你也用不着,全给我算了。这么挤牙膏般累不累?”
    “不累。”
    “你真不爽快。”
    “卡是我的,我愿什么时候给什么时候给。”
    “毛病。”
    “不是我有毛病,是你有毛病。一口气全给你,你高兴一两天转眼就忘了。过后又跟我要,一次不满足你就记心里。与其这样,不如适可而止又源源不断。”   
    “你把我当小孩哄啊?”她不满道。
    “你就是小孩。”我笑道,“小妹妹,不懂事,呵呵。”
    
    “你最近在北京又有什么艳遇了?”她问。
    “呵呵,没有。”我敷衍。
    “我才不信!”她说,“我还不了解你?北京那花花世界,你肯定是如鱼得水。”
    “哈,我老实的很。”
    “那你手机里的肖茵婷是谁?”
    
    我一惊:“什么?你又翻我手机了?什么时候?”
    “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那点花花肠子哪里逃得过你老婆我的火眼金睛。”
    “我呸!偷看我手机还有理了?我说你,死也改不了这臭毛病。”
    “哼。”她气鼓鼓的,“废话少说,老实交代肖茵婷是谁?”
    
    “哈哈,好。”我笑道,“新认识一女孩。”
    “干什么的?”
    “台湾人。好像现在是美国籍。美中混血。”
    “什么?”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说李杰你有本事啊?泡妞都泡到美国去了?还泡了个鬼妹?”
    “哪里的话。是人家来了北京。”
“哪认识的?”她继续追问,“时间,地点,人物。快交代!”
    “8月初,三里屯瑞士酒吧,我和鬼妹。”
    
    “太让我生气了。”她说,“我辛辛苦苦带孩子,你却花天酒地。还弄回个鬼妹?李杰摸摸良心讲对得起我不?”
    “我对得起你。”我换了正式语气,“你我已离婚2年,法律上我们是自由人,有权选择。跟你相处时我从未承诺复婚,还建议你找新人。”
    “可我一直等你。”
    “那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我不对你的选择负责,你也不能因你做了什么选择而要求我负责。这么多年了你该学会承受自己选择的后果。”
    
    “看样子我带孩子为你艳遇造成了便利。”她懊恼道,“早知如此我不该带他。”
    “后悔了?”我笑,“若你实在不愿带给我也行,我想办法。”
    “不。我要带。”
    “这就是你的选择了。”
    
    “不过我也理解你。”她换了口气,“你孤身在外又是壮年,有些花花草草也能理解。但希望你做这些事时也考虑我和孩子的感受。”
    “我会考虑。”
  
    这时前妻接了个电话,讲了很久。
    
    “对了。”挂掉电话前妻说,“还记得我要离婚的同学吗?”
    “记得。他们俩怎么了?”
    “刚才她打电话——男的还是不回来,她想放弃,在交友网征婚。”
    
    “才几个月就想放弃?”我说,“这会导致她全盘皆输。”
    “可毕竟年纪大了,总要考虑最坏结果。”
    “最坏结果是——她本可挽回,却因不能坚持而无可挽回。她电话多少?我跟她讲。”
    
    拨通那同学电话,我听她叙述情况。
    “建议你看部电影。”我对她说,“美国恐怖片《迷雾》。”
    “我看过。”
    “好,这就容易沟通了——你知这部电影想表达什么?”
    “嗯......不知道。”
    
    “它要你学会坚持。”我说,“现实就是迷雾,有很多狰狞鬼怪藏在迷雾里。有些人勇敢地想冲出迷雾,可这批勇者面对连续不断的挫折却放弃了希望,最后选择自杀。自杀是不是最坏的结果?不是。男一号看着儿子自杀,对己举枪时却没了子弹。就在这时他看到军队驱散迷雾,一批批被救者从身边经过——这才是最痛苦、最失败的结果。”
   
    “我明白。”她哽咽,“可继续坚持好难。我努力很久却没什么改观。”
    “那你可以再想想,你究竟要什么?”
    “我想留住婚姻,可......”
    
    “可你觉得没希望?”我说,“其实你要的不是婚姻。”
    “那是什么?”
    “你要的是个人幸福。当意识到婚姻不能让你幸福,你就想放弃。所以维持婚姻并非你的目的,个人幸福才是。”
    “也能这么说吧。”
    
    “我很理解。”我继续道,“人都自私,有权追求个人幸福,这无可非议。但我建议你留住婚姻是因我觉得这是你实现个人幸福的最佳途径。原因我上次说过了——除非你变得更优秀,否则你再不可能遇到更优秀的男人愿接纳你。所以坚守也是成长的途径,而且也会让对方选择时予以考虑——未必是决定性因素,但毕竟是重要因素。另外我之所以力劝你坚守,还因你老公确实优秀;而你也承认以前对他过分——若他很烂,你很出色,我也不这么劝你。我总觉得你们可以挽回。”
    
    “我就不能边坚守边尝试别人?”她说,“我在征婚网见过几个人。”
    “我估计效果不太好。”
    “是。多是见光死。”
    “我认为按你条件去那里不会有太多收获,而风险却很大——万一你老公看见,或熟人看见告诉你老公,你想挽回也难了。”
    “我知道。我在上边没挂照片。”
    “哦,那还算好。不过我建议,一件没前途的事就别投入精力,更何况失败多了打击你的自信。”
  
    “我挽回婚姻不就是件没前途的事吗?”她又问。
    “谁说的?几个月过去,你们不是还没离吗?他也没太多折磨你吧?而且分割财产也很厚道吧?——他人品真算不错了!这么好的男人不该放弃!而拥有这种人品的男人,又怎能对你的努力无动于衷?你只是还没看到他的反应——毕竟只几个月——或你努力还不够。你不能骑驴找马三心二意,你应该坚持到底——因为你暂时还没失去婚姻。若就此放弃,你就跟《迷雾》的男主角一样,很可能得到最坏的结局。”
    
    “好吧。”她沉默片刻,“那我就再努力努力。”
    “还是记住那句话,努力是为你自己,别记他账上。”
    
    “你对我是否也这样?”见我挂了电话前妻问,“觉得我改变还不够?”
    “远远不够。”我答道。

    因是在老妈家,前妻不便留下过夜,吃过晚饭走了。
    
    有人说婆媳是天敌,这在前妻与老妈间体现得特别典型。
    老妈首次见前妻还是在大学里——老妈因生意去南方出差,路过学校看我。
    
    随我在校园转了一圈,老妈说:“你们学校女生怎么都这么丑?半天没见到个像样的。”
    我忍不住笑:“漂亮女生上高中都被小混混们骗去搞对象了,考不上大学;长得安全才能混到今天。”
    “你那个王佳,好看吗?”
    “待会您就知道了。”我洋洋自得卖关子。
    “等会儿一起吃个饭。”老妈说,“晚上我火车要走。”
我到女生宿舍叫上前妻。
    老妈第一眼就看中了她——前妻长得相当漂亮:长发披肩、肤白貌美、细腰长腿、身材苗条,与刚才路上所见那些矮小黑粗的恐龙云泥之别。且因初次见面略显羞涩,更加亭亭玉立。
    老妈开心极了,立马奉送一千元见面礼。
    
    晚上,送老妈上了火车,我问前妻:“对我妈印象怎么样?”
    “你妈真有钱。”她答道。
   
    “什么?”我哭笑不得,“我是问你对我妈印象怎么样?不是问她有钱没钱。”
    “没什么印象。”
    这话让我很郁闷。
    
    后来毕业抉择时,父亲和叔叔主张我去北京某部委,而老妈支持我留N市。
    我自己,也选择留N市。
    “哪里混不是个混?缘分难求。”老妈一锤定音。
    
    后来老妈在N市买了两套房——一套给我们结婚,一套她和父亲养老做生意。
    同住一城,问题很快显现出来。
    前妻到我父母家做客时显得相当没礼貌,接连让二老不爽。
    而且她好吃懒做,又对我颐指气使,甚至当我父母的面也不遮拦。
    
    我不希因此引发与父母关系恶化,就私下劝她:“以后到我父母那里注意点,别对我太凶;说话要讲礼貌,起码得叫个伯父伯母什么的。另外勤快点,起码我妈伺候你吃好喝好,你得洗个碗不是?”
    “凭什么?”她反问,“我最讨厌做家务事。”
    “拜托,这关系能处好点。”
    “处不好。”她斩钉截铁,“你没听说么?婆媳是天敌。”
   
    “放屁。”我很生气,“你若抱这种态度,关系更难处好。”
    “婆媳关系根本不可能处好。”她也摆出道理,“电视上说婆媳关系的实质是争夺对你的情感垄断权,最后肯定一输一赢。你要做的是想清楚谁是能陪伴你一生的人,谁是,你就站谁的队。”
    “真是毛病!”我气晕了,“还没处你就想拼个你死我活?”
    “我比你清醒。”
    
    其实她并不清醒——她没设想到另一种结果:我可以选择不让她陪我一生。
    
    有这个指导思想,前妻在婆媳关系中一向我行我素,频频挑衅。
    很快与父母关系全面恶化。
    为息事宁人,我两边讨好。
    但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左右逢源所编造的美丽谎言,在十多年里全都破产了。
    
    这事给我个深刻教训:谎言就是谎言。无论多美丽的谎言也有被戳穿的一天,制造这种谎言就是推迟和逃避问题解决。
    而问题并不因逃避而自行消失,相反它会越积越多,直到出现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父母经商,非但不靠我们养活,反而不断给予我们帮助——从房子到家具家电、结婚用品。
    前妻是“净身进门”的。
    
    但后来父亲患了癌症,老妈全职照顾,生意也因之停顿。
    他们虽有积累,但出于做儿子的责任,我想支援他们一点——不多,两万块。
    
    那时我的钱是前妻管着,我向她要。
    谁知她说:“反正癌症治不好,还花冤枉钱干什么?不如回家吃点喝点算了。”
    我非常生气:“放你妈的屁!你爹要得癌症你也这样?废话少说,你给不给?”
    她大声回敬:“还有十万房贷没还。没钱!”
    
    一来二往吵了起来,最后打起来了。
    那次我差点离婚,连协议都拟好了。
    但前妻又不愿离,连夜找岳父母和老妈来当说客。
    父亲已经卧病在床,来不了的。
  
    我说过,老妈这人总是高估自己能力,所以她喜欢承揽不属于她的责任。
    得知我们因此事闹离婚,她马上表态:“我有钱给李杰爸爸治病,不用你们的。”
    见老妈表态,前妻也不闹了,马上采取和好姿态。
    我那时不懂“止损”,也就平息下来。
    
    虽未离成,但问题并未解决。我只是把鄙视憎恨连本带利积攒起来,留到未来零存整取。
    
    若干年后,当前妻自己的至亲患癌症、未获任何治疗在家死去时,我忽然理解了她。
    因为贫困,人们常在生存与道义间反复煎熬——有时选择道义去拯救濒死者,就意味着生者过得更艰难。久而久之会有很多人放弃道义,选择生存。
    当这种选择成为一种家庭文化,它将遗传给从这个家庭成长起来的人。
    在此之前我很鄙视她,但那以后我很同情她。
  
    尽管与前妻关系很糟,但老妈也是个性格矛盾的人。
    一方面她见不得前妻,另一方面她又同情前妻——她不希望我们离婚,因为女人是弱者,受离婚伤害更大。
    但看我活得憋屈,她又很烦前妻。
    可烦归烦,还是不想我们离——每次我想止损,老妈都跳出来劝我忍让。
    可劝过我忍让,她自己又掉进无穷烦恼里去。
    这就是不懂“止损”。
    
    所以,后来我决心止损时根本没跟老妈商量——我知道她一定会跳出来阻挠我。
根据离婚协议,那套未装修的联体别墅分给前妻,已装修使用五年的单元房——雅炮居——分给我。约定她半年内搬走。
    前妻要了毛坯别墅,可她不懂装修——以前的装修全是我包办的,她直接享受。但自忖从我这里得不到援助,她求助于老妈。
    老妈居然就帮她装了——进料、谈价、找人、监工......一手包办。
    
    可前妻是个守财奴性格——老妈帮她跑装修,她连顿饭都不管。
    有时工地遇见,往往是老妈掏钱请她吃饭。
    这还不算。有些急用的小材料,老妈就贴钱买了,前妻对此装聋作哑,问都不问。
    后来老妈一算账,大热天帮忙跑腿不说,还倒贴一万多,气得要命——我说过,老妈喜欢承担不属于她的责任,这毛病会给她带来一系列苦恼。
    责任并非越承担多越好,每个人都必须分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拒绝自己不该承担的。
      
    后来前妻想复婚。找我谈,碰了钉子。
    找了老妈,碰上雷锋了。
  
    我说过,离婚后儿子是跟我的,老妈帮着照顾。
    出于对我儿子成长考虑,老妈力劝我“跟她试试”。
    我不同意。
    
    老妈使出个绝招——出差。
    她一走,我既要上班又得照顾儿子,很快顾头不顾腚狼狈不堪。
    于是乎,前妻顺理成章过来帮忙——先是住一起,后来睡一起了。
    
    复合了几个月,我发现她并未改观。
    住我家白吃白喝不说,连一个月400元抚养费都不掏了。
    我说过,我不太计较钱,但非常计较一个人是否负责任。
    于是我赶走了她。
  
    一直到2008年11月我进京之前,我与她都不相往来。
    但后来,出于对她接下孩子抚养义务的感激,我不再计较她以往的过失。
    我不计较了,可有个人却计较起来。
    她就是——老妈。
    
    自我与前妻复合失败,老妈对前妻彻底绝望了。
    回头想想,认识前妻十几年,付出无数的钱财、力气,收获的却是——生气。
    盐碱地,不管种瓜还是种豆,你最终收获的都是生气。
    
    而且,我和前妻未离婚时并不与老妈住一起,她对我们关系了解还不够透彻——她知道前妻对我不好,但并不知道对我如何不好。
    这次复合,住到她眼皮子底下,每天耳闻目睹,把她气得七窍生烟。
    
    “连复婚都这个样,可见以前是什么样子!”老妈追悔不已,“早知道,以前真不该阻挠你离婚。”
    “您才知道啊?”我添油加醋,“我说过让她住这里纯粹是浪费我时间。”
    “真是个恶魔。”老妈恨恨地说,“以后她再也别想进我的门!”
    
    但事情还是在变化。
    几个月后,我和前妻和解——我找到了与她和睦相处的途径——把她当妹妹,而不是老婆。
    当成老婆,她能气死你。当成妹妹,就无所谓了。
    
    我能这么想,可老妈不能。无论何时提起前妻都恨恨不已。
    我反复劝她:“我希望这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过去了。为孩子健康成长考虑,您别太计较。后院失火,我在北京也不得安生。”
    鉴于我的劝告,老妈对前妻维持一种面冷心不和,却又不至于撕破脸皮的脆弱关系。
   
    有这些纠结芜杂的历史包袱,老妈极不愿我和前妻走得太近。
    我到前妻那里打尖她管不着,可在她眼皮底下,绝不能越轨。
    所以,吃罢晚饭,老妈就摆出副端茶送客的姿态。
    
    前妻也懂事多了,跟我和儿子告别后准备离开。
    我要儿子跟我一起送她,但儿子死活不肯,我只得独自送她到楼下。
    
    “别太计较。”我劝慰道,“老太太就这脾气——超能容忍,可万一惹过了线她也很难劝过来。谁让你以往得罪她呢?想开点吧,知道我理解你就行了。”
    “唉。”她叹口气,“这就叫'出来混,迟早要还’。”
    “知道就好。其实我也不喜欢她这样。跟以前阻挠我离婚一样,她现在阻挠咱俩走得近,都是在做不该她管的事。可没办法——在她眼里,我还是个遇事就哭着找妈妈的小蝌蚪,她还没学会把我当癞蛤蟆看。”
    
    前妻被我逗乐:“你个癞蛤蟆找了鬼妹,这回还真吃上天鹅肉了。”
    “哪里。”我谦虚道,“路还很长。”
    “我呸,你真不要脸。我走了,你个死家伙。”她亲我一口,开车离去。
  
    我返回楼上。心想:这次老妈拦一杠子倒很及时,否则晚上女友打电话给我时前妻若在这里,那该多尴尬啊。
    
    因不知女友在台北的电话号码,我边陪儿子下棋边等她给我打。
    儿子棋艺大有长进,但比我还差远了,很快被我杀得丢盔卸甲。
    
    “不下了!”小家伙站起来生气地说,“不好玩!”
    我这才意识到我该让他一点,以培养他的自信。
    “不对。”我拉着他,“刚才你大意了,其实这盘你完全可以赢。”
    
    小屁孩到底好糊弄,被我几句哄得又来劲了。
    又一盘,我故意让着他,被他杀得丢盔卸甲。
    他很高兴,又缠着我下。
    这次我没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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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烦躁起来。
    “下棋输赢是正常的。”我说,“你看刚才老爸也输了一盘,可老爸不生气,这不又赢了?记住:胜不骄,败不馁,你才有机会继续赢。生气、骄傲,都会降低你的判断力,令你出漏洞,就输了。你别激动,再来一盘看能不能赢。刚才那几盘都不算,这盘才算今晚最终胜负。”
    
    小家伙这才平静下来。我又让他赢了一盘。
    他高兴极了,蹦蹦跳跳拍巴掌:“喔唷,我赢了老爸!”
    又冲老妈喊:“奶奶快来看,我把老爸打败了!我厉害不厉害?”
    “厉害!宝宝是天下无敌!”老妈笑着夸他。
  
    我忙趁热打铁:“你刚才要放弃了,就不会赢这一盘,对不对?”
    “对,老爸。”他连连点头。
    “记住我教你的话了吗?”
    “记住了,'胜不骄,败不馁’。”
  
    “太棒了!”我把他抱到床上,用胡子扎他的小脸儿。
    小家伙“咯咯”笑着喊:“奶奶救命!爸爸用刺猬扎我!”
    忽然间我记起了童年——那时父亲就常把我按在床上用胡子扎我。
    而我也咯咯地笑着,大声喊“救命”......

    电话终于响起——是女友。我拿起手机走进隔壁房间接听。
    
    “猫,在干吗呢?”她问。
    “刚陪儿子玩了一会儿。你在台北吗?”
    “对呀。”
    “见到那人了?”
  
    “还没。”她说,“这个烂人说好29号回来的,可直到今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整个一大忽悠。”
    “哈哈。”我笑,“你的北京话讲得越来越地道了。”
    
    这时儿子跟进来要找我玩:“老爸,快来呀,咱们捉迷藏。”
    我忙冲他摆手。
    儿子不依,拉着我的手大声说:“老—爸—咱—们—捉—迷—藏!”
    
    “哈哈哈。”女友听到儿子的喊声笑道,“孩子们真可爱,你肯定是个好爸爸。”
    “那当然。我儿子跟我关系那是杠杠的。”
    之后,我把手机给儿子:“来,讲'阿姨好’。”
    
    “阿姨好。”儿子粗声粗气说了声。
    “你好你好,宝宝好!”女友笑个不停,“几岁了宝宝?”
    “我,五岁。阿姨你几岁了?”
    “我呀,三十三岁了。”
    “哦。那你没我老爸大。”
    “哈哈哈,是。”
    “哦,那我去玩了,再见。”
    “好,宝宝再见。”
    
    “你儿子真懂礼貌,声音特好玩,粗粗的,很MAN。”女友说。
    “那是。虎父无犬子嘛。”
    
    “唉,猫,我好想你。一天不见就很想。”她说。
    “我也是,早点回来吧。”
    “可很久没见母亲了,她也挺孤单,我想多陪陪她。”
    “是。为人父母就是这样,孩子大了却都飞得很远。”
    “答应我,电话一直不要关机,让我随时能找到你。”
    “没问题。”
    
    “我想回北京时把儿子们带过来——老让祖父祖母带也不是长久之计。孩子们没了父爱,我不能让他们也没有母爱。这次我回来想跟他彻底谈拢离婚条件。我不要多,只要他在北京为我买套房——毕竟我要带儿子,总得有个地方住,租房我压力很大。可打电话给这个烂人,他却说见面再谈。我以前从不管钱,这时才知被动了。”
    “我想他想赖掉,否则按你们的条件,他不会连这点事都决定不了。”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同意我,“这个烂人,我怎么就跟他过了十年?”
    “或许你以前哪里得罪过他?”
    “我也反思过,但真不知哪里得罪过他。我以前没太详细跟你说我们间的事,其实他混到今天这地位,我是给过很大帮助的。猫,你想听吗?”
    “嗯,你说,我听着。”
   
    “我英文一直很好。”她叙述道,“而且我的外貌有利于融入主流社会,在纽约一间贸易公司找到了职位,就在市政厅附近。你知道吗?离世贸大厦很近。”
    “啊?”我惊叫一声,“那你经历了911?”
    “是的。那天非常可怕。我刚到办公室,忽然有人叫,'飞机撞上双子座了’,我往外一看,天哪,世贸大厦燃起大火浓烟。我们都惊呆了,但起初以为是飞机失事。看了一会儿,忽然又一架飞机撞上——这才明白是恐怖袭击或战争。大家拼命往楼下跑,我穿着高跟鞋一口气从20多楼跑下来,人都吓傻了。这时我接到他的电话问我在哪儿?我说离世贸大厦很近,他说你别乱跑,我快到你公司了,我去接你——那时他还不是我男朋友,我只知他也来了美国在唐人街给一家中餐馆送外卖。唐人街离世贸很近,所以他见出事担心我的安危,很快骑单车赶来了。这时世贸大厦塌了,浓烟和灰尘遮天蔽日。我灰头土脸,鼻子里都是灰,却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吓得大哭,心想肯定得死在这里了。这时忽听到有人叫我名字——是他。我像见到亲人般扑到他怀里,他骑车把我带到唐人街安全地带。我已完全吓傻了,坐在台阶上瑟瑟发抖。他不住安慰我,帮我把脸擦干净,又不知从哪儿弄来条毯子给我披上。等清醒过来,我对他再没排斥感了。我父亲虽也是美国人,可一辈子行踪不定,跟我也很少联系。而祖父祖母也早就离婚了,住的很远。我只能把他当唯一的亲人。他当时英文很烂,性格又内向,所以找不到正经工作,只能在唐人街给人送外卖做苦力,生活艰难。跟我好了以后,我不再让他出去挣钱,帮他补习英文,又供他读书。他很聪明也很坚韧,通过两年多时间在家温习,非但英文好了,而且竟考上哈佛商学院——说真的,这令我对他刮目相看,也对他寄予很大希望。当时我虽是白领,可税后也只五六万美元;而他上商学院一年学费生活费就七万多。我只能背着公司偷偷做些私活再挣点钱,一年收入绝大部分都供他上学。就这么一直坚持到他毕业在华尔街M投资银行找到工作。不夸张地说那几年我吃个汉堡都得掂量掂量,很多时候都是去唐人街买点腌菜什么的打发日子。”
    
    “你真伟大。”听到这里我不禁感叹,“这些事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出来的。”
她答道:“其实不觉什么,反而很开心——因为我有希望。人们常说'危难时刻现真情’,我与他正是如此,我认为很幸运遇到他这种患难之交。年轻时我也挑剔,但那时不知自己要什么,只随一般女孩子的想法挑拣。我曾先后遇到过几个看上去比较优秀的男人,可却始终无法真心接纳。总有个声音说,'不,这不是我要的’,所以我总是逃避。我也奇怪我的心为何总飘忽不定?直到911那天我忽然弄清:我要的就是这么一份真情!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我身边,我却从未把他列入考虑范围,对他视而不见——我犯了多大的错误!所以从那时起我无比坚定地选择了他——无论吃多少苦、付多少代价都心甘情愿。
    
    他毕业我们结婚。一直行踪不定的父亲突然出现在婚礼上,给了我们祝福。父亲在华尔街有些朋友,因为父亲推荐他进了M投资银行。我说过,他虽其貌不扬、性格内向,可聪明坚韧是他的两大优点。短短几年就升任高管,负责整个大中华区——中国大陆、台湾、香港、澳门,掌管几十亿美元资本,80万美元年薪。
    
    到这步我以为熬出头了,可谁知自他到大陆就变了——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清为何短短两年一个人会从头变到尾。他变得毫无理由——临走前我们还欢天喜地依依不舍,头一个月他每天一个越洋电话说半小时;但第二个月联系就忽然少了,之后就像人间蒸发般。你说,不奇怪吗?”
    
    “是很奇怪。”我答道,“人确实会变,但一般是渐变,不至于这么突然。”
    “那你说会是什么原因导致人的突变?”
    “突变是结果,或者说是现象。”我分析道,“除非他很早就对你不满,却一直引而不发,直到他认为时机成熟可以报复你。”
    “可我真没得罪过他呀,这么多年一直是我付出!”
    
    “付出未必不得罪人。”我说,“严重自卑者、偏激狂妄者,自尊心格外脆弱,稍不留神就会得罪他们引发仇恨。你跟我说过他几次,每次你都提到他'其貌不扬’和'家境贫寒’,也提到过'一直看不上他’,我认为你对他的概括是真实客观的。但问题是人的自评往往是主观的——人都是自恋的、自以为是的,人往往不肯承认自己的缺点。就比如一次网上调查,90%的白领女性都自认为'很漂亮,很有气质,很有魅力’,可实际上呢?正相反,能有10%的女人算'漂亮气质有魅力’就不错了。但若向一位自认优秀的女人客观指出,'你其实很一般’,就会冒着得罪她的风险。”
    
    “可他确实是那样子。等我回来给你看看他照片——他是本省人,身高跟我差不多,那脸......唉,歪瓜裂枣,特别像猩猩。说真的,当年在台大时他追我,我都觉得好笑——难道这样的人也能追我吗?太不自量力了吧。”
    “对,你这就把他得罪了——野百合也有春天,歪瓜裂枣也有自尊。你对他漫不经心一开始就得罪了他。若你跟他擦肩而过,那他只能把这些侮辱埋在心里,时间一久也就忘了。但你嫁了他,朝夕面对,那些不良记忆就不会忘记,甚至因你跟他随性相处、口无遮拦而进一步刺激他。”
  
    她答道:“可我虽那么说说——也没说很多,自跟定他后我再没对他有过丝毫贬低,而是一直勉励他助他成才——这点他自己也承认。他常说,'我这一生最幸运的就是遇到你,没你我肯定还是台北街头的小混混,或在唐人街洗盘子送外卖,你的恩情远超父母,我没齿难忘’——这些话我记忆犹新。况且这十年来他对我也很尊重,每逢我生日,哪怕他在地球另一端也会赶回来给我鲜花和祝福,甚至曾推掉对他的前程至关重要的社交。他来中国前我们温馨美满——我很敏感,若他早就心怀不满不会没一丝苗头,我也不会没一点察觉。可问题是——什么苗头都没有。”
    
    “我给你讲个故事,关于我的。”我说,“我高中时有位初恋女友——懵懵懂懂的高一就好上了。那时不开放,中学生很少早恋,很快有了风言风语。她怕了,开始躲我。我当时就那么点眼界,以为她是全部,她不理我,我就崩溃。从此成绩一落千丈,后来厌学,想退学接我爸的班。我父母为治我办了休学,把我送建筑工地接受惩戒。建筑工人很苦——重体力劳动,每天日晒雨淋周身泥水。但我还忘不了她,每到放学都会到校门附近藏起来看她。但我从没找她——快高考了,我怕打扰她。
    
    不得不说惩戒是有效的,让我明白人必须发奋,要靠知识吃饭而不能靠体力。高考结束父母帮我联系好复学,我又找她一次,想告诉她我准备发奋了。可那时她已另有所爱,又对高考成绩估计过高。她不许我进门,神气活现地告诉我——她讨厌我、鄙视我,希望我以后从她眼前消失。
    
    我觉得象做了场恶梦,头脑一片空白,都不知怎么到家的。回家后我趴在床上死人般半天不动,直到一个声音告诉我——'人活着要有尊严’。从那天起我开始发奋,复学后成绩提高很快,到1991年初我已稳居全校前三。从此我强迫自己忘掉这女孩,直到1991年元旦她到我家找我,我才知她落榜在另外一个学校复读——心高气傲的她受到打击,复读成绩也没多大提高。可没人帮到她,就想到了我。
    
    她来找我那天,我因前天熬夜车看书还没起床。我妈进我房间说有同学找,我穿衣出来一看——居然是她!我顿时愣住了——本已忘掉的屈辱一幕,与以往花前月下的情景一起向我涌来。到我房间后她说,她一直喜欢我,可怕人说闲话,怕家长骂,不敢跟我好;如今她向我道歉,希望我们能重新相爱。我崩溃了,抱着她整整哭了一天。”

    “那然后呢?”女友问。
    “然后我帮她补习功课。我父母提醒我不要舍己为人,但没进一步阻止我们来往。父亲跟我说:'你也要高考了,你要弄清楚你在干什么,你能否付得起这个代价。’而我告诉父亲:'我选择,我承受。若考不上大学我就去当建筑工人,绝不为难你们。’父亲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你最后选择为她舍弃自己?”女友问。
    “是的。”
    “那你很伟大。”
“不,我一点不伟大。”我答道,“其实我骗了自己。应该说我的选择看上去很真诚——除了我,谁会在性命攸关时背个累赘?我背了,以为自己是真诚的——所有人都会以为我是真诚的。可我不知道,这并非我真实想要的。也就在做出自我牺牲决定的同时,一个微弱的声音问自己:'她,过去凭什么那般伤害我?凭什么给我奇耻大辱?’
    
    我讨厌这声音,故意不去想它。我告诉自己:'看,梦寐以求的女孩在我怀中,这么依恋我、求着我,把我看成她的救世主,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可后来证明,这是自欺欺人。”
    
    “其实你内心一直没宽恕她。”她说。
    “是的!但我依旧自我牺牲,甚至高考也顺着她的意思,南辕北辙地报了N市大学,而没报我一直想去的北京。可她却又落榜了。之后我们维持了2年,但那已不是正常的恋人关系,而是我的报复。”
    
    “你怎样报复?”女友问。
   
    “我金榜题名、她名落孙山,导致她自暴自弃。那年我考了全校第一、全市第二,本该很快乐,可她每天哭哭啼啼寻死觅活,我不得不时时劝慰。虽表面上我跟她一起流泪,可内心那个声音说:'她多讨厌啊!’也就从那时起,我意识到我已不爱她了,只是想把我在她身上丢掉的尊严找回来,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伤害她、侮辱她。为此我甚至不惜以自我牺牲、放弃梦想之城为代价。而我却又把新的牺牲记她帐上,变本加厉向她讨债。
    
    上了大学我还是等了她一年,没去追别的女生。我上的N市大学是重点热门,录取分数很高,她连遭两次失败实在怕了,再次高考前夕来信问我该报哪个学校?接到她的信,我对她的首鼠两端怒不可遏——为你,我放弃了北京来到我不喜欢的N市;为你,我一年没去找别的女孩;如今你却犹豫了?我那些牺牲还有什么价值?于是我回复她:'你就是死,也得死在来这学校的路上!’
    
    她没听我的,报了当地一所普通高校,考上了。这令我更痛恨她,只要见她必是冷嘲热讽。1993年春节她给我父母拜年,我说了些很恶毒、很伤人的话。她一直忍着,直到出门回家时,她突然转身给我妈跪下哭着说:'阿姨,求求你劝劝李杰,我真的爱他,我过去伤害过他,我是无意的,那时我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啊。’”
    
    说到这里,我鼻子有些发酸,忍不住抽了支烟。
    
    “那你呢,你是怎么反应的?”女友问我。
    “我很满足,一脸冷笑,就像观看一个小丑的滑稽表演——很残忍吧?”
    “确实,很残忍。”
    
    “我讲这个故事是告诉你——人很有可能被自己骗了。其实我与她,在她把我赶出门那个瞬间就结束了,可我以为没结束。我骗了自己、骗了她、也骗了所有人......直到她在我的门前跪下,我把失去的尊严连本带息找回来,我就释然了。”
    
    女友沉默了很久,问:“她现在怎么样?”
    “我不太清楚。听说起初她被分回原籍,老公不成器,多年靠她养。后来据说到沿海打工了。”
    
    “你对她,不觉抱歉吗?”她问。
    “很多年我自忖无愧于她,但现在觉得内疚。”
    “你对前妻,是否也用这种方式报复?”
    “不,恰恰因这个教训,令我及时化解了对前妻的仇恨。我遵循真实的内心与她分开,也不违心地为扯平什么故意伤害她——伤害她也是伤害自己,我不再为仇恨追加代价。所以我能坦然地说:我对前妻没任何报复,没任何要求,只把她看做与我共度十几年的亲人,像对待妹妹般单纯地对她好。”
  
    “你的初恋……漂亮吗?”女友问。
    “客观地说,不漂亮。”我笑道,“可当时却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看怎么漂亮,呵呵。”
    “现在你还会经常想起她?”
    
    “不。”我回答道,“其实,只是今天讲到这事,我才记起世上还有这么个人。举这个例子我想说明:其实人很可能在无意中伤害另一个人。当时她只十几岁少女,可能有些心高气傲,可哪会有特别恶毒的心?不会。但她的漫不经心和反复犹豫伤害到我。
    
    而我,明明恨她,却被自己欺骗,依旧舍得对她好。我以为这是爱,是我心胸开阔,可潜意识里是为了等到报复机会——你难道不觉得你们的过去,与此类似?”
    
    “或许吧。”女友叹了口气,“你现在,确实比那时宽容多了。”
    
    “确实。”我也长叹一声,“或许这就是成长。狭隘是幼稚的表现,我现在力求宽以待人,让心里少些阴暗、多些阳光。以往受传统文化影响,很笃信'有仇不报非君子’。后来渐渐明白——仇恨是双刃剑,伤害别人时也伤害自己。通过这些我也懂得,原来人不必为了迎合他人而刻意做出违心的牺牲,那会加剧心理不平衡——我为初恋女友报考N市大学,又为前妻放弃进京机会留在N市,都不是出自真心。正因如此,我将其理解为是对她们的恩赐并要求回报。一方面我心中不甘,一方面又令对方压抑。可债多了不愁,对方压力太大就选择逃避;我的期待一旦落空,就更加不平衡,渴望报复。我在同一个地方错了两次,这才明白——原来,无论何种理由,人都不能违背自己的真心憋屈地活着;先懂得为自己负责,才有资格对别人负责。否则,那些付出自己就承担不起。
    
    这改变了我的行为方式,我再不为他人做出有回报要求的牺牲,而只通过真心爱一个人得到快乐;做出承诺前先权衡能否兑现,付出牺牲前先想清能否承受得起。无论对谁都这样。今后我若与你相处,我可以保证为你做的每件事都发自肺腑,丝毫不期待回报。哪怕你的反应是寂然我也不会心生不满。还有孩子——我爱他,我一定要全力以赴做个好父亲,但同时我不放弃追求自己的精彩。我相信只有我活得精彩,才能为他树立好的榜样。若抱着望子成龙的心态刻意牺牲自己,我会给儿子太大压力,剥夺他的快乐自由;而一旦失望,我又会万念俱灰。我绝不选择这种愚蠢的活法。”
“猫。”女友说,“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你从不把自己伪装成没缺点,敢正视人性阴暗面,愿随时反省并具备自我剖析的勇气——这就是佛洛依德所说的'超我’力量。正因如此你能不断成长,我特别喜欢这种品质。”
    “成长毕竟有利于自己——人越成长,就越快乐越成功,才能像阳光般惠泽他人。我对此深信不移。”
    “我读你小说时,起初看到那么多艳遇还奇怪——你怎敢把这些东西给我看?我知道小说是高于生活的,可毕竟来源于生活。你经历如此曲折复杂,若碰到个头脑简单的读者——比如十年前的我——一定会被盖上花心无耻等不道德标签。但不知为何,我特别理解你通过小说表达出的苦闷,这吸引我从头看到尾,还不断把自己与你描绘的各色女人对号入座,终于读懂你想表达什么样的渴望。你的小说,乍看上去是一段段俗不可耐的艳遇,可最终却表达出这么一种情怀——'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渴求,对人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是支配我一生单纯而强烈的三种情感。’我记得这是罗素的话。我读出你具备宽容博爱,尽管某些时刻看上去冷酷,但你其实一直充满对生命的悲悯,对自由的渴望,对正义的追求——我特别欣赏你这一点。”
    
    她的夸奖令我美滋滋的:“刚把书给你时我还惴惴不安,做好你看完后就不再理我的心理准备。但我还是敢给你看,因我就偏执地认为你能看懂。”
    “人生有不同段位。”她说,“同一段位才能彼此理解。让低段位的人理解高手的境界,很难。”
    “对。相同的段位,相同的境界,这就是你我的共同语言。”
    
    “我眼中男人的优秀,不是有多少钱、多高地位,而是具有高贵灵魂。当人具备了高贵的灵魂,钱和地位只能算必然的副产品。我身边不乏条件优越的追求者,但我依旧选择你,就是考虑到你我具备对高贵灵魂的共同追求。”
    
    “我觉得这既是对我的肯定,也是对我的要求——光追求灵魂高贵还不够,还需拥有足够副产品证明自己。我说的对吗?”
    “猫,你真聪明。”她笑。
    “唉,我觉得压力好大。”我叹了口气,“认识你前,我对自己的经济情况很满足——国企中层,有车有房,旱涝保收,病灾有靠;年薪几十万,业余还能搞点创造捞外快——即使在北京也算优质男了。况且我一贯不求奢华,只求舒适,开源节流,从没入不敷出过。我以往比较相信门当户对,给自己定了'三不’原则——不能比我高,不能比我老,不能比我有钱,实行一票否决。可首次约会见你开顶配TT,又住在K公寓,我感觉有点不自信了。后来你又告诉我是M公司中国大区经理,我这才明白以往的自满真是坐井观天。”
    
    女友出一阵快乐的笑:“知道差距了吧?”
    “知道,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没关系,我相信你绝非等闲之辈。只是以往你缺乏压力,今后压力可不小了——要想得到我,你必须证明你的优秀。就看你能否把压力转为动力了。”
    “我有动力。但我不知该从何做起?”
    
    “第一步。”她说,“好好为读者见面会做准备,我希望看到你的精彩演讲。你要自信,你看,连我都成了你的粉丝。”
    “我怎么觉得好像已经躺进'成功男人的摇篮’里了呢?”我笑道。
    “唉,看来这是我的命,我认命——一辈子都得当男人的摇篮。”
    “你这命好,我得靠你近点,呵呵。”
    “我可不好。我这辈子煮熟一只鸭子飞走一只,老是成为弃妇。”
    “那是你没遇到真命天子。我是!”
    ……
    最后她说:“猫,谢谢你陪我聊这么久。愉快多了。刚才拨你电话前简直郁闷死了。等那个人回来我就跟他摊牌,再不跟他耗了。”
    “好,我等你捷报!”
翌日,前妻开车接我和儿子去郊野公园游玩。
    她也邀请了老妈,但老妈借口身体不适拒绝了——我知老妈不愿见前妻,也未勉强。
    儿子进淘气城堡和小朋友们蹦作一团,我和前妻守在旁边。
    
    前妻靠在我肩头:“我昨晚回去哭了的。”
    “为什么?”
    “觉得好难。你妈赶我走,儿子也不肯送我。我深更半夜独自开车那么远回去,感觉很凄凉。”
    “我不是送你了么?”
    “也就是老公能理解我。”
    
    “我妈很难改变了。”我抽了支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关系到这步很难挽回。我对你要求不高,别再惹她就成。”
    “其实我也想弥补。上次她说高血压的药吃完,我还给她买了的。”
    “她这样待你,我很不以为然。但没办法——她老了,十几年铸就的成见很难消除。”
    
    “光你妈也就罢了。”她又说,“可儿子那样对我令人寒心——我又要工作又要带他,父母虽也帮忙,可主要还得我辛苦。我还读着MBA,周末下课回家都快10点了,就那样也是我陪他睡。我觉得作为母亲,我对他问心无愧。”
    “我说过不怀疑你爱他,但你还要改变一下方式,尤其是控制你的脾气。”
  “真是难啊……”她开始抹眼泪。
    
    我安慰她:“其实小孩的反应往往是一时的。你看昨天他对你不好,今天又忘了,刚才还不是'妈妈、妈妈’地叫个不停?为什么呢?因你带他来公园满足了他,他高兴。所以我仍是建议——要跟他搞好关系、令他依恋你,你就必须给他想要的东西。当然,该坚持的原则还要坚持,比如学钢琴。”
  
    “其实我不太在乎他学钢琴。”前妻说,“莫非你指望他当钢琴家?”
    “当然不是。但若想他成才,必须提高他的综合素质,德智体美全面发展。音乐是美育的重要方面。我不需他成克莱德曼,但他必须掌握一门乐器。而钢琴是乐器之王,掌握钢琴意味着至少他在音乐方面基本达标。”
    “可他很烦学钢琴,每次我要他去他都很抵触。”
    
    “没有任何琴童喜欢学钢琴。”我答道,“就跟上学一样,哪个学生不盼放假?谁愿天天埋头苦读?但你并不能因此让他成为文盲。有所为有所不为,管小孩也这样——别什么都包办,但该管的一定要管,该让他自由发展的自由发展。这中间得找到平衡。”
    “好,那还是让他学吧。我以后也注意管教方式。”她说。
    “这就对了。生活嘛,就是遇到各种问题,解决各种问题。有问题是必然的,死了就没问题了。遇到问题别太激动,设法付出最低成本解决就是。一旦难过生气,采取的应对措施反而往往不利于问题的解决。”
    
    “那我何时才能解决掉你这个问题?”她问。
    “哈哈。我这个问题比较难解决。有时碰到实在解决不了的,也可以考虑避开,否则可能得不偿失。”
    “我也学会了你的方式:尽人事,顺天命。”
    “好,抱着这个态度就好。”
    
    “其实我昨晚哭,不仅是为你妈和儿子。”她又道。
    “还有什么?”
    “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你的那个鬼妹。”
    
    “鬼妹?”我惊诧道,“你担心她干什么?我才刚认识她。再说我以前并非没有过经历——很多你也知道——没见你跟我说过担心什么。”
    “但鬼妹......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就是不安。女人的直觉吧。”
    
    我心想:女人直觉看来还是挺准的。若说以往那些文件皆为过眼烟云,那么唯一能真正对前妻构成威胁的,确实是她——我口中的女神,她口中的鬼妹。
  
    陪儿子一直玩到夕阳西下。
    一同在公园吃过野餐,前妻开车送我们到老妈楼下。
    
    “宝宝,去亲亲妈妈,说再见。”我对儿子说。
    儿子抱住前妻亲了亲她的脸:“妈妈再见!”
    前妻很高兴:“宝宝再见!明天爸爸妈妈带你去看电影。”
    
    我牵着儿子的小手,目送她的车走远。
    我心想:若当年我们都像现在般懂事,生活又会如何呢?
    
    晚十点,电话再度响起:“猫,睡了吗?”
    
    我的心猛地一紧——她语带哭腔。
    
    “还没。怎么,今天见到他了?”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果然,她又哽咽起来。
    “别急,慢慢说。”
    
    “我为什么一见他就流泪......”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我想好了跟他摊牌,这么多年感情,这么多付出......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想了那么多天怎么跟他说,可见到他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全是眼泪......呜呜……”
    
    我没打断她,静静地听她哭。
    
    “可他就那么冷笑......看着我哭他冷笑......也不跟我吵,就笑着看我流泪......好像很开心......呜呜……”
我默默倾听。却不由眉头紧蹙、牙关紧咬。
    她每一声哽咽,都如同万箭穿心,令我疼痛难忍。
    我没料到——外表坚强智慧的她,在那个人面前竟不堪一击。
    
    我第二次感觉自己无能为力。
    第一次,是父亲去世——眼睁睁看着病魔带走父亲的生命,我束手无策,唯有以泪洗面。
    那一刻我觉得如此渺小,无论我的灵魂怎样哀求,死神都不肯放过父亲。
    最终,父亲以一声叹息,结束了他的抗争......
    
    而这一次,是我的女神。
    她痛苦无助,可我除了唉声叹气陪她流泪,却无力摩西般带她出埃及。
    对男人而言,没什么比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肆意伤害却无可奈何更可耻、更痛心疾首。
    
    是,我感到自己很可耻。
    我爱她,我视她为女神,我发誓我会保护她。
    可她需要保护时,我在哪里?又能做什么?
    若无法兑现,我对她许下的豪言壮语不过是张空头支票——要它何用?
    
    我终于明白:爱一个人,是需要资本的。
    没有资本的爱不配称为爱,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
    弱小的男人不配得到爱,自甘弱小就是可耻。
  
  就从那一刻起,我决心——
    我再不做国企羊圈里循规蹈矩的羊,无论这羊圈多温暖多安逸,无论是喜洋洋还是美洋洋,归根结底都是只弱羊。
    我必须驰骋草原旷野,做厮杀掠食的雄狮,勇敢面对危机四伏的丛林、杀机重重的暗夜;
    我必须强壮我的四肢,磨尖我的利齿,坚定我的信念,冷酷我的内心。
    只有这样,我才配享有灵魂的自由,享受爱情的美好。
    
    独立面对暗夜丛林,也意味着不再享有安全。
    或许,一个错误就会严重受创,甚至丧命。
    但,生命属于我们只是暂时。哪怕担惊受怕东躲西藏,你还是逃不过死神的召唤。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奋起一搏!
    从角斗场存活,成为自由的人!
    生命如花,当灿烂一瞬!
    电影《角斗士》中,马克西莫斯的朋友就义前发出豪迈的呐喊——“义无反顾”!
  
    她哭了很久,终于平复下来。
    
    “猫,我该怎么办?”她轻轻地问。
    “若我是你,会迅速离开。”我说,“但我知你做不到,现在做不到。”
    “是,我做不到。”她小声承认,“一见到他,过去的一切如排山倒海般向我涌来,令我瞬间失去力量,就像被海啸卷走的人,只能听天由命。”
    
    我的心又绞痛了一下。
    我知道,至少此时——2009年10月3日——我在她心中的分量远不及那个肆意伤害她的人。
    
    但我还是安慰她:“这是个缓慢残酷的过程。在此期间你会经受很多折磨、受到很多伤害,直到最终,慢慢地心变冷、变硬,而他也报复够了,你才能得到解脱。”
    “我怎么这么没用?这么贱啊?就这样等他伤害?”
    “因为你还爱着他。”
    
    “是。我还爱他。”她又承认,“我以为不爱了,但发现我......对不起你啊,猫,我在还没想清楚时就冒失地跟你开始把你卷入。都是我的错。”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先发现你、追求你。而你一开始就告知了你的现状。是我自己决定跟进的,我为我的选择负责到底。”
  
    “这种情况还要多久?”她问。
    “不知道。也许一年,也许三年。我知你会承担很多痛苦,我很想解救你;但束缚你的是你自己的心墙,必须你自己才能挣脱。我只能提供安慰,却无法粉碎你的枷锁。但我想让你记住,你并非孤立无援——无论何时、何地、何事,我都会在身边支持你。”
    
    “我本以为这轻而易举。”她说,“回来几天,该怎么说、谈什么条件,我都想好了。甚至还准备好严厉斥责他抛弃责任、背叛婚约的行为。想想真可笑......一见他我却六神无主,一句话都说不出,只会哭。我真恨自己——怎么这么贱、这么没用呢?”
    “不是你没用,是你长情。过去的感情消亡前,你会一直这样,反反复复。”
    
    “你不会厌倦吗?”她问。
    “怎么会?我说过你是值得我期待一生的女人,我为此做好了准备。但我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你——我不知你还会受多少苦。我很恨自己——为什么我不能飞去台北,抓住他的衣领质问:'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她?’并把他赶走,带你回家、好好疼你。”
    
    “猫,这不是你的错。”她说。
    “是我的错——男人什么都能被原谅,唯独没实力、无力保护自己的女人不能被原谅。如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却无能为力,这就是不可饶恕的错。”
    “我不会怪你,毕竟是我考虑不周,把你卷进来的。”
    “与你无关。是我自己不能饶恕自己。”
结束通话,我彻夜难眠。
    
    看来我与她很难一帆风顺。她这种纠结会持续很久,甚至我们可能无果。
    毕竟我们相识不过一个月。对比她与他十年的感情,我的分量确实很轻。
    更何况,那人掌管几十亿美元投资,年薪是我十几倍。
    他们还有对双胞胎儿子,即使各奔东西也得掂量再三。
    
    力量对比高下立现——只需他一个和解表示,她的天平会立刻倾斜过去。
    我算什么?一个可怜的、只能奉献豪言壮语的小男人。
    
    我投入全部精力去爱她,未来却不可知。
    按我的止损理论,到这一步我该止损了。
    
    但,那是一般情况,而不是她。
    她永远是例外。
    
    我说过,我曾自认为是冷血动物。
    我一直是理性的——在芸芸众生中冷静地千挑万选,排除一切我不欣赏的人;不为任何人的哀求或威胁所动,把有血有肉的人看成无生命的文件——下载,阅读,揣摩,然后删除。
    这种人,无论被骂成禽兽不如还是有如禽兽,都不冤。
  
    直到遇到她,我发现——我的血仍是热的。
    不仅是热的,还是沸腾的。
    
    我有副和善的外表,一眼望去别人都会认为我很容易接近。
    我也确实很好接近,我对谁都好,总是笑容可掬乐于助人。
    可只限于此。若再走近一步,就横着一道冰冷厚重的心墙。
    所有文件都死在这面墙下。就像死在柏林墙下的那些冤魂。
    地狱天堂,咫尺之遥。可若干年就是没任何人能跨越过去。
    我不为所动。我甚至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冷血过去了。
    
    这道冷血的墙,却被她轻而易举粉碎了。
    她甚至没说一句话,只是在酒吧里用那双琥珀色清澈眼睛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让我知道,在我心中冰封死寂的河面下奔腾着汹涌热烈的激流。
  
    这就是命中注定。
    你可能不理解——标榜冷静理性的我,为何与这位女神一面之缘就能断定,她是我的真命?
    所以很容易得出结论:只是外貌起作用。
    既然是外貌决定一切,那还谈论什么共同语言?
    
    不,不是这样。
    我承认,她的外貌的确吸引我。
    但我还得承认,很多美女的外貌都吸引过我。
    没办法,谁让我是男人呢?男人都好色。
    
    别的美女吸引我,都让我产生一个念头:我怎么把她们搞上床,然后迅速脱身?
    她的美貌吸引我,却让我产生一个念头:我该怎么得到她的心,然后厮守终生?
    这就是区别。
    
    为何有这种区别?
    理由很简单——眼睛。
    她那双眼睛,是我见过的最独特、最清澈的眼睛。
    透过那双眼睛,我一眼望到她那颗冰清玉洁的心。
    我虽是个四眼老男人,但我审视人心时并不近视。
    
    当然,她是混血女子,黄种女人若想长出琥珀色眼睛的可能性很低。
    想复制那双眼睛的,推荐读读美国著名学府——西太平洋大学——高材生唐骏先生的《我的成功可以复制》。
  
    说笑了。颜色只是表象,清澈才是实质。
    眼睛是心灵之窗,内心意念由神态与眼睛表现。
    很多人将人生配以面具来演绎,但多高明也无法粉饰心之传递。
    所以,若我审视一颗心灵,靠的是读懂一双眼睛。
    
    朋友说我阅人无数。其实有些夸张。
    须知我是个保守的70后,从不诱骗文件上床,所以充其量只阅了一打。
    没上床的还有一打——人家不开口,我怎好意思犯贱呢?我可绅士的很。
    
    但上床还是不上,都不妨碍我去读对方的眼睛。
    阅了两打文件,遇见女神时我已拿到西太平洋大学阅女专业博士文凭。
    博士跟文盲有何区别?
    博士一眼就能透过眼睛看到一颗心灵。
    
    所以,仅一面之缘我就对她赋予了无数美好猜想。
    是猜想,不是幻想。
    猜想,不但有科学依据,而且往往能被证明——比如哥德巴赫猜想。
    
    我的猜想,包括她的性格、职业、价值观、甚至她受过很深伤害的经历。
    而日后与之相处,一步步在证实我对她的猜想。
  
    无论是画也好,书也好,都是为了塑造出我心中的女神。
    当我拿到博士学位,荣为唐骏阁下的同窗,我已不再单纯迷恋美貌,而是很清楚我要寻找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若把电驴下载看做我的博士课程学习,那么富婆大姐则是我的毕业论文。
    我提到过:大姐皮肤年轻可眼神饱经沧桑——我透过那眼神看出,一个被生活不断磨砺的女人,具备男人般的坚强、果断、凶狠与狡黠。
    尽管她也力图表现女人的一面,可丝毫读不出我神往已久的似水柔情与清澈宁静。
    一句话——大姐是成熟的,但她丧失了女子之美。
    尽管我敬佩她,把她当成前辈和生意伙伴,可就是没法把她当女人。
  
    所以,当大姐在我面前摆出座金山请君入瓮时,我很轻松地做出坚守决定。
    钱,我可以自己赚。而我的心,只肯交给我的女神。
    我的博士论文答辩成绩,堪称“优秀”。
  
    我按图索骥,终于找到女友那双琥珀色的、水般清澈的眼睛。
    若说她与我的猜想有何不同,那就是——她各方面都远超我的预期,带给我连连惊喜。
    这样的女人,值得我为她做能做到的一切。
    
    我早就下定决心,不顾一切地爱她。
    既“不顾一切”,就不惮于出现这种局面。
    为她,我什么代价都愿付出,什么痛苦都愿承受。
    不是为“得到她”,而仅仅是为“她”。
    
    其实我早想穿了。
    人生如梦,再执着、再留恋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即使我得到她,也不过拥有她几十年时间。
    而最终,我们还是会生离死别,坠入到一个不可知的深渊中去。
    
    所以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体验这种无怨无悔无求无畏的爱。
    这样的爱,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曾拥有。
    而如今,我拥有了。
    
    很奇怪吧?
    我——这头不断寻花问柳、善于逢场作戏的电驴,居然做出为她承担一切的决定;一个利字当头、遇事权衡再三的商人,竟肯为她不计代价付出一切。
    别怪我太琼瑶,只怪她太美好。
    
    做出这决定时,耳边响起的,依旧是《角斗士》中那句气吞山河的话——“义无反顾!”
  
    10月4日。我和前妻陪儿子看动画电影。突然手机一震,有短信。
    是冰清老师发来的:“你回来了吗?”
    我借口上厕所离开了座位。
    
    我回道:“回了。”
    “呆几天?”
    “后天飞机。”
    “今晚有空见一面?”
    “我安排一下。”
    “七点,老地方见。”
    “七点不行,九点有时间。”
    “那就九点。”
    
    晚九点,我打车准时到“老地方”——莫愁湖畔一间咖啡厅。
    冰清老师喜欢小资情调,又爱坚守,但凡约我都在这间店。
    
    远远见她候在门口。只见她身着旗袍,化了晚妆,头发高高盘起,还穿了双足有十公分的细高跟鞋,浑身上下珠光宝气——愈发冷艳了。
    见我下车,她露出标志性的浅浅笑意。
  
    “你怎么不先进去?”我问。
    “刚进去了的,但我知你一向准时,这时出来肯定等得到你。”
    我笑了笑,偕她走入店内。
    
    面对面坐定,我们聊了阔别半年来各自的生活。
    近距离观察,我发现尽管她化了妆,可还是比半年前憔悴了不少。
    我想:这不关我事。我待她一贯君子,只付出不索取,什么都不欠她的。
  
    “我发现你面带桃花。”她忽然说。
    “面带桃花?”
    “嗯。”她仔细端详我,“说,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我很惊讶:“你怎么看出来的?”
    “交谈时你嘴角直往上翘。以前从没这样。所以知道你肯定遇到喜事了。”
    我下意识摸摸嘴角:“可我若赚了钱还不是喜事?”
    “我还算了解你。若赚了一百万你也会高兴,但你脸上不会带出来。只有遇到爱情了,并且对方非常优秀完全符合你的心意,你才会掩饰不住欣喜。”
    “哦。”我忍不住点头承认。心想:看来冰清老师也不简单。
  
    “而且,我猜你的爱情并不顺利。”她继续道。
    “这你都知道?”我越发诧异。心想:若女友是女神,那冰清老师堪称神女。
    “我看到你眼神里露出杀机。以前你从没有过。所以我猜你遇到很大阻力。”
    
    “你猜得没错。”我把和女友的情况简要叙述了一遍。
    她认真地倾听。
    我看到她眼里流露出失落。
    
    “能看看她的照片吗?”她问。
    我掏出手机递给她。
“确实很美。混血女子就是漂亮。但我觉得你不适合她。”她说。
  “为什么?”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内心比较宁静的男人。这点很像我,所以我才会觉得跟你有共同语言。但你这位女友一看上去就不是安静的女孩——我没贬义,我是说她喜欢引人注目,不甘屈居人下。这不是坏品质,但你和她在一起会很累。更何况你有那么强大的对手,你很难打败他。”
  “我为什么不能打败他?”我不服,“我是铁心吃秤砣义无反顾了。”
  “我说什么来着?我一见你就看到你眼中有杀机。刚才说这句话时更是凶光毕露。”

  “哦,呵呵。”我意识到失态,忙喝了口咖啡。
  “你呀,不碰到头破血流不会觉悟。”她口气中既有失望又有担心,“但我理解你,情深所至、身不由己。说实话你们男人有时候真单纯,就像小孩一样。”

  一时无语。又喝了几口咖啡。
  
  “你觉得我穿旗袍漂亮吗?”冰清老师转了个话题。
  “很漂亮,很修身。”
  “为等你来,我试了不知多少衣服,最后才选中这件,还配了双跟这么高的鞋。”言毕,她向我抬了抬腿。
  
  “哦,真的很美。”我低头看了看桌下。那双鞋跟很尖很高,性感撩人。
  可很奇怪,我的心却若止水,以往对她垂涎三尺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近有点胖了——毕竟老了,新陈代谢慢了,又得减肥了。”她说。
  “哪里。”我恭维道,“你身材还是很好,非常标准。”
  “唉,你是不知道我以前身材有多好。”她对我的恭维很受用,又带上浅浅笑意,“现在虽然还可以,但跟那时不可同日而语。”
  “真的很不错。我记得草原上第一眼见你的感觉——惊为天人,呵呵。”

  她又微微一笑:“你说咱俩相处这么多年,却能一直保持这么坦诚的心态,多奇妙啊?说真的我能看上的男人凤毛麟角,可对你感觉就是不同。哪怕知道我们没有未来,可还是想见你。你说,咱们算不算真正的友谊?”
  “算,当然算。”
  
  “没一点暧昧吗?”她问。
  “有,当然有。”我直言不讳,“男女间若有友谊必是暧昧的。就像方鸿渐与苏文纨。”
  “是啊,确实有点像。我们属于有缘,但无份。”
  
  因和女友约好11点通话,我和冰清老师又聊了几句,就送她回家。
  “不上去坐会儿吗?”她发出邀请。
  “不了。我晚上还要跟女友同电话。”
  “好吧。又祝你好运,又希望你不要太执着。”
  “好。那我走了。”
  
  我拦了辆的士回母亲家。
  对冰清老师,我已不存想法,只把她当一位不常见面的故友。

  23点,电话准时响起。
  “猫,我今天跟他摊牌了。”女友没有再哭,“我跟他提离婚了。”
  “哦。”我马上追问,“他怎么说?”
  “他说还没考虑好,要我再给他一段时间。”
  “那你准备给吗?”
  
  “我不。”她语气坚定,“我跟他说,这种冷暴力持续一年多,我受够了。不管他愿意与否,我都离定了。而且我正式跟他说,这期间我不管他拖多久,从今天起我将安排自己的生活,包括找男朋友。”
  “哦,他怎么反应?”
  “他说希望我不要找,若找了他会发疯的,一定会做出伤害人的事。”
  “这是威胁。”
  
  “是的,威胁。”女友有些愤怒,“他自己先背叛了婚约,却又想独霸我。他说,“你是我的女人,我可以不动你,但别人谁敢动你就要谁死的难看。’我才知道,他根本没把我看成'人’,只看成他的私有财产。但我从未靠他养活过一天,他有什么资格把我看成他的附属品?若非亲耳从他嘴里听到这话,我真难以置信世上竟有这么无耻的男人。”
  
  “你今天变坚强了。”我说。
  “唉,这几天跟死过一次没两样。不过也好,过去的情感随我一起死了,复活的是我的新生。”
  “啊,太好了。”我忽觉柳暗花明。

  “我决定了。”她说,“最迟到今年年底。要么之前谈妥,要么我去法庭起诉——我们分居马上两年了。无论如何年底前必须结束,这不难,因为我不想从他身上攫取什么财产——除了一套房子。但我并不觉得这是无理要求——在美国我节衣缩食做几份工养活他五六年,付出的远比这套房子值钱。”
  “你要的确实不多。是个男人的话都不该跟你讨价换价。”
  
  “唉,可他恰恰不是男人。”女友叹了口气,“是男人话,我们间就不会出现这种结果。还是那句话,我自己足够坚强,可孩子们很无辜。”
  “是啊。但事已至此,纠结是没用的。想想如何止损。”
  “其实我很矛盾:一方面,我问心无愧,觉得该马上离开这个人;可另一方面,还是难以置信,以往朝夕相处的他怎会变得如此陌生?怪我没长慧眼,当年怎么就看走眼了呢?”

 “想开点。”我劝道,“这不怪你,只怪运气不好——碰到了个没有灵魂的人。人,看上去一个脑袋两条腿,貌似差不多,可实际上很多人没有灵魂。而没有灵魂,也就没有坚守,没有底线,没有正常的是非观念,只能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在美国时他对你是感恩的,但并非与你灵魂契合,而是因客观上不具为所欲为的条件——他的金融职位是你父亲推荐的,他的哈佛文凭是你供出的——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按你所描述他的外貌,根本不可能得到白人女子青睐。所以他想不到更多。到中国眼界豁然开朗,又脱离你的视线和你父亲的阴影。他觉得自由了,可以随心所欲了——就像国内很多煤老板暴发户般穷奢极欲肆意妄为,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这就是没有灵魂的人的必然结局。”
    
    “在遇到你之前,”女友说,“我虽意识到灵魂的存在,却没思考过有些人是没有灵魂的。你第一次跟我说你的观点,我还觉得你精英意识太强——怎么可以随意判断一个人是没有灵魂的乌合之众呢?但现在,我有点信了。”
    
    “这观点不是我的原创,是从我父亲那里继承的。我父亲一辈子都在思考人性。他19岁时为坚守做人底线差点被当成反革命毙掉,21岁遇到'反右’,又进劳改营待了6年。几十年里他亲历无数政治运动,直到文革全民癫狂。而文革后那些癫狂者又说自己上当受骗了,把责任全推给'四人帮’。我父亲说:'四人帮’当然有罪,他们是骗子。但我们该反思的不是骗子为何这么坏,而是他们为何能忽悠七八亿人陷入集体无意识?若没这群缺乏灵魂的人,几个跳梁小丑能翻起什么浪?1967年,我父亲在北京,一天在大街上忽碰到一个十二三岁骑自行车的小孩,停在一位拎药罐的妇女面前,说了声'她弄碎了毛主席的瓷像!’就这一句话,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周围的人就跟《生化危机》里的僵尸一样,忽然一拥而上对她拳打脚踢。那女人被打翻在地,哭喊着求饶——'我没有啊我没有’,可那群僵尸没有放过她,直到她最后没了声息才一哄而散。我父亲就在一旁观看,虽同情却不敢出手相救——面对这群没有灵魂的僵尸,他若拔刀相助也无济于事,只会多个受害者。但那以后,他考虑清楚了——并非人人都具备灵魂这东西。面对不同的社会环境,有灵魂的人坚守人性底线,没灵魂的人则随波逐流助纣为虐。文革时期有狂热红卫兵造反派,现在又有坑蒙拐骗制假售假。虽表现方式不同,但他们的共性在于——都没有灵魂。”
  
    她沉默很久,才说:“你父亲的经历真令人难以置信。”
    “你在台湾长大,这些事自然没经历,听起来很匪夷所思是吗?”
    “是。”
    “可在那时,这种事比比皆是。这还算轻的,北京的大兴县屠杀四类分子,搞全家灭门,连一两个月的婴儿都不放过;湖南道县大屠杀,一次杀了几千人,杀人时那些僵尸像过节一样快乐,连小脚老太太都步行好几里地看热闹,还兴奋地谈论谁谁谁被砍头后挣扎的情况。”
    “天啊。用僵尸形容这些人太形象了,我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
    
    “现在这些僵尸还在。”我说,“只不过换了种形式——比如往奶粉里添三聚氰胺,搞传销老鼠会,做地沟油,拐卖人口——这些人之所以心安理得从事伤天害理勾当,就因他们缺乏一颗灵魂。同样的社会环境,为何有人选择这样,有人选择那样?决定人们选择善恶的,就是灵魂。这个国家无数政治运动造成那么多受害者,现在又混到彼此坑害、连安全食品都难以获得的地步,就是因太多的人没有灵魂。所以我相信:至少在这个国家,有灵魂的是少数派。多数人没有操守和底线,没有信义和廉耻,因外界变迁随时改变内心,一切从最短视的私利出发。你的不幸,就是遇到了这么个没有灵魂的人。当然这不能怪你,毕竟你选择他时才二十出头,那份阅历还不足以去深思灵魂契合问题。我当年也一样。”
    
    “唉。”她一声叹息,“人心真的很难捉摸。”
    “人和人太不同了。但有灵魂的人可测,没有灵魂的人不可测。”
    “为什么?”
    “有灵魂的人按上帝指引做事,无论世事变迁,他还是他自己。没有灵魂的人随环境变化而变化,就如同变色龙。”
    “你信教吗,猫?”
    “我不信教,但我心中有个上帝。”
    
    长假结束,我要回北京了。前妻开车送我到机场。
    
    路上儿子抱着我:“老爸,我舍不得你走。”
    “老爸必须走。”我安慰他,“你长大就知道,男人有时不得不以赚钱为重。没有钱,就不能给你提供快乐生活。”
    “可你走了妈妈又会吼我。她是个大吼王。”
    
    “我跟袋鼠妈妈谈过了。”我答道,“袋鼠妈妈答应以后尽量不对袋鼠宝宝发脾气。但袋鼠宝宝也要听话——袋鼠妈妈发脾气,也是因袋鼠宝宝太调皮了。虽然袋鼠妈妈脾气不好,但你一定要相信她很爱你。她天天带你,对你付出的比袋鼠爸爸要多。所以我以后再不希望听到你说她不好。否则,袋鼠爸爸会生气的。”
    
    “我知道袋鼠爸爸不会生气。”儿子显然不信。自他记事,我就从未当着他的面发过火。
    “谁说的?”我笑道,“你不信问问袋鼠妈妈,袋鼠爸爸一旦生气,十个袋鼠妈妈加起来都不行——那才叫吓人呢。”
    “真的吗,老妈?比威震天还厉害?”
    “嗯,是。”前妻忍不住笑,“比威震天厉害多了。”
    “哦。”
    
    “瞧瞧。”我对前妻说,“儿子叫你大吼王。你以后也注意点。”
    “好,我会的。”

第十九章、你是我的天麻鸡
    
    “双十节”一过,女友带着两个孩子返京。为方便照顾她公婆也跟来了。
    
    女友是位明智的媳妇,十多年从未争夺过什么“情感垄断权”,反把两位老人伺候得舒舒服服。
“婆媳争斗就两点。”她向我谈起经验,“一是钱,二是情。钱我拼命去挣,会挣了就懒得计较。我不喜欢管钱,挣回钱都交他们,随他们用——其实老人很自觉的。既要过一家人,就得有起码的信任。还有情,我觉得跟他父母较劲是非常不明智的——再争夺,我也改变不了他们的血缘关系。既改变不了,何必自寻烦恼?与其绞尽脑汁争夺,不如和睦相处、共同拥有。”
    “太对了!”我忍不住拍手叫绝,“这就是双赢。”
    
    有了这层关系,公婆非常不愿看到他们离婚。
    在台北摊牌期间,两位老人把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对女友百般劝解。
    但“那个人”感觉自己羽翼已丰,冷笑着既不反驳、也不听从。
    
    待了两天,他借口生意忙提前走了。
    公公气得破口大骂,婆婆急得直抹眼泪——反倒是女友劝他们。
    
    最终,他们决定跟女友到北京去。
    我怀疑他们来京是复合动机:一是照顾女友和孩子,二是监视女友动向。
    血亲毕竟浓于姻亲,骂也好、气也罢,其实都是为儿子好。
    
    有公婆和孩子在,女友再不能像以往那么自由。
    经常,她得在孩子与公婆入睡后,躲在卧室关上门偷偷与我通话。
    
    “这次回来我一共带回六口。”她电话里笑,“阵容很强大吧?”
    “不是四口吗?”我诧异道,“除了公婆和孩子,还有谁?”
    “一只猫咪,一条狗狗,。”
    
    “你喜欢养宠物?”我问。
    “特喜欢。这猫咪和狗狗是在美国养的。我决定回中国,却舍不得把它们送人,而这边又没定下来,就先把它们托运到台北公婆那里,光运费就花了七八千美元。决心长住北京后,就把它们带来了。”
    
    “我也喜欢宠物。”我讲了少年时家里收留流浪狗的事,“可后来不敢养了。狗的生命比人短,每失去一条都会难受很久。”
    
    “是啊,生命短暂,一切快乐都只是暂时。”她也感叹,“我知道它们几年后也会死去,可我不敢想失去它们的痛苦。”
    “我是很小就受过那种痛苦,所以索性预防痛苦。”
    “怎么预防?”
    “尽量不去招惹导致痛苦的东西。”
    
    “你怎么做到呢?”她问。
    “我记得上高三时,你们台湾出了部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你看过吗?”
    “看过,哭得稀里哗啦的,全影院都是。”
  
    “对!”我笑道,“我们这边一样。我们学校包场看,因人多,不同年级场次不同。我听别的年级同学们回来边哭边议论,感到若我去看肯定也会稀里哗啦好几天。而那时快要高考了,几天不平静就影响几天的功课。所以我决定:不去,把票给了我妈。果然电影结束后同学们个个红着眼圈回教室,连着几天七嘴八舌谈感想。全班只我一个稳如泰山的——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特别会趋利避害。”
    
    “哈哈哈。”女友笑道,“你是个天才。你妈看了什么感觉呢?”
    “哭得稀里哗啦,好几天不能平复。”
    “哈哈,猫,你真坏。”
    
    “我提这事是想告诉你。”我说,“其实很多痛苦可以预防。关键是要学会评估某事带来的后果,事先采取应对措施。”
    “你是提醒我,避免和那个人产生更多痛苦?”
    “对。越早离开他痛苦越少。这就叫长痛不如短痛,也叫止损。”
    
    “嗯。我会的。猫,我想你了。”
    “这周末到我家来?你回来一直都没见到你。”
    “唉,这边工作刚接手,很多情况我必须尽快掌握。我这些天每天加班到九点多,回来还要哄孩子们睡觉。真的好累啊。”
    
    “头还疼吗?”我问。
    “疼,经常疼。”
    “你头疼,我心疼。”
    “也没办法。以前我不怎么管钱,到现在才发现手里几乎一无所有。他就是拿这个要挟我。我若想离开他,必须做好从他那里一无所获的准备。虽说我只跟他要套房子,但也不能真做指望。这个烂人现在变得心黑手辣,什么都干得出来。”
    
    最后我们商定,周五共进晚餐。

    周五上午,我QQ里有个头像突然闪了。
    定睛一看,是位单身文学女青年。
    我说过,我帮助不少于500人解决心理问题,她是其中之一。
    
    聊得多了,女文青索要照片。我给了。
    她也给了她的照片。
    
    说真的,那张照片把我吓着了。
    丑倒其次,关键是面相凶恶——那双外突的眼里看不出丝毫善意。
    凤姐够丑了,可凤姐看上去并不恶道。
    
    有句话:文如其人。
    但这话并不一贯正确。
    眼前这女人,文笔秀丽、情感丰富,却配着副凶神外貌。
    
    当然,我不该以貌取人。所以对她仍有问必答。
2008年某日,女文青突然问我:“你有女朋友吗?”
    我虽有不少文件,但确实没有女朋友。
    于是她问:“你有没有考虑过我?”
    
    “考虑你?”我非常讶异。
    即使不计较她外貌丑陋,这问题也属异想天开——女文青生活在黄土高原一座小县城,离北京有几千里地。
    我忙谢绝好意:“你跟我不在一地,距离太远。”
    “这不算什么。”女文青回复,“若真有爱,千山万水也阻隔不了。”
  
    对你有爱?
    我感觉好笑。文学青年的毛病就是喜欢做白日梦,整日幻想骑白马挎洋枪的王子去抢她。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婉拒,索性不答。
    
    “跟你聊几个月我认定了,你是配得上我的。”她继续。
    我抽了支烟,对着屏幕大笑不止。
    “但你似乎总回避这问题——现在我问你,你究竟爱不爱我?”
    
    “不爱。”我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直接顶回,“我甚至没见过你,哪谈的上爱?”
    “我给过你照片的。”
    
    照片?
    天呐,别提那张照片了。
    看来她完全不知自己长得有多丑,以为靠那玩意能征服我。
    
    人,贵有自知之明。
    很多笑话的产生,就是缺乏自知之明造成的。
    
    “以前没跟你捅破,可以暧昧着。但今天捅破你就得认真考虑。”她说。
    这哪跟哪啊?神经病。我心想。
    “给你五分钟考虑,愿不愿意见我?要愿意,你到我们这里找我。”
    
    我被她的自信——或者说狂妄——逗得大笑不止。
    我,跑到几千里外的穷乡僻壤去见你?
    你疯了,我可没有。
  
    但没办法,我是蒙古大夫,她是我的病人。
    出于职业道德,我还得继续奉陪:“我不可能去见你。我没时间。更何况你我连了解都谈不上。”
    “说真的,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绝情。”
    
    你竟然这么绝情。你竟然这么绝情。你竟然这么绝情。你竟然这么绝情……
    我吐了口烟,注视着屏幕上的胡言乱语。
    
    “既然这样。”她说,“那么从此我们就不要联系了。我马上把你拉黑。”
    “随便。”病人要走我也不能拦着,反正我是完全免费的,不存在费用欺诈。
    
    仅一分钟她又自食其言:“算了,我决定不拉黑你,给你留个机会。”
    我冷笑着不置一词。

    这场对话令我对她心生厌恶。
    以前,尽管知她外表丑陋,但没太多恶感,只把她当个普通网友看。
    她还让我看过一些文字,说实话,我评价不错。
    所以,以往对她是中等偏好的印象。但现在这种感觉不复存在。
    
    我这辈子最痛恨的事就是——遭人讹诈。
    我对前妻的恶感,是源于她常用讹诈手段,比如威胁离婚。
    后来遇到土萝莉,她用装处女假怀孕讹诈我。
    现在遇到女文青,又用拉黑讹诈我。
    
    自那后女文青仍常给我留言,我概不回复。
    但我跟她还有个承诺没履行——我曾答应送她一本我的小说。
    为便于询问邮寄地址,我一直未将其拉黑。
    尽管对她不抱好感,但履行承诺是另一码事。
    
    现在书出了,她又恰好在,我理会了她。
  
    “我来北京了。”她说。
    我有点意外:“来旅游还是出差?”
    “我被影视公司看中,要在一部电视剧里演女主角。”
    
    我当时就笑了,心想:你啊,怎么总缺乏自知之明?一部电视剧怎么可能从山高皇帝远的小县城、选你这么难看且毫无表演基础的人当主角?若连你都能当女主角,中戏北影还开着干吗?不如关门歇菜。
    
    出于善意我提醒她:“我业余也搞影视。我觉得一部戏不可能这么选女主角。你要当心上当受骗。”
    “怎么会?我看了导演的博客,还跟导演电话聊了,他说我的气质和谈吐很符合戏的要求。”
    
    “眼见为实。”我说,“我觉得这事不靠谱。”
    “你太小看人了。我不是傻子,谁真诚谁虚伪,我分的清楚。”
    
    我觉得她貌似在讽刺我虚伪,只好沉默。
    “我今天来,是接到通知,下星期就开拍了。”
    “哦。”我只好祝她好运,“希望你走红。”
    “我住大红门。”她说,“你下班后可以来找我。”
我大笑不止。
    她一定觉得自己成了章子怡第二,百忙中抽宝贵时间接见一下我这小人物。
    
    临下班,章子怡第二的头像又亮了。
    “你说对了,对方就是一群骗子。”她说。
    我早料到了,一点不意外。
    “给我打电话,想直接跟你讲。”她提出要求。
    
    我想了想,她遭遇骗局一定很苦恼,作为老军医我慰问一下也未尝不可。
    
    我先用手机按了她留下的号码,但想了想没拨出去,换了座机。
    而座机打出去,显示的是写字楼总机号。
    
    “喂,你好,事情怎么样?”我问。
    “这是啥号了?你用座机打了?”她一口标准的黄土高原普通话,每句后面都跟个“了”字。
    “是啊。”
    
    “哼哼。”她一声冷笑。
    “事情怎么样?”我重复道。
    “么啥。他蒙就是一穷骗子,可他蒙以为我是农葱出来的傻瓜了?我一眼就看出他蒙勃地道。”
    “哦。”我心想,上午你可没这么说。
    
    “有损失吗?”我问。
    “耸失倒不大,就是交了五千块的培凶费。”
    “早提醒你要注意对方行骗——演员都是给片酬的,怎么会要交培凶费?”不知怎的,我被她的方言拐走了,“这钱你根本不该交。”
    
    “我崩来就勃打算交了,哼,可我就是要看看,这穷骗子怎么表演了。”
    我再度忍不住想笑:人啊,愚蠢不可怕,可怕的是喜欢自作聪明。
    
    “报案没?”我问。
    “已经报了,刚做了笔录了。”
    “他们怎么说?”
    “他蒙要我回去等消息了。”
    “哦。你打算怎么办?”
    “等派出所把钱给我要回来,我就回去了。”她恨恨道,“这穷骗子,让我白花几百块钱火车票了。”
    我笑得不行,想起个成语——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快下班了吧?”她问,“京晚请我吃饭吧。我住大红门旅社,你下班后来接我。”
    “哦,抱歉。”我说,“今晚要和女朋友吃饭。”
    “女盆友?你有女盆友了?”
    “是啊。”
    “去年你还骗我说没有了。”
    “可这已经过一年了啊。”我心想:难道我答应过要等你一辈子么?
    
    “你这是啥意思了?”她忽然发火,“你更女盆友不是天天能见面了?我这么大老远来了,你怎么也得接待一下了吧?”
    “我可以请你吃饭。但今天周末,我俩提前约好的。”
    “约好的算厦了,更她说有事不就行了?”
    “不行。我们都很忙,也不是天天能见。约好了我们今晚在一起。”
    
    “你这叫怕老婆了。你这样的男人么啥出息了。”她语带鄙夷。
    “呵呵。”我不再争辩。
    
    她越说越气:“么想到你这么不够意思。我专程来看你,你连个面都不吭见,你以为你是厦人了?”
    “你不是来看我,你是来拍电视。”我纠正她。
    “要不是知道你在这里了,我也不会来了。”
    
    “别争了。”我说,“这样,周一晚我请你吃饭,周一我有时间。”
    “我周日就肿备走了。”
    “那很遗憾。等下次吧。”
    
    “你还答应送我一本书了。”她说。
    “我可以给你寄过去。”
    “既然这样,我不要你的书了。”她越发愤怒,“我么料到,你写出本那么有情有义的书,可为人这么凉薄了,今后我们不要交往了。”
    
    “呵呵。”我没生气,解释说,“这是北京,不是你们那县城。这城市很大,你知道大红门离我这里多远吗?不堵车我过去要40分钟,堵车的话得几小时。现在又是周末下班高峰,堵车是肯定的。大家都很忙,什么事都要预约,这里没随时随地串门的习惯。我不希望让你感到我不近人情,但来这里,你必须服从这里的规则。”
    “你不用多说了,以后我们勃必再联系了。”
    “OK,那祝你周末愉快。”
    
    晚餐时,我向女友简述此事。
    
    她笑得前仰后合:“没想到我们家招财猫这么有才?招来大才女不远万里来相会,哈哈哈。”
    “才女?你不知道我看她照片是啥感觉。”
    “肯定一见钟情,似曾相识,相见恨晚。”
    
    “哈哈。第一次看照片我吓一哆嗦。”我笑。
    “有这么可怕?”
    “真有。丑女人我见过,可这个看上去恶道。”
“有照片吗?我要看。”她来了精神。
    “没有。”
    “哦。”
    
    “不过我有她博客,上边有她的文章。”我说。
    “啊?太好了,快给我搜!赶紧的赶紧的!”
    
    我打开笔记本搜到博客:“喏,就这个。”
    女友埋头看她的文章。
    
    “文笔还真不错,用词精练。”她评论道。
    “是,我说过的。”
    “那不跟你正相配?”她又换了戏谑口气,“这样吧,吃完饭咱俩就直奔大红门,我当证婚人,今晚你们趁热打铁把事给办了吧。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哈哈。”
    “你跟她感情这么好,没告诉你名字?”
    “她说过,没记住。”
    
    忽然我看到博客里有影集,打开一看正是女文青的照片——给我看那张。
    看样子她对这照片还挺满意的,当标准像了。
    
    “这就是你的心上人?”女友笑着问。
    “你的心上人。”
    “哈哈。”她捧腹大笑,“果真惊艳。”
    
    她又看了一会儿博客说:“你说,她文字那么美,可眼神怎么这样凶啊?落差好大喔。”
    “你不觉得,她文字充满了阴郁和怨气?”
    “我正在想该怎么形容她的文字——想到'凄美’却又觉得不准;没想到你说是'阴郁’。对,看来说'阴郁’更合适些。”
    
    “相由心生。”我评论道,“充满怨恨阴郁的人很难长得令人愉悦阳光。文笔是技巧,可技巧与内心无关。”
    “你这话不错。跟你说,我有两个台大同学,年轻时都是美女。前几天回台北时我看望她俩,你猜怎么?丑的不能看!简直老祖母了!太感慨了。”
    说到这里她掏出手机:“你看,这是我们的合影。”
    
    照片里,女友和另外两个中年妇女站一起,看上去像两代人。
    
    “人跟人,差异可真大。”我感叹。
    “唉,两人婚姻都不顺:一个常年没夫妻生活,一个常年冷战。我跟她们吃个饭,她们不停抱怨哭诉,听得我都绝望。你说,大家婚姻怎么都成了这个样子?生不如死啊。”
    “很简单。”我答道,“年轻时都没想到去寻找共同语言,凭着激情行事;激情期一过就同床异梦南辕北辙。”

    她又埋头看了会儿女文青的博客,感叹道:“其实大红门也挺可怜的。”
    “大红门?”
    “啊,你不是说她住大红门吗?”
    “哈哈,这名字好。”我忍住不笑。
    
    “我觉得她可怜。”女友接道,“穷,从小地方被骗北京来白白损失了一大笔钱。五千块对你我可能不算什么,对她可能就是很大一笔了。”
    “我从不同情咎由自取的人——我并非没提醒过她,她却反讽我虚伪,还嫌我挡了她成章子怡第二的道,自作自受。”
    “你跟影视圈熟,可她不懂啊?她哪知这是骗局呢?”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说,“她也不想想,凭她那副尊容,又没丝毫表演基础,哪个白痴导演会放着大把明星不用,请她主演?投资人都白痴?她是成年人,莫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我也并非混官场,可要谁跟我说,交五千块我能当国家主席,我能信吗?”
    “哈哈,也是。”
    “对啦。异想天开、利令智昏,就别怨被人忽悠。”
    
    “也是。”女友感叹,“记得当年我看《蝙蝠侠》,那坏人被杀死前求饶,蝙蝠侠说了句:'It's all your choices’。我记下这句座右铭——It's all your choices,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我也有个座右铭:'我选择、我承受’,其实一个意思。”
    “挺有意思,咱俩座右铭都一样。看来你说得有理——你我真有共同频率。你是怎么悟出这句话的呢?我想你一定经历很多痛苦才有此感悟。”
    
    “中国人普遍爱逃避责任,我也不例外。别说我,党妈妈也是,张嘴就是'人民的选择’。可人民哪里选择了?这么多年过去,何时有过哪怕一次真实的投票?我活这么大一次选举都没参加过——并非我消极对待,也非我生活在深山老林,而是就没人找我投票。可他们愣说是我们选择的。明明是'他们’自己的行为,却往往打着'我们’的名义——这不是盗名欺世吗?当然不止党妈妈,大部分中国人都这样,渗透到生活各方面。比如谈恋爱,大家张嘴就'我妈说你如何’——明明自己择偶,关爹妈什么事?抬出爹妈来就是推卸自己的责任。谈到夫妻关系不好,好多人都说,'妻子不贤是丈夫没带好;丈夫不器是妻子没要求好’。这不是屁话吗?谁不贤惠、不成器,首先是他自己拒绝成长,凭什么要对方负责?这就是推卸责任——我对此深恶痛绝。当然我年轻时也这样——我当年舍北京去南方,后来追悔莫及。我曾怨前妻,也怨父母当年没奋力阻挠。我的理由是:我年轻脑子发热,我看不到的事父母应提醒我。事实上他们看到了也提起过,但见我坚持就尊重我的选择。我怎么能怨他们?我难道能怨他们没把我绑架到北京吗?都是我自己的选择,It's all my choices,不能怨任何人。经过这些事我算明白了——人,一定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吃完饭到我家?”我向她发出邀请。
    “今天不行,猫。这周太忙,几乎每晚十点才回,孩子们都睡了。今晚想哄他们睡一次。”
    “你真是个好妈妈。”我忍不住感叹,“还难得这么乐观。若需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唉,没什么。我只是一直努力承担起我该承担的责任。”
    “明天有时间吗?”
    “有。明天我去找你。”
    “好。”
    
    “你要感到寂寞,”她忽然笑了,“可以去找大红门。”
    “我还是抱充气娃娃吧。”
    “哈哈。”
  
    和女友告别回到家中忙完,我躺在床上看书。
    我没睡,我知她定会打来电话。
    
    快十二点,电话响了。
    “猫,你睡了吗?”她压低声音问。
    “怎么会。这不等你电话呢嘛。孩子们睡了?”
    “睡了。跟小猪一样打呼噜呢。你听。”
    
    手机里传来小孩特有的轻轻的鼾声。
    
    “真好听。”我不禁脸浮微笑,“以前哄儿子睡觉,就特喜欢看他睡觉的样子,听他的小呼噜,还咬他肥嘟嘟的小脸蛋。”
    “你说,要是三只小猪放一起打猪鼾会怎样?”
    “肯定好玩!”
    
    “猫,我好想你。”
    “我也是。”
    “你哪里想我,肯定在想大红门。”
    “去你的。”
    “你说,大红门会不会对你因爱生恨?”
    “你怎么老提大红门?再提她我跟你急!”
    “哈哈哈……你太可爱了,猫!”
  
    翌日我准备了几个菜,炖好天麻鸡,等她到来。
    临近中午时她到了,可脸色不好。
    
    “怎么了?”我为她担忧。
    “头疼。疼死了。”
    “是工作的事?”
    “嗯。这段时间太累了,压力好大。”
    
    “你太好强了。”我说,“尽人事顺天命,但别难为自己。”
    “不行,上司信任我才给我这个职位,我必须对得起老板的信任。”
    “你真敬业。”我看着她,“我从你身上能学很多东西。”
    “唉,疼死了疼死了。给我按按。”
    
    她躺到床上。我为她做头部按摩。
    她双目微闭。浓密的长睫毛翻卷着,像极了睡美人。
    
    “不好意思,老麻烦你。”她说。
    “跟我还客气什么。”
    “猫,有你真好,真好。”
    “呵呵,有你更好。”
    
    “对了。”她突然睁开眼,“你跟大红门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我没料到她在这种时刻讲段子,被逗得大笑不止:“进展缓慢,人家不care我。”
    “那你给她送碗天麻鸡?”
    “哈哈哈,好,等会儿送。你呀,跟你一起每天都笑死了。”
    “我还不是?你看我眼角都有纹了!都是认识你以后才有的,你讨厌死了!”
  
    平静下来她又闭上眼睛:“猫,亲亲我。”
    我顺从地压在她身上,吻她。
    她发出一声轻吟:“好舒服......快,插我。”
    
    我为她脱去衣裙,俯身吻她下身。
    她大张玉腿,挺直玉体,努力迎合着我。
    她闭着眼睛完全陶醉其中:“啊,太舒服了;啊,用力一点。”
果真,她被我逗得哈哈大笑:“讨厌!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不让你亲了!”
    我笑得直抽。
    
    “气死我了。先吃饭!”她起身穿上衣服,“以后不许在这种时候开玩笑!”
    “哈哈哈,好。”我还是笑的不行。
    “你太可恶了!”她冲我做个鬼脸。
    
    我们一起炒菜,又一起吃。
    “猫,跟你说件事。”她看着我说。
    “什么?”
    “你注意到没,你吃饭时声音有点响?而且你吃饭时喜欢张着嘴,我能看到你嘴里的食物。”
    “是吗?”我停止了咀嚼。
    “真的。”
    “哦,我从小就这样。”
    “那你应该改改。吃饭声音太大,容易被看做缺乏教养。家里还好,要出席社交场合,别人会笑你的。”
    “可我这样都几十年了。”
    “那从今天开始改起。”
    “好吧,我该怎么做?”
    “象我这样,食物含在嘴里,不要张开嘴,用鼻子呼吸,尽量不要弄出声响。”她边说边对我示范。
  
    我跟她学了几遍。
    “不错,就这样。”
    “可……很不适应。”
    “慢慢就会适应。”
    “那说话时嘴怎么可以不张开呢?”
  
    “用舌头把食物推到一边去,象这样。”她又示范。
    我学着试了一下。
    “现在好多了。坚持下去,慢慢会改的。”她鼓励我。
    “好,我听你的。”
  
    “跟你要求这些,不会觉得我烦吧,猫?”她问。
    “怎么会?”我答道,“绝不会。我发现你不仅是位好女友,还是我的良师益友。你在用贵族的标准改造我。”
    “知道就好。不过你不是总说,人是难以被改变的吗?”
    “那是被动改变很难。但我不一样——我是主动想改变。以前全靠自己摸索,弯路走了不少。遇到你,我才算有了清晰的航向。”
    “嘻嘻,那你可得好好珍惜我哦。”
    “那当然,你是我的无价宝。”
    
    我们回到床上。
    宽衣时她严肃地对我说:“我警告你,这次再不许提大红门。”
    我憋不住笑:“哈哈,好。你也不许提。”
    “咱们立个约定,谁先提大红门谁输,输方必须答应赢方的任何条件。”
    “好,一言为定。”
    
    可她越这么说,我越跟童话“皇帝长鬼耳朵”里的人一样,老想着这事,也就忍不住一再想笑。
    “你老傻笑什么呢?”她问。
    我强忍笑意:“没什么。”
    “不许笑。这种时候要陶醉一点。”
    “哈哈,好,我陶醉。”
    “你真讨厌,你就不能专心点?是不是又想大红门了?”
    “你先提大红门,你输了!”
  
    她这才意识到输了,趴在床上笑弯了腰。
    我也笑到肚疼,很久才平复。
    我忍不住想:她和我想象中的女神,还是很有点差异的。
差异?这么快就发现了差异?莫非她不是我心目中的——“女神”?
    
    同学们,请大家展开想象的翅膀,谈谈你心中的女神,一般该是神马形象?
    张三说:头顶光环,口吐莲花;
    李四说:正襟危坐,庄严肃穆;
    王五说:一颦一笑,温婉含蓄;
    赵六说:举手投足,仙风道骨......
    
    李老师大喝一声:停!遇到这么个女神,供起来没事烧烧香还行,朝夕相处、终生面对,你受得了么?
    反正,我是受不了的。
    
    按这些标准,我遇到的女人中谁最符合?——冰清老师。
    可我为何放弃冰清老师?——因为我是叶公。
    
    冰清老师的一切看上去都很美。
    但问题是好看不等于好吃,她把自己的心灵困守在一个很小的根据地里。她无疑追求心灵的高尚与外表的高贵,但正因如此她嘴里说得最多的词就是“不”。认识几年,她连一个玩笑都没有过。甚至她连笑都不敢很开心,非要浅浅一笑,让人觉得她好冷。
    因她太执着于坚守,所以只做她自认为“白色”的事。
    我甚至怀疑,即使是爱爱,她也只会选取一两种“道德”的姿势。
    可这世界本有无数种色彩,只选择白色就失去了绝大部分乐趣。
    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啊。
  
    当然,我依旧很欣赏冰清老师,也很尊敬她。
    但我并不打算把自己画地为牢,因为我太了解自己了。
    
    自冯小刚的《非诚勿扰》播出后,“外表时尚、内心保守”这句话风靡一时——很多自恋者都喜欢这么介绍自己。
    当然,也包括女文青。
    
    可我恰恰相反——我是“外表保守、内心时尚”。
    一副恭良谦让的外表下,有颗追求冒险、挑战、激情的狂野之心。
    所以,一切清规戒律都被我视为妨碍自由的绊脚石;唯一能束缚我的,就是心中的上帝为我划出的底线。
    
    毫无疑问,我跟冰清老师是有交集的。
    但我要的是整个世界,冰清老师要的只是一片宁静的精神家园。
    我不可能为那片小天地,放弃我征服世界的乐趣。
    
    而女友,她来自大洋彼岸,又跟我同文同种。
    她的基因是中西合璧,她的思维也中西贯通。
    她的视野和阅历比我辽阔得多,通过她我发现了我真正渴望拥抱的缤纷世界。
    
    她正在打碎我幻想的苍白偶像,取而代之的,是位有血有肉的优秀女子。
    征服她,就意味着会征服世界。
  
    我们终于从搞笑中平复。她仰面看着我。
    
    “还等什么?”她秀眉一挑,“干我。”
    这次我洒脱多了,立刻投入战斗。
    
    《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
    
    佳人秀颜红烂漫,
    须眉一竖冲霄汉。
    情满牙床罗帐暗,
    齐声唤,
    所向披靡毒龙钻。
    
    抖擞精神重入干,
    风烟滚滚来天半。
    唤起高潮千百万,
    同心干,
    金枪不倒红旗乱......
    
    一同登上珠峰之巅的刹那,她忽然秀发一甩、眉头一蹙、牙关紧咬,酝酿半天蹦出句——
    “Fuck!”
    
    这一声断喝,犹如空谷回音,又若画龙点睛,让我恍惚进入了啄木鸟系列的唯美世界。
    My God,上帝为我送来一位什么样的女神啊!——由表及里、一丝一毫,正合我心!
    
    从激情中平复,我们都累了,相拥着休息。
    我注视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忍不住亲了又亲。
    
    “老亲我眼睛干什么呀,讨厌。”她推开我。
    “呵呵,太喜欢了呗。”
    “有那么喜欢?”
    “当然。你这双眼举世罕见。只要能看着它,什么事我都愿做,什么代价我都愿付出,坚持多久我都愿意。”
    “哼,我不信。”
    “不信,你走着瞧。”
“咱们是激情期,大脑化学反应。”她说,“激情过后你可能就不这么喜欢了。”
    “我觉得跟你不可能过激情期。若非要有个期限,喔喔,那就是,一万年。”
    “哈哈。为什么呢?”
    “每次和你相处,都有格外的惊喜。”
  
    良辰易逝,天色已晚。她要回去了。
    我舍不得她,摸着那巴掌小脸挽留:“再多待一会儿吧,哪怕五分钟。”
    她笑笑:“来日方长呢,猫。以后别嫌我烦就行。”
    “永远不会。”
    
    我送她出门。
    走入客厅时她忽然又一个转身扮鬼:“呔!”
    我哈哈大笑,把她揽入怀里。
    
    她噘着嘴儿:“你怎么老不怕呢?”
    “因为我知你肯定不会有恶意啊。”
    “那也不行,这不是让我白费表情吗?你得怕。”
    “好吧好吧,我怕,我好怕,哈哈。”
    “重来一次,这次你必须怕。”
    “好,哈哈。”
    
    我们又退回去,她转身扮鬼:“呔!”
    我做惊恐状:“哇哇,我好怕。”
    她满意了:“这还差不多,哈哈。”
    
    我送她到地库。
    “就到这儿吧,猫。”她说。
    “不,我想送你到公寓楼下。”
    “那你回来不得打车?”
    “打车算什么?我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
    
    她笑了,秀发一甩:“走!”

    翌日上班时女友给我打来个电话:“猫,我今天限行,坐公交车上的班。”
    “哦?”我打诨,“女神也坐公交车了?好哇好哇,欢迎重食人间烟火。”
    “什么呀。”她笑,“推荐你听首歌——我在公交车上听到的——周华健的《有故事的人》。我本不喜欢周华健,总觉得他发音不清。但今天听了听觉得歌词很有意思,特别符合咱俩。你快去听听啊!告诉我感想!”
    “好,我马上去搜。”放下电话我马上搜索,很快找到了——
    
    走着忍着/醒着想着/看爱情悄悄近了
    冷的暖的/甜的苦的/在心里缠绕成河
    曲折的心情有人懂/怎么能不感动
    几乎忘了昨日的种种/开始又敢做梦
    我决定不躲了/你决定不怕了
    我们决定/让爱像绿草滋长着
    天地辽阔/相遇有多难得
    都是有故事的人/才听懂心里的歌
    我决定不躲了/你决定不怕了
    就算下一秒坎坷/这一秒是快乐的
    曾经交心就非常值得
    我要专注爱你/不想别的/没有忐忑
    
    我抽了支烟反复聆听,我确信我们已彼此相爱。

M图书公司的林小姐又约谈读者见面会的事,我和她在簋街吃饭。
    “那神经病主任总是作梗,我好不容易动用了别的资源请了七八家媒体。”她说。
    “神马?”我大吃一惊,“还有媒体?!”
    “对呀?有媒体才能造势,把这书炒热。”
    
    “不行不行。”我连连摆手,“不上媒体。我实在不爱抛头露面,连署名都是假的。开见面会我可以低调配合,曝光不行。特别是我的题材涉及婚恋,很容易引起八卦。别忘了我是央企员工,我可不想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杰哥。”林小姐对我的称呼一年中发生了很多变化,从李先生、李老师,最后到“杰哥”,“你辛辛苦苦码几十万字、修改十几遍,总不会愿意这书无声无息吧?要想出名不炒作怎么行?我理解你,可你也总得替我想想——为这书我把主任得罪到底了;努力一年终于面市,我自己也需要成就感啊。”
    “可这实在是有悖'不出头’原则。再说我写这书不为出名,只觉得有些经验、教训和感悟说出来可能有利于读者成长。但我不想在帮人时把自己搭进去。说真的我同意参加见面会已很超出原则了,再弄帮媒体我真不敢。”
    
    “这样好不好,杰哥。”她想了想说,“折中一下——不请电视媒体,只请纸媒体;不用您真名,只用笔名。这样既炒了一把又不暴露真实身份。你看如何?”
    “这个......”我略微沉吟一下“可以考虑。”
    “唉,说真的我还是头回遇到怕走红的作者。”她叹息说。
    “哈哈。”我笑,“我不喜欢按常理出牌。”
  
    “对了。”她又说,“还想请教个问题——关于买房的。”
    “哦,你想买房?”
    “我想买,但手里钱实在太少。买个40平都不够首期。现在房价快2万了。”
    “那是一手房,二手房没到这价位。”
    “哦,我一直盯着一手房,忘了二手房。”
    
    “建议你不要太关注一手。”我说,“卖一手房的是开发商的营销队伍,千锤百炼阅人无数,营销技巧都炉火纯青了。而且现在的地产商实力跟从前不可同日而语——房价涨,人家死命涨;房市跌,人家扛得住。你作为菜鸟,跟他们没什么讨价还价余地,也没那本事。举个例子,去年我刚来时选房,看到华纺易城。当时全北京楼市低迷,华纺易城二手房价是1.1万左右,偶尔还有1万元的。可我去售楼处问新房价格,人家照样卖一万六七。我问:'同一个盘二手房才1万,你新房咋这么贵?’人家回答我:'我们靠自有资金开发,又不背利息,扛得起。’瞧,若买了它的新盘,不亏大了吗?”
    “有道理有道理。”林小姐连声道,“杰哥您继续指点。”
    
    “指点谈不上。”我接着说,“你们刚起步的年轻人,应选择高性价比的东西,要把钢用在刀刃上。前面我说了,新房很难具备高性价比,因为你斗不过开发商的营销技巧和扛价造势,你是弱势。但面对二手房卖家你就平等了——毕竟他们不是专业队伍,二手房就有高性价比的。很多人买房子考虑太多——户口、上班、小孩上学、就医等,总想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可这么多年我的体会是——根本不可能。因为生活总在发展、环境总在变化,你今天以为一劳永逸,明天指不定遇到什么新问题;你今天以为造就了安乐窝,明天指不定住在哪里。年轻时,我每次装修房子那叫认真,仿佛真要在里边住一辈子似的。可后来一算账,平均每套房我住不超过两年——最短的几个月,最长的才4年。这么个折腾法,再去考虑过多因素是不是有些多余?当然,你若很有钱,选择余地大,能把很多因素都考虑进去。可你刚起步,没条件考虑太多,你唯一需考虑的就是性价比——同样的钱,买到尽可能大的面积、尽可能靠市中心,这就是高性价比。看见高性价比的房要当机立断,否则机会稍纵即逝。很多人就是因考虑太多,犹犹豫豫缩手缩脚,就把时机丢了,现在后悔不迭。”
    
    “我身边很多人都这样。”林小姐说,“可高性价比的房去哪里找?”
    “耐心。”我答道,“要随时关注房市——网上有很多信息,足不出户就能掌握。然后别的不管,按单价排序,同一楼盘单价最低的就是性价比最高。北京流动人口多,城建发展快,随时有人调离、出国、周转,或买新换旧,还有遇意外急于套现的,等等。这些年我观察房市,总会遇到这种远低于市场价的房。但这种房一出来很快就没了,你必须经常观察才逮得到。”
  
    “对对。”她连连点头,“杰哥,我过去确实一直没操过这个心。”
    “在竞争社会里人必须注意锻炼自己。怎么锻炼?看肥皂剧买时装是锻炼不了人的。人必须多操心——想做事业,要对事业操心;想买房子,要对房市操心;想找对象,要对异性操心。心操到了,你才能发现机会;只要心操到了,你会发现机会其实一直在身边;若不操心,失败了就别怨天尤人。这就是我这么多年最大的感受。”
    
    “唉,是。”她感叹道,“我觉得社会上流传的一些说法真他妈的误人子弟,比如'做潇洒月光族’之类,我以前就是受这种屁话的害,毕业混五六年至今一无所有。回头想想,若能早意识到理财,哪至于混成这样?”
    “是。但现在意识到还不算晚。甭理别人怎么说,自己一定要做有心人。”
    “还有找对象——我是女孩子,一直矜持,总被动地等白马王子出现。今天你这么一说我清楚了,不能再消极等待,见到合适的人该出手时就得出手。”
  
    “对对,对极了。”我很高兴,“只有抱定积极进取心态,才会有更多收获。其实上帝对人是公平的——你付出努力,就能获得收成,或早或晚。就比如我这本书的面市,不也一样么?”
    “杰哥,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
    我笑道:“现在也不晚吧?至少你现在比我觉悟时还要年轻很多。若我跟你这么大就能觉悟,那早混成地产商了。另外我建议,你若买二手房,最好挑已装修的,这样你会省一大笔开支和精力。即使你不喜欢它的风格想换,由于水、电基础设施都有,也会节约不少。”
    “我现在这实力,能有个蜗居就高兴死了,哪还敢挑风格,呵呵。”
  
    我想了想,又说:“还有种房子——瑕疵房,也值得投资。”
    “是那种小产权吗?”
    “不是。房地产开发需五证俱全,要缴纳很多税费,但有时开发商因某种原因欠缴某些税费、或没办竣工决算,导致房子产权证办不下来。这类房子一般有债务纠纷,法院指定拍卖公司处置,一般会低于市价,甚至可能低于市价近一半。”
    “那不会有影响么?”
    “影响什么?自住?你有没有权证房子都是你的,当然不影响自住。”
    “那所有权呢?”
“法院裁定给你,难道还用担心会被房地局赶到街上?”我反问。
    “转让时价格会不会受影响?”
    “你半价买入,便宜已经占了——本来只够买40平,能买到80平住,何乐不为?”
    “杰哥,你怎么知道的?”
    “我成天操这个心,自然信息比你多。还是那句话,要做有心人。”
    
    “太好了,杰哥。”她眼睛发亮,“你真是位良师益友!认识你真幸运!”
    “咱们是缘分——谁让你看上我的书呢?”我笑道。

  
    盼着盼着周末到了,女友又如期而至。
    迎她进门,我迫不及待将她紧紧拥抱,抚摸她的长发,深嗅她的体香。
    “想死我了。”我说,“能天天这样在一起多好。”
    她微笑着回答我:“为期不远了——我决定不躲了,你决定不怕了。”
  
    激情过后,我与她紧紧偎依。
    我一动不动,凝视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
    
    “还没看够啊。”她冲我笑。
    “呵呵,当然不够。”
    “那我问你,猫,你到底爱我什么?”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说。
    “为什么?”
    “因为你优点太多。”
    
    她倏地坐起身:“说来听,我最喜欢你夸我了。赶紧夸!”
    “哈哈,这就是你第一条优点——非常幽默!”我答道,“跟你在一起总是很开心。你不像有些女人喜欢自寻烦恼或痛苦纠结,你追求快乐,所以能带给我以快乐——这点咱俩很有共同语言。”
    
    她意犹未尽:“还有?”
    “其次你很阳光——快乐的人肯定阳光。阳光心态能避免很多无聊的算计,而算计是很难让人和睦相处下去的。可大陆人大概生存压力太大,总难避免互相算计。不瞒你说,我曾遇到个长得相当不错的女人,处了一段发现她整日都在算计我,最后只好逃离。”
    
    “啊?是不是你小说里写的那个……”她猜测道。
    “对。”
    “靠!你小说写的都是真的?天哪,你到底经历过多少女人?”
    
    “呃……这个,文艺嘛,来源于那啥,又高于那啥么。”我学范伟腔调打诨,把她逗得大笑。
    
    “其实我不担心你有经历。”她说,“在我看来,真正的纯洁不是无知,而是明明经历沧桑依然有赤子之心,依然宽容善良。同样,我认为真正懂爱的人,不是那些没受过伤爱得盲目冲动的小年轻,而是明明爱过、痛过心都碎成饺子馅儿了,遇到下一个人,还是可以像没受过伤似的毫无保留勇敢地爱你认定的那个人。有经历的人若没有糜烂,才会有感悟和坚守;没经历的人如同白纸,可以被这样写,也可以被那样写,最后认不出来——就如同那个人,现在的他和十年前、甚至五年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这又是你一条优点——宽容智慧。”我说,“你非常清楚一个人的成熟需要阅历,没有苛责我的既往。很多傻女人就是这点想不通——既要男人有气场,还要跟小白一样历史清白——这不摆明了要听谎言吗?我作为男人,也不喜欢萝莉们那种一张白纸般的傻纯,我知道她们还没经历考验,未来如何尚不得而知。所以我在选择你时,就做好了你有很多经历的准备。这一点,咱们又有共同语言。”
    
    “你那本书抛开艳遇不讲,感悟都很真实,也很发人深省。”她说,“我看了你那本书,对比自己想过很多。其实我决定与你相处,那本书起了很大作用。通过它,我判断出你的价值观与我相近,对爱情婚姻家庭生活的理解跟我一致,这才决定跟你试试。至于你的经历,我无法要求你对认识我之前的事负责——你也一样。追究是毫无意义的。”
    “看来那本书真写对了,出版还挺及时——它写于认识你前,之所以用笔名出版,就是要表达我的真实想法,而不至于引火烧身。你通过它所了解到的就是真实的我——这好过一切自我介绍。因为自我介绍时,人往往会有意隐瞒不利于自己的缺点或阴暗面。可我那本书没有隐瞒,因为那时你还没出现——我虽渴望,但预料不到你的出现。”
  
    “没错。”她答道。“正是通过那本书读懂了你的心,透过荒诞的故事看到了你对爱情真诚的渴望,并自忖我是你要寻找的那个人——你描绘得太形象、太具体了,想不对号入座都难。”
    “咱俩这段感情,只能说是天意。”我满足地闭上眼睛。
    “猫,我想让你为咱们写本书。”她提议道。
  
    我倏地眼前一亮:“嗯?好哇!什么内容?”
    “我想让你写写我的经历、你的经历,然后咱们如何肩并肩走到一起——就像日记一样,一点一滴写下来,等我们老了一起看这本书。你有文笔,你能做到。”
    
    “太好了!”我一骨碌坐起来,“我一定写!”
    “其实我也写过篇12万字的自传,只是没你写的好。”
    “不!你写的东西很棒!我看过你的博客,文笔相当好,句句幽默。”
    “我工作太要命了,你写吧。”
    “好。书名定成什么?”
    “就叫……”她凝神思索起来,忽然眼睛一亮,“《你是我的天麻鸡》!”
  
    “哈哈哈……”我被她的凝重神态与荒谬提议间的巨大落差逗得捧腹大笑,半天缓不过气。
    “怎么?难道这书名不好?”她依旧一本正经。
    “好,哈哈,真好……”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想笑死我啊?”
    
    她这才笑起来:“这名字挺好的,就这么定了。哈哈!”
    
    一同笑过,她又说:“猫,我有两个孩子。离婚后肯定是我带,我不希望他们受一点点委屈——任何人想和我交往,必须真正爱我的孩子。你能做到吗?”
    “你放心。”我说,“什么爱屋及乌视同己出之类的话我就不说了——我请你相信,既然我如此爱你,怎么可能去伤害你的亲骨肉?他不是你的什么乌,而是你生命的延续。我郑重向你承诺——我将爱你般爱你的孩子们。”
    
    “嗯。”她露出充满母性温柔的微笑,“很抱歉我问得这么直接,只是你那小说里没提怎么对待对方的孩子,我必须弄清楚。”
    
    “当时我还没想这么深。”我答道,“但我表明一个态度——我一直追求阳光生活。阳光,首先是在自己的内心。我很羡慕看过的一些外国电影里,继父与继子之间亲如朋友般的关系。说真的,我对中国小农式的狭隘和中国式家务纷争深恶痛绝——那非常愚蠢,有限精力全用于毫无价值的内耗。在我眼里家庭必须是港湾,谁也不能控制谁、谁也不能戒备谁,必须充满信任、尊重和关爱。我离婚三年却迟迟不婚,就是不愿遇到个俗女人落入另一个陷阱——我发誓我绝不向现实低头,不遇到我心中的女神我绝不打开心扉。现在遇到你——这个充满阳光的女人,我所有的戒备都解除了。我很清楚,若想赢得你的爱和信任,也要杜绝自己滋生小农式狭隘。”
    
    “太好了。”她说,“从今天起我们正式走入彼此的生活——你带我见你的朋友,我带你见你的朋友。然后,见彼此的亲人。”
    “好,我非常愿意。”
第二十章、黑社会
  
    我和她关系突飞猛进,已到如胶似漆地步。无论出差还是在京,每天几十条短信,每晚几小时电话。
    
    一天她说:“上个月我打了电话清单,98%的通话都是跟你。”
    我回答说:“上个月我花了800话费,有史以来第一次。”
    她嗔怪道:“你真是个话唠!”
    我笑着说:“彼此彼此!”
    
    三个月前我在茫茫人海中发现了她,二个月前和她真正建立联系,一个月前正式交往,半个月前得到了她的身体。
    如今我们共同设计未来:如何维护这份激情不至衰减、教育三个孩子、赡养双方老人、赚到更多的钱......
    
    “进展是否太快?”我扪心自问,“这太不合常规——我们成长、生活、经历、文化背景差异那么大,怎会如此轻易找到共同语言?”
    
    但旋即自我安慰:我们一开始就没按常规发展,因为两人都不太按常理出牌——只在酒吧里匆匆一面,就通过心灵沟通消除了信任壁垒,这在男女关系中是不多见的。
    “都是上帝的安排。”我沾沾自喜。
  
    又一个周末,缠绵中她手机响了。
    “你电话。”我提醒她。
    “别管。”
    铃声顽固地响了很久,直到完事后她才看了一眼——表情瞬间变得非常紧张,示意我不要出声。
    她用我完全不懂的方言,夹杂英文讲了一些话。
    我只能依她表情半蒙半猜——是“那个人”打来的。
    
    “猫,我马上得走了。”放下电话她匆匆穿衣,“那个人来北京了。”
    果不出所料。我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没跟你打招呼?”
    “他快到我家了。他这人一向神出鬼没,不知何时会突然冒出来。”
    “毛病。”
    “唉,确实毛病。”
    
    “我送送你?”我问。
    “不,不用,猫。我很害怕。”
    “怕什么?你不是下决心了吗?”
    “我也说不清,但就是怕。”
    
    我送她到电梯口,与她吻别。之后点了支烟,心想:到年底,她也断不了。
  
    晚十点,女友给我打来个电话:“猫,我躲在外边打电话。”
    “哦,情况如何?”
    “那烂人威胁我。”
    “威胁你什么?”我紧张起来。
    “他要我'老实’点——说只要他愿意,我的一切活动都在他掌握中。还说若发现我不忠,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口气怎么像黑社会?哪像哈佛生的素质?”
    
    “我也不知他怎么变成这副样子!”她充满愤怒,“才两年,从头到脚面目全非。你说得对——没有灵魂的人真像变色龙。”
    “太变态了。”
    “他就是没把我当人看——即使他不要了,别人也动不得。什么东西!”
    
    “别生气了,婷婷。”我安慰道,“他不过虚张声势。”
    “不,你不知道他的口气神态——满脸冷笑、目露凶光、一字一顿,活脱脱电影里的黑社会老大!听得我脊背发凉。”
    “他没那么狠。这是北京不是台北,还轮不着他横行。”
    “但我总担心,毕竟他在暗处。咱们,特别是你,还是注意点好。”
    “嗯,我知道。谢谢你提醒。”
    “猫,这几天先别给我打电话发信息,等他走了再说。有事我打给你。”
    “好。” 我承诺道,“他晚上住你这里吗?”
    “他要住宾馆——他说现在身份不同,必须住五星级以上的宾馆。”
“什么毛病?”我有些好笑,“老婆孩子父母都在这里,却非摆谱跑出去住宾馆,真是......土包子开花。我以为这种暴发户做派大陆的煤老板才有,没想到哈佛毕业生也这个德行——那书简直念狗肚子里了。”
    “我也理解不了,反正我和他找不到共同语言。”
    “唉,快点离了算求。跟着这东西你会折寿的。”
    “是。每见他一次我都鄙视他一次,这次我再没跟上次在台北那样哭。”
    “好,我的女神坚强起来了。”我说。
    “我的招财猫,你也快点强大起来啊。只有你强大了才能保护我不受欺负。”
    “我答应你我一定努力。”
    
    “先到这里吧。”女友说,“黑社会见我不回去久了会疑神疑鬼的。”
    “你不是说住宾馆吗?”
    “是住宾馆。可他又说住宾馆还是住这里,他自己随时随地决定。”
    “这是在践踏你的自尊。”
    “随他去吧,反正他待不了几天就滚蛋了。不过猫猫,你答应我千万当心啊。黑社会说,'我的朋友什么人都有,对我来说要谁一条腿不过一句话的事;就是一条命也不太困难’。”
  
    “咳,别听他吹牛。”我不以为然,“典型的暴发户自我膨胀心态,都不知自己是谁了。这是大陆不是台湾;在这里能一手遮天的,真还轮不上他。”
    “听我的,猫,小心无大过。”她再三叮嘱,“我自己倒不怕——毕竟我是孩子们的妈妈,他不能把我怎么样,顶多是精神折磨。可你一定小心。我在自己没弄干净时一时冲动把你卷进来,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我求求你,听我的,万万不要大意!”
    “好吧,我听你的。”我答应道。

    女友并非杞人忧天——第二天黑社会就给了她个下马威。
    
    因不愿面对黑社会,又不敢来找我,女友约了位故友到后海喝茶。
    这位故友姓刘,是她国中同学,当年懵懵懂懂也追求过她。之后大家各奔东西——女友台大毕业后去了美国并嫁给黑社会;刘姓朋友在台开公司娶妻生子,后到大陆投资办厂。
    
    获悉女友到京,刘姓同学多次联系想跟她叙旧;女友则因初来乍到一时没能抽出时间。
    而这次,女友答应了他的邀请。两人在后海一家茶吧餐厅见面,边吃饭边忆当年话今朝。
  
    正聊着,她忽然接到黑社会的问候电话。
    “你在哪儿?”他不阴不阳地问。
    “在外边。”
    “干什么?”
    “陪朋友吃饭。”
    “哪个朋友?”
    “这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
    “你管不着。”
    “我管得着。”
    
    “你不要太无聊。”女友有些愤怒。
    “呵呵。你不要把我的警告当儿戏。”
    “我很忙,就这样,再见。”女友挂了电话,继续跟刘姓同学聊天。
  
    餐毕,二人到停车场告别,各自上车。
    女友刚发动汽车,忽见不知从哪儿窜出七八个人围住刘同学的车。
    刘同学下车想看个究竟,那群人瞬间将其围起一阵拳打脚踢。黑暗中传来刘同学的连连哀嚎。
    
    女友意识到这肯定是黑社会指使,忙下车跑过去推开那群人,用身体护住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刘姓同学。
    “你们想干什么?”她大声呵斥,“我已经报警了!”
    
    大概黑社会事先有交代,那群人见女友出面就停止殴打,但随即拿出棍棒,把刘同学的车砸了个稀烂;之后就消失在夜色里。
    
    女友把刘姓同学送医院敷药包扎。电话又响起,她忙躲到一边接听。
    
    “你在哪儿?”黑社会口气中透着得意。
    “是你指使的?”
    “我警告过你。”
    “你真卑鄙。”
    “这只是个警告。一切都在我掌握中,若敢出格想清后果。It's all your choices。”
  
    黑社会只待两天就扬长而去,绝口不提他要去哪里。
  
    他走后当晚,女友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
    “真可怕,他完全疯了。”她心有余悸。
    我也有点怕,却故作镇静:“没什么,他只是想吓吓你。”
    “我是为你担心啊,猫猫。我怕他伤害到你。”
    “没什么。我跟你刘同学不一样,我在这边也有不少朋友,包括军警特。他真想在天子脚下造反也没什么好结果。还是那句话——这是北京,不是台北。”
    
    话虽这么说,可我实际上还是心虚的——我虽认识几个军警朋友,可交情尚浅,能否帮上忙还不好说;再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黑社会惯于玩阴招,要盯上我还真走不脱;更何况,即便黑社会出轨在先,但女友和他暂时还是合法夫妻,我倒属于第三者插足,真出什么事的话外人看来这不过是场争风吃醋引起的血案。
“无论如何今后咱们千万要注意。”她语带歉意,“猫,真对不起。都怪我把你卷进这种事。要不咱俩先分开一段吧,我不想他伤害到你。”
    “不。”我拒绝她,“若你不爱我,只需一句话就能赶我走;但这个理由,打死我也不会离开你。”
    “你真不怕吗?”
    “说实话我也怕。但人终有一死,我是男人,若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又有什么资格追求你?”
  
    “可我不想陷你于危局。”她说,“我只说暂时分开,到年底处理干净再和你一起。”
    “若按黑社会这么个纠缠法,你年底很难处理干净。再说让你独自面对压力忍受伤害——别说保护你,连安慰都无法提供——那我还算什么男人?我曾对你发过誓,为你我什么代价都愿付出,什么事都愿去做。我不是随便说说,这是对你的承诺,现在就到兑现时候了!别说继续交往,就是跟黑社会面面对决,哪怕明知是去送死,我也要去!”

    她叹了口气:“猫,你这句话让我想起十几年前的他。”
    “怎么?”
    “我在台大读书时曾交过位男友——S公司副总裁,姓张。那时我快毕业到S公司见习,他当时30岁,看上我,骗我说是单身,又给我很多钱,包括黄金和钻戒,还许下很多承诺。我那时跟很多女孩子一样爱慕虚荣,就跟他交往。后来才知道他已有妻室,就要离开——我虽虚荣,但我要的是爱情而非包养。我跟他决裂是个晚上,我们谈到快午夜。当时黑社会追我很紧,他知道这事后怕我出意外就一直跟在楼下。那晚张总裁暴跳如雷,我把东西全还给他后独自走了。直到那时我还没吃饭。黑社会陪我在一家肯德基吃快餐,这时张总裁又追出来找我,在餐厅里碰到。就在那里,张总裁指着黑社会的鼻子问——'你能给她什么?’黑社会比他矮一头,但他一点不怕,盯着他回了两个字——'担当’。就这两字居然挫败了张总的气焰,垂头丧气走了。那是我第一次被黑社会感动。后来到了911,他又在危急时刻出现在身边,令我觉得他就是那个敢为我做出一切担当、值得我终生托付的男人。但没想到十几年过去,这种场面似又重演,只是这次扮演张总裁的是黑社会。”
  
    “这大概就是轮回吧。”我说,“如今轮到我扮演当年的黑社会了。”
    “我不想再要这种轮回。猫你知道吗?当年我被他的执着感动,把整个人整个心都交给他,现在又毫无理由被他蹂躏践踏,这对我是极大摧残。我曾那么信任他,可若连他都这样对我,我又敢去相信谁?”
    
    “相信我。”我答道,“我不是黑社会。我不是没灵魂的僵尸,我心中一直有上帝。我不会违背对你的承诺,我不会让你受一点点委屈。我发誓若你跟了我,那么一辈子我只让你流一次泪——当我死在你的前面。但我宁可比你多活一天,因为那样能一直照顾你。”
    “这些话确实很令人感动。只是,猫,当年黑社会也曾经这么说过。”
    “但我相信他没说过,他具备灵魂。”
    “是,没说过。”
    “所以他会成变色龙——没有灵魂就没有坚守,他当时说这话可能是出于真心,但不过是此情此景;时过境迁后他又会变。而我不是,我一直带着灵魂思考和行动,所以不会变。”
    
    “也许吧。”她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给我的教训就是——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与你寸步不离、共同面对。”
    “你真的无所畏惧?”
    “我义无反顾。”
  
    “好吧。”她又叹了口气,“既然你选择了,那我也作出选择。”
    “我听你宣判。”
    “我们就做次亡命鸳鸯吧。”她说,“但愿不是苦命鸳鸯。”
    
    我露出笑容:“好,我愿意。”
    “其实我还是挺感动的,猫猫。你比我想象的更勇敢。”
    “我知道。”
    “不过我们还是尽量小心为妙,以后约会不能那么大张旗鼓了。”
    “好,我们就玩一次《谍海纵情》。”
  
    “呵呵。”她笑了,“只是猫猫,快点强大起来。我知道你很善良,但人光善良远远不够——世上善良的人不少,可他们往往因弱小被欺负,更遑论伸张正义?善良而且强大,才是真正的善良。若美国不是这样强大,世上不知有多少暴君为所欲为。因美国的存在,这些暴君要么被审判,要么不得不有所收敛。所以,要真想保护你爱的女人,你一定要强大起来。”
    
    “我记住了。”我答道,“善良而且强大才是真正的善良,才能伸张正义。”
    “在强大之后,也不要丢掉你的善良。”
    “我知道。我永志不忘。”
  
    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为求真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上下而求索。
    如今佳人在怀,唯有义无反顾。
    
    她又谈到读者见面会。
    “猫,在参加见面会前你需做两件事。”她说,“第一是洗牙,你的牙齿被烟焦油熏得太黑了;第二去买几件衣服,你的衣服颜色普遍沉闷,缺乏朝气,而且不合体。”
    “好。不过买衣服我不在行——我习惯黑灰蓝,其他颜色总觉得不合适。另外我喜欢宽松舒适,很少讲究版型,。”
    “我陪你去。知道燕莎奥特莱斯吗?”
    “知道。”
    “周末我陪你买衣服,你明天就去洗牙。”
    
    周末,我们一起去位于东四环的奥特莱斯工厂店。她先看了我的牙齿,问:“怎么样?洁白的牙齿比你原来的黑牙?”
    “呵呵,好看多了。”我呲牙咧嘴笑道。
    “就是。以后你要逐渐戒烟。抽烟百害无一利,味道难闻不说,还熏牙。”
    “唉,十几年的习惯,难改。”
    “我听过句话,'男人若真爱一个女人,就愿为她克服一切恶习。’你是不是这样?我知道习惯了尼古丁一下戒掉容易生病。这样,你答应我逐步戒。第一步,在我面前不抽。”
    “好,这我能做到。”
很久没和女人一起逛街了。
    以前陪女人逛街——无论是前妻还是文件,都是我为女人买衣服。
    如今反过来,是她为我挑衣服。
    神女若无恙,当惊世界殊。
    
    我知道她在按她的想法,点点滴滴改造我。
    而我,偏偏喜欢被她改造。
    前妻也曾想改造我,但我非常排斥。
    因为,那时前妻想把我改造成小农,而女神想把我改造成绅士。
    
    她耐心游走于男装区,挑出一件件衣服让我试穿。
    否定,再选,再试,再否定……最终选中几套她满意的。
    
    说真的,我却觉得这些衣服相对于我的年纪太“潮”了。
    “慢慢习惯,你会找到感觉的。”她边为我整理衣领边说,“你外表显小,可衣着太老套,把你的优势掩盖了。要多穿显年轻的衣服,有精神有自信。”
    “好。也给你买几件吧。”
    
    “我就算了。”她笑,“我衣服够多。你其实不知道我也是个购物狂——回来时光衣服都打了十几个大包,还有两三百双鞋。很多至今还没拆封呢。”
    “是吗?真看不出来。”
    
    “我习惯于自己搞定一切,不会缠着你买。”她说。
    “你越这样我还越想为你买。你自己看,选中我买单。”
    “等你发了财,带我去巴黎买吧,哈哈。”
  
    我满心感激地看着她。她不同于那些自己无能、却寄生于男人的女人。尽管她对男人有要求,但她自己足够优秀,而不必指望男人生存。她是榜样,她告诉你该怎么克服自己的弱点;她还有经验,告诉你该从何入手——难怪她会成“成功男人的摇篮”,有这样的女人在身边,男人想不成功反而比较困难。
    她,确实是我的无价之宝。
    
    我送她到公寓楼下,与她吻别。之后一个坚定的转身,走向门外。
    
    路上收到她一则短信——“你刚才的转身很有气概,让我想起电影《哥伦布传》里,哥伦布与伊莎贝拉一世女王告别时那个转身。我喜欢。”
    
    我笑了笑,打开音响。
    我也看过那部电影,非常喜欢里边的一首配乐——1492 CONQUEST OF PARADISE (《1492征服天堂》)。
    
    2008年,伴着这首乐曲,我开始追随梦想;
    2009年,伴着这首乐曲,我有了新的航向。
    身后,是女神的目光;
    面前,是初升的朝阳。
    越过浩瀚大洋,战胜惊涛骇浪。
    在那块崭新的大陆,成就光荣与梦想。
第二十一章、勇闯夺命岛  
    读者见面会如期举行。
    
    那天她来晚了一点,我看不到她的身影心里就没底。毕竟是首次出席这类场合,我还是很紧张——演讲时冷汗直冒,签名时手直哆嗦。
    我紧张注视着门口,期盼她早点到。
    
    谢天谢地,她终于来了。
    她朝我挤了挤眼睛示意,坐到最后一排。
    有夫人坐镇,我总算安下心来。
    
    还有两位影视圈朋友作陪——他们早练出来了,个个神闲气定、口若悬河。
    我舒缓下来,回答读者提问时也不再用颤音。
    场面还算热烈,读者提问踊跃。
    
    结束后她和我一同到我家。路上我问:“我今天表现能打几分?”
    “6分。”她回答。
    “为什么?”
    “你坚持下来就是及格,但还需锻炼把控力。要让听众跟你走,而不是等他们提问——这样万一观众想不出什么问题容易冷场。你必须学会当领导者,指挥别人。”
    “我是不是不够镇静?”
    “嗯,有点,慢慢来。整体表现还算行。”
  
    “这算是安慰奖。”我说。
    “哈哈,是,安慰奖。不过每个人都要走这步,我当年也一样。就像你头回开车上路,心里肯定很怕。等你熟了,知道不过这回事就放松了,还会越开越好。我相信下次你定能打8分。”
    
    “呵呵,还有下次吗?”我自言自语。
    “肯定有。而且比这个规格更高、场面更大、来宾更多,我有信心。”
    “你对我,比我对自己还有信心?”
    “哈哈,别忘了我是你的摇篮。”
    
    进家换拖鞋往里走时,她突又转过身来,伸出舌头大喊一声:“呔!”
    我做害怕状,“喔,我好害怕……”
    “哈哈,你这才是安慰奖。”她笑。
    
    巫山云雨之后,双双筋疲力竭。她躺在怀中小鸟依人,轻抚我的胸膛。
    
    “亲,我下星期要出差。”我对她说。
    “哦,去哪儿?”
    “宁波。”
    “啊?宁波?宁波是我老家啊。”她眼睛发亮。
    
    “你不是说想回老家寻亲吗?”我问。
    “对呀。可一直抽不出时间。”
    “我替你去一趟如何?”
  
    “太好了!”她快乐得像孩子般拍巴掌,“猫猫啊,你真好真好。”
    “我带相机去,能找到他们的话就为他们拍些照片;万一找不到就拍拍你家乡的样子。”
    “好,真好!”她抱住我一阵深吻。
    
    天色渐黑。
    “猫,我得走了。”她说。
    “每次都舍不得。”
    “我也舍不得,可小家伙们在家等我呢。猫,理解我一下,好吗?”
    “我理解你。”
    
    “今后要在一起就不会这样了。”她边穿衣边说。
    “快点离啊,我都迫不及待了。”
    “会到那一天的,耐心点啊!”
    
    我送她到公寓楼下,然后打车回来——我感觉和她共度的每一秒都无比幸福,且弥足珍贵。
  
    几天后我带单反相机到宁波。
    连轴办了几日公务,又有些水土有些不服,令我颇感劳累。
    某日,见公务已基本搞定,我决定到步行街转转。
    
    走了一段,突觉特别困倦。
    正好路过间四合院茶社,我进去要了杯茶休息片刻。
    困倦变成了头痛,愈演愈烈。我昏昏沉沉,知道肯定是病了。
我忙打了部车回宾馆躺下。
    迷迷糊糊间电话响了。是她。
    
    “猫,事情办得怎样?什么时候回来?”
    “顺利。”我说,“后天回北京。”
    “你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她听出我的不适,“病了?”
    
    “我也不知道。”我答道,“下午去间茶社喝茶,喝着喝着就头疼起来,现在床上躺着呢。”
    “感冒了吧?那里气候跟北京不一样。告诉你,北京下雪了,好大的雪。”
    “真的?可现在才10月底啊!”
    
    “嗯。刚才还领多多和瑞瑞堆雪人了呢,他们很开心。”她说。
    “小孩都喜欢下雪。别说小孩,我这么大了也还是喜欢下雪。”
    “我也喜欢。猫,你要不要看看医生?”
    
    “算了。”我答道,“我身体素质还行,偶尔头疼脑热基本不用看。”
    “那不行。在外边比不得在家。听我的多喝开水,再买两种药:泰诺和维生素C。我也总出差,有时外边不适了一般就搭这两种药,能把病拦住。然后再好好睡一觉,若明早还不好就去看医生——千万别病倒在外边啊。”
    
    “嗯。有你关心不吃药都好了。”我满怀幸福答道。
    “一定要听我的——现在马上挂机买药,半小时后我打电话检查。”
    “遵命。夫人。”我放下电话,穿衣出去买回药吃下。
    
    半小时后,她如约打来电话:“药吃了吗?”
    “吃了。”
    “这才是乖猫。”
    
    “呵呵。”我满脸是笑,“有你这样的老婆,简直幸福死了。”
    “嘻嘻,还不是呢。”
    “非搞到手不可——你这种女人若被别人抢去我会死不瞑目的。”
    “那就赶紧回来抓我。”
    
    聊着聊着,我的头痛迅速减轻,二小时后完全不疼了。
    
    “我头不疼了。”我说。
    “真的?”
    “千真万确——好神奇啊,多亏你的建议。”
    “你熬天麻鸡治我头痛,我总得回报吧?”
    “那你的头痛好些了吗?”
    “哇哇哇哇哇,没好!”
    “那我熬一辈子天麻鸡,一定要把你治好。”
    
    “哈哈。”她笑,“那成大厨了?”
    “我愿意给你当大厨。”
    “好,以后给你个新称号——李师傅!'李师傅天麻鸡,吃了头不疼’!”
  
    翌日我处理完公务。根据接待方安排要“娱乐”一下了。
  
    “我们浙江山美水美人更美。”接待方说,“今晚咱们先去洗个桑拿,领略一下江浙美女的温柔。”
    “呵呵,不必了。”我婉拒,“我有老婆了。”
    “那有什么?老婆归老婆,把妹归把妹,两码事。”
    “不不。”我坚持,“我老婆非常好,我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任何事。”
    
    “看来李总观念很传统啊?”接待方几个朋友连声称赞。
    “不是我传统。”我答道,“她确实很优秀。”
    “咳,反正她也不知道。”
    “可我知道。”
    
    “李总真是不多见的好男人。”其中一位朋友说,“我们就不强人所难了吧——只是有些可惜,无法领略江南女子的温柔美丽。”
    “不可惜不可惜。我老婆就是浙江人,我早从她那里领略过了。”
    “是吗?”朋友们面露惊喜,“看来我们江浙女子果真名不虚传,能让李总对她如此忠贞不渝。恭喜李总当上我们浙江女婿啦!”
    “呵呵,确实名不虚传。”
    “那剩下一天时间,咱们去附近景区转转。李总想去哪里?”
    
    “风景区就算了。”我对他们说,“带我去个地方——宁海县苍山镇。”
    几位朋友面面相觑,露出费解表情。
    显然,那里不是风景区。
    
    “那是我老婆的家乡。”我向他们简述了女友的身世,“她从没回去过,我想给她拍些照片带回去,顺便帮她找找亲人。”
    “好啊好啊!”几位朋友连声点头,“还是李总厉害,不动兵戈就娶回台湾老婆,走在祖国统一大业最前列!”

一条街挨一条街,我见到年纪较大的人就停车问问,并拍下街景照。
    大概搜到第十多条街时,一位开商店的老人听了我的问话自言自语道:“肖天喜?这名字有点熟咯。”
    我心中一喜,忙跟他详细介绍肖家情况。
    
    老人皱着眉头听完,用方言朝屋里喊了声,出来位老太太。
    
    两人又用方言嘀咕一阵,老人家说:“明秀路上有个开饭店的肖老板,他的父亲好像叫过这个名字,后来改了。”
    “哦?那现在他叫什么名字?”
    “叫肖解放。”
    “那饭店叫什么名字?”
    “日月潭酒家。”
  
    我按捺不住狂喜,对朋友说:“快,去明秀路!”
    之后打给女友:“找到了!你舅舅改名了,叫肖解放!”
    
    她一阵惊喜:“真的?你真查到了?”
    “对,不过我还没到那里,去了才能最后验证。”
    “啊,太好了太好了,啊,猫!”电话里传来她激动的声音,以及来回踱步时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嗒嗒”声。
    
    “不过,我以什么名义说明来意呢?”我问。
    “你就说……”她思考片刻,“你就说是我老公。”
    “你老公?”我惊问,“可……要有人发觉不是怎么办?”
    “不会。我从没回过老家,也从没见过他们。”
    “好!我太喜欢这个名分了!”
    “哈哈,好,就以我老公的名义!快去快去!”
    
    放下电话我长舒口气。
    “不容易啊,居然能找到。”朋友说,“你这办法好,拉网式调查。”
    “呵呵。”我笑,“我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纯属运气。”
    “不过他改名挺有趣的。”朋友评论道,“肖解放——估计是解放后改的,怕人知道有台湾亲戚;日月潭酒家是现在开的,还想着台湾的亲人。”
    “是。唉,那几十年啊......”
    “一场噩梦。”
  
    女友又打电话催问:“到了吗,猫?”
    “还没呢,快了。”
    “快点快点!”听得出她仍在来回踱步,“确认后给我接电话!”
    
    说话间车已到。
    这是幢6层小楼,占地面积并不大;看样子底下几层是餐馆,高层是住宅。
    
    我走上台阶,见门口躺椅上有位老妇人在闭目养神,一只肥猫慵懒地蜷在她脚边;再看大堂,餐椅均反放于桌上,没有一个顾客或员工。
    
    “打烊了。”朋友说,“早过了午饭时间。”
    “那咱们进去叫两声。”
    
    我们的对话惊醒了老妇人,她侧起身用方言问:“二位要吃饭咯?”
    “不,我们想跟您打听个人。”我说,“您认识肖解放吗?”
    老妇人惊奇地看着我:“你是谁?你找他干吗?”
    
    “哦,这位肖解放以前曾用名'肖天喜’。”我补充道,“他父亲49年去了台湾。”
    她的表情更加惊奇了:“你是——”
    
    “哦,我是他外甥女婿。”我大言不惭。反正女友授权给我了,我就拿鸡毛当令箭使吧。
    “外甥女婿?”老妇人更惊奇了。
    
    “对呀。”我进一步解释,“肖天喜的父亲叫肖正福,49年去台湾再没回来,后来在台湾娶妻,有一个女儿。她女儿生下一子一女,其中一女就是我的太太。肖老先生1979年去世,我们知道他在大陆原有妻室,有个儿子叫肖天喜......”
    
    老妇人露出悲喜交加的神情,对楼上大喊一声:“你们快出来,台湾来人咯!”
  
    老妇人的反应令我料定她与“肖天喜”关系非同寻常,便问:“请问您是——”
    “我是天喜他媳妇啊......”老太太忽然哽咽了。
    “那肖老先生他......”
    “前年没了。”
    
    说到这里,老太太一把抓住我的手,由哽咽变成嚎啕大哭,边哭嘴里边用方言诉说些什么。
    她的哭声令我非常紧张,偷偷问朋友:“她说什么?”
  
    朋友翻译道:“她说他先生刚记事,肖老先生就被抓壮丁走了,几十年不知死活,留下孤儿寡母过得很难。前些年不少台湾老兵回来寻亲,他们全家都盼着肖老先生回来,又给台办发过很多信,可除了记得个名字也没别的资料,一直杳无音讯。她先生一直记得肖老先生临走那个夜里还亲了他一口,临死还跟他们交代若有机会定要去台湾寻亲。老太太自己身体也不行了,却没想到今天竟然能见到台湾来的亲人。”
    
    听到这里,连我都感到鼻子有些发酸,只得不住地安慰老人家。
对话间陆续出来十几个大人小孩把我围在中央,七嘴八舌嘘寒问暖——孩子们好奇地看着我,年轻人兴高采烈,年纪大的抹眼泪。
    
    一位胖胖的中年汉子走到面前紧握我的手:“我是肖天喜的儿子肖贵驰,敢问您是?”
    我忙又解释了一遍其中的关系。
    
    “咱们是亲人啊!我阿爹到死都在念叨着阿爷和你们呐!”肖先生说。
    我也赶紧应承:“是啊是啊,总算见到了。”
    “你太太,哦,我阿妹,她叫什么名字啊?”
    “肖茵婷。”
    “您也是台湾人?”
    “不,我是北京人,我们在美国认识的。”答到这里我冷汗直冒,因为更多情况我也不知道,再刨根问底怕是要穿帮了。
  
    我急中生智掏出手机:“我这就拨给婷婷,大家跟她说说话!”
    我拨通手机跟女友说了两句,忙把手机递给肖先生,然后退到一旁。
    
    手机在亲人们手中逐个传递,或哭或笑,互致问候。
    旁观的我不禁松了口气——好险!
    几个小孩围着我好奇地打量着,我连忙掏出把钞票撒做见面礼。
    
    挂了电话肖先生说:“今天是我们全家大喜的日子——盼了整整六十年啊!阿弟一定要在我们这里多住几日。”
    然后,他吩咐身边人:“快去备饭!”
    
    我大惊失色,连忙阻拦:“不用不用!我也是出差到宁波顺便到这里来,晚上飞机要走。”
    “那怎么行?几十年没见的亲人啊,一定要留下来。”肖先生和亲人们异口同声。
    “真不行——心意我领,但这次实在公务紧张。我给大家拍几张全家福带给茵婷,等抽出时间,我陪她再专门过来好了!”
    
    亲戚们挽留再三,我坚决婉拒——我早已坐如针毡,生怕言多有失。
    最终他们被我说服,全家站在饭店台阶上排好队,并把我也拉进去,由朋友帮我们照了几张全家福。
    之后我向他们辞别,匆匆上车离去。
  
    车子发动,我又挥手告别,并长长舒了口气,发现T恤早就汗透了。
    
    我拨通女友手机:“我离开了。”
    她调侃着问:“猫猫,千里寻亲什么感觉啊?”
    “吓死我了,魂不附体、面如土色。”
    “哈哈哈......”她爆出阵开怀的笑,“还有吗?”
    “我觉得自己像个骗子。”
    
    她大笑不止:“你太神了!居然就这么蒙混过关了?”
    “还好,我心脏还算强壮,没当场昏死过去。”
    “我的好猫猫,回来我给你压惊!”
    “你必须压,不压要出人命的。”
    “一定的。到时任你折腾,嘻嘻,奖赏你勇闯夺命岛。”
    “哈,这个比喻相当贴切。”
    
    她换了正常口气:“猫,真的好感激你。你真令人很感动。”
    “哦,这没什么。反正我来宁波出差,这也是顺便。”
    
    “你知道吗。”她说,“黑社会来大陆两年主要待在上海,我跟他提过几次帮我找找亲人,他嘴上答应,可一直说没什么线索。上海到宁波咫尺之遥啊。”
    “那是我运气比他好。”
    “不,是你比他珍惜我。我以前信了他,认为真没什么线索,几乎放弃了希望。可谁知你只来了一趟就把他们找到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从来就没找过。”
    “或许吧。”
    “猫,我相信你真的爱我。”
    
    “那好。”我笑道,“快给个名分吧,否则以后真没脸面对你亲戚了。”
    “哈哈哈,好,我一定认真考虑。”
    “这儿风景还不错,我给你拍了不少照片,你家乡的每条街我都拍到了。还有你亲戚的全家福。”
    “快点回来,我要看!”她急切催促,“赶紧的赶紧的!”
  
    返京当晚,她下班直奔我家;阅过照片,又要我讲述苍山之行的细节——尽管通电话时早说过了,可她还是要听,边听边哈哈大笑。
    
    “其实我以前并不特别怀念家乡。”她说,“我没在那里生长过,也从没想回去看看。但父亲去世后我突然特别想念亲人——尽管很多人我并没见过,可还是想看看他们。人这一生会认识很多人,也会忘记很多人。可亲人毕竟是亲人,忘不了的。血缘这东西很奇怪,有和没有大不相同——因有了血缘,一切过失都能被原谅;因没有血缘,人与人漠不关心。哪怕很有慈悲心肠,一个陌生人死去与一位亲人死去,带来的影响也截然不同。三十多年,我跟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过三星期。虽然他不是位尽责的父亲,但我还是原谅了他,并后悔以往没有多陪他一段。”
    
    “我也一样。”我叹了口气,“我也后悔父亲在世时没多陪他,可悔之晚矣。所以我想说,以后无论多忙,也别忘了多陪陪亲人们。后悔一次就够了,别后悔第二次。”
    
    “猫,为何你总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她问。
    “呵呵,因为你跟我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遇到个心灵相通的人实在太难,我不能不珍惜。”
    
    “这次寻亲,大大加重了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她说。
    “哦?”我问,“你给我打多少分?”
    “99分。”
    
    “这么高?”我追问,“还有1分呢?我哪里做得不够?”
    “我也不知道。总得留有余地吧。”
    “那倒是。”
    “那我在你心中多少分?”她问。
    “100分。”
  
    “这也太高了吧?”她说,“人总有缺点的。”
    “你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缺点。”我笑道。
第二十二章、压力山大
  
    2009年11月。一种名为“甲型H1N1流感”的病毒在人群中悄然扩散开来。
    
    北京,这座曾被“非典”重创的城市,对病毒尤为敏感。
    发热、咳嗽、隔离、疑似病例......伴着媒体屡屡提及,关于6年前那场可怕瘟疫的记忆被激活了。
    一时间,大街上、地铁里,甚至办公场所,人们又被口罩捂得严严实实。
    
    我没戴口罩。
    不是我勇敢,而是我认命。
    我总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该来的躲不开,该走的留不住。
    我不过是宇宙的一粒微尘,能活着已然是奇迹。
    再挣扎、再恐惧,也没任何人能战胜死神。
    既然如此,何不活得更坦然些?
    
  
    人在遇到飞来横祸时会想什么?
    我知道——脑中一片空白,只会重复一句话:“完了完了完了。”
    2002年我曾出过场车祸——和同事出差,高速上以时速120公里撞上隔离带导致前胎爆裂翻车,汽车底朝天滑行了四五十米才停下,后来那车基本废了。
    我当时就说:“完了完了完了。”
    同事说什么?
    他也说:“完了完了完了。”
    这又是“英雄所见略同”,哈。
  
    可我们没完。
    非但没完,而且毫发无损——尽管从一堆废铁般的车体中爬出时我俩的手被碎玻璃划了几个小口,但在车祸中我们是毫发无损的。
    
    望着扭曲变形、面目全非的汽车残骸,同事面如土色。
    我看不到自己的面部,但估计跟他又是英雄所见略同。
    
    同事问:“你看看我哪里有流血?”
    我围着他转了一圈:“没有。”
    然后他围着我转了一圈,也没有。
    
    我俩面面相觑——出这么大事,怎可能不受伤呢?
    于是,互相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还是没有。
    这下彻底绝望了。
    
    我们的绝望,也引起了附近村民的绝望——五分钟后,淳朴善良的人民群众就扶老携幼把我们包围了。
    见我们好端端地站着,他们一脸绝望。
    
    他们绝望什么?
    他们是准备发死人财的——可我们没死,他们当然绝望。
    可他们并不甘心,如同秃鹫般围住我们不肯离去。
    
    终于,有个勤劳勇敢善良的同胞翻开了后备箱。
    “你干什么?”我大喝一声一个箭步推开他。
    “没什么,就是看看。”他满脸卑微的讪笑,却并不肯退去。
    
    同事到底年纪大些,拉住我小声说:“算了,把电脑和资料护住就行了,再说汽车在漏油,说不准会爆炸。”
    我心领神会,从后备箱中拿出电脑和资料抱在怀中退离汽车,并且提醒那些勤劳勇敢善良的人们:“车子在漏油,不要靠近!”
    可勤劳勇敢善良的秃鹫们并不听我的劝告,遂一拥而上......
  
    多年后我在报上看到则新闻——某地油车侧翻,附近村民哄抢;突然发生爆炸,导致数人烧焦......
    我吐了口烟,对同事说:“活该。”
    
    是,我越来越冷酷了。
    但面对这片神奇的土地,面对这群英雄的人民,若不冷酷能怎样?
    
    我和同事算死里逃生。
    几年后,一位我认识的领导在高速路上发生了如出一辙的事故。
    但他却挂了——全车就他一个人挂了,别人都毫发无损。
    你说,这不是天数是什么?
    
    有过这些遭遇,我对死看得很开——生与死,就隔着张纸。
    你再小心翼翼,它终究是一张纸。
    
    “猫,我发烧了。”一天正上班,女友有气无力给我电话。
    我一惊:“多少度?”
    “三十八度九。是不是中招了呢?”
    “别担心。赶紧看医生,现在我陪你去。”
    
    “不行。”她说,“记得上次跟你讲过的那个大客户吗?我好不容易公关到了他们大老板,今天约好我去谈合作。”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谈判?”我难以置信,“你敬业是好,但不能拿命开玩笑。跟他们说明情况后延几天,人家会体谅的。”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的前任已有过不良记录——我本来就是为他擦屁股,若这次再失约以后就彻底没戏了。说不定我抱病去,人家能感觉我的真诚。”
  
    这番话令我对她肃然起敬,又怜香惜玉。
    “这样吧,”我说,“上午你去作报告,中午我陪你去医院。”
    “嗯。”
 我没吃饭到她公司楼下。片刻后她拎着电脑出来——无精打采、面色苍白;因发烧故,苍白中还透着些红晕。有人形容好肤色是白里透红,我觉得不对——发烧病人才白里透红。
    
    我走上前去接过电脑,把她搀进车内。
    她靠在座椅上喘息,那双琥珀色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显得苍然恍惚。
    
    “上午情况怎么样?”我问。
    “还不错。”她的回答有气无力,“成了。”
    “有你出马没办不成的事。”
    “猫,我好难受。”她艰难做了个吞咽动作,不想再说话。
    “马上到了。”
    
    医院如临大敌——和“非典”一样,发热患者享受“特殊待遇”。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大口罩,以及无数双惊恐不安的眼睛。
    
    人满为患,只能站着排队,我买了个口罩给她戴上。
    她靠在我肩头艰难喘息,昏昏欲睡。
    我搀扶着她,在室外找到个水泥墩子让她坐下。
  
    她摘掉口罩:“我呼吸不上来。反正也这样了,不怕被传染,呵呵。”
    我抚摸着她的长发,把脸贴近她的额头——滚烫。
    
    “猫。”她小声说,“握住我的手,我好冷。”
    我脱下皮衣为她罩上,紧握她冰凉的小手。
    此情此情让我想起六年前父亲弥留之际。当时他对我说:“握住我的手,让我感觉有点依靠......”
    
    “上帝,保佑她,也保佑我。”我暗自祈祷。
    
    “你怎么不戴口罩啊,猫。”她问我。
    “我不怕。不想让你觉得被另眼看待。”
    “别做无谓的牺牲......这病还不知会不会像非典那样。”
    
    “我就不信。”我一字一顿,“上帝安排我千里迢迢从南京、你万里迢迢从纽约——来到北京,相遇相爱,就是为了要索你我性命。我坚信你会好起来,而我会没事。”
    她无力一笑:“猫,遇到你真好。”
    
    几天后她渐渐好起来,而我毫发无恙——我始终坚信:上帝安排我们相遇,一定不是为了惩罚我们。
  
    刚退烧,她又要出差。我送她到机场。
    “去广州、上海、深圳,还有成都。”她对我说,“这几个分公司我入职来还没去过,必须在年底前巡视一遍,估计回来得月底了。”
    我叹口气:“你的身体不是铁打的,还是养两天吧——你们又不是国企,这么玩命也评不上劳模。”
    
    “什么叫劳模?”她问。
    “劳动模范,国企奖给玩命干活的二百五的称号。”
    “哈哈,那我也要当劳模。”
    “国企劳模也没你这样的。”
    
    “猫。”她说,“跟你们国企不一样,我们公司从小做到大,天天面对竞争,每步都得靠自己。我虽只是个区域经理,公司并不是我的,但老板给我这份权力、信任和薪水,我就得对的起他。我能力可能一般,但我一定会真诚履行我的责任——只有全力以赴,业绩才能提升;为老板赚回更多利润,才有更高薪水。你不是喜欢双赢吗?这就是双赢。”
    
    “或许吧。”我感叹,“我们官企跟你们太不同了——与其说像企业,不如说像官场。我讨厌官场习气,十年前就是因不想混官场才到这公司,可来了才发现这里跟原来没什么两样。这十年我始终想挣脱官企束缚,可总缺乏勇气。毕竟一年二三十万薪水,再加福利待遇级别这些东西,还算稀缺资源。”
    
    她勉励我:“你其实是个喜欢追求梦想和自由的人——你来北京不就是为追求这些吗?你该继续走下去,不要半途而废。我看好你。”
    “可我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慢慢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哈!”我看了她一眼,“你又把我往摇篮里塞了!”
    她笑:“哎呀,我这摇篮强迫症,到哪儿都改不了。以后可得改。”
    我忙阻止:“这个毛病好,千万别改,我喜欢!”
    “为什么喜欢?我好像总在怂恿你舍弃眼前这些好处。”
    
    “我知道你在和我的惰性博弈。”我答道,“虽然我暂时没迈出这步,但我很清楚你是为我好。你每句话我都认真考虑——你不觉得咱们认识以来我改变了很多么?都是因你而变,变得更好。相信我,和黑社会不同,我懂得感恩。”
“懂得就好。”她继续给我洗脑,“官企虽给你些安全,但也成了限制发展的桎梏。而且你在这种长期安全中养成惰性,万一遇到危险你不知如何面对。就比如我听你说,你见过很多国企失业劳工过得很惨——他们为什么惨?就是因在一个看上去安全的地方待得太久不动脑筋得不到锻炼,变得弱智无能。很多loser抱怨机会不公,其实不是。机会时刻都有,关键是你是否看得到、是否敢去抓、是否抓得住、是否拿得稳——这些能力都需磨练。十年前我刚到美国时因缺乏经验和文化差异,在工作中被人骂哭了多次?但最终我练出来了,不怕任何挑战;为弄清黑社会为何变心我来到中国,就能在这里站得住、立得起、做得好。我同情弱者,但不同情loser,我相信It's all your choices,一切loser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在官企城墙下或许安全,但同时培养了你的懒惰,令你丧失城墙外的机会。机会未必等于成功,但成功不能没有机会。100个机会你去尝试,只需抓住一两个就能成就你。即使都不成功,你起码不会怨天尤人。可100个机会都放弃,收获的只有后悔。就比如咱俩,你若得知我还没离婚就放弃的话,咱们怎么可能走到今天?我是独立女人,我不需男人养活;但我身边的男人至少要和我旗鼓相当。猫,你很聪明,你该知道怎么做。”
  
    “你说的这些我都曾想到。”我答道,“可我的弱点是缺乏执行力——我是思考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你能思考就说明你可塑,执行力我会锻炼你。现在不能像刚认识时每天卿卿我我了,我得给你些压力。当然,若你不愿意可以选择拒绝。”
    “怎么会拒绝呢?我知道你为我好。”
    
    “那就好。”她笑道,“既然你一定要我做你的摇篮,那我就得看着你被我一步步从猫变成虎。猫,善良是好事,可人只有善良远远不够。善良,而且强大,你的善良才有用,才能按你的愿望改造世界。我选中你是因我感觉你善良;很多人比你有钱有地位,可失去了善良,所以不是我的选项。但这并不够,你还要更强大。若你想尽早把我从黑社会的阴影下解救,那你一定要比他还强大。是谁阻碍了我们的成功?不是别人,不是环境,是我们自己。你首先必须克服自己的惰性和怯懦,才能战胜别人。”
    
    “我懂。黑社会现在还联系你吗?”
    “嗯,每天一个电话。”
    “每天一个?”我惊讶,“说些什么?”
    “没实质内容,总不阴不阳问,'你在哪儿’,'你在干吗’,烦死了。”
    “或许他也在纠结。”
    “或许。但不管他了,走到这一步是他自己的选择。”
  
    “去上海你准备见他吗?”我问。
    “不见。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只等他履行承诺年底离婚。再说这人一向神出鬼没,我都不知他在哪儿。”
    “呵呵,他的行为还是蛮符合黑社会标准的。”
    “神经病一个,不知哪儿学的。”
    
    “唉。”我叹了口气,“我想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字。”
    “好啊?”她眼睛一亮笑道,“就叫TIANMA.CHICKEN怎么样?”
    我大笑:“我想好了,就叫亚历山大。”
    “怎么叫这个?”
    “你给我的压力......山大......”
    “哈哈哈。也不错,有压力才会有成长。”
    
    我目送她在安检处消失,转身回味她刚才那句话:
    “我是个独立的女人,我不需男人养活;但我身边的男人至少要和我旗鼓相当。”
    果真,压力山大。
  
    2009年是个多雪的冬天。周末早晨醒来,又见窗外白茫茫一片。
    我心中一喜:下雪了。
    
    我最爱的天气就是——大雪纷飞,坐在温暖的窗边,品茗赏景,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1986年。我14岁。
    那年冬天某夜,我们那里下了场大雪。
  
    家里有条名为欢欢的爱犬,当时不到1岁。它头回见到下雪,新奇而兴奋,在院里蹦蹦跳跳,白毯般的雪地上留下它一串串梅花般的爪印。
    我也喜欢雪,想出外走走。
    于是我喊:“欢欢,上街喽!”
    
    欢欢能听懂少量词汇,摇着尾巴随我走出家门。我注视它快乐地奔向远方,转眼消失在夜幕中。
    我在漫天大雪中独行,仰面享受上帝赠予的清凉纯净。就这样在街边踟蹰许久,直到父亲喊我回去睡觉。
    
    我冲黑夜喊了声:“欢欢,回家!”
    须臾,路灯下窜出它快乐的身影——依然摇着尾巴,蹦蹦跳跳向我扑来。
    
    23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我经历了初恋、大学、爱情、就业、婚姻、家庭、丧父、生子、离婚、进京……我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而最终我将像雪花一样,融化、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我呆坐在落地窗前凝视。
    一群孩子打雪仗,几个成年人牵着宠物犬在雪地里散步。
    我决定到父亲的墓前看看。
一路拥堵。平时只需40分钟车程,花了三小时才到。
    陵园里静悄悄白茫茫一片,一块块墓碑沉默静立——这就是曾有过的生命,在世上留下的最后证据。
    而这些痕迹,也将随岁月逐渐抹平…….
  
    我找到父亲的墓为他擦净积雪;然后为他燃上支烟,默默陪他抽。父亲笑眯眯地看着我,却并不说话。
    
    成年后我非常尊敬父亲——不仅是尊敬,而是崇敬。
    但成年之前,我却并不喜欢他。
    
    他太严厉。我小时挨的所有棍棒和巴掌,几乎都是他给的。
    尽管他曾带我到水库钓鱼,教我拉手风琴,教我画画,和我下棋,领我看病,为我送伞——可我就是不喜欢他,还怕他。
    
    而且,较于成千上万往回挣钱的母亲,他除了工资再挣不回一分。晚年他曾算了算,他一辈子挣了不到五万块工资。至于家里的生意,一直是母亲主导,他只是退休后帮忙——从这个角度看,他是个失败者。
    还有,他一辈子就没做成过一顿能让人顺利下咽的饭——若母亲出差,我就不得不捱过一阵难熬时光,吞下他做的那些勉强能称为“食物”的东西。我甚至觉得两毛钱一包的方便面都比那玩意好吃。
    从这个角度看,他还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但成年后我懂得,他是位在19岁就有勇气对暴政说“不”的人,并且试图保护一位与他素不相识的人。
    后来我问过他:“你被隔离审查时不怕吗?”
    “怕。”他回答说,“怎么能不怕?但后来想开了,听天由命吧。”
    听天由命。既是无奈,也是无畏。
  
    我又问:“若你预知有那种后果,还会那样做吗?”
    他沉默片刻说:“不知道。或许会做得更隐蔽一些。”
    
    我眼前又浮现出23年前那个冬夜,父亲的身影从温暖的灯光中走出。
    “外边冷,该睡觉了。”他说,“欢欢呢?”
    “欢欢,回家!”我叫了一声。
    欢欢从黑暗中奔回,随我们进了院子。
    
    如今,那幕场景中,只有我还活着。
    父亲长眠在这座花岗岩墓碑下——我多想他能再从温暖灯光中走出,喊我回家。
    而欢欢,两年后丢了,我甚至不知它死于何时,死在哪里。
    所有这一切,若干年后还有谁记得?
    
    雪还在下。转眼间墓碑上又积了层薄薄的雪花。
    当我走入社会,也常面临良知与利益的抉择。
    我并非次次都选择良知——有时我也很虚伪,很卑鄙,很狭隘,很恶毒。
    
    可一旦做了卑鄙的事,良心就会受谴责。
    而且这种负罪感持续太久——甚至连小学时做过的坏事,至今都不时想起,令我面红耳赤。
    为了内心的宁静,我只好尽量不做坏事——前提是自己不被伤害。
    
    为此,我也失去了很多机会。
    比如,在是否把富姐看成垫脚石的问题上,我选择“不”。
    
    我曾非常郁闷——为什么我心中这个上帝独独不放过我?那么多人干了那么多坏事,怎么就不受良知谴责?那么多大奸大恶、丧尽天良之徒他都不去管,却连我的小奸小坏都折磨我那么多年?
    我一遍遍与心中的上帝对话,试图弄清他是谁,为什么只约束我。
    
    最后我弄清了。
    我心中的上帝,就是父亲。
    我是他的儿子,所以他只能审判我,而不是别人。他的肉体虽已离去,可他的精神却留在我心里,帮我守住底线,洗涤我的小农烙印。
    
    从这个意义上,他片刻不曾离去。
    若有来生,我仍选择做他的儿子。
回去路上,我接到前妻一个电话。
    
    “老公,下周我要来北京参加系统后备干部考试,考中的可以推荐给当地组织部门挂职锻炼,行政上能升一级呢。”
    “呵呵,这么好的条件?全世界的好处都被你们公务员给占了。”
    “不过这考试挺难的,全国也没几个名额。我复习了一段自我感觉不错,想试试。万一考不中,也见了老公啊?”
    “呵呵。什么时候到?”
    “周六中午飞机。对了,帮我订张返程火车票。”
    “好。”
    “你接我吗?”
    “接。”
    “喔!谢谢老公。”她挂了电话。
    
    周末,我按时赶到机场。
    远远看到前妻拖着行李箱,冲我招手。
    
    “啊,被老公接的感觉真幸福。”她说。
    “是前夫,呵呵。”我纠正道。
    “就是老公,怎么,你不愿意?”
    
    “呵呵。中午想吃什么?”我问。
    “你安排吧。”
    “吃日本料理如何?东直门有家店,味道很棒,环境很好。”
    “啊,那很贵吧。”
    “还行,我请客。”
    
    “吃得太舒服了。”前妻吃得心满意足,“这个店好,味道真棒。明天还想来。”
    “呵呵,好。”
    “给我订票了吗?”
    “订了,软卧上铺。”
    “干吗不订下铺?”
    
    “下铺有个靠背。”我解释道,“床太窄,而且别人上上下下影响休息。”
    “太好了,你越来越细心了。”
    “呵呵,下午干吗?”
    “吃饱了,再美美睡一觉,晚上陪我逛街吧。”
    “呵呵,好。”
  
   晚上,我陪前妻逛商场。
    “老公打算给我买什么?”她问。
    “你随便看。”
    “真的?我要是买个钻戒呢?”
    “早就给你买过了。钻戒都是求婚才买。买有用的。”
    “那个丢了,离婚搬家时再也找不着了。”
    “呵呵,不是我弄丢的,不关我的事。”
    “那给我买个手机吧。”
    “你挑。”
    
    她选了款跟我的一模一样的触屏手机,我刷卡买单。
    “你老婆我这是为你省钱呢。”她说,“没选那最贵的。”
    “嗯,是。”
    “你看,咱们这是情侣机。”
    “是。”
    “记得咱俩在大学里穿情侣装吗?”
    “记得。”
    
    “那时走到街上,多少人说咱俩天生夫妻相啊。”她感叹道。
    “是。”随着她的话,我眼前也不由闪回过青葱岁月的几幅画面。
    
    “对了,我上次来逛宜家,觉得里边东西真好。再去逛逛?”她又提要求。
    
    我陪她到宜家,她选中一架地灯准备买。
    “这么远你扛回去?”我惊奇道。
    “怕什么?又不是一路扛着。你把我送上火车,睡一夜,打个车就回去了。”
    “哦,呵呵,你真有精神。”
    “不过这次不用你买,我自己付帐。”
    “哦,好。”
    “你老婆我对你好吧?”
    “好。”
    
   吃过晚餐,我陪前妻散步。
    人行道上的积雪还未完全融化。她跟小孩子般,故意踩着雪走。
    
    “老公。”她说道,“记不记得咱俩刚谈恋爱时在玄武湖畔跳舞?”
    “哦,记得。”随着她的话题,我不由记起了1994年冬天。
    
    那年N市下了场大雪。
    雪从傍晚时分开始下,纷纷扬扬,越下越大,最后变为鹅毛大雪。
    我和前妻在图书馆上完晚自习出来,见到这么大的雪,不由颇感兴奋。
    前妻更兴奋——她是南方人,这么大的雪她几乎没见过。
    
    “李杰。”她建议说,“咱们明天逃课吧。去湖边照雪景!”
    “好!”一听逃课,我就来精神。
    
    第二天一早,我俩坐公交车来到公园湖边,边拍边走。
    当我们路过绿化广场的一组灯光音乐喷泉时,一直沉寂着的喷泉突然喷水,伴着《多瑙河之波的旋律》变换着各种造型。
    那时我和她都喜欢跳交谊舞,这首曲子令我们蠢蠢欲动。
    
    “李杰。”她暗示,“这是舞曲咧。”
    “那咱们就跳。”
    
    我拉起她的手,在雪地里共舞。
    四周一片洁白,空气纯净而湿冷。
    喷泉随音乐旋律变换着节奏,她光滑稚嫩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那时咱们多浪漫啊。”前妻感叹。
    “呵呵,是。”
    
    这就是共同记忆——无论之后我们曾发生过多少不堪,共同经历的那些甜蜜还是忘不掉的。
    
   回到家里,我拖地,前妻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老公,帮我削个苹果。”她说。
    我略想一下,帮她削了。
    
    “你以前不是特讨厌伺候我吗?怎么又给我削苹果?”她情意绵绵问。
    “以前你是老婆,现在是客人。”
    “什么客人?难道你没把我当老婆看?”
    “我早说了,是当妹妹。”
    
    “那你把谁当老婆?“她有些不高兴,”总不会是鬼妹吧?”
    “正是。”
    
    她更吃醋了:“你才认识她几天?她对你有什么好?就值得你为她抛妻弃子?”
    “我不是认识她才跟你离婚,而是离婚2年才认识她,哪里扯得上你说的那些?”
    
    话到这里,苹果已削好,我递给她。
    “唉,你要一直这么温柔,又没别的女人该多好。”她吃了口苹果说。
    “那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她人很好,跟我很有共同语言。”
    “可你总要为我想想,你这样对得起我三年来对你一心一意的等待么?”
    
    “一心一意等待我?”我反问,“那你上征婚网是干什么呢?”
  
   前妻一怔,旋即否认:“我没上过那种网站。”
    我笑了笑:“你呀,就是不爱说说实话。告诉你吧,2007年3月我就见你在那网站挂着啦。记得你一直喜欢用的英文名——Katy么?我也注册了那个网,当时想你会不会也注册呢?如果注册,我猜你大概会用到这名字。结果我上去一搜,嚯,20多个Katy,其中一个就是你。”
    
    她语塞了。
    
    “不过我并不想指责你。”我说,“而且很理解你——毕竟婚姻结束了,你也很茫然,不知该到哪里去,不知该找谁,去那个网站也是很正常的。我也一样嘛。不过既然大家都是狼,谁也别装羊,以后别再拿着'一心一意等我’这种话说事儿就成了。”
    
    “我在那里其实没待多久。”她申辩道,“里边很多人不靠谱。”
    “呵呵,也有很多靠谱的。这种事哪里都一样,那里并不比现实中坏人更多。说说看,你在里边有什么收获?”
    
    “没有收获。”她斩钉截铁。
    “相亲总还是相过几回吧?”
    “那你呢?”
    
    “我?我相过很多回。”我承认道,“现在轮你坦白了。”
    “我没相过。”她矢口否认。
    “不可能。”我答道,“这不合逻辑。你刚说了里边人不靠谱,若不是眼见为实,你怎么能下结论不靠谱呢?说吧,我不怪你什么。我不会因你有过相亲行为,甚至跟某些男人有过接触而降低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但你要老是对我撒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你有权选择撒谎,只是承担撒谎的代价就好。”
    
    “好吧。”她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只三四个人,都一面之交。”
    “说说看?”我来了精神。
    “毛病吧你?”她瞪我一眼,“什么时候喜欢八卦了?”
    “哈哈,别人八卦我管不着,前妻妹妹的八卦我得关心一下,免得你遇到坏人嘛。”
    “你就是坏人。”
“哈哈。”我笑,“我承认我是坏人,但我肯定不是最坏的。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
    “不用你分析,我只见一面就否了。”
    “那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见我纠缠她只好说:“就三个。第一个是自称是旅游公司老总,资料上写42岁。一见面还算老实,说自己年纪写错了,实际上是52岁。直接PASS掉了。”
    “干嘛PASS掉啊?”我插嘴道,“旅游公司老总,也算成功人士吧?”
    “成功个屁,07年都52了,比我爸小不了几岁。第二个是大学老师,07年41岁。但一见面感觉很不好,一看就是个唧唧歪歪斤斤计较的小男人,长相、动作、语言都很猥琐。吃完饭居然说要AA制......”
    
    “哈哈。”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大学老师还有这种极品?”
    “太恶心了。我说'不用AA,我买好了’,他居然也就不掏钱了——什么玩意儿嘛。”
    “牛,太牛了。”我忍不住笑,“还有呢?”
    
    “第三个是政府官员。谈吐还行,可吃完饭说送我回家,一上车就动手动脚的,想摸我的脸,我直接甩门打车走了。”
    “你也是。”我评论道,“你当公务员那么久,还不知政府官员是什么德行?”
    “第四个是商业银行支行的副行长。条件还行,人也算规矩。就是两个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没什么感觉,吃完饭就再也不想联系了。”
    
    “就这些?”我问。
    “就这些。”
    “你刚才明明说只见三个,可最后说出来四个——肯定还有货没抖搂出来。”
    “确实没有了。”她说,“你要不信,我对天发誓。”
    
   “不用发誓,我信。”我说,“你之后就没相过亲了?”
    “你以为我像你?乐此不疲了都。我是再没了。”
    “为什么呢?”
    
    “我觉得这种方式太低级。”她答道,“一些陌生人,都不知是哪里来的。我也不好意思当场审验他们的证件——即便相信他们所言是真,但这么大岁数男女见面谈些收入啊、职务啊、房车之类的,真的很低级无趣。若碰到个别人间极品——比如那个大学老师——真得恶心好多天。后来我也想通了:比比这些人,至少我对你知根知底,而且你比他们更年轻、对我更好。想想也是,把个守了十几年能干老实的老公弄飞了,又去找这些牛鬼蛇神相亲,不是有病是什么?”
    
    “人啊,总是这样。”我忍不住感慨,“拥有什么,就忽视什么。等到失去了才懂得悔悟,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后悔药卖?即便你现在想和我复婚,可时过境迁,我也改变了很多,不再能像以往一样把你看做我的唯一了。一切经历都不是没有后果的。”
    
    “那你觉得到底什么妨碍了你跟我复婚呢?鬼妹?”她问。
    “鬼妹怎么会妨碍到你?妨碍你我重新走近的原因是我自己——因为我变了,所以才会遇到她;而不是因为她,我变了。”
    “难道过去那些过失,你就不能原谅吗?”
    
    “我早就原谅了。”我答道,“否则你怎么会在这里?但原谅是一回事,复婚与否是另一回事。”
    “那我宁可一辈子就这样混在你身边,一心一意教育好儿子,也懒得再去跟乌七八糟的人交往——你同意吗?”
    “这是你的选择,我哪有资格说同意与否。谁选择,谁承受。”
    
    “你又不复婚,又说只要你有饭吃就不让我饿着,你到底什么意思?”她问。
    “这是两码事——复婚与否,是我与你感情是否到了婚姻那一步;负责与否,则是我作为你曾经的爱人应该担负的义务。”
    “可我觉得这是一码事。如果你不跟我复婚,你又何必承担这义务?”
    “你是我爱过的女人,也是孩子的妈妈。这两条我一辈子脱不了干系。”
    “那我不接受呢?”
    “接受与否是你的选择,承诺与否是我的选择。我只完成我该做的事,至于你怎么选择我无所谓。”
    
    “其实我不再想嫁人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爱着你。”她说。
    “这么说吧,”我答道,“直到离婚你都没真正爱过我。这两年,有一点。”
    “你怎么这么说?若不爱怎么会18岁就跟了你?”
    
    “我不是推荐你看那本《少有人走的路——探索爱的本质》了么?”我说道,“他里面很重要的一个观点就是——爱不是感觉,而是行动。你对照这条审视咱俩十几年,你一直说爱我,你付出了什么?为我做过几件事?”
    “是我那时没能力。你里里外外什么事都搞掂了,我没什么地方能插上手。”
    
    “不是这样。”我答道,“而是你曲解了爱。我没要你出去挣钱,也没要你当家庭主妇——这都不重要。若我善于干这些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我从你那里得到的关心非常少,才令我寒心。记得2006年我摔伤失忆那次,你从半夜一直拖到早晨才叫我妈来把我送医院。那次幸亏我没摔成脑出血,要脑出血了,你拖到那时我早挂了。到医院,该缴费时你却不见了,还是我妈出的钱。你一直装糊涂。后来打针,我脑子里有伤发高烧,你却说要上班。我烧得迷迷糊糊浑身疼,可医院连个躺的地方都没有。后来我妈举着吊针扶我出去找了块水泥地躺下。我边呻吟边跟我妈说:'妈,这个家我不要了,没意思。’就那次,我最终决定必须跟你离婚,没超半年就实现了。难道你就没能力叫辆的士把我送医院吗?难道你就没能力支付医药费吗?难道你就忙得没时间陪我一会儿吗?你有能力,可你懒得做。你再回想一下,咱们相处十几年,无论你大病小病,哪次我离开过你?除了那次你感冒,我送你到医院安排你打吊针,中间等得实在难熬出来晃了一圈,你就记了我十几年。这就是爱和不爱的差别。你所谓的爱,一直停留在口头和感觉上,从未把它转为行动。但想法和行为,是本质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仿佛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末了她说:“我那时确实不懂事,我向你道歉。”
    
    “不用道歉。”我说,“都过去了。即便你没道歉,过去几年我对你不是也很好?你只是悟性差些,不经历些事心智就不成熟。我旧事重提不是为了谴责你什么,而是想让你明白,别随随便便说'爱’,这词分量很重,说出口前你得先衡量自己有无兑现的能力。若你真爱一个人,你就没必要每天纠结'你究竟爱不爱我’——若你明确你爱,就立即实践。至于结果,管他呢。若纠结于结果,量入为出、不见兔子不撒鹰,那支配你的就不光是爱,甚至没爱——见到某人或某物好、值钱,千方百计想搞到手,这不叫爱,而是占有欲。”
    
    前妻还要说什么,我劝她:“不早了,你明天还要考试,早点休息吧。毕竟是个不需潜规则就能升迁的机会呢。”
翌日起了个大早,我送她到考场,之后躺在车里边休息边等她。
    中午时分考试结束,她随一群考生走出考场,只有不多的几人有车接。
    
    “怎么样?享受特殊待遇幸福吧,呵呵。”我说。
    “确实幸福,我的好老公!”她一脸喜气洋洋。
    
    中午又带她吃了日本料理。
    “北京真好。”她说,“我这个南方人都喜欢上这里了,除了气候有点干。”
    “呵呵,毕竟是首都嘛。”
    “诶,老公,我有个想法,我想调到北京来,你乐意吗?”
    
    “你调北京?”我诧异地看着她,“你们公务员系统很难吧?”
    “咳,你不是常说,'中国没有办的成的事,也没办不成的事’吗?”
    “你准备怎么调?”
    “不过你先得答应我跟我复婚。”
    “你调北京跟复婚有什么关系?”
    
    “那当然。”她说,“要是不冲着你,我调这里干吗?下边舒舒服服的,房子又好,钱也不少,又不操心。”
    “呵呵,那就是北京不如N市好。”
    “北京确实好,只是我来这里的话也得舍弃很多东西。你要不跟我复婚,我就没什么必要来了。”
    “我觉得你没必要跟我商量,这是你自己的事。”
    
    “怎么是我自己的事?”她说,“老公,鬼妹是不错,可你别忘了她还没离婚。你劝我同学时不是也说:'只要没离婚,万事皆有可能’。没准拖一段她又不离了呢?而且你俩现在是激情期,激情过后怎样很难说。就像咱俩,刚谈恋爱时还不是蛮好?”
    “咱俩,谈恋爱时就不好。你那时就常犯神经病,说实话结婚生孩子我都很犹豫。最后咱们闹崩了,也就是一开始就有的那些问题发酵。有过这些教训,我算是明白了——人不能为迁就他人或别的目的而违背自己真心做事。所以我不希望你为迁就我而违背你的内心。你若喜欢北京你就来,不喜欢北京你就别来。就像当年我为你留N市一样,我总觉得那是了不起的牺牲,你却不以为然;最后你不领情我又后悔,弄得大家都不好受。这种蠢事我年轻时做过一次了,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她撅起嘴:“那你是不欢迎我来喽?”
    “你来我欢迎,但不希望你把两件事挂钩。而且我现在做事,都是尽人事、顺天意,我做我想做的事不问结果。你这样挂钩,有点象谈生意的意思。”
    “你不就标榜自己是生意人吗?”
    “是。我定位为生意人。但生意、感情,一码是一码。谈生意不要谈感情,谈感情就别谈生意。”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问。
    “我的意思是,我没意见。你选择,你承受。”
    “这等于没说。”
    “不,这就是我真实的态度。”
    “我要费九牛二虎力气来了,你又不要我怎么办?”
    “还是那句话,自己选择,自己承受。”
    
    “好,我再想想吧。”她说,“儿子快过生日了,你想好生日礼物没?”
    “嗯,他上次打电话说想要个好的变形金刚。我给他买了两个正版的。”
    “多少钱?”
    “加起来四五百吧。”
    “买这么贵的干吗?他几天就玩坏了。买个水货就行了。”
    “没办法,上次我答应他的。”
    “小孩你不能总迁就他。”
    “嗯,没有总迁就,但我已经答应他了,没办法。”
    “这次我带回去吗?”
    “好。”
    
    晚餐在家吃了顿涮羊肉,临走她把碗都洗了。
    
    我把她送到车上,快开车时她忽然抱住我亲了一下。
    “老公,我舍不得离开你。”她哽咽道。
    “哦,呵呵。我也舍不得你。”我微笑着回答。
    “记得常回家看看,你儿子老惦记你。”
    “嗯,我2星期后回去一趟。”
    “你一个人在这里,得照顾好自己。”她说。
    “我知道。”
    
    几天后,女友终于结束了为期半个月的全国大巡游,即将归来。
    电话里我主动请缨,要去机场接她。
    
    “不用了猫。”她客气道,“你又不休息,再说我打个车就回去了。”
    “不行,一定要接。半个月没见你,我一定要把你从机场直接劫持到家里。”
    “哈哈哈!”她笑道,“那你就来抢机场吧!最好头上再套双丝袜。”
    我也笑:“男人套丝袜一般是去征服银行,征服女人不用这玩意。”
    
    翌日到了机场,在人潮中我一眼就看到她在向我挥手。
    她脸色有些疲惫,却洋溢着幸福的笑。
    我接过行李抱住她,并轻触她的面颊。她则闭着眼睛感受着温存。
    
    “别闭眼。”我说,“让我好好瞧瞧你的眼睛。”
    她睁开双眼:“看到什么啦?”
    “看到老婆回家的快乐。”
    
    “别乱喊,还不是呢。”她笑。
    “那我叫你什么?未婚妻?”
    “嗯。”
    “好,我迎接未婚妻的归来。”
    
    到家,换拖鞋时她又习惯性地转身对我扮鬼:“呔!”
    我马上装作魂不附体状。
    “哈哈哈,今天猫表现不错。”她很开心。
    
    稍作亲热后她起身说:“猫,我得走了。半个月没见我的两只小猪,想死我了!”
    “好,我送你。就是每次都舍不得你走。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你我形影不离,再不用辛苦奔波该多好。”
    她冲我笑笑:“别着急。你看年底一天天近了,等拿到那张纸我就自由了。”
    “你怕不怕?”
    
    女友一怔:“怕,多少还是有点。但这已不可避免。我知那只是一步,跨之前可能有万千思绪,但一闭眼跨过去就好了。”
    “这样想就好。我也主张长痛不如短痛。”
    “嗯,我很清楚。”
    
    “到了那天,”我开玩笑说,“我一定要把你牢牢绑在床上,干你三天三夜,要你下不了床,就是起床后也得扶墙走路,再不让你跑了。”
    “哈哈哈。”女友被逗得大笑,“好啊?我倒要看看,我家猫猫怎么精尽人亡的?”
    我大义凛然:“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真有那天,死而无憾!”
    
    “那可不行。”她说,“我得好好养着这只加菲猫,把你养得肥肥壮壮的,慢慢享受才好——冬天用来捂脚,夏天用来讲故事,多好!”
    “求之不得呢!”我高兴道,“那就快把肥猫抱进门吧。”
    “抱进来先痛打一顿,这只猫太色了!”
    “哈哈,好,一言为定!”
    
    我与她依偎着走到户外。
    夜幕降临。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雪花,大地覆盖着层薄薄的积雪。
    我紧搂着她,彼此温暖着;又仰起头,享受上帝赠与我们的温暖与纯净。
    
    与你并肩走在静静的夜里
    见雪花盈盈飘向大地
    它划过白杨树的枝梢
    凝结成一块洁白的玉
    
    我拥着你的灵魂共舞
    你靠在我宽厚的怀里
    你就像一缕温润的春风
    把我荒芜的心田,轻轻吹绿
    
    你问我会爱你多久
    我说那并非我能预期
    因为我不知生命有多长
    又怎能随意许下限期
    但我可给你坚定的承诺
    对你的爱与我生命同期
    只要我今生一息尚存
    你就是我的一切,我的唯一
    
    你眨动清澈明亮的眼睛
    仿佛星光闪烁在夜里
    你我一同许下如山的承诺
    只要我们今生一息尚存
    就是彼此的唯一
    只要我们今生一息尚存
    你就是我的一切,我的唯一

第二十三章、亚历山大
    
  某日,我忽然接到富婆大姐的电话,约我坐坐。
  自大姐与我摊牌,已半年未曾谋面,我以为她早把我忘了。
  下班后我去了约定饭店,她已先等候在那里。
  
  “最近过得怎样?”大姐满面春风,“有什么新艳遇?”
  “哈哈。”我谦虚一笑,“没有。”
  “我不信你能闲着?谈女朋友了吗?”
  “嗯......谈了。”
  “哦?谈了?”大姐指着我说,“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你肯定不会闲着。”
  “呵呵,还是大姐了解我。”
  “我纳闷,什么样的女人能抓稳你这条泥鳅?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我笑了笑,把手机递给她。
  
  “啧啧啧。”大姐对着手机感叹,“还存成墙纸,看样子真恋爱了。”
  “呵呵,是吧。”
  “又来了。我最烦听你这句口头禅。”
  “呵呵,是吧。”我几乎形成条件反射了。
  “你有完没完?再说这句话我跟你急。”大姐高声道。
  “哈哈,好,姐,我不说了。”
  
  “就这张?”她问,“还有其他吗?”
  我只好拿过手机,翻出存储的女友照片。
  
  “嚯!这么多!”大姐边看边评,“嗯,还真不错。挺有眼光啊你?”
  “呵呵。”
  “怎么认识的?”
  我把与女友相识的过程简述了一遍。
  
  大姐边听边反复翻看照片。
  “不过。”她把女友照片放大仔细看,“我觉得她不很适合你。”
  
  我最不爱听这种话,马上追问:“什么地方不适合?”
  “气质。”她说,“你俩气质太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她的个性应该比较坚硬,而你太柔了;另外她洋,你土。”
  
  “我当然土。”我承认道,“人家一半岁数是在美国过的,我没法儿比。”
  “不光是气质,你俩肯定不很默契。”
  
  “这你说错了,姐。”我否认,“我俩相处愉快极了,到现在快半年一次嘴都没吵过。”
  “那说明不了什么。”大姐不以为然,“你俩现在是激情期,谁没经历过激情啊?等这段时间过了,你们就该有矛盾了。”
  
    “不是这样。”她的断言令我愈发激动,“我们都这么大了,居然还能产生这样的激情,你不觉得奇怪吗?中国人的婚姻,到了中年90%都是一潭死水。”
  “那有什么奇怪的?”大姐道,“小老弟,别以为就你们有激情。我离婚后还不是爱上过别人?甚至为他怀过孕、流过产,甚至愿意为他把家财散尽支持他的事业。可怎么样?激情散去,理智考虑后还不是觉得不适合。”
  
  说到这里,大姐的表情有些怅然。
  
  “你们这才是奇怪呢。”我评论道,“都这么大人了,激情燃起前就该考虑清楚,先理智、后激情;先选对人,再决定让激情烧起来。否则稀里糊涂烧了一把火,最后又觉得这不合适那不合适,这代价得又多大?伤害又有多大?”
  大姐一撇嘴:“哼哼,你想得美。你看姐姐我是那种没脑子的女人吗?我当时还不是觉得很理性?可实际上,往往当局者迷。你别自以为看清楚了,其实你还是局中人。”
  
  “呵呵。”我笑了笑,“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也谈了个男朋友,这个比较靠谱。也小我三岁,是做生意的。”
  “哈哈,姐,你到底还是又找了个老板。”我笑道。
  “那怎么办?我能遇到的也就是这类人。想找你这个文人吧你还不愿意。”
  
  “姐,我根本不是文人。”我纠正道,“别看我写了两本书,骨子里俗着呢!我是巴不得做老板、每天数钱玩儿。要给我座金山,鬼才去码字呢。”
  “做文人有什么不好?挺好的,我就特崇拜文人!说句不中听的话,小老弟,你的个性不适合做老板。你知道做老板心得多狠、多细?还得跟各式各色的人打交道?哪怕你烦得要死,为利润你还是得赔笑脸。你别的都还好,就是有股子盛气凌人的清高劲儿,连我面对你都感到有点被压迫,所以你不适合做商人。”
  
  “姐,您就甭打击我了。”我央求道,“起初您还说我挺上道呢。”
  “哪天你没了那股子盛气,你才能干。”
  “好,我记住了。”我答道。
  
    “我们订好了,明年五一结婚。”大姐说。
  “这么快?”我一脸惊讶。
  “这算快?”大姐也一脸惊讶。
  
  “是啊。”我说,“你跟他这才几个月啊?”
  “干事就得讲效率,看准了该出手就得出手!我跟你不一样,你太默唧。我也奉劝你,你要真喜欢那姑娘就赶紧娶了她,省得夜长梦多。”
  “唉,我是很想娶她。可她还没离婚呢。”我换了一脸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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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第一张大字报-评拓跋鼠的自传?小说?: 《从噩梦到天堂:离婚四年的成长史(绝对真实)》
  
   之所以取这么一个庸俗的名字做题目,无非是出于博取眼球,吸引点击率的拙劣手法而已,就像作者用“绝对真实”的标题和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一样,无非是让网友感到新奇和逼真而已。另一个目的其实也基本符合网络发帖评论的主要特点,就如当年到处张贴大字报一般,只要会写字,有笔墨纸砚等基本工具,就可以发表自己的政治立场和观点,当今不过是用电脑或者手机而已,形式、内容和所表现的世间百态,基本与当年并无它二之处。任何人都可以充分享受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感觉,成为超越一切时代伟大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科学家……家的大家之中大大家,以表示自己的卓越品质和才华。
   既然是评论,首先肯定有一些基本的原则和条件,概略地讲,就是忠于原著文本,就事论事,不涉及人生攻击与侮辱。当然,无可否认的是,作者的文采、思想深度、专业素养、人生阅历和各等才学等等,所倡导的仁爱、非暴力、勤读书善思考等优点,均是我等平庸之辈无法与之比较的,也是今生来世永不可能做得到的。假如我等能够有幸达到作者的境界,取得如此般辉煌的战绩和地位的话,其概率将远远地小于国足夺取世界杯的亿万分之一。所以,对于文本中一切闪耀着思想和哲理光芒的亮点,文学创作的基本技巧掌握和故事情节的引人入胜,统统致以崇高的敬意和谢意。以下所谈的,仅仅是一些不成熟的理解和看法,在此冒昧张贴,实属看了金瓶梅觉得自己是西门庆,看了红楼梦觉得自己是贾宝玉,看了神雕侠侣觉得自己是郭靖,看了隋唐演义觉得自己是李世民一样,纯粹滴脑袋发烧,手脚发痒,部分器官充血过重而导致的自然本能而已。以此类推,3-4天聚精会神地读完拓跋鼠先生的这部未完待续的大作之后,突然感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原来自己这三十几年的人生真是算白活了,居然书中所提到的美好生活,没有一丁点享受到的,比如相貌堂堂、学习优秀、家族背景、家庭财富、1.70m的美艳前妻、年均三到四个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床上战友(并且能让对方高潮不至1.0次哦)、能够和央视主持人称兄道弟、跟市委书记-市长-亿万富豪把酒言欢、把哈佛高材生和高级金融白领的娇妻下载为情人……,凡此种种种种种种种种,这等人才,若从政,必定是第N代中央领导核心接班人;若搞研究,必定是陈景润第一或者爱因斯坦第零;若搞文学创作,其所著的中国第五大名著必将成为将来全世界人民的案头必读经典;若搞金融,索罗斯或者美联储主席灯得时刻跟他汇报和请示以确保世界和平和宇宙安宁……。言而总之,总而言之,一切伟大优秀之处,莫不从字里行间喷射而出,令人目不暇接,躲闪不及,自无需多言。所以,还是言归正传,从这部点击量以万和十万为单位的故事或小说——无论真是以否,姑且当做真实吧—本身反映出的一些问题具体分析吧。
   主人公身上所具有的一种民主、平等、自由等观念,以及无时不刻挂在嘴头、写在小说中的所谓价值观、灵魂、爱情等等,其实都存在被其违背甚至亵渎的嫌疑。
   首先,表现出对农民的不尊重。无论是其前妻及岳父母、土萝莉、有着严重西北口音的女文青、亿万富豪的贵州大姐、小县城中的高中初恋,乃至建筑工地的农民工,在主人公看来,都是最低等、最愚昧、最自私、最唯利是图、最贪慕虚荣、最没有教养……,最难以让主人公接受的,就连文革中的一切丑恶和罪孽乃至俄国和中国革命历史,似乎也都归罪于农民意识、小农思想,似乎世间一切不好的,都是农民带来的,或者是农民存在的原因。而能够达到他自己喜欢和欣赏的酒吧老板娘、上海女教授和台湾混血少妇,除了美艳娇躯外,根本的区别在于经济上的独立和富足,衣冠楚楚,锦衣玉食,举止优雅,谈吐不俗,好一派风流雅士、风花雪月啊,下里巴人怎么可能理解呢?特别是,主人公似乎对于自己女神将自己教导和塑造为绅士、贵族的做法沾沾自喜不说,甚至上升为能够达到灵魂和价值观统一和谐的高度。这样一种将人划分为贵族与平民、贫民,高尚与低贱,市民与村民的意识和做法,说明主人公对农民阶层、平民和贫民阶层的不尊重,选择性地描写和放大这些类型人物角色的缺点、失误和假恶丑,并带有侮辱性地用粗鄙的字眼和口吻,含沙射影地评论历史和国家社会时事,鄙人以为,是值得商榷的,也是值得反思的。其实仔细想想,脱光衣服,那个不就百余斤骨肉而已,烧掉了,也就如著名人士赵大宝先生所说,一个小盒就是永远的归宿!!!何必把一个人的不好从他的祖上三代、家庭籍贯、风俗方言乃至生活环境等等都追本溯源地贬低和否定呢?可以不接受、不喜欢、不认可,但是不可以不尊重、不可以随便侮辱,更不可随便地扣上什么小农思想、农民意识等等的帽子,这个起码的底线看来主人公是不可能有的,因为他自己口口声言的底线,其实就是以是否能够为我所用而判断的。
  所以,我要大声地说,请尊重农民,请尊重从农村来的人民,无论他们有多么地不好,有多少不为贵族阶层和精英阶层接收的方式和观念,请尊重基本的人格和名誉,保留哪怕一丁点的口德和文德。凡坏话不可说绝,坏事也不可做绝,留下一点分寸,也就是给自己一点分寸。
   其次,对历史、文学、人物等方面的不尊重。例如对列宁称之为梅毒病人、对北大教授称之为孔斜眼,对农村打工妹称之为土萝莉等。对不起,这些称呼我本不该说的,因为我也被动地成为了这些污言秽语的传播者,在此对这些被莫名起了绰号或者恶名的人们致以深深的歉意。之所以举例,也是迫不得已,以表明对主人公如此这般文字叙述和表达的愤慨。鄙人一直认为,私下三五个朋友闲聊聚会,说点脏话荤话,嬉笑怒骂,戏说历史名人,都是可以的,也是生活中之常见,但是若公开场合大肆宣扬,则有辱于大众视听,既是对所谈论人、物、事的不尊重,也是对大众的不尊重,更可怕的是,在网络这样一种广而告之的方式之下,会对缺乏判断力和人生阅历欠缺的人,还有那些无辜的人,产生多大的负面影响?诚然,言论自由和表达自由是个人权利,无人可以随便制止,但是这里也有一个起码的底线,那就是言论的责任。道理很简单,就像人要吐痰和大小便一样,都是可以的,但是毕竟要到规定的场合和时间才可以,否则,必将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所以,我要大声地说,请尊重历史、请尊重别人、请尊重公众起码的文明道德。也尊重主人公所“热爱”的文学艺术,无论他是真爱文学艺术,还是爱文学艺术能够带来的孔方兄、支持者和性伴侣。
   再次,从文本反映的故事情节而言,主人公缺乏对职业的尊重。这种尊重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对自己职业的尊重,二是对他人职业的尊重。其具体为:作者的多才多艺和生活中的丰富多彩,至少号称是金融和作家两栖明星。但是可想而知的是,其主要职业之一的金融居然时间如此灵活,任务如此轻松,而报酬却如此之丰厚!这是多好的职业啊,可以随时出去写剧本、旅游、看儿子,可以随时写小说、下载文件、QQ聊天、参加酒会和高档社交。换句话说,金融简直是比国家主席、财团总裁、大学教授、银行高管等等我等只可作为理想的工作还要好的职业,而且还可以搞文学、心理咨询、搞影视创作、搞婚外恋、搞***、搞摄影等等一切美好的创作,这除了表明主人公是超人和圣人之外,金融简直是比做玉皇大帝还要舒服的工作(玉皇大帝也要早朝吧)。但是仔细一想,不对啊,主人公不仅不尊重金融这个职业,不尊重自己的工作,也好像极不尊重别人的职业,这就好比是乒乓球比罗纳尔多打的好,足球比姚明踢得好,数学比刘翔好,跑得比杨振宁快,中文比爱因斯坦好一样,除了自己的专业方面跟同行没有可比性外,在其它行当,都是顶尖高手,唯我独尊。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每个人都这样地吃锅里看盆里,不兢兢业业地做好本行,成天想着怎么去搞点横财,赚点外快,以交易的方式猎取、诱惑人妻和未婚女性的话,这个社会必然会出大问题,而且将是大大问题。鄙人不反对兴趣广泛,不反对爱好多样,不反对风流倜傥,但是总觉得人这一辈子,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无论主动被动,既然做了某个职业的工作,即便某个阶段不是很满意,但是一旦做了,就要把它做好,虽然不一定都非要达到行行之状元的高度,至少要有这样的一种敬业精神,而不是主人公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精液情怀。所谓干一行,爱一行,做一事,专一事。这个社会的确非常缺少优秀的人才和专家,但是永远不缺少说话假大空,干事敷衍了事,不学无术、不负责任的大忽悠。人人都想做外行的专家,那就是很危险的事情,无论对个人、他人还是国家与社会。
  所以,我要大声地说,请主人公尊重自己的职业,也尊重他人的职业。套用一句经典台词的话,那就是:江湖,永远要比你想像的深!
   然后,我们看看主人公对的爱情、价值观和灵魂的态度及实际行为。爱情可以说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感之一,古今中外,无论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传奇和故事,还是默默无闻不堪一提的鸡毛蒜皮之琐事,简直如空中的繁星和地上的沙粒一般,无穷无尽,数不胜数。因为爱情几乎涵盖了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说到此,我不仅想起卢梭的名著《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中的思想(此处也是一知半解,自卖自夸,因翻译版也罢,英文版也罢,实在是可读性有限)。其基本意思就是说,人有动物性和社会性两个基本特征。这些都很好理解,但是跟上文提到的爱情有什么关系呢,请看如下分析。
  爱情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交流,这种交流用专业术语讲就是物质、能量和信息的交流。那么用通俗的语言讲,就是性爱、情感和精神的交流。前者是基于生理层次的动物性本能,处于基因传递和种族繁衍的根本需要,后者是人类的社会性特征,担负了个人交流与愉悦、情感需要和社会联系的功能。主人公所描绘的自小而大的成长和离婚后的故事,几乎是爱情基本要素的精华——对不起,应该是菁华了。有句西方的名言,叫做“认识你自己”。可见,这个认识有多难,而主人公又是多么的聪明和精明,诸事一帆风顺,就连其中所谓的挫折也是如此的令人艳羡,赞叹不已。这其中的关键在于,不仅是主人公对自己的认识非常到位,而且在于阅人(悦人也罢)无数之后,练就了一身的文采武艺,与之同床共枕的女性无不个个叫好,都把他作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同学、朋友、情人也视为优秀人才。其实,真正让主人公出处渔翁得利、旗开得胜的,是其出色的表达与交流能力。所以“认识你自己”固然重要,如何准确、得体、令受众愉悦地接受你的表达和观点,这才是真正的功夫,也就是说,主人公在揣摩对方心理,投其所好方面,简直是韦小宝在世,和珅他祖宗了。再回到上面所说的信息的交流,其实这种信息是多方位的,包括感官的—即我们通常所说的五官的,最主要的就是口头表达和文字表达。这种功夫固然受到遗传、家庭环境和教育等多方的影响,但从根本上讲,还是自身的修为和阅历,前者是读书求知,后者是与人交流与接触。所以,主人公在这两方面都做到了殚心竭虑,废寝忘食的地步,所以,离婚4年,才真正算是进入了收获的季节。于是,不停地下载文件,不停地阅读和删除,就像之前在行政单位工作一样,从来都不把主行业作为重点,而是将所有时间和精力放在修炼人情世故的葵花宝典方面,而且,凡事都从交易和投资的角度,以契约论和金融手段,以为我所用和利我出发,在大多数人蒙着头搞专职工作,专心于家庭妻儿、苦恼于基本生活条件的时候,自然能够博得多方喝彩,名利双收,享尽人间荣华富贵,虽说比不上封建皇帝的夜夜新婚,至少也是心想事成,抱的美人归。你看,不管来自贫苦农村的土萝莉,黄土高原小县城的文青,还是上海的小资女教师,北京的亿万富姐,带有各种传统文化的中国人已经是用完之后的纸巾,难入法眼了,只有具有1/4洋人血统,学贯中西的贵族美女,才可算得上是心中的女神,因为这样就可以算作征服了全世界了,这是不是比拿破仑或者希特勒更厉害呢?由此可见,主人公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种打了鸡血后,过度亢奋到无可救药的自我迷恋与意淫。因为包括前妻、土萝莉、女教师、文青、富姐等等,都不能保证给予主人公绝对的自由,无论是时间、身体、责任、义务、道德等等,即所谓我是上帝般的自由,可以随意地读书、聊天、下载文件、与任何具有美艳身躯的女子做体液交换、用舶来的、断章取义的才华魅惑大众。爱情?只不过是为这一切的自由带上一顶圣神的皇冠,然后用经济学的原理作为自己的理论指导和战略基础。任何与基本价值和灵魂密不可分的,有关的:传统、道德、仁爱、责任、宽容、平等、尊重……等等,都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纸巾。因为:有多少个人,就可以有多少种爱情的定义和理解,主人公怎么想怎么做,在有限的范围内都是可以的,哪怕那些可怜的、可恨的、可惜的、可恶的、可耻的女子如何地满足或者如何地不满足,但是,给爱情施加了这么多的定义和赞美之后,为了上床基本目的而编撰出如此美好故事和理由的手法,主人公的确高明之极。但是对于广大观众呢,就好比浓墨重彩地期待一个绝世佳人身着世间最美服饰,如仙女下凡般亮相后,突然对着大众排泄出一个响亮无比、奇臭无比的消化尾气一样,令人痛苦不堪;又如郭德纲相声中,于老爷子每天以大肠刺生为晚餐般恶心不已。
   所以,我要大声地说,请尊重爱情,请尊重价值观,请尊重灵魂,这些高尚的字眼,不适合西门庆或者唐明皇之类的人使用。
   古人云,言必行,行必果。鄙人以为,仅此还是不够的,这应该算作的基本的准则,即当前较为流行的执行力和效益最大化。但是,还应该在这个基础上附加些约束条件,也就是言必信,行必正。信除了通常所谓的诚信、真实外,鄙人觉得责任也是不可忽视的,否则每个人都从自我角度出发,主观臆断,信口开河,岂不是成了混淆视听,唯恐天下不乱的助推器?而行必正则更好理解,除了所要的效益,不可不择手段。人生在世,区区不过百年,轰轰烈烈也罢,平淡无奇也罢,流芳千古也罢,遗臭万年也罢,至少要对得起良心,起码是自己的良心,其次是社会的良心。这种良心,其实就是一种说话和做事的责任。其中的道理很简单,这个社会是每个独立的个人和家庭组成的,每个人都按照社会起码的道德准则和法律法规行事,都做点有良心、有利于社会的事情,其实对大家都有好处,就好比是鱼缸中的大鱼小鱼,相互依存,彼此有利,才会产生良性循环,大家都好过。否则,每个人都随地大小便,到处为非作歹,最终就是每个人都在享用别人的大小便,每个人都在为非作歹。
   综上所述,鄙人认为,这部小说(就算真是主人公的真实故事),确实只能是叫做网上的东西,蒙一看,旷世奇才,缓过神来仔细一想,原来不过如此。这令我想起一个同学所说的他的老板,在首都时不时跟前政治家常委的子女合作搞项目,也曾经和军委副主席的秘书吃饭唱歌一样,初次见面令人肃然起敬,无比激动,心想:此人实在是太厉害了,连怪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其实呢,也就是类似于主人公,北京有个房子,有部车子,有个十来个员工的小公司,每年挣个百八十万,普通小老板而已。也想起某个跟鄙人交流过的“牛人”,号称他掌握了最新资料,属重大科学发现,其成果若投到《Nature》(全世界最顶尖的自然科学类学术期刊)必然发表,凭此文章,去浙大直接给个教授、博导都没问题。结果,若干年过去了,连个普通院校的教授都上不去。想到这里,忽然明白了,主人公所描述的光辉形象和业绩,原来与这个老板和牛人同属一路,基本是卖拐系列中大忽悠派的传人。其小说当做业余消遣和街头小报,消磨时间可以,但是如果要真的当做性学、心理学、婚姻学、哲学、历史学、文学、影视学……等等方面的专著和绝学,就像把金庸小说作为佛学、道学和历史经典去研究,拿葵花宝典和降龙十巴掌当武林绝学去修炼一样,只能和“范厨师”一样,自欺欺人,自个倒霉,被人卖了帮人数钱不说,不小心的话,还可能弄个脑袋残废或者身体残疾。因为网络点击率也罢,印刷出版物也罢,在当前太多的大忽悠魅惑之下,大众付出的是时间和金钱,收获的却只是垃圾,而主人公们则恰好相反。
   所以,我要大声地说,请尊重观众和网友,注意必要的底线和道德良知。
   “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是很多书店和教室里面的常见标语,其意思自不必多说,但是其英文原意则为:Knowledge is power. 也可翻译为知情即是权力,意思就是掌握信息和情况了,就是权力的保证。这里不妨理解为能力和权力的混合体。直白点说,国家主席知道的,省长有所不知,省长知道的,县长有所不知,县长知道的,百姓有所不知,但是反过来却不一样。因此,指点江山也罢,研究历史也罢,评古论今也罢,在有限的范围内,以不伤及别人和大众的前提下,就算自宫或者走火入魔,那是自己的选择,而如果非要到处滋生、张贴和传播过于出位的言论,获取自己的口腹之快和名利效益,恐怕是有风险的,用流行语说,就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想到此,还是结束这无谓的思考和评论吧,毕竟这好几天已经耗费在此了,就算画上一个分号而已。不过感觉还是有所收获的,从其中不好的东西中,再一次认识到好的东西有多么珍贵和难得。于是,借用马达加斯加企鹅中Skipper的名言作为结束语:“我这一辈子中最宝贵的5分钟就这么糟蹋了”。
   也感谢诸位能够舍得牺牲您生命中最宝贵的几分钟看完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大字报。其间若有言语不周、用词不当、错误不足之处,敬请告之,若有冒犯,先在此自我掌嘴n+1下,以消您之不顺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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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离婚?”大姐继续一脸诧异,“没离婚你掺和什么呀?哦,莫非你当小三了?”
  “什么小三,老三还差不多。”我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
  “若是这样,”大姐道,“八成离不了。”
  “为什么?”
  “女人,都是想找有安全感的,你给不了她。”
  “我怎么给不了她?”我反问,“我有车有房有事业,她自己也不穷,我怎么给不了她?”
  
  “你以为她像那个土妞?”大姐反问我,“有车有房就算有安全感了?她这经历和社会地位,需要更高的安全感。可你给不了她。你能跟她老公竞争吗?钱是一方面,还有人家十多年的感情,还有子女。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一时别扭了,回头也非常容易。就像你跟你前妻,你俩扯得清么?我敢说你要不是有这么优秀的女友,绝对会跟你前妻复婚,或保持永远的亲密关系。你不承认?”
  
  “没错。”我答道,“若讲硬件我确实不如她老公。但我确实很爱她,愿为她做一切事情。”
  “唉,又一个昏了头的。”大姐叹息道,“你硬要坚持我也不阻拦你。只是你淡定点,做好无果无悔的准备吧。”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豁出去了,一辈子就这么毫无保留和要求地爱一次。”
  “那就好。自己选择,自己承受吧。”
  
  “对了。”大姐又说,“你在南京银行有熟人吗?”
  “熟人?海了。我在那里活了十几年呢。”
  “哦。我跟朋友合伙开了个房地产公司,想在南京做项目。那里的金融界,你帮忙推荐几个朋友。”
  “好啊。”我翻出手机通讯录,寻找朋友号码给大姐,“干吗舍近求远跑南京呢?在北京多好?”
  “咳,北京哪还有地?有也轮不到我们。我觉得南京是个地产洼地,一线的城市,二线的价格,那儿才能赚钱。”
  “哦,也是。”
  
    送走大姐,我回到家里。边骑单车边看电影。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我拿起一看,是个女孩的号码。
  
  我“认识”这女孩已快一年了。
  说“认识”,是因为我们彼此知道姓名和电话;而加上引号,则说明我们一次面都没见过。
  认识这女孩是在交友网站上,她以一组很漂亮的照片吸引了我。
  严重声明:那时我刚到北京,还不认识女友。
  
  这女孩跟女友的相貌与年龄都有很大差别,相似之处是她也具有双清澈的眼睛。
  很巧,她对我也有些眼缘,于是互相留了手机号。先是短信联系,后在她的要求下通了一次话。
  她的理由很有趣:她可以通过声音,辨别一个男人的教养和性格。
  
  我很走运——我的声音正是她喜欢的类型。于是乎,大家兴冲冲准备见面了。
  她很不走运——还没见面,我就遇到女友一见钟情。于是乎,这场见面流产。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她的号还存在我手机里,可一次没用过——我已经差不多忘了这个人了。
  想必她也是如此。
  
  可是,她这么晚为何突然会打电话?
  
  我问候了声:“喂,你好。”
  里边传来奇怪的声音。
  我倾听片刻——似乎有位女子正为人授课:十九世纪的美国政治史。
  
  我以为是她没吭气,就又说了声:“喂,你好。”
  还是没人吭气,听筒里只传来那位女子的讲课声。
  
  我分辨出了,讲课的,正是她本人。
  
    以前她跟我通话声音娇滴滴的;如今还是同一个她,口齿干脆利落,甚至带几分威严。
  我实在没法把照片上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孩,以及那娇滴滴的声音,跟现在这颇具师道尊严的高亢女声联系起来。
  
  于是我饶有兴趣地听她讲课。心里暗自猜想:“她给我电话讲课的原因是什么?”
  
  十几分钟后下课,我又问候了一句,她也没回话。
  电话里传来桌子的响动,以及走路声。
  看样子,这次通话完全是个意外。
  
  我挂了电话,给她发个短信:“你的课讲得不错!”
  片刻后她回复:“什么课?”
  “美国十九世纪政治史啊,联邦党人啥的,呵呵。”
  “???你怎么知道我讲这个?!”
  
  我猜她一定诧异极了,于是编了个小谎打诨:“我听了你的课啊?你讲课很有风度,很有气场。”
  “你听了我的课?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
  “那你现在在哪儿?”
  
  我猜她这时还没离开教室,肯定在四顾左右找我。
  本想继续开玩笑,但忽想起“适可而止”四字——玩笑是可以开一开,但别过头,否则很容易令人恼休成怒的。
  于是我说了实话:“刚才我手机突然响起,一接居然是你在讲课。我就听了一会儿。”
  
  她又回复:“还有这等奇缘?不可能吧?”
  这句话令我忽然感到——她也是位有幽默感的女人。
  “不信你翻一下通讯记录,看看有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我回道。
片刻她回复:“真的有呢!太奇怪了!”
    我能想象出她那种莫明其妙的表情,本能地忽悠道:“你说,是谁拨动了你的按键?恰好拨到我的号?”
    “你说会是谁?太奇怪了,第一次遇到过这种情况。”
    “是上帝哦。”那只休眠的电驴蠢蠢欲动。
    
    她继续回复:“说真的,很长时间没联系,我都不记得我存着你的号了。你现在还好?”
    “还不错。你呢?”
    “也还不错。”
    
    废话,统统是废话。
    
    想到这里,我换了问话方向:“你是老师?”
    “是啊?以前不是说过吗?”
    “哦。太久没联系,我都忘了你是什么的干活。”
    “哈哈。你的,我也忘光了的干活。”
    她果真很幽默。
    
    “但我们滴,都没删了对方。”我又发一短信,“而且还被上帝的手给按了一下。”
    “哈哈,是。”
    
    我正踌躇着是否到此为止,却又收到她一则短信:“给我打个电话可以吗?”
    
    我依命拨号,寒暄几句后我问:“你是教大学的吧?”
    “对呀,你怎么猜出来的?”
    “中学里讲不到那么深。”
    “真聪明!看来李杰童鞋智商可不低。”
  
   “哈哈,”我笑道,“没想到你也喜欢用'童鞋’二字。不过今天我听了老师的课,以后真的可以叫我'童鞋’了。”
    “那好,没想到我居然还收了个偏门弟子。”
    “师太,学生这厢有礼了。”
    
    “你到底多大呀?”她问。
    “72年的,38周岁了。”
    “不像。你的声音听起来像......邻家男孩。”
    “哈哈,是吗?”我心花怒放。老男人老女人有个共同点:都喜欢别人夸自己年轻。
    
    “那你整整大我10岁哦。”师太说,“你是我最老的学生了,怕是老留级吧?”
    “哈哈。”我被她逗得直乐,“还真让你说着了,我以前真的老留级。”
    “一看你就是个顽劣学生,大半年连个泡都不冒,今天却突然冒出来了。”
    “呵呵,要不是上帝那只手,我今天也冒不出来。感谢上帝吧!”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她说。
    “什么事?”
    “当初你跟我约好见面,后来又说你谈了女盆友取消了。我生气又纳闷,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挤兑得我连见面机会都没有?”
    “哦?你这么在乎我?”我高兴得眉飞色舞。
    
    “我才不在乎你呢,见都没见过。”她给我泼了盆冷水,“我在乎的是,究竟什么女人有这么大的魅力,能一口气把我们约好的事吹散?”
    “哦......”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你跟她还处着吗?”
    “嗯。”
    “感觉好吗?”
    “挺好的。”
    “她是怎样一个人?”
    
    “一位相貌、学识、教养和品格都很不错的女子。”我说。
    “呵呵。”她笑了笑,“李童鞋,你要知道,当着一个女人夸另一个女人是件很招人反感的事?”
    “我当然知道。可没办法,老师总不能强迫学生撒谎吧?撒谎不是好童鞋。”
    “哈哈哈,李童鞋确实蛮机灵的。不过,品格好坏你怎么能看得出来呢?”
    “嗯,是看不出。但相处大半年完全可以看得出了。”
    
    “那可未必哦。”她说,“根据老师的经验,有时人可以伪装好长时间。”
    “我相信她。她是台湾人,又在美国历炼很多年,看到中外文化比较好的东西,融会贯通。而那些价值观,也是我特别欣赏的。”
    “哦?她在美国待了很多年?”
    “十年。”
    “哦。比我长点儿。”
    “什么?”我很惊讶,“你也在美国待过?”
    
    “我不是在美国,我在英国。”
    “待了多少年啊?”
    “21岁去的,读了几年硕士,几年博士,去年才回来。”
    “你是说,你大学毕业后直接去留学,一直读到你回国前为止?”
    “是啊。”
    
    “牛人,牛人啊!”我佩服到五体投地,“老师,我以后不能叫你老师了,该叫导师才合适。”
    “哈哈哈,你别拿我开心了。我现在后悔的要命:读了这么多年书一直没出过校门,毕业后就直接熬成剩女了。”
    “哪里哪里!说真的,你彻底颠覆了我对女博士的印象。在我心目中,女博士不是瘦小就是肥胖,披着学袍戴着瓶底般的眼镜,看不出性别嫁不出去,才一直埋头苦读。你这样的美女在读书中虚度光阴,这简直就是对全体中国淫民的犯罪。”
    “李童鞋,你是严重的以貌取人。”
    “哈哈,我承认。”
    
    “就聊这里吧。”她说,“我快到回家了,谢谢你陪我聊了一路。”
    “哈哈,不胜荣幸之至。”
    
    放下电话我心想:K,这可真是与时俱进,老鼠的文件夹已经走进海龟时代了。
    
    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
    总想对你倾诉,我对生活是多么热爱
    勤劳勇敢的拓拔鼠,意气风发走进新时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走进那新时代
    
    我们唱着东方红,当家做主站起来~
    我们讲着春天的故事,改革开放富起来
    继往开来的领路人,带领我们走进新时代~~
    高举旗帜开创未来......
正得意间,电话又响起——是女友的。
    
    “臭猫,在干什么坏事呢?”她娇娇地问。
    “没有没有!”我做贼心虚连声辩解,“我嘛,一贯老实,你懂的。”
    “我才不信,谁不知道你是只色猫,嘎嘎!”
    
    “臭猫。”她叹了口气说,“我下个月要回趟美国。年底我得回去述职,还有些别的事要办。另外还得回台北一趟,我爸去世后我妈妈身体一直不太舒服。”
    “哦。”我的心一沉,“要多久?”
    “得二十多天,或者一个月。”
    “那么久?”
    “嗯。”
    
    “我舍不得你走。”我说。
    “我也舍不得。”
    “我发现每隔几天不见你,我的心就空荡荡跟丢了魂似的,直到见你一面才又打了鸡血。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你走一个月我怎么熬啊?”
    
    “不如这样。”她建议道,“找个周末咱俩待一整天,就像真正的夫妻般一起买菜、做饭、吃饭、看电视、睡觉。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好啊。”我连声赞同,“什么时间?”
    “下下个周末吧?我安排一下时间。”
  
    “好极了。”我兴奋连声,“盼着日子早点过。”
    她却长叹一声:“唉,我倒有点怕。黑社会打电话说下周要回来。”
    “他是回来谈离婚协议吗?”
    
    “不是。”女友又叹了口气,“他这几天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刚才电话里对我说,'不跟你见面不是另有新欢,而是工作太忙压力太大;我这么辛苦打拼都是为这个家和孩子。我有今天全靠你支持,对我恩重如山我怎能忘掉?忘恩负义的人畜生不如。你以后一心一意在家带孩子,我全力以赴外出打拼。千万别做出后果不可收拾的事来。’——猫你说说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心一沉。
    看来富婆大姐说得对,只要黑社会态度一转,她回头也非常容易——寥寥数语她就动摇了。
    若她动摇,我又算什么?是勾引良家妇女的小三,还是来去匆匆的过客?
    
    我勉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好在我有点心理学常识,足以令我理性分析出一个人的行为动机。
    
    “我觉得他只是在伤害你。”我试着说出分析结论,“通过延长伤害时间达到伤害最大化目的;同时他一定另有新欢,只是那边还不能确定,所以需要给你几口胡萝卜留住你,把你看成备胎。请别介意我对他做出恶毒的评判,我现在分析不是情敌的妄言,而是试图以中立者角度去分析他的动机。”
    
     “没事,猫。”她回答,“我不怪你。说实话我自己也心烦意乱,很希望听听你的分析,你继续说吧。”
    “他说他因为工作忙压力大而不与你见面,那么他回北京为何不住家里住宾馆?都是睡一觉,他有闲心找五星级宾馆却没工夫回家跟老婆孩子亲热?这解释得通吗?再说男人忙,能忙到几个月不给亲人打个电话?哪怕三分钟问候一下?我就不信他忙到不睡觉不吃饭不上厕所的地步。不给你打电话唯一原因,是因从心理上取悦新欢而排除你的存在,不是没时间。”
    
    “可他现在每天都打电话说几句。”她下意识地为他辩护。
    “那是他感觉到你跟他已离心离德,要留住你当备胎。我相信他早不爱你了,但他那种个性,只许他踹你,不许你踹他。以前他不认为你会真踹他,但双十节时你回台北摊牌令他意识到危险,他立刻变了态度——先是威逼,包括殴打你的刘姓同学,包括不阴不阳给你警告;再辅以利诱,偶尔丢几句关心,开几张空头支票。可他兑现过一张吗?年薪80万美元,却连孩子的抚养费都不肯出,这算什么为你为孩子打拼?他不仅在情感上折磨你,在经济上夜算计你,都是为了报复。”
    
    “可他凭什么报复?”她问,“难道伤害一个为他坚守十年,跟他同甘共苦、节衣缩食供他成才,并把他视为全部幸福和希望的女人,就那么有意思吗?”
    “我记得以前跟你讲过我自己的初恋。仇恨可能会在心中埋藏很久,甚至连自己都不相信,可一旦条件适宜还是会破土而出。他回大陆飞黄腾达,给了仇恨萌芽的适宜环境。”
    
    “你跟他不同。”女友说,“毕竟你的初恋把你赶出家门,是真正侮辱了你的自尊。分手可以有很多方式,她选择了伤害最大的方式。并且之后你帮她补习功课,这也不完全算报复——至少你在为她付出,她是受益者。而我从没这样侮辱过他,并且一直是我付出,他没任何理由报复与我。”
“在他眼中你是伤害了他的——年轻时他狂热追求你,但你看不上他;后来你去美国,又有几次失败经历后才选择了他——这就是他眼中的伤害。”
    “这算什么伤害?”女友问,“追求过我的人太多了,我总不能来者有份吧?再说我也有选择的权利。”
    
    “你没有错。”我说,“但很多仇恨的滋生,并非因为谁对谁错,而在于人们立场不同。在你看来,当初看不上他的理由很充分——家穷人丑、毫无亮点;但别忘了人都是自恋的,他很可能反而认为自己很优秀,而你拒绝就令其蒙受奇耻大辱。另外你一直是付出者,而我在过去的婚姻中也是。付出者无疑是伟大的,但付出者也有个通病——因为那些付出,不由自主就盛气凌人。这在对方看来,也是种伤害。你知道人往往是主观的,一个惯于索取的人是不存真正感恩的,他们视你的付出为理所当然;你偶尔流露出的盛气,会得罪他。到时你的付出就被他一笔勾销,留下憎恨。”
    
    “即便是这样。”女友道,“那我已经表示可以离开了,我不阻挠他另寻新欢,可他为何总拖延解决,甚至还有回头表示?”
    “我说过了,双重动机——首先是留你做备胎,待那边搞定再把你踹了;其次是延长报复时间,慢慢折磨你的心灵。”
    “延长报复时间?那有意思吗?”
    
    “对某些人而言,报复是件妙不可言的事。”我答道,“一个典型例子是文革期间的毛对刘的报复。这段历史你可能不懂,我慢慢说给你。
    
    刘与毛曾是亲密战友,刘是毛选定的接班人。可刘毕竟不是他的附庸;对他那一套乌托邦理想刘有看法,并在三年大饥荒后刘因挽救了经济,有逐渐取代毛地位的倾向。从此毛深恨刘,这一点从江青文革时期一次谈话可以看出。她说,'七千人大会上(毛)憋了口恶气,直到文革才出气。’
    
    七千人大会你可能不知道,那是大饥荒饿死几千万人后召开的一次党内会议,会上刘不同意毛把责任归咎于“自然灾害、苏美封锁”,而是认为“三分天灾,七分人祸”,逼着毛做了检讨。
    
    这次大会令毛感到刘对自己权力的威胁——对毛这种人来说,权把子就是命根子,谁敢动权把子就是死敌。所以毛酝酿几年发动文革。当然发动文革毛也是双重目的——一方面要整倒刘,另一方面要重新实践他的乌托邦梦想。这个乌托邦在大跃进时就实践过,一败涂地不说还死了几千万人。刘很怕,说'人相食,是要上书的!’所以刘要搞三自一包,放松对人民的控制。但毛不觉得死掉几千万人是很大的代价,对刘及他麾下不愿走乌托邦路线的干部恨之入骨。
    
    毛是理想主义者,但他迷信暴力和权力,他是兵营式乌托邦的理想主义者。任何敢挑战他权力和乌托邦理想的人,注定要被他仇恨消灭。当时毛威信虽然受损,部分干部不听他的,但他掌握军队,并大力拉拢林彪;同时他毕竟是政权缔造者,大饥荒虽令其权威受损但远未消灭他的权威,即使刘邓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毛利用残存的权威,以军队为后盾和切入点发动文革,却在点火后跑到南方放手让刘邓搞运动。刘邓以为这肯定又是以往一样自上而下的政治清洗,就循例派出工作组整少量人应付一下。整人势必会引起反抗,而等矛盾激化,毛突然现身说他支持群众反对工作组,一下就把矛头指向刘邓,且有足够受害者群起响应;他以军人为后盾,煽动学生和群众夺刘派干部的权。
    
    刘被打倒后,毛却并不急于宣布胜利,也不急于结束刘的性命,而是慢慢玩。见过猫逮耗子吗?猫抓耗子后不急于吃掉,而是偶尔放松一下,让耗子觉得有希望逃脱时,再抓住,然后再放再抓,一次次折磨耗子,到最后耗子彻底绝望才从容吃掉它。毛对刘就这样——明明要打倒他,却还给他个高位,1966年国庆还让他上观礼台。之后一点点剥夺他的权力和人身自由,就如同慢刀子割肉。
    
    1967年初,刘本已绝望,可毛突然又接见他一次,跟老朋友般“促膝谈心”。刘向毛提出回延安和老家种地——这是彻底缴械的降书顺表——可毛并不接受,反而勉励他回去看几本书。这又给了刘希望,回去后还高兴地跟家人说,'主席对我还是手下留情的’。
    
    可没几天刘就又被抓去批斗,最后被整的家破人亡。最残忍的是,做出对刘永远开除党籍、认定叛徒内奸工贼的决议,一直等到刘生日那天才对其公布——对为这个主义奋斗了一辈子的人而言,这等于剥夺了他一切精神寄托和人生价值。若刘做好必死的准备,那消灭刘并没什么意思。但给刘以生的希望,让刘放弃想死的想法,再去剥夺掉这希望,不仅获得肉体消灭的乐趣,还得到了从精神上彻底打垮对方的快感。这种报复如千刀万剐,何其残忍歹毒!而黑社会对你的报复,你不觉异曲同工么?”
    
    很显然,这段历史令她震撼:“天,人怎么可以这样?”
    “人与人有很大不同。并非所有人具备阳光心理,很多人心灵是很阴暗的。”
    “难道我就这么可悲——年轻时被当做摇篮和垫脚石,老了又被当备胎和牺牲品?”
    
    “你不可悲。”我答道,“你很优秀,只是遇人不淑。”
    “那也是我的错——谁让我不长着双慧眼呢?”
    “呵呵,火眼金睛是需要历练的。可我们年轻时,哪有什么历练。”
    “我还是不敢相信。”
    
    “面对现实是需要勇气的。”我抽了支烟,答道,“再看看吧。听其言,观其行。我这里可以做出保证——若他届时真的浪子回头,你要回到他怀抱我也不拦着你;只需一句话,我就会安静地走开。虽然我很爱你,但我不会陷你于纠结。我说过,我不忍心让你受一点点委屈;也早就做好了无果的心理准备。”
    “猫,你真好。”
    “不是我好,而是你太优秀,值得我这样。我对别人没这么好。”
    
    “你好像又抽烟了。”她说,“你答应过我戒掉的。”
    “是,我答应过你。可当时你说,第一步是当着你的面不抽。”
    “打电话也是当着我的面啊。”
    “哦,呵呵。”我笑笑,灭掉了烟,“我听你的。”
“我很抱歉。”她接着说,“我发现我以前确实欺骗了自己,也欺骗了你——我以为我会果断坚强地与黑社会一刀两断,可现在我才明白我还在纠结。是我的错,我一错再错,把你拖入这潭浑水。”
    “这不是你的错。一开始你就警告过我,是我自己选择义无反顾的。你放心,即使我们无果我也不会怨恨你——我选择,我承受,与你无关。”
    
    “为一个不明朗的希望付出,你有没有觉得不值?”她问。
    “没有,我恰恰认为很值得,很正确。”我向她讲述了父亲没给我买灯笼的故事,“我父亲告诉我,很多事我只有一次机会。所以碰到你——这个能与我心心相通、琴瑟和鸣的女人我必背水一战全力以赴,绝不能因我的过失导致你我错失良缘。对我来说最大的痛苦不是付出过什么,而是因努力坚持不够导致功亏一篑——那会让我抱憾终身的。若我对你全力以赴最终却没走到一起,那就不是我的错,而是天意。而天意,我又怎能违背呢?我认命,愿赌服输。更何况你是位很独立的女子,认识以来你很少能让我为你付出什么。”
    
    “我不愿如菟丝花般依赖别人。”她说,“即使是爱,也是两个独立自由个体的联盟,而不是一个对另一个的占有与依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我微笑着答:“这也是我的追求——自由人的联盟。所以我更不能放弃你,给你充分的选择与权衡,我愿做最后兜底的人。在此期间我会设法积聚实力,直到有力量兑现让你幸福一生的支票。”
    
   “呵呵,我支持你,猫。”她说。
    “不过到那时我可能对你不这么客气了——我会直接把你抢走。因为,我绝对自信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人如我般爱你,只是我目前尚缺足够实力。若实力在手,那为你幸福考虑我就没必要再忍受你的犹豫不决,直接替你做主了。你们女人的弱点就是太感性,往往因内心纠结做出令自己后悔的选择。若黑社会敢阻挠,我就干掉黑社会,我要比他还黑。”
    “哈哈,好,一言为定!”
    
    放下电话,我点了支烟,在房间里踱步。
    一支,两支,三支......胸口如压了块重铅,令我艰于呼吸视听。
    没办法,爱情的滋味并不总是甜蜜轻松的。
    
    我问上帝:“您到底要干什么?为何让我们相遇,起初一帆风顺,如今却越来越难?甚至,我感到有随时失去她的可能?”
    “这要问你。”上帝答道,“我只是帮你弄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还用问?我当然要得到她。”
    “但对她爱到多深?是否愿为她付出一切?”
    “当然,我屡屡这么告诉自己。”
    
    “可你知道,人往往会欺骗自己。”上帝答道,“有时告诉自己的,未必是真话。你们都不再年轻,大概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所以请你思虑再三。我尽量延长你的思考时间,确保你不受激情干扰做出终选。我是公平的,你思考时间越久,你的选择就越慎重,你们幸福的几率就越大,后悔的可能就越小。”
    “可我早就认定她了。”
    “但你还没付出足够代价。你知道一切胜利都不是没有代价的。若你惮于代价高昂或等待太久而放弃,说明你还不够爱她。”
    “好吧。”我无可奈何,“我会证明我爱她入骨,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付。只是,我若付出了很多最终又失去她怎么办?我虽跟她说尽人事顺天命,可我真的好怕失去她——我不敢想象失去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假如一开始不让我们相遇,我可能还不这么想;但遇到后再把我从天堂打回人间,我不敢想......”
    
    上帝答道:“因为你还没真正放下结果,也就做不到真正不计代价。若你还在计算得失,说明你爱得不够彻底。而这种不够彻底的爱,很容易造成仇恨、嫉妒、痛苦、伤害甚至疯狂。”
    听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您是让我学会坦然?”
    
    “对。”上帝微笑着答,“只有学会真正的坦然,你对她的爱才能真正持久,并充满阳光。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这种阳光会让你和她双双受益。坚持走下去,我相信你能做到。”
    
   几天后,前妻突然打电话向我报喜。
    
    “告诉你个好消息,老公。”她乐滋滋说,“上次我那考试过关了!拿了全省系统第二名!而且在中榜的人里,我是最年轻的一个!今天人事处找我谈话了,要我做好下派准备,春节一过就去新岗位报到。”
    “真的?”我喜出望外,“不错不错,好样儿的!”
    “怎么样,你老婆我不错吧?”
    
    “相当不错。”我忍不住夸奖道,“你就特适合考试,每次突击几天都能考上好成绩。高智商,呵呵。”
    “那是。本美女可不是花瓶,要模样有模样,要智商有智商。而且我发现自己点子特好——提拔的几个条件:硕士学历、党员、高级职称、任实职三年,我一条不落全赶上了。”
    “呵呵,定了去哪里、担任什么职务了么?”
    “还没。人事处说年后省委组织部还要找我谈话定岗。”
    
    “哦。”我不由心生感叹,“你说别人离婚,谁家不是两败俱伤反目成仇?咱俩可好,离婚离成亲兄妹,而且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哈,这才叫双赢呐!好,咱们这个婚离得好,离得好!”
    “我才不稀罕官位呢。”她说,“我就是想有个安稳的家,哪怕让我相夫教子当家庭主妇都成。”
    
    “当官也好。”我答道,“多见见世面,而且还能给儿子多一份保障。不过我提醒你,千万不要见钱眼开、贪污受贿。”
    “你放心,我明白的很。”
    “我偏偏就是不放心。以前我在N市分公司当项目经理时,M公司给我送钱,你还不是怂恿我拿?你知道吗?我们N市分公司这些年因受贿被抓了多少?被除名多少?——加起来十好几个!还有一个双规时挺不住自杀了。你说,他们图什么呢?说到底不过十几二十万的事,去哪儿挣不来这点钱?”
“咳,那时我没见过钱。”她自我批评道,“那人到咱家掏出一摞子钱,我都看傻了,心想反正神不知鬼不觉,拿了算了。”
    “所有受贿的都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我答道,“可没有不透风的墙。死了的那个老周,知道他怎么犯事的?是行贿的人因别的案子被抓,为赎清自己乱咬把他给带出来。这就叫,拔出萝卜带出泥。老周是正团级转业,当了半辈子领导,双规时还不是被打个不成样子?最后一口气想不过来,自杀了。我们单位处理这事的孙书记回来告诉我,老周的尸体一身都是伤,两条胳膊上都是烟头烫的痕迹,还有绳子捆绑的印子,连膝盖都跪烂了——一句话,惨不忍睹。可最后,单位还不是得从大局出发,把这事给按下来了?一条命,二十万,家破人亡,真不值啊。人活在世钱是一定要赚的,但必须赚个坦然。从接了人家黑钱那一刻起,你的脑袋就悬起来了。我记得还在N市时有个同事出案子,检察院找我谈话。我不知别人心虚不,反正我进去是坦然的。所以我一问三不知。那检察官暗示我要配合调查,否则没准也会查我。我心想:反正老子两袖清风,你就是把我祖宗三代查个遍,也查不出老子拿人钱的证据——这就是坦然,坦然才能无畏。我再三跟你敲警钟是为你好,确实有些人贪了也没事,但别人没事不等于你没事,今天没事不等于明天没事,万万不能存侥幸心理。”
    
    “嗯。我知道,老公是为我好。”
    “也是为了孩子好。这世界上什么都没有自由宝贵,只要有自由就能创造财富。反正我在北京拼命,虽说不一定大富大贵,但保证你和宝宝衣食无忧是绰绰有余的。你没有任何必要去贪钱。”
  
   “对了老公。”前妻又问,“今年过年怎么安排?”
    “没安排,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我有个要求,不知能不能满足?”
    “你说。”
    “我想带宝宝一起到北京过年,可以吗?”
    “可以,有什么不可以?”
    
    “那——”她迟疑道,“你妈会同意吗?”
    “我去说服她吧。正好过几天我妈要来北京检查身体,我跟她说。”
    “太好了老公。不过还有——不会妨碍你跟鬼妹?”
    “怎么会?人家还交待我对你好点呢。”
    
    “是吗?”她纳闷道,“还有这种女人?她不吃醋?”
    “呵呵,人跟人很不一样,想法不一样,眼界也不一样。鬼妹那种女人,才不会自卑到争风吃醋的地步。”
    “行了行了。”我一句话倒是惹得前妻满怀醋意,“我挂了啊,拜拜。”
    “哈哈。”我笑着挂了电话。
    
    一周后母亲到了,我陪她到解放军总医院做体检。
    
    2008年底我进京后,因生意和照顾我儿子等原因,老妈暂时留在N市。
    年底生意旺季,老妈接了个大工程,连续跑工地染了风寒,开始咳嗽。
    我说过,老妈总是过高估计自己能力,抱定“人定胜天”信念,哪怕得了病也不去看。
    就这么拖了两个月,直到有天赶往工地路上她接连咳出几大口血。
    
    这下她慌了,忙就近去鼓楼医院做了个检查。
    初查的结果居然是——肺癌。
    
    一向视死如归的老妈电话召我回去交待后事。
    “人终有一死。”她说,“自你爸去世后,我早活得不耐烦了。只是看你婚姻不幸,孩子又小,觉得还是该留下来帮帮你们。现在你摆脱王佳也回了北京,要我死也是天意。死后把我跟你爸埋一起就行了。但今后无论你跟谁结婚,一定要对得住宝宝——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
    
    我力劝老妈做手术。并抱最后一线希望,调动所有关系,请来几个大医院的癌症专家、呼吸系统专家、核磁共振专家会诊。
    
    经专家组仔细会诊,证实老妈的病是场虚惊——长期支气管炎症扩张,堵塞部分肺叶导致坏死。而这种病在症状上表现酷似肺癌,在胸透、CT和核磁共振检查中也很像肺癌,但她没有任何癌细胞滋生。
    医生开出的药方很简单:消炎。
    
    我们很是松了口气——不仅性命无虞,还少挨一刀。肺部开胸手术对老年人来说是个巨大考验,能不能下手术台都是问题。
    但她的讳疾忌医把小病拖成大病是个教训,此后我经常敦促她按时复查。
    
   老妈来后,见我我忙忙碌碌却又井井有条,很是欣慰。
    
    “你总算长大了。”她说,“你这一年的进步,超过以往十年。”
    “是,我找到了该有的生活。”
    “你个人的事怎么样了?”
    
    我把与女友的关系和盘托出。
    
    “确实是个优秀的女人。”老妈评论道,“可她还没离婚,你把握有多大?”
    “我没把握。我能把握的是——至少在现在,她爱我,我也爱她。”
    “婚姻光有爱是不够的。”老妈说,“特别是这种重组婚姻,要解决很多难题。你自己考虑值得吗?”
    “值得。”
    
    “万一她离不了怎么办?”老妈又问。
    “真到那步再说。这不是咱家做生意,算好有利润才去投资。”
    “万一失败你会很痛苦。”
    
    “我不会很痛苦。”我答道,“过去这些年的经历给我启发:遇到问题就去解决,解决不了就绕开。既然痛苦无助于解决问题,那我不选择这个东西。”
    “可你的情绪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我能。要连自己的情绪都支配不了,那我这些年算白活了。”
    “既然你想明白了,那就尽人事、顺天命吧。”
“我最近老梦到爸。”我说,“而且他来过这个家。”
    “是吗?”老妈很惊讶,“前几天我也梦到在北京见到他。”
    “周末我陪您到爸的坟上看看吧。”
    “好。”
  
    周末,我陪老妈给父亲上坟。
    天空阴沉沉的,又飘起零星小雪。
    
    路上老妈说:“我昨晚又梦到你爸了。”
    “梦到他什么?”我问。
    “我梦到他很年轻——就好像我们结婚那年的事。我在屋里等他。他拎着两个袋子——那是给我买的衣服和招待工友的糖果——进来,看着我笑。我叫他,可他什么话都没说,就是看着我笑。”
    
    我鼻子一酸,仰起脸眨眨眼睛,抑住欲出的泪水。
    七年过去,只要提起父亲,那场生离死别的心碎,就会在浮现在眼前。
    
    墓地,雪花飘零。
    我为父亲摆上鲜花,老妈低头看着父亲的遗像。
    她没流眼泪,就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最后她喃喃说:“你放心吧,小杰越来越懂事了。”
    
    从墓地出来,我和她一起拜访了叔叔。
    叔叔很高兴,和我们一起回顾往事。
    
    从叔叔家出来,老妈嘱咐:“以后抽空多看看你叔,年纪大了,见一次就少一次。”
    “嗯,我知道。”
    
    我又向老妈提起前妻想来北京过年的事。
    
    老妈脸色阴沉下来:“那怎么行?她现在不是咱家的人,没这资格。”
    我料到老妈会反对,劝道:“咳,还不是为了宝宝能过个父母双全的新年。”
    “离婚就得有离婚的规矩。”老妈还是坚持,“几年了,她死皮赖脸缠着你,想复婚吗?也不想想自己以前干过多少缺德事。莫非你忘了——2006年你摔伤那次,她是怎么对你的?别说夫妻,就是路人也不至于冷漠至此吧?这种自私自利没有良心的女人,还有什么脸来求复婚?”
    
    “妈,那些事都过去了,别老记着。毕竟她还给你打了电话,也陪我去了医院嘛。至少她没再落井下石害我不是?”
    “你这叫什么话?”老妈惊奇地看着我,“小杰,你也太会原谅人了吧?她这种女人,我看坏得打着灯笼都难找。想想真后悔,当年你居然为这么个东西舍了北京——若当年踹了她来北京,不说你受那些罪,在你叔叔帮助下你的成就肯定比现在大多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我苦笑道,“当年留N市是咱们自己做出的选择,哪能怪她头上?她也没这本事啊?您想这些问题时,不要把责任全推她头上,这不公平。”
    “可你既然有小肖了,现在还跟王佳拉拉扯扯,人家小肖怎么想?”
    “到了那步我自然会考虑,但现在考虑为时尚早。但我觉得既然有了宝宝,处理和王佳的关系就必须考虑宝宝的感受。既然彻底割裂已不可能,就不要再做彻底割裂的打算。并且我不希望宝宝恨恨王佳,我不希望他长成不健全人格。”
    
    “你说得倒是轻松。”老妈道,“你反过来想想——要是小肖跟你结婚了,却还跟她前夫勾勾搭搭,你受得了么?”
    “有什么受不了的?”我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有自己放不下的东西。作为后来者,我凭什么去抹杀她的历史?我没这资格。而且为了自己的独占欲强迫她把自己的过去一笔勾销,这也太自私了吧?”
    
    “你这是什么观念?”老妈惊奇道,“真是奇谈怪论,闻所未闻。”
    “呵呵。”我笑道,“我只是习惯于尊重别人的选择,尊重现实——现实是什么?是我和她都曾有过婚姻,还有子女。你不能无视这一切,在设计未来时必须充分考虑。我是很爱她,可爱她未必一定要垄断她、强迫她忘记过去的一切不是?事实上也忘不了。可能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她感觉到我对她的好,过去的事慢慢忘记了,我们会更亲密一些。但我相信这个过程会很久,越是重感情的人过程越久。我跟她为什么合得来?因为我们都重感情。既然现实如此,就没必要纠结于此,纠结是跟自己过意不去,也跟别人过意不去。我不在乎她会与前夫如何如何,那我也就谈不上因此而痛苦。我发现其实世上很多痛苦是自己找来的——因为缺乏足够的宽容。”
    
    “我弄不懂你怎么想的。”老妈虽辩驳不过,却也不肯让步,“反正我不想见到王佳。”
    
    “可您做不到啊?她毕竟是宝宝妈,您平时接送孩子难道不面对她?”
    “我打算把N市的房子和公司都卖掉,到北京买套房。”老妈说,“要你和小肖成了,就在离你们不远处买一套,方便照应又不引起矛盾。你们都很忙,又有三个孩子,确实够累的。”
    “我和小肖商量过这事。她说若您愿带最好,不愿带她也尊重。”
    “她倒是很豁达。”
    “她跟我见过的任何女人都不同。”
    
    “等我来了北京,就再也不用见那个女人了。”老妈恨恨道。
    “若她来看孩子呢?”
    “我出去,不见她。”
    “何苦?”我笑道,“您不觉得这样别扭心理不舒服吗?”
    
    “我一辈子就这样。”老妈道,“遇见品质坏的人一概置之不理。”
    “但您这样回避不了婆媳问题。对生意人好说,对方不守信你就不打交道,井水不犯河水。问题是婆媳你不打交道行吗?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您都得面对这个人。”
    “谁跟她是婆媳?她早没这资格了。她是咱们家的劫数,当年咱们真是瞎了眼,为品质这么坏的人付出那么多。”
“妈,我现在不觉得她品质很坏。”我答道,“咱们别武断地把人一棍子打死,因为咱们不是上帝,没有对一个人的品质下断语的资格。”
    “冷漠自私、不知羞耻、见钱眼开、见利忘义还不叫品质坏?”老妈反问,“若她都不算,那世上还有坏人么?”
    “我觉得是心智不成熟——不懂付出确实不好,但您为何不想想,这是因为她缺乏这种能力,而这么做最终也害了她自己。说真的,离婚几年我觉得她还是进步不小。”
    
    “进步不小?”老妈冷笑一声,“你上次白送她那些家具电器,结果到拖家具那天她说没时间,要我帮她联系搬家公司,她倒在家悠闲地候着——咱们白送几万块钱东西给她就罢了,还得自己负责托运,这叫什么道理?而且运费、拆装费、空调加氟费用都是我替她垫着,至今她闭口不提。这么无耻的人,真是世上罕有!”
    “什么?”我也很意外,“她一直没给?”
    “一直没给!”
    “我当时还特地交待她一定要自己付运费的。”
    “所以小杰,我比你看得清楚——别以为她会有什么改变,狗改不了吃屎!现在她是看你混得不错,巴望着要复婚,在你面前讲点甜言蜜语,你别被她给糊弄了。”
    “真岂有此理!”我恨铁不成钢,“我得给她打个电话,把钱要回来!”
    
    我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老妈阻止道:“开车别打电话。我也不缺这几百块钱,你也犯不着动火,就当肉包子打狗了。”
    “我没动火。但这问题必须解决。虽小恶也不能纵容。”
    “我早看穿她了。”老妈仍劝阻,“她跟咱们没什么关系,你也不必教训她。哼,我倒要看看,她这么恬不知耻地活在世上最终是什么下场。”
    
    “一码归一码。”我答道,“即使她不是我前妻,作为一般人做出这等事也没道理。”
    老妈一脸鄙夷:“咳,以后不见这种人就是了。”
    
    “实话实说,这事您也有错。”我说,“我觉得过去这些年您处理婆媳关系并不高明。她毛病确实多,可我俩谈恋爱时她才18岁,不能说这些毛病就改不了。您当时看着生气,可一直绝口不提憋在心里。直到您都忍无可忍了我还不知怎么回事——更别提她能意识到了。我们是年轻不懂事,可您既然懂得为何不说出来?”
    “你们都是成年了,还上过大学,我以为你们会懂得这些事。”
    
    “可问题是你看我从小到大的课本,哪本书教过我该如何做人?思想品德课倒是有,可照那傻逼书学雷锋、学赖宁、学董存瑞黄继光,我早死翘了。所以那些教育屁用不顶。我们做人全靠父母教育和自己摸索,您不开口就只能自己摸索——而这些摸索很多时候并不正确,会走很多弯路,也会导致成长缓慢。我知道您为我们付出很多。但我觉得您有个巨大缺点,就是不愿沟通。”
  
   见老妈不吭气,我继续道:“这事说简单也简单,您不过就是打个电话跟她把那钱要回来罢了。我就不信您开了口她还会赖着不给。俗话说债权人记性好债务人记性差,你的债权你主张,你不主张就休怪别人忘掉。”
    “我就不信她真会忘,她是一贯无耻。”
    “她是否无耻是她的事;您没主张是您的责任。您不要武断地对她做出恶意揣测——若您提醒了她还赖着不给是她确实无耻,可您没主张就怨她无耻,这不是冤枉人吗?她也不容易,上MBA、考后备干部,还要带宝宝,没准她真忘了呢?”
    
    “都这么大人了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老妈还是一脸气愤,“我就不信人家小肖遇到这种事会忘掉!”
    “可您这种处理方式有什么好处?”我反问,“钱您不要,我问她要您又阻止,结果您还憋一肚子气,加深对她的仇恨——您干吗非这么处理?问题是逃避不了的,你不解决它依然是问题,而且可能从小问题拖成大问题——就跟您的肺病一样。这么多年您很早就看到问题,可您从未向我们指出,让我们猜谜语。您心里憋着口气,可该为我们出钱出力您照样出。而她的问题,恰恰是不懂感恩。这样您每做一件事心里就积攒一口恶气,久而久之不憋出病才怪。而且您还爱管闲事,我们离婚后她装房子,怎么就能轮到您出面为她买材料找师傅?她自己干嘛的?她爹妈干嘛的?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前婆婆出面?做完了她和往日一样不感恩,还让您贴了笔钱,您是出钱出力不讨好不说,还憋了一肚子火。何苦呢?您干嘛要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我的想法是:若打算为某人付出,最好心甘情愿;做了就别指望回报。您的问题是,您愿意付出可也指着感恩。遇到识好歹的人还好说,遇到这不识好歹的,您自己跟自己生气。感情跟投资是两码事,投资必须求回报,可感情太计较回报效果可能适得其反。”
  
   回到家,我拨通前妻手机:“上次拖家具你没还我妈运费?”
    “啊?哦,对,我忘了。”她答道。
    “这事你不该忘——我当时专门提醒过你,而你也答应。”
    “就是忘了嘛。”她还是不以为然。
    
    “你很奇怪,别人欠你你记得,你欠别人的不记得。选择性记忆。”
    “咳,不就三四百块钱的事儿吗?我给就是。”
    “钱是不多,可这样显得你很没品。”
    
    “好,我给。”她说,“犯得着这么上纲上线吗?你妈不是去北京了吗?她回来我就给她。”
    “不,我给你卡号,给我立刻打过来。”
    “你真是有病!”她口气不快。
    “立刻打,否则后果自负。”
    “好,我打。今天银行都下班了,我明天打行吗?”
    “好,明天我等着。”
    “真是毛病。为三四百块钱我得跑趟银行?”
    “这是你不守信的代价。”
    
    放下电话我对老妈说:“您看不是解决了吗?就这么简单。我的方式是:不生气,但一定把钱要回来。”
    
   老妈撇撇嘴:“非得别人追屁股要才肯掏钱,真是守财奴本性。”
    “但毕竟还是给了啊,看结果就是了。还是那句话——别老把她想那么坏。她有缺陷不假,但事在人为,处理好了也未必得到坏结果。过年的事,我看还是让她来吧。”
    “唉。”老妈叹口气,“反正我不愿见她。但这是你的家,你安排吧。”
老妈复查结果出来了——恢复得很好,原先坏死掉的肺叶也部分恢复功能。
    但这在意料中,也没太多惊喜。
    
    老妈每天变花样做合我口味的饭,而且不断劝我多吃,几天后明显见胖。
    
    “不能再吃了,妈。”我拒绝了她夹给我的腐乳肉,“这礼拜长了三斤,一年减肥成果都泡汤了。”
    “你一点不胖。”她劝道,“多少男人到你这年纪都挺个大肚子?”
    “我才不要油肚子。这东西是好吃,可得管住自己。”
    
    “你吃这点能饱吗?”老妈问。
    “肯定饱了。以后您得改改习惯——别总劝人吃饭。这不是困难年代,今天劝点明天劝点,不知不觉就多摄不少热量,过后又得花钱花时间减肥,何苦呢这是?”
    “是。”老妈笑了,“一辈子都这么过来的,总担心别人吃不饱,以后是得改改。”
    
    “我后天回N市。”老妈说,“又有工程来了,人家电话要我投标。”
    “哦,现在生意都找你啊?”
    “合作这么多年,大家信得过我。”老妈感叹,“可惜我老了,常心有余力不足。再让我年轻20岁,我敢挑战任何富豪。”
    
    我屡次说,老妈总是过高估计自己的能力。
    但她产生这种自负并非没有道理——她是改革开放后中国首批“万元户”。
    甚至,在“万元户”上电视上报纸时,默默无闻的她手里就有了十多万。
    
    老妈出身地主家庭——并非刘文彩那种没事开水上运动中心的恶霸地主,而是从小康人家蒸蒸日上的中小地主。
    不过刘文彩的水牢早已被证明子虚乌有,那玩意儿是为了服从革命需要,靠革命浪漫主义想象出来的东西。
    外公本是老实农民一枚,可他却是农民中的精英——种田能手。他一辈子执着地研究每种作物,靠自学成才摸索出某些作物能通过嫁接杂交提高产量。
    那可是解放前,袁隆平大人还未研究出造福全人类的杂交水稻。
    
    于是,从手头三四亩地开始,贫富差距越拉越大——
    别人一亩地能打二百斤粮食算高产,外公则能收四五百斤;
    别人种西瓜也就篮球大,外公的西瓜像水桶。
    
    而且外公不爱吃喝嫖赌,他最大的娱乐方式就是扎到地头对着水桶般的西瓜傻笑。
    这种人,想不富都没办法。
    
    他不认识字,所以一辈子只能做农民,做不了农民企业家。
    农民富了能干嘛?
    买地。
    
    如此,经过几十年积累,解放前夕他已买到快200亩地。
    当上地主了,雇上长工了,可他并没娶三房四妾的过上醉生梦死的剥削阶级生活。
    因为,种地乃是他一生最大的娱乐,什么都不能剥夺他的娱乐。
    
    若非解放,外公的事业一定还会进行下去。
    但解放了,他的事业也就完了。
    不仅土地、房子、牲口、浮财被瓜分一空,而且从此成了“阶级敌人”,每到运动都被泥腿子拉出来斗得死去活来。
    
    但神奇的是,斗争归斗争,没搞运动时他又在生产队里拥有崇高地位——他干活顶俩棒劳力,而且是大队的生产技术顾问。
    当然,那时是不给顾问费的——人家问你是给你面子,你敢不顾试试。
    而且这种崇高地位也非常不稳——只要一来运动,那帮泥腿子转眼就忘了他给他们的指导,又把他全家老小斗得死去活来。
    运动一过,泥腿子们又对他尊敬起来,又来向他虚心请教......
    如此循环往复。
    
    这样的出身背景导致老妈一出生就受歧视,文革又被残酷迫害,几乎丢了性命。
    原因是,她拒绝与外公划清界限,自甘从“可教育好的子女”出列,站到“阶级敌人”队伍中听天由命。
    
    对比起某些能把亲爹打断几根肋骨以示立场坚定的人,时年不到20岁的老妈做出的选择可谓不识时务、自讨苦吃。
    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打断自己老爹肋骨的人都成了俊杰。
    
    家乡是待不住了,外公外婆设法把老妈远嫁他乡,以求避祸保命。
    于是乎,遇到了刚从右派劳改营释放不久,就地安置到边疆林场就业的老爸。
    地富碰到坏右,那才叫有共同语言呢。
    
    边疆好就好在——山高皇帝远。
    伟大领袖的最高指示,革命群众的造反精神,传到这里都已打了很大折扣。
    再传入地富反坏右的家门,连个屁都不如了。
    于是乎,他们安然度过浩劫。
    
    时间总是一往无前的。
    无论怎么祝伟大领袖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还是口歪眼斜地唠叨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挂了。
    一个新时代开始了,它叫“改革开放”。
    
    潜伏在老妈头脑内的赚钱基因,被激活了。
    她做了一批吃螃蟹的人——开饭馆、开商店、跑运输、跑钢材......
    那是个遍地黄金的年代,钱放在大街上,看谁有勇气去拣,干什么都发财。
    八十年代初某晚,全家人边吃饭边看电视新闻——宣传“万元户”。
    “万元户算什么?”老妈一撇嘴,“我个女人都顶十个万元户。”
    那年,她才三十一岁。
有了老妈的努力,家里每步生活改善都走在时代前列。
    家属院里第一家买彩电,买冰箱,买洗衣机,买收录机......
    周围同学还没见过什么是巧克力,我却吃腻了;
    罐头还是人们过节送礼的稀罕物,我已拿来当狗粮了......
    
   也就在那时,本在厂里担任管理干部的老妈做出了辞职决定。
    在她看来,那份月薪三四十块却限制她自由的工作不如不要。
    
    但老妈的辉煌,也就到此为止。
    以往政治运动给她留下很深的恐惧症——十万块,太多了。
    倘若哪天出个张泽东李泽东,再忽悠泥腿子打土豪分田地怎么办?
    自己倒好说,不能让孩子戴上“地富分子”的帽子。
    
    于是她决定收山,一心一意供我读书。
    而那些钱,她搦在手里也嫌烧的慌,撒胡椒面般周济亲戚朋友——特别是在文革期间给过我们帮助的朋友。
    
    再多的钱也吃不住坐吃山空,短短几年家里又没钱了。
    而那时风向看来已经稳定,张泽东李泽东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世。
    老妈这才开始第二次创业。
    
    可惜,大势已去。
    第一批坚持下来的人,到那时手里已有了几十万上百万资本,她这白手起家的却还没完成原始积累。
    她个性刚硬,还跟八十年代初那样,坚持做生意不搞歪门邪道,那些索回扣、玩小姐的客户,一概被她列入“道德败坏”拒绝来往。
    她的思维凝固于八十年代初期,再未与时俱进。
    
    水至清则无鱼。这年头,人就吃这一套,她那一套很难行得通。
    当然也有个别另类客户跟她价值观一样,她也有些生意,且合作多年。
    但这种人已属濒危,所以她的生意永远无法突破一年十万利润的铁顶。
    只是,1980年代的十万,和2010年的十万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经过数十年不断的价值观筛选,她保留的合作伙伴——无论甲方乙方——都是靠得住的人。
    于是交易成本就低了——一个电话就能决定数量、质量、价格、交货日期,到时连点货都无必要,绝无半点欺骗。
    
    可她毕竟老了——精力不济,身体也不行,连这种小本生意都难以胜任。
    2008年底,为按时完成订单,她累得大口吐血,被误诊为肺癌......
    真正的商人,并非每天游逛于商务会所和高尔夫球场的潇洒客,他们付出的汗水与心血,永远比常人多得多。
    
    如今老妈又对我说:“再让我年轻20岁,我敢挑战任何富豪!”
    我想起电视剧《康熙王朝》有句歌词:“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这种壮志未酬的不甘,又何其相似。
    
    不过,老妈的努力还是有所得——毕竟这个家庭很早与“贫困”绝缘。
    父亲去世后,老妈曾回旧地注销父亲户口,见到几位当年同事。
    那是个资源枯竭的城市,几乎所有的国有企业都倒闭了。
    那些同事,有的擦皮鞋,有的卖水果,有的修自行车——所有人都是副惨相。
    
    老妈问到其他一些人的下落。
    答曰:有的五十多就死了,有的自杀了,有的不知所终;其他的,多在贫困中煎熬。
    是的,老妈当年挣下10万资本尚不堪一击,遑论每月只挣几十块工资的人?
    
    回来后,老妈每次提起他们,都忍不住掉泪。
    她对我叹息:“幸亏当年我选择辞职创业,否则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安慰她说:“人,永远不该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是啊。”老妈叹道,“我当年下海也冒很大风险、做很多牺牲。那时捧铁饭碗的人谁瞧得起个体户?一没保障,二没地位,三是辛苦,四是前途莫测。可我就不满铁饭碗里一个月三四十块的工资,就想凭本事闯闯。我辞职下海时,差点被单位里的人看成神经病——放着舒服的办公室不坐,非要去路边摆摊;放着受人尊敬的干部不当,非要当不三不四的个体户。现在看来,当初的选择是对的。财富多少不论,至少我个老太太也不怕面对竞争。”
    
    “其实那些人混到这步也是自己选择的。”我评论道,“当你顶风逆雪摆摊冻得哆哆嗦嗦时,他们待在暖房;当你亏了本钱急得哭时,他们旱涝保收;当你为生意急得失眠时,他们高枕无忧;当你对每个顾客笑脸相迎时,他们自命优越。他们那时选择了待在温室里的舒适,现在就得为他们的选择付出代价——所以上帝其实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对了。”老妈问,“走前,能不能安排我跟小肖见一面?总听你说她怎么好,我真想看看她。”
    “嗯。我早跟她说过您要来,她还在犹豫。”
    “干嘛犹豫啊?”
    “她说,你来了她是该见一下,可她目前的状态不太方便,而且这几天她那个黑社会老公要来,她怕惹出什么事来。”
    “她那个老公。”老妈鄙夷道,“过得成就过,过不成就散。这么欺负一个女人,真不是东西。”
“你说,黑社会从美国到中国的变化,可不可以用'淮橘为枳’形容?”她迟疑地问我。
    “嗯,很贴切!”我笑赞,“你真会活学活用。一方水土一方人啊!黑社会在美国是白社会,到中国就变黑社会,因为这个小农国家很多人信奉'成者王侯败者寇,有枪就是草头王’的价值观,比美国更像原始丛林。”
    “那你为什么不信奉那套逻辑,我也不信?就因为你我有灵魂?”
    “或许是吧。我们灵魂深处,对这种小农丛林法则有抗体。”
    
    吃过午饭,我依偎着她,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剥了个橘子,一瓣瓣喂给她吃。
    
    突然她眉头紧蹙,手按住胃:“胃好疼。”
    “怎么回事?”
    “老毛病了。以前在美国供他读书,为省钱午饭舍不得叫外卖,索性不吃。久而久之成了习惯,一忙就忘吃午饭,弄得老是胃痛。”
    
   “看医生了吗?”
    “看了。吃过些药,但胃主要靠养。可我习惯了不吃午饭,来大陆后一忙,总是忘掉。”
    “哎呀呀。”我忍不住怜香惜玉,“我说你,钱是要赚的,可命也是得要的。否则赚那么多钱干什么?”
    
    “为实现我的价值。”她答道,“人活在世上要有价值——不仅要追求精神的高贵,还要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为社会多创造财富。卑鄙凶残是精神世界的低等,庸碌无能是自我价值的低级。坚持纯洁善良是向往精神高贵,全力以赴工作是实现自我价值。我觉得人只有同时做到这两点,才对得起自己所披这张人皮。”
    
    说到这里,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惊讶地看着她,说:“我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苦苦寻觅的女神了。”
    “为什么?”
    “你刚才流露出的那种眼神,表现出你精神世界和现实能力的双重高贵。而咱们初见时,你就是这种眼神。你所拥有的,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所以我看着你就来电,就能在对你丝毫不了解时做出正确判断。我居然真的拥有了这个能力——如果你是千里马,我就是你的伯乐。”
    
   帮她揉了一会儿胃,我对她说:“这样吧,以后每天午饭时间我给你发个短信,提醒你吃饭。你必须答应我,见到我的短信就去吃。”
    “嗯,好哇。”她眼睛一亮。
    “一言为定!”
    
    从那时起,我每天午饭时间都会向她发条短信提醒她:“女神,吃饭啦!”
    最近一条短信发自2011年7月28日中午12:45分。
    期间,我们并非没波折——但,这条短信一日未曾间断。
    因为,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猫,你创业的事进行的怎么样了?”她摸着我的脸,问我。
    “唉。”我有些沮丧,“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项目,但我没有放弃。”
    “坚持,我对你有信心。快点强大起来,把我抢走,黑社会就再不能欺负我了。”
    “我懂的。”
    
    “对了。”我提议道,“我有个发小儿,现在影视界有些影响,他约我下星期吃饭,说好了各自带老婆去。你愿意去吗?”
    “我?”
    “对呀,把你作为我的老婆介绍给我的朋友们。”
    “嗯,好吧。我去。”
    
    我送她到公寓楼下,与她吻别。
    五分钟,或十分钟,总之很长。
    若有可能,我愿永远吻下去,片刻不分开。
    交往四个月了,每过一天,我都爱她更深。

几天后。约定与发小儿聚会时间。
    下班前,我先给女友打了个电话再度确认。
    
    “我一定去。”她说,“只是下午有个会,可能来的稍晚点,你们先吃。”
    “好。尽量早点啊,我哥们他老婆很漂亮,北影毕业的电影演员。”
    “有多漂亮?”
    “非常漂亮,典型的美人儿形象。”
    “是吗?”
    “绝对。”
    
    我和发小儿几乎同时到达约定饭店。
    “这些年你一直没变啊?”他说,“走大街上我一眼能认出你。怎么保养的?”
    “哈哈。”我笑,“彼此彼此,你还不是永葆青春。”
    
    “对了,你老婆还是大学里那个吗?”他问。
    “换了。”
    “哦,哈哈。”哥们大笑,“很正常,不换才不正常。”
    “你老婆呢?还是2004年我看到那个?”
    
    “2004年?”他一脸惊诧,“2004年你见过我?”
    “靠,你忘了?那年我出书来北京签合同,咱们班上同学在北土城吃饭,你当时带了个漂亮妞,说是你们北影的。”
    “我靠!”发小儿一脸震惊,“哎呀,幸亏咱俩先来一步对上口径,否则麻烦大了。”
    “哈哈,怎么?你也换了?”
    “换了,好像就是那年换的。我操,好险好险。”哥们直擦冷汗。
    
    “哦,我还以为还是那女孩呢。不是挺漂亮吗?怎么舍得?”我问道。
    “花瓶一只。”哥们做一脸不屑,“没求啥共同语言。”
    “哦?你也要找共同语言?”
    “废话。没有共同语言,上床操一操还凑合,过日子那真是活受罪。”
    “哈哈,好!”我大笑,“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你这老婆是干嘛的?”我问。
    “也是演员,我们北影毕业的。对了,你老婆呢?”
    “台湾人,美国混血。”
    “我靠老鼠,泡妞泡美国去了?你走在时代的前列线啊?”
    “哈哈哈,对,时代的前列线。”
    “你可得为咱中国男人争口气,一定要把她干挺。否则,我代表十三亿中国淫民鄙视你。”
    “哈哈,我李某人一定不辜负祖国和淫民的厚望!”
    
    “对了,待会儿我老婆来,千万别跟她提我以前有过。”哥们叮嘱道。
    “我靠,你这行换个把人不是很正常?”我纳闷道,“再说都五六年了。”
    “那也不行,这个可是要认真对待的。”
    
    “哦?”我越发惊奇,“你该不会说她是你初恋吧?”
    “我就是这么说的。”
    “哈哈哈,她也信?”
    “信了。我也是她的第一个。”
    “我靠,真是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哈哈。”我大笑不已。
    
    “听说你最近又出了本小说?”发小儿问,“写什么的?”
    “都市情感。”
    “我靠。”他做不解状,“我记得你前本书貌技术类,怎么转行搞情感了?”
    “我是逮谁咬谁,而且这本也算技术类——把妹技术。”
    
    “哈哈。”发小儿大笑,“记得给我一本,学习学习!哎呀呀,咱们以前上学时没'把妹’这门课,现在看来真是教育的缺失啊。这下好!老鼠一声炮响,给全国淫民送来了把妹指南,开辟了把妹的新纪元。”
    我被发小儿逗得大笑。
    
    “对了,上次电话时你说你也混影视圈?”发小儿又问,“跟哪个公司?”
    “B公司。”
    “什么背景?”
    “老板是我以前一哥们,曾经是做煤生意的,后来改行做影视了。”
    
    “我靠。”发小儿道,“我也有个影视公司,你不如跟我混。你想想——煤老板,却要搞影视,这他妈哪跟哪啊?这不就像潘婷要造汽车,苹果要造奶粉么?”
    “哈哈哈。”我大笑不止,“那哥们挺仗义的。”
    “跟哥混,哥亏不了你。咱俩上中学时就狼狈为奸、你出段子我表演;二十年后,咱哥俩再合作他一把,争取也弄他妈个第二个华谊兄弟公司!”
    
    谈话间,发小儿的对方科目来了。
    我定睛一看,其实就是2004年我见过的那女孩。
    她把包放下,先去洗手间了。
    
    我对哥们说:“2004年,北土城见的就是她啊?”
    “真的?”
    “绝对是她。我记得你说她姓孟?”
    “啊,对,姓孟。”
    “那就对了嘛。”
    “哦。”哥们长嘘口气,“那就好。”
    “你这叫做贼心虚,哈哈。”
    
    小孟回到位子上,哥们介绍:“这是我发小儿李杰,认识吧?”
    “嗯,我好像见过。”
    “2004年咱们吃过饭。”我说。
    “对,想起来了,好像在北土城吃川菜,你比那时瘦了不少。”
    “没错。”
    “我对你印象很深。”小孟说,“你长得特别像胡哥。”
“像胡哥?”发小儿做恍然大悟状,“对,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像。我刚才心里还想呢,李杰这张脸有点像谁?就是没想起胡哥。这也怪了,我认识李杰这么多年没看出来,怎么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小孟说:“那是你俩认识时还不知胡哥是谁。对了,李兄以前有没遇到有人说你像胡哥?”
    “嗯,有。我们单位人都这么说。”我答道。
    “怎么样,我看得准吧?”小孟颇有些自得地对发小儿笑了笑。
  
   谈话间女友到了,大家起身、寒暄、互相介绍。
    
    “李杰跟我是发小儿。”哥们又揭我老底,“跟我一样满肚子坏水。那时班上有不少农村来的孩子,或不讲卫生,或长得难看,或名字取得怪,我跟他总合伙编段子取笑人家。幸亏那时人还比较老实,被我们取笑也没办法。要搁现在,不知被人家打多少回了。”
    “呵呵。”我笑着承认,“我俩狼狈为奸,班上几乎每个同学都被我俩安排了绰号。”
    “关键是大家还都接受并且叫开了,这才叫神。”
    
    “其实这也是天分。”我感慨道,“那时候我出段子,你表演;二十年后你成了导演和演员,我成了写手——人擅长干什么,其实很早就能看出来。”
    “你当年真该跟我一样考北影的。”发小儿说,“估计现在也写成海岩了。”
    “唉,这就是选择时忽视真实自我的结果。”我感叹道,“我是随财经热学金融的,你是一直跟着梦想走,现在你算是功成名就了,可我还是个半吊子混混。”
    
    我和哥们是对活宝,两人谈话有如郭德纲说相声,逗得两位女士不时大笑。
    
    “你真有气质。”小孟对女友说,“很像你们台湾那个电影演员李XX。”
    接着,她又问发小儿:“你看她像不像?眼睛、鼻子、还有脸型都很像。”
    “嗯,像。”哥们吃了口菜,说道。
    
    “你也很漂亮。”女友恭维小孟,“长着张标准的江南女子的脸。”
  
   二位美女你来我往、互相恭维,一位肯定对方长得像电影明星,一位坚持对方是标准江南美女。我和哥们倒退成了配角。
    
    桌下,我紧紧攥住女友的小手。她看我一眼,继续恭维小孟的美貌。
    
    晚宴结束送女友回家。
    “今天很精彩。”我说,“混血丽人PK北影明星,真是美女峰会啊。”
    “精彩个屁。”她居然语带恼怒,“那个小孟在损我啊!”
    “损你?”我诧异,“她不是说你像你们台湾那个明星李XX吗?”
    
    “你回去搜搜,那个李XX早就out了!而且,李XX长着张大方脸鹰钩鼻,跟我哪里有一点像?要有人说你像潘长江一样帅,你能高兴吗?”
    “哦?”我更惊讶了,“没想到你计较这个?”
    “烦死了,我就是计较。”她撅着嘴儿,“这比喻让我太不爽了。”
    “哈,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个大女人也有小女人的醋劲儿?”
    “哼,我本来就是小女人,大女人是你给我封的。”
    “哈哈哈。”
    
    “不过我也小报复她一下。”她朝我挤挤眼睛。
    “报复她?”我莫名其妙,“你哪报复她了?”
    “我说她长着张标准的江南女子的脸。”
    “这是夸啊,哪是报复?”
    “嘻嘻,你这么想——你这张脸在江南满大街都是,就跟北京街头都是现代车一样。”
    “哈,原来如此!天,我一点儿没听出来这弦外之音。”
    “这是我们女人的语言,你听不懂的,傻瓜。”
  
   “刚才一见面,她就说我长得像胡哥。说得我还挺高兴的。”我说。
    “我最烦被人说像这个像那个了。我就是我,干嘛非要把我傍上个名人呢?更何况,她安排给我的原型又老又丑。”
    “也是。”我笑,“看来我比你更虚荣。”  
    
   “不过她确实还挺漂亮的。”我说。
    “光漂亮顶什么用?一点气质都没有。哼,你什么审美观啊?”
    “哈,我发现,女人再优秀,终究也是女人。”
    “发现就好。以后跟我相处牢记一条纪律:永远别在我面前夸别人漂亮,否则,哼,跟你拜拜,谁漂亮你找谁去。”
    “哈哈,是!以后跟你相处,我要牢记两条:第一,老婆的话永远是对的;第二,若老婆的话不对,参照第一条执行。”
    “知道就好。”她这才高兴起来,“反正除了不许夸别人漂亮,其他的,我给你的建议肯定都还算明智,这我有自信。”

“其实我今天心里挺烦的。”她说,“你发小儿老婆是撞枪口上了。”
    “怎么?”我一惊,“黑社会又欺负你了?”
    “不是他。这次是个死老外。知道P公司吗?”
    “知道。”
    “它是我们大客户。我的前任从它们手里拿到个大项目,可没做完他就跳了,把这项目撂下了。P公司非常恼火,此后再不跟我们合作。我上任后感觉这么大客户丢了可惜,又跟他们联系。他们一开始态度非常冷淡,但我一直锲而不舍,三个月里拜访他们十几次,赔礼道歉还大幅让利,算是多少有了松动。想想我也冤,前任挖坑得我来填,可就是舍不得这个资源。本来很高兴,以为就这么把事情摆平了。谁知今天去签合同,他们的那个分管总监——一个死老外——说合同他们先要审查,约我今晚到他公寓坐坐。你懂的——家是个很私人的地方,这话很清楚要我陪他上床。”
    
    “哦。”我答道,“这种事是挺讨厌。看来老外也讲潜规则啊。”
    “我在美国时没遇到过这种事,否则我可以告他性骚扰。但是中国——你懂的,这种潜规遍地都是,老外来了也变坏了。我很清楚,若能再度拿下这客户,我的业绩翻番不说,还能为全公司树立个起死回生的案例。我以为快要大功告成了,可谁知这死老外横在中间,我绕不过他。可要我服从潜规则,我绝不会干。想想,真纠结啊。”
    “难怪你今天火药味这么浓。”
    “那死老外暗示出口,当时就气得我浑身哆嗦,走时连外套都忘他那儿了。”
    “你以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从来没有。”她叹了口气,“女人漂亮,是福也是祸。人们愿意和漂亮女人打交道,漂亮再有些才干别人更是高看。可也有些人渣却拿项目做诱饵,就是不从,想想也跟吞了苍蝇一样。”
    
    “追求灵魂高贵和追求事业成功,常常是存在冲突的。”我安慰她,“这时更检验一个人的坚守。我相信你肯定会舍生取义。”
    “我当然会。”她又叹口气,摇摇头,“可三个月忍辱负重、穷追不舍的成果,就因这么个死老外付之东流,不甘啊。可又想不出解决办法。他是抓到我软肋了——我迫切想和他们再度合作,可我们公司又有前科,只需他高管会上一句不利于我的话,我的一切努力全泡汤了。”
    
    “不如这样。”我开玩笑,“很简单的方式。”
    “你说。”
    “去求助黑社会,告诉他死老外要骚扰你,让他派几个打手痛扁死老外一顿,让他回国疗伤去。”
    “哈哈。”她被我逗笑了,“这主意不错,黑吃黑!”
    
    笑过,又进入正题。
    “死老外很关键吗?”我问。
    “当然。”
    “可他上面还有大老板?”
    “对。”
    
    “有句俗话。”我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可说话真正管用的是阎王啊。”
    “你是要我绕过死老外,直接找他们大老板?”
    “干嘛不呢?死老外难缠,干嘛跟他耗?就跟离婚似的——我打不赢你,我走好了,走出去就是片新天地。公司老板考虑的是公司利益,若真有利益哪个老板会拒绝?而下面的阿猫阿狗,则会拿甲方地位徇私,因为他们的利益跟老板的利益有差别。”
    “可按他们的程序,死老外这关不过,老板不会直接跟我谈。”
    “程序都是人定的——这是在中国,这里是人治不是法治,这里的神奇之处在于——没有办得成的事,也没有办不成的事,一切事在人为。来这里有些可以坚守,有些必须变通。”
    “好吧。”她说,“我就试试,直接找他们大老板。”
    
    “对了。”女友说,“我想起个人。”
    “谁呀?”
    “你说,你的心上人大红门现在在干吗?”
    
    “你怎么又提大红门?”我笑道,“你还真对她念念不忘了。”
    “那是,毕竟是我们家猫猫的老相好嘛,我关心她也正常。”
    “你的老相好。”我说,“你不是关心是好奇——好奇一个人怎么这样缺乏自知之明,对吧?”
    “猫说得对。”女友答道,“她的行为令我感觉匪夷所思。对了猫,你跟她还有联系么?你俩的感情有啥新进展?”
    
    “联系个屁。”我说,“躲都躲不及。”
    “那她没给你打电话?”
    “嘿嘿,我没告诉她手机。我用我们单位座机打的,显示出来是总机的号。”
    “没想到我们家猫这么有心计啊?看着你挺老实,脑袋倒是透精。”
    “你北京话说得越来越地道了,呵呵。”我夸奖道。
    “那你俩没通过QQ联系?”
    “那QQ我很少用了。一上线起码有几十个人留言,光关留言都得花半天。”
    
    “我先不回家了。”女友提议道,“我要去你家,上QQ看看大红门跟你说了什么情话。”
    “唉,你老关心她干嘛?”
    “我就是关心嘛。猫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就依了我吧。”
    “好吧好吧。依你。”
    
    进门后,她没向往常一样大喝一声“呔”,而是直奔书房开电脑:“我敢打赌,大红门肯定会给你一堆留言。”
    
    我登陆QQ。
    果真,大红门头像闪个不停。
    “我说什么来着?”女友笑道,“你的老相好肯定对猫念念不忘。”
    
    她打开界面,满满一屏哀怨文字,外加一堆痛哭悲伤愤怒表情。
    我们收敛起笑容流览怨言。
    别的还好,最后几句话令我们很不愉快——
    
    “你在你的所谓女友面前,顺从得象条哈巴狗,在我面前冷酷得象座冰山。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谁最爱你。我虽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能猜得出她一定是个狐媚妖艳、却心如蛇蝎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会让你一生痛苦,摆布你、压迫你。你舍弃天堂却拥抱地狱,你中邪了,你不知道你病得很重。不过,我等待你迷途知返的一天,也只有我这样的宽厚才能原谅你。你们一定不会有好结果的,你们要不是同归于尽,就是你被她玩的很惨,不信走着瞧,我冷眼旁观。”
女友楞住了,又看看我,说:“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恶毒?”
    “我说过她眼神里看不出一丝善意。我对她的判断很准确。”
    “可……她根本就不认识我,干吗这么诅咒我?太过分了。”
    
    “这女人占有欲极强。”我答道,“一旦得不到就心生仇恨,觉得别人都欠了她。幸亏我那天没留电话或去见她,否则真不知怎么脱身。神经病。”
    “无语。居然还有这种人。”
    “想开点吧,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其实我对大红门感兴趣,主要是因我也曾遇到过个类似的人,不过是个男人。”女友解释道。
    “哦?”我来了兴致,“你也遇到过?那讲讲看?”
    
    女友遇到的“男版大红门”是她国中同学,台湾土著。因身材矮小与相貌猥琐,一直是班上受欺负角色。毕业后女友先上台大后去美国,自然也就很少见到他。
    
    2009年的春节,女友回台湾探亲。
    被黑社会“冷冻”两年后,她感觉非常无助,惶惑中产生了回台湾发展的想法——毕竟台湾有她的亲人朋友同学,比独自在美国带两个孩子艰难生存要强。
    毕竟她已不是十年前独立到美国闯世界的年纪了,人到中年的她更渴望的是亲情。
    
    初回台北,她很想吃家乡菜。
    某日中午,女友开车出去打牙祭。路过条餐饮街,她放慢车速摇下车窗左顾右盼寻找餐馆时,忽看到路边有个男人正对墙根撒尿。
    
    “这人素质真差。”女友心想,“大白天的!”
    当她驶过那人身边,撒尿男正好完事,边系拉链边一个华丽的转身。
    
    女友呆住了,撒尿男也呆住了。
    十多年未曾谋面的老同学,竟以这种方式重逢。
    
    “肖茵婷!”撒尿男兴奋叫道。
    “呃……你好。”女友尴尬回应。
    “什么时候回来的?”撒尿男趴到女友车窗上问。
    “新年前啊。”
    “哦,你这去干什么?”
    “想找家餐馆吃饭。”
    
    “啊,太好了。”撒尿男兴奋道,“我正好也没吃饭,我们一起吃吧?”
    “好吧。”女友见状示意他上车。
    
    “你一点没变。”撒尿男上车后说,“而且越来越漂亮了。”
    “你也没变。”女友道。
    但实际上,撒尿男变化不小——头顶地中海,腹揣肥油山。只是除此外五官轮廓并无太大变化。
    
    “来,庆祝我们破镜重圆!”撒尿男向女友伸出手。
    女友尴尬地笑笑,却没伸手。心想:“拜托,谁知道你手上有没有尿?”
    
    两人找了家菜馆进去,坐定后拉起了家常。
    毕竟是老同学了,女友把自己的苦恼向他倾诉了一些。
    
    “太无良了!”撒尿男义愤填膺,“我这辈子最恨这种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茵婷,我支持你离开他——他有什么好的?他能有今天全靠你!哦,飞黄腾达了就要踹掉含辛茹苦供他的糟糠之妻,这种行为与禽兽何异?我恨不得找到他,把他痛殴一顿,为你伸张正义!”
    “唉。”女友叹口气,“我倒不恨他,只是想弄清理由。”
    
    “理由?”撒尿男道,“理由还不好说?谁不知中国大陆满是拜金女孩?什么人到了中国都会被染黑变质。所以我说,我们台湾人一定自立自强,决不能再跟中国人弄到一起。台湾是台湾,中国是中国,井水不犯河水!”
    “行了行了。”女友一摆手,“我对政治不感兴趣。你知道的,我是外省人。”
    
    “外省人怎么了?”撒尿男唾沫星子乱飞,“外省人在这里几十年也是台湾人了,我们每个人都要爱台湾。”
    “你是绿营?”
    “我当然是。”撒尿男一脸自豪,“我们全家都是。”
    “不要说这些了好不好?”女友说,“我实在不想你讲听政治。”
    
    两人埋头吃了一会儿菜。
    
    “对了。”撒尿男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跟你通报件事。”
    “什么?”
    “我正打算离婚。”
    “哦。”
    “那个臭婆娘又懒又笨又丑,脾气还很大,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哦。”
    “怎么样茵婷?我觉得我们俩还是很有缘。”
    “我们?”女友一脸诧异。
“对呀。我们。”撒尿男夹了块肥肉,边嚼边说,“上国中时我就很喜欢你,只是那时你身边男生太多,我又自卑不敢靠近。说实话,这十几年我虽娶妻生子,可一直没忘记你。甚至……”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女友耳边:“连每晚爱爱时,想的都是你。”
    “滚!”女友往后靠了靠,“你再这么说话我要走了。”
    
    “别走别走,开玩笑嘛。”撒尿男央求,“不过我真的一直暗恋你的。”
    女友其实也只吓唬他一下——毕竟老同学了,这个面子还是要给。
    
    “你对我也算了解。”撒尿男又道,“不如就做我女朋友吧。”
    “做你女朋友?”女友道,“你还没离婚呢就要我做你女朋友,那我算什么?”
    “那有什么?现在谁没有个情人?莫非你去美国那么多年还在乎名分?”
    
    “我去美国那么多年怎么就不在乎?”女友反问,“哦,合着我去美国转了一圈,就是为准备好给你当情妇?”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去美国那么久,应该变得更open一些。”
    “那我告诉你,美国一点都不open,多数人是很在乎家庭的。”
    
    “我也很在乎家庭啊。”撒尿男辩解,“相信我,我比你先生强多了,我很温柔体贴,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哦,你说说看。”女友笑问,“你打算怎么让我幸福?”
    “我确实没有多少钱,可我这么多年对你一直念念不忘,足以证明我对你有爱。”
    “对我念念不忘的人很多,至少能坐满这间餐厅。我为什么单单要选择你?”
    
    “唉。”撒尿男长叹一声,“要是能把心剖出来给你看看你就信了。”
    “行了。”女友劝道,“别胡思乱想,回去好好守你老婆孩子过日子。就凭你现在这地位和薪水,你老婆不嫌弃你就够不错了。”
    撒尿男在间小公司做职员,薪水只够勉强度日。
    
    “她?”撒尿男不屑,“你是不知道那婆娘有多庸俗,哎呀那个品位太低了。和她在一起,我每时每刻都感觉要窒息掉。”
    “可你当街便溺,品位也不见得很高。”女友揶揄他。
    “我是一时找不到,又内急,平日里我很讲究的。”
    
   谈话间饭已吃完,撒尿男找了根牙签剔牙:“我去趟卫生间。”
    
    女友以为他会很快回来,遂翻手机看。
    看了好一会儿,撒尿男还没回来,女友叫来服务生买单。
    
    半分钟——只半分钟,撒尿男回来了,夸张地叫道:“服务生,买单!”
    “我买过了。”女友收起手机,道。
    “哦,买过了呀。”撒尿男讪笑着,“你刚从美国回来,应该我请你的。”
    “不用,谁买都一样。”
    “那好,那好。”
    
    两人上车,女友出于礼貌问:“我送你回去?”
    “好!”撒尿男倒是实诚。
    “你住哪里?”
    “观音山。”
    
    “观音山?”女友眼前一晕——观音山在台北城南,正跟他们所在的阳明戏院正好一南一北,要穿越整个台北市区。
    “好吧,我今天就当回计程车司机。”女友无奈地摇摇头。
    
    “我的建议你好好考虑一下。”撒尿男把手伸向女友的脸,“我很认真的。”
    女友把咸猪手拦住:“那我也认真地告诉你,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撒尿男满脸惊讶,“你该不会也拜金吧?”
    
    “我虽不指望男人养活我。”女友答道,“可我也不想养活男人。我即便再嫁,起码男人不能输于我。”
    “那你为何还要供养那个男人?”
    “那是以前。今后我不再打算做这样的事了。”
  
   “没想到你也变成这样。”撒尿男露出痛心的表情。
    “我变成怎样了?”
    “你也……太现实、太世俗了。”
    
    “现实有什么不好?”女友反问,“我以前不现实不世俗,嫁了个穷男生,可最后我得到了什么?辛辛苦苦十多年,好容易孵出个金龟蛋,人家转眼就要把我甩了。早知这样,当年还不如嫁个阔老板呢,甩不甩无所谓,至少我还得点实惠。”
    “这么想就不对了。”撒尿男批评道,“人不要太拘泥于世俗,不要总是谈物质,人要有精神上的追求——否则,不觉得活得可悲么?”
    女友忍不住想笑:“你怎么知道我没精神追求?我追求物质的同时,就不能追求精神了?”
    “反正,我感觉你变了,我很失望。”
    “变就变吧,无所谓。”
    
    到了目的地,撒尿男要下车了。
    “我走了啊。”他说。
    “好,Bye-bye。”
    “下次,在哪里约会?”
    “再说吧。”
    “那我可真要下车了。”
    “好,Bye-bye。”
    
    撒尿男解开安全带,忽然一下抱住女友要吻。
    女友奋力推开:“你自重点,你还有老婆孩子。”
    “咳,早晚我都要休了那臭婆娘,时间问题。”
    
    “说真的。”女友提醒道,“你老这么贬损你太太我不喜欢。我是女人,也面临被抛弃的命运——你这么说她,我心里会怎么想?”
    “我是说她,又不是说你。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仙女一样。”
    “好,我要走了,你下车吧。”
    
    撒尿男下车站在路边,潇洒地向女友挥了挥手:“Bye-bye。”
几日后某晚,女友与几位亲戚家孩子去夜店散心。
    正在唱歌,忽接到撒尿男电话。
    
    “你在哪里?”撒尿男问,“怎么这么吵?”
    “我在KTV。”
    “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他口气不快。
    “哦,我和亲戚家孩子出来散心。”
    “那我去找你。”
    “找我?”女友看了看周围的小孩,“好吧。”
    
    半小时后,电话又响:“你出来下,警卫不让我进去。”
    “不让你进?”女友很惊讶,“为什么?”
    “不知道,反正不让我进。”
    
    女友下楼到门口,见撒尿男身穿裤衩背心拖鞋,焦虑不安地站在门外。
    “你穿成这样,人家自然不让你进了。”女友小声对他说。又跟警卫说了几句好话,人家方才放撒尿男入场。
    
    进了包房,撒尿男见几个小孩嘻嘻哈哈唱歌跳舞,脸色越发阴沉。
    “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他问。
    女友莫名其妙:“怎么了?”
    “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怎么能到这里来?”
    “这怎么藏污纳垢了?”
    “这种堕落场所,都是不三不四的人,还有问题少年才来。你不该来的,马上离开。”
    
    女友心想:“我到哪里玩关你什么事呢?毛病。”
    但又碍于老同学面子,没吭气。
    
    撒尿男以为女友哑口无言,遂抓起她的手,高声说:“现在给我马上离开!”
    几个正在蹦迪的孩子,被这一声断喝愣住了。
    女友终于被惹火,甩开他的手问:“你凭什么管我啊?你是我什么人?”
    
    “我……”撒尿男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反驳,愣在那里。
    “你想一起玩就玩,不想玩就回家,不要干涉我。”女友压住怒火说。
    
    撒尿男蔫了,却又舍不得走,愣了一会儿,独自坐沙发上垂头丧气。
    一群孩子见状暗笑,又拉着女友蹦迪。
    
    女友没再计较,散场后送撒尿男回家。
    路上他唉声叹气,一副受重伤的样子。
    
    “茵婷,你现在真变了。”撒尿男叹息道,“变得世俗。”
    “人肯定会变,而且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谁说的?我就没变。”
    “那是你,每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你看不惯的可以不选择,但你不该干涉我的选择。”
    
    “可见你堕落我很痛心。”撒尿男道,“毕竟我们是老同学,而且我又很爱你,我觉得你该好好想想我的话。”
    “不用想了。你我只是老同学,别的不要扯。”
    “你太凉薄了。”
    “我不想伤害你。”女友劝他,“但你我根本不适合,还是珍惜眼前人吧。”
  
    女友的故事让我笑疼了肚子。
    “怎么样?跟你的大红门有一拼吧?”她问。
    “有!绝对有!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的撒尿男,够给力!”
    “你的撒尿男!”她瞪我一眼,“你说,咱们遇到的怎么净是这号人啊?”
    
    “我认为,”我试着分析,“咱俩有个共同点——无论遇到什么人都习惯于以礼相待,不想让人难堪。你我习惯于对无理要求先忍耐,即便不满也不愿明说,即便明说也不愿做出激烈反应。可能咱俩都具备某些优点,会让某些人产生占有欲。一般人都还知趣,可面对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就比较麻烦。因为忍耐与礼貌会给对方错误信号,以为我们软弱或对其有好感。在占有欲驱使下,他们往往得寸进尺,甚至以为可以发号施令。因缺乏资本,往往是弱势一方更喜欢控制或挑衅,因为他们不自信,必须靠咄咄逼人找安全感。当我们最后被逼得忍无可忍,只好反戈一击,对方也就碰了一鼻子灰。”
    
    “对,我就是不想让他难堪。”女友同意,“可最终还是不得不让他难堪。”
    “我还不是?我也不想让大红门难堪。可最后还是被逼上梁山做了恶人。”
    
    “命苦啊,咱俩。”女友笑道。
    “好,那就越发要同命相怜了!”我也笑。
    
    笑过,她对我说:“抱我到床上。”
    我依命而行,宽衣解带。
    
    “我好喜欢你吻我下面。”她把玉腿微微张开。
    我把头埋下,见她剃光了耻毛:“咦?你剃毛?”
    “嗯,昨天洗澡剃的。”
    “呵呵,让我想起A片。”
    “你还看A片?”
    “当然了,我可是资深爱好者。十几年锲而不舍孜孜不倦精益求精。”
    
    “你看不腻啊?”她笑。
    “说实话有点腻。”我答道,“现在不看活塞运动,转求唯美了。”
    “什么样的唯美?”她眼睛又发亮。
    “法国啄木鸟的。”
    “我不知道。你这里有吗?”
    “有啊。全是。我现在只保留鸟片。”
    “拿一盘看看?”
    
    我跳下床,从柜子里拿出CD盒,里边装满蓝光DVD,全是鸟片。
    “这么多!”她笑,“猫还有这个爱好啊?”
    “电脑里还有500G呢。饮食男女么,不过鸟片确实好看——帅哥美女、场景豪华、光线柔和、镜头唯美。就是活塞运动特写少了些,不过我这把年纪对单纯活塞没兴趣了。”
    “快,找一张放!”
    
    我随手抽出一张,打开床头电视。
    
    “喔喔喔。”她趴在床上看,“那男的体型好威猛。”
    “哈哈。”
    
    画面上帅哥亮出家伙,足有三十公分长。
    “天哪!”她惊叫一声,“那玩意……吓死人啦,怎么像个棒槌?”
    我笑得肚子痛。
    “简直就是牲口才长的。”她问我,“那女的会有快感吗?”
    “那谁知道。”
    “吓都吓死了,还有什么快感。”
    
    关掉电视,她翻过身来面朝我笑:“怎么看了那猛男,觉得猫的这么小啊?”
    我也笑:“我长那么大也去演功夫片了。”
    “哈哈哈。”她起身含住我。
    
    “太舒服了。”我喃喃道,闭上眼睛享受着。
    之后,起身与她紧紧相拥,恨不得从此连为一体,永不分离。
    
    事毕,我们依偎着休息。
    我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双眼,紧紧搂住她。
    “我被你弄得喘不上气了。”她说。
    我放松了一点,灵魂最深处发出一声叹息:“我真愿意死在你怀里,只要能看着你的眼睛。”
    
    送她回去后我返回家里。
    关闭电脑时我发现,她把围巾遗忘在我电脑椅上。
    我拿起那条散发着她体香的围巾,闭上眼睛,深嗅很久。
    
    我把她的围巾小心翼翼叠好,放入衣柜。
    耳边响起一首曾听过的俄罗斯歌曲——青色的头巾。
    
     青色的普通的头巾,披在肩多么动人。
     你曾经说过,
     你不会忘记幽会时欢悦情景。
     夜深人静,我向你辞别远行……
     岁月在流逝,如今在哪里,
     望眼欲穿的头巾!
    
     收到你寄来的书信,如听到亲切声音,
     在字里行间,
     青色的头巾,又在我的眼前浮影,
     不止一回,你来到我的梦境,
     头巾下卷发,青色的夜晚,
     少女的晶莹眼睛.
    
     记得在难忘的夜晚,肩披着青色头巾,
     你为我送行,
     你曾经答应,永远把头巾保存,
     虽然如今,你没有和我同行,
     但是我知道,你怀着深情,
     珍藏着青色头巾……
第二十五章、十号文件
    
    影视圈朋友通知了我个消息——我们参与角逐的辛亥革命志士电视剧工程下马了。
    “K省换了领导班子。”他解释道,“新的省委书记对这题材不感兴趣,所以这项目也就束之高阁了——你懂的,这是个官本位国家,当官的一切都是为迎合上级。不过你的故事大纲写得确实好,我陈叔叔说若将来这项目还有机会上马,肯定选我们。”
    “这是安慰奖。”我答道,“都年底了还没消息,即便现在上马也来不及了。”
    “想开点吧。生意场上这种白费力气情形很多。以后有机会咱们再合作。”
    
    放下电话我有些沮丧——很明显又失败了一次。
    我决定去小区会所游泳。
    
    “很抱歉先生。”女服务员说,“今天白天换水时热水系统坏了,刚修好,水温很低,您可以做下器械。”
    “水温多少?”
    “还不到20度。”她看了看电脑说。
    “可以了。”我答道,“我游泳。”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安静得有些瘆人。
    但水非常清冽,如镜子般平静光滑。
    我试了试水温,有些刺骨。犹豫再三,还是咬牙跳了进去。
    
    经过短暂的窒息般的寒冷,我适应了。
    我潜入水底,体会克服引力所带来的自由与欢畅。
    
    我没特别沮丧——我已记不清我失败多少次了,所以不在乎再多一次。
    我有想法,我敢行动,我还能坚持。
    更何况,我有女神的鼓励。和她相比,一切成败都不值一提。
    胜者为王?不,剩者为王。
    
    就像那首《青色的头巾》中所唱——
    为青色的头巾,为期待的眼睛,建立英雄的功勋。
    
    2010年元旦。
    我送女友到机场——她要回美国了。
    我们又去了那家泰餐厅,情意绵绵边吃边聊。
    
    我的电话响了。打开一看是前妻。
    我不由紧张地起来——尽管她们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可这场空中撞车还是另我不知所措。
    
    “老公,在哪儿呢?”她撒娇地问。
    “哦,我在机场。”
    “在机场干吗?”她口气一变。
    “送个朋友。”
    “送朋友?”我闻到明显的醋味,“哼,是送女朋友吧?”
    “呃……别闹。”
    “看看,我太了解你了。你这辈子连撒谎都学不会,每次我都能识破。我敢打赌你身边是鬼妹。”
    
    我冷汗直冒,看了看女友——她正脸带微笑喝咖啡。
    “别胡扯。”我对前妻道,“你有什么事啊?”
    “你太过分了。”
    “行了。有事就说,没事我挂了。”
    
    “我是见元旦到了你又不回来。”前妻很委屈“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谁知你却和新欢在一起。”
    “嗯,谢谢。不过这场合不合适说太多。回头我电话你。”
    “好吧。”
    
    我收了线,看着女友。
    她笑着问:“你家王佳打来的?”
    “是。”
    “你对人家态度不好,太冷漠了。”
    “我觉得她赶的机会不好。”
    “她说什么?”
    “没什么,说过节问候我。”
    “那你就更不该用这种语气——以后对她好点啊。”
    “嗯,我心里有数。”
    
    我陪她到安检,注视她消失在扶梯尽头。
    她转过身来,微笑着冲我做了个吻别表情。那双琥珀色美丽眼睛,如阳光般温暖明亮。
  
    我走出航站楼,耳边又响起那首《青色的头巾》——
    为青色的头巾,为期待的眼睛,建立英雄的功勋。
  
    当晚。
    临睡前我偶尔往窗外一望,欣喜地发现又下雪了——2010年最大的一场雪。
    我睡意全无,独坐在窗前赏雪。
    
    本该是最惬意的享受,我却感到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曾很享受孤独——孤独给我以反省时间,给我以自由空间,锻炼我独立生存及决断能力。
    为了这些,我宁可孤芳自赏并陶醉其中。我曾下载过十几个文件,却又不肯对任何人打开心扉。
    但如今,我却很怕孤独。
    
    我孤独地走了很久,当遇到她,就不再孤独。
    她让我懂得,原来世上还有比孤独美好十万倍的爱情。
    我拥抱了她,也就拥抱了爱情,也就放弃了孤芳自赏。
    
    而今她刚离开半天,我却产生了如此强烈难熬的孤独感。
    一个不详的念头闪过:若万一失去她,我该怎么办?
    以往我虽孤独,但我的心从未被征服过——莫说那些文件,就连前妻和初恋,与她的深度相比也百不及一。
    她的心与我完全重合,对她的爱已深入骨髓——若失去她,我又该如何生存?
    我不敢想象。
    
    大雪纷纷扬扬。
    我忽又产生了出去走走的冲动。
    来到街上,见积雪已达半尺多深。因雪大夜深,街上人车稀少。
    这座终日川流不息的城市安静下来,万籁俱寂。甚至,我能清晰地听到脚下发出的“咯吱”声。

洗漱完毕正准备入睡,她又打来电话:
    “我出来了,你在哪儿?”
    “出来了?”我惊诧道,“我在M商务酒店D路店。”
    “我马上去,等我!”
    
    半小时后她到了,穿件韩式鹅黄色丝质裙,脚踩明黄色鱼嘴高跟鞋。
    “你今天像个公主。”我说。
    “你还欠我一次惩罚。”
    我笑道:“好,我认罚。”
    
    我撩开她的裙子,赫然见没穿底裤。
    “你真够淫荡。”我说,“你就不怕的士司机看见?”
    “我这裙子够长。”她俯视我,“再说看到又能如何?”
    
   重复了老游戏,两人疲惫至极。
    
    “说说你现在?”她又跟我要了支烟。
    “我?我很好。一切顺利,凯歌高奏。”
    “找到另一半了么?”
    “还没。”
    “为什么?”
    “没遇到呗。”
    “但你肯定不会闲着。”
    “哈哈,那是。你呢?”
    
    “我?”她答道,“认识了个男的,比较优秀,想和他多处处。”
    “哦?那很好啊?”
    “没你好。”
    “怎么会没我好?呵呵。”
    
    “就是没你好。”她忽变得咬牙切齿,“你让个本很正派的良家女舍弃一切羞耻心,甘做你的玩物,还不够好?”
    我诧异地看着她:“你这是说我够坏?”
    “是。因你够坏,所以够好。”
    “嗯,这么解释也行。”
    “你太坏了,你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坏的男人。”
    “呵呵,我早说我很坏的。”
    
    “可我就是愿意跟你玩。”她说,“在你面前我不想做女人,就想做动物。”
    “现在你已有男友,可以解脱了。若早知如此,今晚我就不找你了。”
    “不!他给不了我这种感觉。”
    
   我劝导她:“可这样……对你们感情危害很大,若他知道后果很严重。”
    “至少在答应嫁他前,我有权自由支配身体。”
    
    “听我的,”我又抽了支烟,“遇到个好人不容易,必须学会珍惜。你以前遇人不贤是运气不好,现在遇到个好人,别因自己的随性弄丢了。”
    “我知道。我们现在刚接触不久,我只是愿意跟他处,还算不上我男朋友。下次遇到你可能会有所改变。”
    “那就好。”我放下心来。
    
    “但这次还是要跟你玩,尽情的玩。”说完她又含住我。
    我连声求饶:“我已经没货了,别让我暴毙在旅馆里。”
    “就是要榨干你,惩罚你对我做那些事。”她不依不饶。
    
    “毛病。是你要这样的。”我笑,“不过还是蛮舒服的。”
    “好,那你等着精尽人亡吧。”
    二十分钟后,还是被她吸出点货。
    
    “你跟他做过吗?”我问。
    “没。我见到他又成了良家女。可我知道那不是真实的我。”
    “其实你是个好女孩。”我说,“你很爽快,又有教养。你抬头看我时感觉你的眼神很单纯。我特喜欢会弹钢琴的女孩子,可惜我……”
    
   “说这些有什么用?”她忽然打断我,“你现在就是求我做你女朋友我都不会答应。”
    “你这是否定我?”
    “对。”
    “为什么?”
    “你太虚伪了。”
    “或许吧。”我有些黯然。
    
    “今晚不能跟你过夜。”她说,“半夜三更偷跑出来已经很过分了。”
    “你父母管你很严吧?”我问。
    “嗯。他们从小对我就管的严,离婚后他们怕我放荡,管的更严了。”
    “你够放荡了。”
    “他们越管,我反而越渴望。”
    
    “我明白了。”我恍然大悟,“你不愿生活在他们的阴影下,你在反抗——通过这种彻底放荡的方式反抗。”
    “你很聪明,到底是老滑头。”
    “呵呵,我发现其实我才是你的玩物——我是你反抗父母的工具。”
    她得意地笑了:“现在才明白?”
    
    我也笑了:“天哪,我真喜欢上你了。”
    “晚了,若你认识我后留下来,我会死心塌地对你好。可我知道你不会。”
    “我当然不会。”
    “所以我只能把你当工具了。”
    “哈哈,你智商很高吧?”
    “很高,150多。”
    “比我高多了。”此后除去逢年过节的问候,她很少联系我。
    而我因有了女友决心从良,自然不会联系她。
    可如今,她又出现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电话里我问。
    “一个多星期了,参加个短期培训。”
    “哦。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
    
    “明天?”我诧异道,“怎么一直不说一声?”
    “怕你犯错误呗。”
    “哈哈。那今天干吗又说呢?”
    “因为我改主意了。”
    “你太可爱了。在哪儿?我请你吃饭。”
    
    到了她下榻的宾馆,我见她已在大堂等候。
    她穿了件乳白色长呢大衣,脸色白里透红。
    
    “你比以前状态好多了,看来生活蛮幸福的。”我说。
    “那当然啦。”她依然一口南京方言,“第一个是经验不足又被父母所逼,第二个是我自己选的,他真的很优秀,对我非常好。”
    “那就好,说真的知道这一切我很高兴。”
    “很高兴?不觉得失落?”
    “失落?哦,当然有一点,呵呵。”
    “你这辈子怕是遇不到我这种女人了吧?”
    “呵呵,那是。绝无仅有。”
    
   说话间来到停车场。雪后初霁,很冷,风很大。她不由裹紧大衣,瑟瑟发抖。
    “北京真冷,又干,这地方真差劲。真想不通你怎么喜欢这里。”她说。
    “呵呵,你该早跟我说,我会建议你穿羽绒服,这种大衣不顶事。”
    “我才不穿那种破衣服呢,鼓鼓囊囊的像个皮球。”丑昏了。
    
    “你这才叫要风度不要温度。”我笑着打开暖风。
    “就不要就不要,气死你气死你。”
    “哈哈。你真可爱。”
    “后悔了吧?”
    “哈哈,是,后悔了。”
    “向我忏悔。”
    “好,哈哈,我忏悔。”
    “那我得惩罚你。”
    “好,我认罚。”
    “那就快舔我下面,把我干肿。”
    
    我收敛笑容,惊讶地看她一眼:“喂,你没病吧?”
    “我没病。”她答道,“别忘了你还有个诺言没兑现。”
    “诺言?什么诺言?”我更诧异了。搜肠刮肚也没想起曾对她许下过什么诺言。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好好想想。”
    “我真想不出来。”
    “再想。”
    我做出副苦相:“求你别折磨我了,我真想不出。”
    
   “记不记得你曾答应我,以后不管怎样,永远与我保持最原始的冲动?”
    “啊?这个?”
    “我要你兑现承诺。”
    
    “这不行。”我连连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你我都从良了。”
    “可我还没结婚呢,我还是自由身。”
    “可我有女朋友了。”我发现自己又掉进她的圈套。
    “请你再把那句话重复一遍。”
    
    “不管怎样……永远保持这种最原始的冲动。”我如同斗败的公鸡。
    “不管怎样。”她着重重复,“你说的是‘不管怎样’。”
    “当时确实随口说说,可现在……”
    “随口说说?怎么你想食言了?”
    
    “不是食言,你我这不都……从良了么。”我抗辩道。
    “从良?从良能对抗‘不管怎样’吗?”
    “可……我不想做对不起女朋友的事,你也别做对不起你男朋友的事。”
    “不管怎样——我要你兑现诺言。你不总标榜自己从不违背承诺吗?”
    “可这个承诺……”
    “也就是说你根本不像自我标榜般一诺千金。对不对?”
    
    “我平时是的。”我自辩道,“可这次……情况特殊。”
    “我不管。”她开始脱外套解皮带,“我很想再重温第一次上你车的感觉,想很久了。”
    
   “别!”我忙阻止,“你若喜欢可以找你男朋友嘛!”
    “我不。我在他面前就想当贤妻良母。”
    “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好男人,你是坏男人。”说到这里她已把裤子褪到腿弯,我又看到她那久违的下身了。只是穿着靴子,她不好全褪下去。
    “疯子!”我只好目不斜视开车。
    
    “我没疯。只要你兑现承诺。一年前你向我标榜自己一诺千金,又许下个诺言。我当时很迷惘,就信了。现在我要兑现过分吗?”
    “不过分。”我说,“可那只是句戏言。我当时还不是说要把你天天干出尿的?”
    “没问题,我奉陪。”
    “你就不怕丢了你未婚夫?”“丢就丢。”她说,“只要你兑现诺言。”
    “你这是什么心态嘛——完全是天堂有路你不走。”
    “这是我的选择,我愿意承受后果。”
    “你有自毁倾向,这会丢掉幸福的。”
    
    “我的幸福早被你毁了!”她大声说,“让我再不能做个正常人!”
    “这话怎么说?”我反驳,“你当时自己也主动,而且后来说只是把我做了你报复父母的工具。”
    “报复了他们我是满足了。可从此再不能像个正常人——我不再喜欢那种循规蹈矩的生活了,这一切都是因你对我干的那些事。”
    “问题是你要我那么干的。”
    
   “可你也可以选择不服从啊?”她反问,“当时我是迷惘的,明知一个男人要走却还想跟他发生关系;你是清醒的,明知一个女孩喜欢你却还是要走。”
    “是我的错。”我叹口气,“当时我确实不够真诚。”
    “可我是真诚的。你说我抬头看你时眼神很纯真,的确是,我就是真诚的。”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只是玩玩,你给我的信号就是这样的。”
    
    “玩玩?哪个女人愿抛弃一切羞耻感被你这样玩?”她突然哭了。
    “可我觉得……”我越发手足无措,“当时咱们认识很短,又是头回见面,不可能有很深的感情。”
    “我就是第一眼喜欢上你,就在放下车窗向我打招呼那一刻。你笑得很阳光,像个大男孩。我本来是想看这人究竟什么样,若感觉不好就随便找个理由结束。可当时有个声音突然说,‘啊,就是他了’。”
    
    我有些感动:“可我哪知你的内心活动?再说随后……”
    “随后我就随着你的命令走了。”
    “是你先吻我的。”
    “是你命令我释放的。”
    
    我发现掉进了连环套,怎么说都是我的错。
    怎么会这样?我哪知道一次即兴之作背后有这么多内容?
    多走山路终遇虎,这回碰上讨孽债的了。
    
   见她哭我心如乱麻,只好停在路边抽出张面巾纸给她,可她不要。
    
    “别哭了。”我劝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过我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早知如此我定不会动你一指头。我不想伤害你。不管你怎么认为,可我觉得你当时的确没把话说明白。”
    她边哭边说:“说明白了,我说我喜欢你。”
    “是,是。是我没听懂。”
    “你懂,你是装不懂。”
    “是,算是我装不懂。我很坏,我不是东西。可此一时彼一时,你我现在都有主了,况且你自己也承认他对你很好。”
    “他对我是好,可我想要的不是那种好。”
    
    不得不说这是自土萝莉后我再次惊惶失措,而且这次更棘手。
    土萝莉其实不难对付——我很准确地判断出她不真诚,加上她出尔反尔引起我的反感,所以无论她寻死觅活我都能做到铁石心肠。
    可眼前这个女孩,我没法说她不真诚。
    
    唉,悔不当初啊。
    我当时也是,走就走呗,还非要凑俩“正”字,纯粹吃饱撑的。
    正应了那句话——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你打算怎么办?”我紧张地问。
    “我说了,要你履行诺言。”
    “我真不能。”
    “为什么?”
    “我得对我爱的人负责。”
    
    “呵呵?你也学会对女人负责了?”她冷笑。
    “我一直负责。”我说,“不过我不是见人就负责,我只针对我爱的女人负责。当然我爱过的女人不止一个,可不同阶段却是唯一的。每个我爱过的女人,无论感情是否持续我都会负责。”
    “那你还算不错了?至少不极品。”她擦擦泪,不知是褒是贬。
    
    “反正我一直遵循这原则。”我答道,“遇到女友前我并没爱上谁,那时是自由的,只要你情我愿就不觉为错。可决定跟她走完一生后我就不再自由,我属于她。”
    “其实跟我保持这种关系她未必知道。”
    “对我这种老江湖很容易做到。”我答道,“可骗得了她我却骗不了自己。我曾答应她,一辈子不对她说谎。”
    “你答应她的就能做到,答应我的就不能?”
    “不能。因我确实爱她,愿和她保持纯而又纯的关系。”
    “她有那么优秀?竟能让你这种老油条浪子回头?”
    “是。就有那么优秀。”
    
    “我不知这女人遇到你,是幸运还是不幸。”她说。
    “我力求让她幸运。所以你骂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认,但原则一定不能违背。”
    “嗯,这话听上去倒还象个男人。”
    “呵呵,谢谢你总算说我句好话。”
    
    “其实我也不会讹你。”她说,“这大半年不跟你联系,是因遇到他后觉得是个好人,试图忘掉你。可发现忘不掉,越忘我还越想。”
    “嗯,人往往是这样。”
  
   “可这样我没法跟他认真处——明知他是好人,年轻时渴望的就是遇到这么个人,真得到了我却总想抗拒。跟他相处这么久我一次都不让他碰,现在要谈婚论嫁了却更想逃避。都是因你把我弄成动物,我努力再三却恢复不了人形。而你倒好,摇身一变马上人五人六要找真爱了——你说我能平衡吗?你怎么做到的?来,让我看看你这张脸到底什么做的?变脸这么快!”
    说完,她伸手使劲揪我的脸。我任她揪:“呵呵,我二皮脸。其实我那时主要是为了让你开心,以为你喜欢那样。”
    “我确实喜欢那样,可又憎恶那样,纠结啊。”
    “那就是你的责任啦!我怎知你何时喜欢,何时不喜欢?”我略松口气。
    
    “我很恨我父母。”她说,“他们给我造成了很多痛苦,包括前次婚姻。”
    “嗯,我感觉到你父母对你管的太严。”
    “何止是严。”她恨恨道,“简直比法西斯还坏,却打着爱的名义。年轻时遇到那人(前夫),他是苏北农村来的,毕业后考上公务员留南京——就是人们常说的凤凰男。我父母一心想为我找个公务员,别人介绍了他给他们,他们就要我跟他处。我从小被父母管的严,到22岁都没谈过恋爱,一点经验也没有,见父母坚持也就从了。见我长得好看,他倒是满口甜言蜜语。就被他这么骗了几年。后来发现不行,他懦弱粗俗、自私冷酷、心态阴暗,自卑又狂妄、满嘴跑火车,遇事就想逃避责任——这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要跟他分手。可他心机极重,每次到我家都把我父母哄得好好的,让他们误以为他是个好人;每天都去学校接我下班,故意造舆论。后来有次圣诞节骗我出去玩,灌醉我后发生关系,而且故意不说实话,最后让我怀孕流产。我父母获知后每天逼我,寻死觅活要我嫁给他,说:‘反正他工作不错,人又上进,既然跟他那个了,而且大家都知道了,若你再不嫁他,我们以后怎么做人?’我跟他相处六年,结婚却不到一年,那五年就是因我不想跟他,可父母和他一起逼我,我不得不从。”
    “我靠,还有这样的父母?真变态。”
    
   “确实变态。”她接着倾诉,“婚后他觉得大功告成,开始原形毕露。他们一家都是骗子,结婚时准备的那些东西都是以他名义借钱弄的,他家一个子儿都不出,我一结婚就背了一屁股债。而且以前他在我面前显示出的卑微都是装的,他骨子里比谁都大男子主义;以前是没骗到手,到手了他要把他以前丢掉的东西找回来,所以动不动对我破口大骂,我跟他顶就动手打我。不到一年至少打过我五六次。”
    
    “我操!”我忍不住道,“这人确实极品,我当时就说你找他真瞎眼了。”
    “不是我瞎了眼,是我父母瞎了眼。我早知他不是东西,可还是没料到他这么极品。后来被打次数多了我跑回娘家,他们才知道我受了这么多委屈,这才同意离婚。可他们反而抱怨我,说我年轻时怎么就跟他相处了?怎么就轻易失身了?你说气人不气人啊?”
    
    “确实气人。”我评论道,“你这父母真少见。他们干什么的?”
    “老师,变态老师。”
    “哦,难怪你也是老师。”
    
    “离婚又被他算计一把。”她接着说,“基本捞了个净身出户。你知他多精?买房付首期时他手里没钱,我们家也没多要求,就说一起分担得了。之后他扯了个理由,说要提副处给领导送礼,向我父母借钱。我父母一听他要当官了,这下可找上乘龙快婿了,马上把积蓄都给他——反正结婚证都领了,以为是一家人,也没让他打借条。结果他用这笔钱付了一半首付,离婚时证据在手,就要分走一半房子。可他向我父母借的那笔他死活不承认,打官司我们也没证据——你说,天下怎么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确实意外。”我感叹,“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唉,我说你嫁谁不好,偏要嫁个凤凰男?”
    “这是我的教训,今后再不和任何凤凰男打交道。”
    “也不能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凤凰男也有不错的,关键在个人。”
    “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呵呵,理解。”
    
   “诶,你这名字倒好,李杰——理解,还理解万岁呢。”她居然笑了。
    “那是,每当我听到有人喊‘理解万岁’我都特开心,恨不得摘下绿帽子一挥,‘淫民万岁’!”
    “美不死你。”她越发开心了。
    
    “我说你。”我感叹道,“智商那么高,怎么就被这么个土八路涮了?”
    “唉。我是没料到人心可以这么坏,也想不到这么想娶我的人竟然每步都做好算计。六年啊,人家花六年时间设计个计划,并为实现这计划忍辱负重,你说我怎么斗得过他呢?”
    
    “呵呵。真是无语。”我摇摇头,“不瞒你说我到北京后也曾遇到个女土八路,跟你这凤凰男路数接近。可我几天就识破了。”
    “你是老油条,这种土八路自然干不过你了。”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后怕。”
    
    “其实我从没有爱过那个人,始终厌恶他。”她说,“我从没谈过恋爱。”
    “哦。”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
    “哦,你说说看?”
    “你是说我相当于你的初恋。”
    
    “你确实够老辣。”她靠回座椅看着车顶,“就在你放下车窗冲我笑的一瞬,我好像看到了阳光。在那之前我一直都活在阴暗逼仄的地方。可惜我的初恋只持续了一天。”
    “唉,那时我确实要走。我思考了很多年,那里不适合我。”
    “我知道。所以虽很想你留下却没能说出口。我想:算了,他不属于我。但经历一次恋爱,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以后再找个好人嫁吧。”
    我颇有些自得:“看来我识人确实准,我就能看出你很纯真,尽管咱们当时在干那种事——现在你该穿上裤子了吧?”
    她笑笑,服从了。
    
   我着实松了一大口气:看来这场危机又被化解了。“知道我对你哪句话印象最深?”她问。
    “哪句?”
    “咱们第二次做,你说我象个公主。”
    “嗯,是,你当时穿件鹅黄色裙子,确实像公主。”
    “我喜欢这话,一直记得。”
    “那不是假话,发自肺腑。”
    “我知道。”
    
    “不过我还是不想放过你这坏人。”她说,“你太坏了,夺了我的初恋就若无其事走开,心里还把我当成你‘正’字的一个笔划,这对我太不公平了。”
    我又紧张起来:“我早不这样了。真的,我现在比柳下惠还柳下惠。”
    “我才不信。”
    “反正我信。”
    “你是装的。你怕失去女朋友,压抑自己罢了。”
    “我不算压抑吧,是真情流露。”
    “哼,你骗不了我。刚才我脱裤子时,你那里分明一硬。”
    
    “是吗?”我下意识看看裤裆,“这……这是生理反应。”
    “你这是在学做人,控制心里那头野兽。”
    “呃……是。”
    
    “人这东西真有意思。”她感叹,“写着简单,做起来难。”
    “嗯,得舍弃很多欲望,很多乐趣。”
    “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其实真学会了做人也挺有意思。”我答道,“怀着颗纯净的心,坦诚对待身边的人,没有欺骗、恶毒和算计,只有善意、关怀和坦然,这种生活真的很美好。”
    “你过上这种生活了?”
    “某些方面是,但不全是。”
    “为什么不全是?”
    “只有对另一个真正的‘人’,善意、关怀、坦然这些美好的东西才有用。可这世上真正的‘人’并不多。”
    “你女朋友就是一个?”
    “对,她就是真正的‘人’。”
    
    “看来,你是找到做‘人’的乐趣了?”她问。
    “找到了。义务反顾、乐此不疲。”
    “可我还没有。”
    “我觉得你已经不远了。”
    “我觉得我没能力。”
    “你有。看你怎么选择——做人还是做动物,全靠自己选择。”
    
    “那我该不该放过你呢?”她自言自语,“饶恕,还是不饶恕?”
    “你选择吧。”
    “我要选择不饶恕呢?——其实我也不能把你怎样。”
    “呵呵。这个选择其实是针对你自己的,而不是针对我。”
    
    “这样行不行。”她提议道,“我们做最后一次,算你向我赎罪。之后我们开始各自的新生,再不打扰彼此。我说话算数,我并非纠缠不休的女人。”
    
   “这建议很诱人。”我答道,“其实几个男人不想这样?这简直是我做动物时的终极幻想。可现在我没法答应你。”
    “一次都不行?”
    “一次都不行。”
    
    “你真虚伪。”她撇撇嘴,“我明明听到你心里有个声音说‘行’。”
    “确实。可还有个声音说‘不行’,而且声音更大。”
    “这说明你进化得不完全——这次你心中‘人’赢了,下次或许动物会赢。”
    “可我总算赢了一次,就有机会赢第二次。我不能次次都被动物打败。”
    “你说过面对一个真正的人你才会做‘人’。可我还不是,我还是动物呢。”
    “可经过这些我觉得你已不是动物,你也想做‘人’,所以我得把你当‘人’对待。”
    “你真觉得我行?”
    “肯定行。没人天生是圣人,大家都是选择后决定做什么的。”
    “可我有那些乌七八糟的经历。”
    
    “你比我单纯多了。”我说,“我那才叫乌七八糟呢。我都没破罐子破摔,你担心什么?我女朋友说过——有过经历再选择坚守才算伟大;而什么都没经历过,只能算稀里糊涂。”
    “她说得确实有道理——你把她的话当座右铭了?”
    “是的。”
    “好吧,我放过你。”她终于说。
    
    我长舒口气,瘫进座椅。
    
    “对了。”她想起件事,“我今年国庆结婚,能参加我的婚礼吗?”
    “我?”我惊讶道,“参加你的婚礼?”
    “对。作为朋友。”
    
    “我看还是算了吧。”我笑道,“感觉怪怪的。”
    “看看,你又不坦然了吧。”
    “这……毕竟咱俩有过。”
    “我都忘了,你还记得?”
    “呵呵,你比我记性还差。”
    
    “想请我去哪儿吃饭?我饿了。”她说。
    我看看表,下午两点。
    
    “呵呵,咱俩这顿谈话。”我摇摇头,“真叫废寝忘食。”
    “不过有收获,至少我不那么纠结了。好啦,你别怕了,快说请我吃什么?”
    “你是客人,你说。”
    “请我吃烤鸭吧。北京这破地方也没什么好吃的,就个烤鸭还能吃。”
    “哈哈,好。”我在导航搜了个烤鸭店,发动汽车。“你这么不喜欢北京?”我问。
    “一点都不喜欢——什么破地方,又冷又干,你看街上女人皮肤多差。”
    “呵呵,那倒是。这里人皮肤确实没江南好。”
    “真想不通你干吗舍弃山清水秀的南京,跑这里来?”
    
    “我是男人。”我答道,“男人第一位永远是事业。男人没事业就像女人没青春,都会变得弱势。可我在那里水土不服,连朋友都很少。”
    “你朋友还少?”她揶揄道,“算上我你上过十个女人,啧啧,真了不起,都赶上鸭子了。今天好玩,吃烤鸭,身边还有鸭子陪着。”
    
    “哈哈。”我笑,“正因干不成事业,精力过剩只好当鸭子了。你看我来北京这么久,也不过经历2个,其中一个是自己送货上门的土八路,相处不到两周。真正遇到的就女友一个,还真遇对了。”
    
   “看得出你很爱你女友,而且有点崇拜她。”她微笑着评论道。
    “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人,只要一想起她联想到就两个字:美好。”
    “看来你们结婚是肯定的。”
    “也不一定。她还没离婚。”
    
    “那就坚持下去,等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现在轮她勉励我了。
    “我会坚持的。”
    
    对话到这里,我猛想起要给烤鸭店打个电话。
    “订只金牌烤鸭,现在就烤,马上!我们半小时以后到!”
    
    “怎么,吃烤鸭还得预定?”她问。
    “烤鸭需要现烤,若去了再点得等四十分钟,提前订上到了正好烤熟,你就不用等了。”
    “呵呵,你还是挺细心。我一直记得,你为我当年一颗一颗为我挑西瓜籽,就像我的学生一笔一划做功课般认真,那感觉非常温馨——我特喜欢你这一点。”
    “哦,呵呵,是吧。”
    “你对女友也这么细心照顾吗?”
    
    “那当然。”我答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我现在觉得,她遇到你是幸运。”
    “呵呵,应该是。”
    “我那个他也挺细心,但没你细。不过他比你这老鸭子本分多了。”
    “哈哈,好,本分就好。”
    
   “按说你这么会疼女人,怎么会离婚呢?”她问道。
    “呵呵,若我前妻有你这么懂感恩,我肯定不会离。对你这点算什么,我对她照顾得那才真叫细心。”
    “你说说看?”
    
    “她怀孕时喜欢吃基围虾。”我说了件往事,“我每天早晨去买。当时家里也有保姆,可我不想劳人过分就自己去。麦德龙开门早,我一般是早晨六点到门口,之后就去捞虾,只是想让她吃到最新鲜的。而且我进去后并非一网捞了就称,而是一只只地挑——就拣最大、最活跃的捞。”
    “人家让你捞?”
    “起初不让。但我跟卖虾的人讲,‘我老婆怀孕了,喜欢吃虾,我不想捞到死了的虾害她。’卖虾的是位中年妇女,听了很感动,说,‘头回遇到对老婆这么好的人’,就让我捞了。甚至她不忙时还过来帮我鉴别哪只虾最有活力。”
    
    “天哪,你老婆幸福死了。”她感叹道,“那她对你不感恩?”
    “非但不感恩,还嫌我伺候不够周到。”
    “她真不知天高地厚。你不恨她?”
    “前几年恨,但现在不了。”
    “为什么?她人品肯定很差。”
    
    “不是。”我答道,“以前我喜欢动辄去判决某人人品很差,但现在不了。我觉得她是心智不成熟。她意识不到这样做会给她带来损害。而且也怪我那时也不成熟,只管对她好却不注意她的成长。”
    “都是成年人,她的成长凭什么要你负责。”
    “是啊。但有时对一个人太好也未必好。就像非洲人,哪怕不种地都有香蕉水果充饥,他们不必动脑筋,所以懒惰愚蠢,穷成这副样子。”
    “你真是会原谅人。”
    “原谅别人也就放过了自己。比如现在,我就再不为她过去如何纠结。”
    “可我还没原谅那个男人。”
    “慢慢来吧。时间是最好的药。”
    
   那店烤鸭不错,给了她个惊喜。我吃了几口,开始抽烟。
    “你怎么不吃啊?不是说要趁热吗?”她让我。
    “我已经吃饱了。”
    “吃饱了?你才吃了几口?”
    “哦,呵呵,我最近减肥,控制饮食。”
    “减肥?你不算胖啊?你个老鸭子减什么肥?”
    “哦,我体重有个控制线,一过我就减肥。”
    “切!你还真是不老实。女朋友也有了你还减肥?又想害哪个女孩子啊?”
    
    “什么话。”我笑,“我早从良了,减肥对身体好。人嘛,总得对自己有点要求。”
    “嗯,我还是蛮欣赏对自己有要求的男人的。我老公别的都好,就是有点懒,不注意形象。”
    “这也正常,看各人喜好了。”
    
    “不行,我不能再夸你了。”她做恍然大悟状,“再夸,我又想跟你搞了。”
    “哈哈,你真可爱。”
    “说真的,有时我恨不得捅死你。”她说,“可一见你,又想被你捅。”
    “哈哈,这好。光被女人爱还不够,得让女人既爱且恨,才叫过瘾。”
    “呸,去死。你真不要脸,又自恋得不行。”
    “哈哈。”
    
   “你说,要我也在北京,你会选择女友还是我?”
    “说实话吗?”
    “对。”
    “女友。”
    
    “喔,我这么没诱惑力?”她有些失望。
    “有。但还是有更诱惑的。”
    “那要是没有女友呢?你有过那么多女人,排个队?”
    “那就是你了。”
    “我呸。我才不稀罕你个老鸭子呢。”
    “哈哈。”我大笑,“我挺欣赏你的性格,有点小忧伤,有点小野蛮,还有点小聪明。”
    
    我送她到宾馆门口。
    “能陪我去房间坐坐吗?”她问。
    我低头犹豫一下:“不,不行。”
    “为什么?怕心中的动物打败你?”
    “嗯,是。”
    “嘻嘻,你不是战胜了动物吗?”
    “我的经验是,若不想犯错,就别提供犯错的环境。”
    “那我不为难你了。说实话我也不知上去会发生什么。”
    “好。你明天走?”
    “对。”
    “几点?火车还是飞机?有人送吗?”
    “9点火车,没人送。”
    “那我明天送你,一起吃晚饭。”
    “谢谢。”
    
   转身正欲离去,她突然叫住我:“等等。”
    我停步看着她。
    “你确认要放弃这次机会?”
    “我确认。”
    “好,滚吧。”
    “哈哈。我滚了。”
    
    我坐回车内,掏出手机翻看女友照片,很快平静下来。
    我的女神,你给我力量,是对你的信念支撑我做个真正的人。
    
    翌日傍晚,我接她吃饭并送到西站。
    “我要你把我送上车。”她说。
    “好。”
    
    帮她安顿好,我向她道别。
    “等等。”她说,“离开车还有一会儿。陪我下去走走可以吗?”
    “可以。”
    
    我点了支烟,等她开口。
    “我结婚你真的不去啊?”她问。
    “谢谢你的邀请,但确实不好去。”
    “好吧。那咱们还会再见面吗?”
    “可能有机会,我常回去看望家人。”
    “可他们早晚要被你接走。”
    “那当然。”
    
    她靠在我的肩头,我不由得往后躲闪了一点。
    “你这个人,呵呵。”她感叹了一声。
    “怎么了?”
    “说你好吧,你比谁都坏;可说你坏吧,你比谁都好。”
    “哈哈。”我笑道,“那好坏相抵,清零了。”
    “不,没有清零。对我来说是两个一百——你懂吗?”
    “我懂。”
  
    “我要你答应我件事。”她说。
    我又紧张起来:“你说。”
    “不管怎样,你和我永远不要失去联系。能承诺我吗?”
    “哦。”我沉吟片刻,“我可以承诺。”
    “这次会不会食言?”
    “不会,绝对不会。不管怎样,你我永远不失去联系。”
    
   “你说,会不会出现这种可能——你和我最后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
    “有可能。”
    “那你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抽了口烟,“我女朋友常说,‘谁能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亲我一口。”
    我凑上去,碰了碰她的脸蛋。
    “就这?”她不满。
    “可以了。这符合咱们的关系。”
    
    列车启动,我隔着玻璃与她对视,目送她渐行渐远。
    坐回车上,忽然手机一震,是她的短信:“你这只老鸭子,嘴硬皮厚油滑!”
    我忍不住大笑三声,打开音响。
    
      Bésame, bésame mucho
      Como si fuera esta noche la última vez
      Bésame, bésame mucho
      Que tengo miedo a perderte, perderte después
      Bésame, bésame mucho
      Como si fuera esta noche la última ve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