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埠至铜陵高铁:强人背后的另一面——评《卡扎菲小说选》(李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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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人背后的另一面——评《卡扎菲小说选》(李建军)(2011-10-21 07:30:37) 转载标签:

利比亚

卡扎菲小说选

萨伏那洛拉

逃往火狱

文化

分类: 他山石/撷英萃取、观点碰撞

强人背后的另一面——评《卡扎菲小说选》(李建军)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1年04月18日13:17  

  编者按:西方世界及利比亚反对派称他为“狂人”、称他为“疯子”与“暴君”;而阿拉伯世界及利比亚的许多民众则赞誉他为“英雄”、“勇士”、“阿拉伯雄狮”及“人民的领袖”。对此,我们不妄加评论。让我们感兴趣的是这样一位政治强人的业余爱好,却是醉心于文学创作,据说,他经常是一人到沙漠的帐篷里静思冥想,然后写出他那些“创造性”的文字。在眼下利比亚面临重重危机时,读卡扎菲的小说或许会让我们洞察他精神世界的另一面,由此,我们更能清楚地了解他的世界观。

强人背后的另一面——评《卡扎菲小说选》

李建军

  《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第5斯转载的《卡扎菲小说选》“作者简介”里有很多由“大言”构成的话语,诸如“致力于用武力推翻旧制度”、“建立富足和公正社会的宏伟计划”、“不屈服于任何大国的压力”等等,足以给人留下“宏大”的印象。印在封底的一段评价,这样写道:“这些小说所具有的深刻的分析、对艺术技巧的驾驭,以及在写作中那种真诚而热烈的激情,都使它们成为这样一种作品:它们能让读者感受到精神上的享受;为他照亮人生的方方面面;促使他在心灵里有一种要克服现实中种种消极现象的真诚愿望,而向往去拥抱生活中最绚丽、最美好的一切。”最后一句,另起一行,道是:“这正是文艺赋予我们最伟大的使命。”

  我真的有些好奇:像卡扎菲那样的人,竟然也能写小说?他能克服自己身上的傲慢和狂妄,不带偏见地观察生活吗?他能设身处地地同情和了解人物吗?他有一丝不苟地地塑造人物和讲述故事的耐心吗?要知道,没有这些素质和修养,一个人是不可能写出好的小说来的。客观地说,这“小说”压根就不是写给外国人读的,至少不是写给像我这样的中国人读的。它也许是一本适合利比亚人民读的重要著作,但对一个外国公民来讲,这部充满“真诚而热烈的激情”的书,总有一种隔山隔海的感觉。

  就拿我自己来说吧,尽管我也愿意“赞美安拉”,但是,令我尴尬的是,我始终没有弄明白利比亚的“舍耳班月”,与太平洋上所罗门群岛殖民地的“莱麦丹月”究竟有什么不同,也没有搞清楚“封斋”和“开斋”到底是怎么回事。按说,弄不懂这些,并不影响读者体验一部小说作品的好处:读者关心的是故事,是人物,是与人物和故事有关的一切有趣的事象。但是,在卡扎菲的作品里,你根本看不到一个活的人物,看不到一个有趣的故事。他缺乏对人物的刻划,也没有讲一个精彩故事。从始至终,都由一个“圣人”在传道。在天启神授,掌握了绝对真理,悟透了玄妙天机。

  一本“小说”没有吸引人的故事,没有可爱的令人心疼的人物,固然是不小的毛病,但是,如果它宣达的是有价值的思想,表现出的是令人欣赏的风度和修养,那也有可能成为一部受欢迎的书。但卡扎菲的小说显然还没达到这种高度。

  在这本薄薄的作品集里,卡扎菲淋漓尽致地发泄着他对都市文明的批判。他在评价都市在一篇题为《城市》的“小说”里,他从始至终,都是用直言不讳的语言、描述城市和生活在那里的人:“城市是生活的梦魇,而不是像人们以为的那样,是生活的乐园。它很久以前就是这样,更不要说是现在了!假如它是乐园的话,那原先设计出它来就该是为达到欢乐的目的。但城市却绝对不是为安适、愉悦、有趣或是欢乐而建的。城市是一处生活的聚集地,人们发觉自己是不得不在其中的。没有一个人居住在城市里是为了消遣,而都是为了生活,为了追求,为了劳动,为了需要,为了那个迫使他不得不在一个城市了生活的职务。”作者对城市的认识和判断,显然是片面的。城市固然不是天堂,但也绝不是他所说的地狱。对现代人来讲,城市具有多种功能,能满足人们的多种需求,既是“劳动”的地方,也是“有趣”的所在。人们之所以想方设法要居住在城市里,就是因为城市比农村更能提供多方面的满足,对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让人想起卡扎菲连出访都要住在帐篷里的怪癖。

  卡扎菲接着又说:“城市是社会人情关系的坟墓。一个人只要进了城市就会身不由己地在它的波涛中挣扎。那波涛把他从一条街冲向另一条街,从一个区冲向另一个区,从一项工作冲向另一项工作,从一个伙伴冲向另一个伙伴。城市生活由于其本性所决定,它的目的就是功利和机会,它的道德就是虚伪”;“城市生活纯粹是一种蛆虫(生物)式的生活。人在其中毫无意义、毫无见解、毫无思考地活着和死去。人不论活着还是死去,反正都是在一座坟墓里”;“在城市里,说不定儿子会杀死自己的父亲,也说不定父亲会杀死自己的儿子:他们中的一个只顾加速地开火车、汽车或是任何什么车,无意间就可能轧死亲人。这就是城市的速度,城市的拥挤,城市的自私自利。在城市里,儿子说不定会骂了自己的老子:当父亲的车与他抢道,或者是用车灯晃了他的眼,而他全然不知那是谁时,就会发生这种情况。”

  卡扎菲对都市的理解和判断是简单而的。显然,仇恨和敌意瓦解了这个人的理智,给了他表达偏见的激情和勇气。城市纵然有千般不是,也仍然是大多数人乐意选择的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因此,怀着一腔怨毒之气,说它是“坟墓”,说城市生活

  “纯粹是蛆虫(生物)式的生活”,显然是对常识和事实的公然蔑视和歪曲,除了让人视之为一个失性的人随意发泄的漫骂和侮蔑,实在没法再找到别的说得通的解释。

  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将相对的差别绝对化,乃是那些偏执个性有余而理性不足的政治家的共性。与对城市的彻底否定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卡扎菲对乡村生活的夸饰过度的美化。如果说,城市在卡扎菲的眼里是地狱,那么,乡村在他的笔下则是天堂——前者是绝对的恶,后者是绝对的善;前者是绝对的丑,后者是绝对的美。乡村是一个和谐而欢乐的世界:“乡村宁静、干净、联为一体。村民彼此了解,互相关照,同甘共苦。乡村没有盗窃行为。人们彼此熟悉,每个人都十分重视家庭、部落的声誉和个人的名誉。”你看,“乡村多美啊!清新的空气,广阔无垠的天地,无须支柱撑起的天穹玉宇,光辉明亮的日月星辰,还有良知、理想和典范,这一切都是道德规范的根本。不用怕警察、法律、监禁和罚款,无拘无束,不用听任何人瞎指挥,耳边不再有吱哇乱叫的警笛声,眼前也不再有强令执行的指示牌,没有摩肩擦背、熙熙攘攘,不用排队,也用不着等候,甚至连手表也用不着看。乡村广阔无垠,让人心旷神怡。那种美妙的天地使生活由于没有了城市那种熙来攘往、拥挤不堪的状况而变得舒适宁静。在乡村,月亮意境深邃,天空引人入胜,地平线魅力无穷;还有日出、日落、晚霞和薄暮,是那样壮观和瑰丽。”

  我们承认卡扎菲先生有赋予乡村生活以诗意情调的激情和天赋,也愿意相信在他的国家确实存在这样的生活图景,但是,在世界上的另外一些地方,这等美妙的生活只有在想象出来的“世外桃源”里才有呢。在另外一些同样是乡村的地方,人们必须听有的人“瞎指挥”,必须接受一张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兑现的“白条”,否则就会听到“吱哇乱叫的警笛声”,就会看到“强令执行的警示牌”。

  讽刺都市、美化乡村,以对现代科技、现代文明持批判态度的是卡扎菲小说的一个特征。在《宇航员自杀》里,人类登上月球,是愚蠢、疯狂的行为。一个在漫游太空回到地面以后,“开始寻找一件地面上的工作”,结果,发现自己什么也干不了。“他垂头丧气地走出工业城市,转向乡村,想找一份养家糊口的农活干”,又被农民戏弄了一通,最后,“宇航员认为他在地球上实在是找不到一件可以谋生的工作,便自杀了”。这显然是一个虚假的故事。它的的结局不仅缺乏起码的真实感,而且,还提醒人们认清这样一个真相,那就是,蔑视人道原则的叙事不可能完成“文艺赋予我们最伟大的使命”,也不可能“能让读者感受到精神上的享受;为他照亮人生的方方面面;促使他在心灵里有一种要克服现实中种种消极现象的真诚愿望,而向往去拥抱生活中最绚丽、最美好的一切”。

  在收入《卡扎菲小说选》的13篇文字中,《逃往火狱》一开始的一段文字,谈论的是一个让我感兴趣的话题:个人的暴虐与集体的暴虐哪种更可怕?“领袖”为什么既爱群众又怕群众?卡扎菲坦率地承认,最可怕的暴虐乃是“集体的暴虐”:“个人的暴虐是暴虐中最容易对付的一种,因为无论如何,他毕竟只是一个人,集体可以除掉他,甚至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个人用某种手段也可以除掉他。至于集体的暴虐,那可是最厉害的一种暴虐——谁能阻挡滚滚的洪流?谁又能抵挡那种普遍的盲目势力?”这是一个君临万人之上的统治者的感受,但只说对了一半:无权的个人当然是容易对付的,但是那种握有绝对权力的任性的个人却比“集体的暴虐”更难对付。因为,恣睢的暴君有权力愚弄并控制“集体”,将乌合之众变为足以淹没一切的“汪洋大海”,使之成为焚毁一切的燎原之火。

  《逃往火狱》中的“我”说自己既爱群众又怕群众:“群众欢乐起来是多么热情似火、情采动人啊!他们会把他们爱戴的人扛在肩上。他们就曾扛起过汉尼拔、巴克利、萨伏那洛拉、丹东、罗伯斯庇尔、墨索里尼和尼克松。可是当群众愤怒起来时又是多么冷酷无情啊!是他们密谋毒死了汉尼拔;是他们架火烧死了萨伏那洛拉;是他们把自己的英雄丹东送上了断头台;是他们打碎了他们敬爱的演说家罗伯斯庇尔的颌骨;是他们拖着墨索里尼的尸体游街;是他们先是鼓着掌把尼克松送进了白宫,然后,当他离开白宫时却朝他的脸上啐唾沫!”虽然,这个像汉尼拔等人一样握有权力的“我”,看到了群众惩罚他们的“领袖”的可怕,但是,却没有正确地说明群众为什么要惩罚那些他们曾经“扛在肩上”的人,没有认识到这样一个基本的事实:正是制度的残缺造成了权力的任性妄为,而权力的任性妄为又引发了普遍的不满和强烈的仇恨,点燃了群众复仇的火焰。具有象征意义的是卡扎菲今天在利比亚伯处境,就已经变成了书中所说的“火狱”。

  从修辞方式看,卡扎菲的这部被称作“小说”的小册子,采用的是一种排比的叙述方式。虽然小说也是一种别样形式的伦理劝善和道德说服,也是一种具有“说教”性质的艺术,但它是通过的有趣的讲述、生动的描写来说服读者的。它不仅要充分尊重读者,尊重人物,还应该把追求真实感,或者说,把事实感当作自己的重要目标,但是,令人吃惊的是,卡扎菲几乎完全无视小说写作的基本规范。他把小说当作赤裸裸地宣讲“意识形态”观点的工具。他用政府工作报告式的语言,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滔滔不绝地陈述着自己的生活观点、政治主张和宗教思想。

  仔细考察,你会发现,卡扎菲最常用的修辞策略是重复。就通常意义上讲,重复乃是一种旨在强化叙事效果的修辞手段。好的重复应该给人一种节制而优雅的印象,换句话说,不能给人一种被迫接受的消极感受。但是,卡扎菲的重复偏偏就属于消极意义上的重复。他把重复变成控制别人意识的粗暴手段。正像俄国的谢·卡拉-穆扎尔在《论意识操纵》一书中所指出的那样:“重复是一种‘心理技巧’,它能使理性变得迟钝,并对无意识机制产生影响。滥用这种方法时,固定范式会强化到固有偏见的程度,人也会变得更加迟钝”;“重复必然还会为防止出现不同的论点而形成障碍,防止那些词汇、形象和立场会有助于直接形成不同的信念。”对这种极端颟顸的“重复”,人们一点都不陌生。把一些不合规律的观点年年讲、天天讲,直到彻底摧毁你的精神堤防为止。然而,这样的重复的“意识操纵”在强迫别人、把自我意志带给别人的同时,也把消极的一些东西带进了自己的家门。

  谢·卡拉-穆扎尔在研究意识控制问题的时候论述了两种对立的思维,一种是现实思维,一种是我向思维:“我向思维是一种精神现象(孤僻症),发作时全然专注于自己的内心生活,积极摆脱外部世界,严重时整个身心转入幻想。……在许多方面现实思维和我向思维是对立的。前者采用的事实要素是原来固有的,其中包括全部令人不快的方面。后者由想象把塑造的形象进行组合,把事实中令人不快的部分去掉,扫到了地毯下面”。那么,在卡扎菲的“小说”中,什么不该“去掉”的东西,被扫到了地毯的下面?被他随意弃置的东西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对人物的理解和同情,是尊重事实的客观态度,是平等而平和的叙述姿态,是面对神圣事物的敬畏和热爱。

  小说是一种让人觉得家常和亲切的朴素的精神现象,因此,而卡扎菲的小说叙事都是与小说的传统精神背道而驰的,这也是他做为政治人物那种强行灌输自己意念的方式。这也就是卡扎菲的“小说”提供给我们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