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市姑苏区公安局:废墟中的忏晦 来源:《文苑》 作者:余显斌

泥石流的第二天，我们经历千难万险，徒步来到这儿。这儿的住户已不复存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水，是一片破败的废墟。

没有片刻的休息，我们就投入到救人的战斗中。

救援进行到上午，在一个楼的拐角处，我们救下一个小伙子。这个人被卡在楼梯间，一块门板救了他的命，虽然受伤，却无大碍。拉他出来时，他怀里紧紧抱着个包，好像怕谁抢了似的。见了我们，他首先要吃的，一包方便面就几口吃光。

由于在废墟里埋得时间不长，我们没阻止他进食。看他身体没什么大碍，我们心中感到很是安慰。当大家把他抬上担架，准备送往临时搭建的医院时，他从担架上一骨碌滑下来，说：“我没事，真的没事。”

说完，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身份证，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擦擦，急切地问：“你们救起过这个人吗？”

照片上是一个女孩，很漂亮的一张脸，如一轮太阳望着我们。大家都摇头，说没看见。他急了，说：“应该在这儿啊！说好在这儿啊！”说完，不顾身体有伤，在废墟上忙忙扒开了。看得出女孩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很重要，或许是恋人吧？我想。

时间就是生命，我们没工夫询问女孩的情况，忙了起来，在整个废墟上用一双双手救出一个个被埋的人。小伙子跟我们一块儿忙碌着，一双手被砖和钢筋磨破了，鲜血淋漓。每一扒出一个人，他都要跑到跟前看一下，很紧张的样子。

我们心里很沉重，希望尽量多救出每一个活着的人，给每个像他一样的人以幸福和希望。

我们给小伙子找来一双手套和一个安全帽，他戴上，继续搜寻着。发现线索时，他总是第一个冲过去，几乎忘记了自身的危险。这种做法让队长很恼火，说：“你希望救出自己的恋人，这种心情我们理解，但也要遵守队伍的纪律，注意自身的安全！”

他红了脸，低着头，可是一旦救人时，又忘记了，跑在前面。队长急了，让大伙把他拽开。他回过头，满眼哀求地望着队长道：“让我上吧，这样我的心会好受一点。”

这个痴情的小伙子！队长无奈，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了。

救人进行到下午，在一处废墟里，我们隐隐约约听到声音，是一个女孩的。她被埋在砖和水泥里，一个大水泥板紧紧盖在上面。营救工作受阻，以至于无法展开。

小伙子非常焦急，满脸通红，自告奋勇地去找撬杠。

我们努力用手挖掘着四周砖头，向里面喊话，借以安定女孩的心神。可她不答应，把耳朵贴近，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如果你死了，我怎么活啊！”

我们很急，这样的精神状态是很难等到被营救出来。我们加快速度，女孩的头逐渐露出来，可身子仍卡在里面。我们给她输液，一边给她清洗脸上的污垢。突然，我感觉到她的眉眼很熟，仿佛在哪儿见过，想想，忙喊那个小伙子。

小伙子找来撬杠，听到喊声，跑到跟前，看到女孩，一下子跪下来，哭了，嘴里反复念叨一句话：“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女孩仍在恍惚中，‘说：“我没用，把钱丢了，怎么给你治病啊？”

小伙子听了，忙拿出身上的包，说：“包在这儿，钱都在这儿，一分不少。”说完，把包在女孩眼前晃晃，然后打开，一沓一沓的钱。果然，一下子引起了女孩的注意，女孩一把抱住钱包，号啕大哭起来。

我们目瞪口呆，说实话，此时把钱看得比命还珍贵的大概没有几人。我们虽然忙着救人，可心里总感觉到有点不舒服。

小伙子也加入进来，手脚并用。这时候产生了余震，砖块水泥纷纷下落，小伙子猛地跳到女孩身边，用身子遮挡住她。半截砖头落下，砸在他头上，幸亏有安全帽护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经过几小时的救援，女孩上面的水泥板被弄走了。小伙子钻进去，抱出女孩，放在担架上，连同那钱包。女孩睡在担架上，很平静，也很安详，身边放着钱包。小伙子扶着担架，深深地低下头，对女孩说：“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了伤。”

女孩眼睛被黑布蒙着，微微一笑道：“我应当谢谢你，是你救了我们两条命。”

担架抬走了，男孩回来，脸上有泪痕。我安慰他：“你的女朋友受伤不重，不久就会好的，到时大家就都好了。”

他红了脸，说那不是他女友，他也是几天前才认识这个女孩的。

他说自己是个小偷，泥石流前一天，在银行前抢了一个女孩的包，回到家打开一看，惊呆了，里面除了一张身份证外，全部是钱，十几万！那天晚上，他就在当地电视节目上看到了那个女孩，她泪流满面，说自己今天丢失了十几万元钱，这是救命钱：自己男朋友病了，得了肝硬化，自己就把在这儿做生意开的一个店铺给出手了，弄了点钱，准备汇过去。如果这钱丢了，男朋友没命了，她也不想活了。

女孩说如果谁捡了，请和她联系，她会酬谢的。

他的心被女孩的善良狠狠撞击了一下。第二天，他窝在家里，心里狠狠斗争了一个上午，想到一个男孩的生命，想到女孩绝望的眼泪，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约女孩到一个指定的地方去拿钱。可是，在他准备好走下楼梯时，楼房一阵晃动，他陷入了一片黑暗。

那一刻他后悔死了，想自己做的孽很可能会断送两条人命。他发誓，如果能活着出来，一定要找到那个女孩，向她请罪，请她原谅。

小伙子说：“现在我心里轻松多了，真的。”说完，俯下身子，又忙了起来。望着他的背影，我想，灾难有时是磨刀石，在它的面前，人性会绽放出一种耀眼的光辉，明亮得让人震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