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干馕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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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什人对馕很是尊崇。“一天不吃馕，心里就发慌，两天不吃馕，腿子如筛糠，三天不吃馕，敢骂老达当（爹），四天不吃馕，准备拆房梁，五天不吃馕，就拜麻扎（坟墓）王。”馕就是这么个东西，顺口溜是言重了，但馕的地位谁也不能取代是事实。

馕这个火烤之物，其渊源其典故，我未专门探研过，只是从一篇考古文章里知道，它的历史堪称悠久。前些年，新疆的一个古墓群出土了一具干尸，陪葬品除了饺子外，还有干透了的馕。

就是这个圆圆的烤饼，沿着漫长的历史经纬演绎出了难以计算的或悲哀或滑稽或奇特或隽永的“干馕岁月”的故事来，为老城喀什增添了几许神秘。

这馕真不能以貌论轻重。它简直就是老城人经济水准和生活优劣的寒暑表。小巷人见面第一句话是：“你家打（烤）馕了吗？”“你挣了几个馕钱？”有馕吃就有了生计，有馕吃你就是富足人家。可惜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动乱年月里，小巷人苦啊，农民在地里打不了几斤粮，有了上顿没下顿，城里人还能吃啥，最好的饭是苏尕西 （汤面条），打馕已经久违了。

可馕有时也叫你后怕。

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一天，一件事使老城人为之震惊，也惊动了政府部门。一位开货车的司机给家里带回了几个白面馕，这令巷邻们好眼馋。但大祸临头了，那几个馕被一个好吃懒做的“痞子”盯上了。入夜，痞子手拿砍砍子（近似斧头），翻进院内，拨开房门，偷了几个馕，不料一个馕从怀中滚落地下，惊醒了户主，户主便扑上去揪住了贼。那贼一不做二不休，用砍砍子朝户主脑袋砍去，只听“啊”一声……贼未能逃脱法律的严惩，但为了一个两毛钱的馕大开杀戒，让人感叹不已，难释疑云。这是为了一个馕而断送两条人命的真实故事。

那时节，小巷馕铺里有馕但不卖，要叫你拿面粉来换，一斤白面换三个馕。居民一月的口粮分几次买，80％的包谷粉，珍稀白面做“苏尕西”都不够，谁敢去换馕？困窘的岁月生出困窘之事，外地人到喀什，到了馕铺有钱也没用，北京两位搞外调的军队干部问遍了喀什城区的大小馕铺，均是：“拿面来”他们哭笑不得，饿了一天肚子，不得已找到喀什某部队搭伙。至今，他们也许没弄明白，这是哪档子事﹖

馕是喀什人的主食，如同北方人的馍馍，西方人的面包，不能一日没有。当你赴维吾尔族人家做客，当你去饭馆，当你在茶馆品茗，主人首先会端来一盘热乎乎的馕。主人净手后，将馕一分为二，放在你面前，边喝茶，边吃馕，边叙旧。有了馕的铺垫，洽谈的氛围就热腾腾的了。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和几位干部到库木代尔瓦扎街道办一个不知名的小巷里做客，主人是一位居委会主任。他家5个孩子，就靠他一个月40多元钱过活，日子十分紧巴。主人端上三个干馕 （看来存贮良久，舍不得吃），光景凄凉。主人将三个干馕使劲掰成碎块，每人面前放三块。顿时，人均半个馕的物理印象化解了，每人像是吃了两三个馕一样，但那凄惨的景象直到今天还记得清清楚楚。

维吾尔族人有句俗话：“无馕不出门，无馕不见人，无馕不待客。”说来你也许不信，有的先进代表赴京开会，上路时那沉甸甸的提包里非得塞上几个馕不可，即使无吃的机会，看着它心里也踏实。有的耐不住馋涎，趁隙大嚼一顿。鱿鱼海参算个啥，唯馕才能提精神。老城有几百人常驻温州、苏州做生意，一去就是大半年，每人携带100多个馕闯世界，有的不惜花费，航空邮寄馕，叫人感叹不已，但人家说：这是最经济的选择，一是方便，二是合口，三是顶饿，四是省钱。时间久了馕发干，不要紧，就着开水浸软吃。这些百万富翁，生活如此“吝啬”，常叫南方人百思不得其解。

前不久，我和几位同事去亚瓦格街道办的哈姆巴扎居委会做客，主人先是用“馕宴”款待我们，铺满大炕的餐巾上，放着三大摞各式馕，有“芝麻馕”，有层层叠叠的“千层馕”，有外观浑圆的“夹肉馕”，还有曲线连缀、花纹独特、不忍下肚的“艺术馕”。居中的约两尺高的金字塔式馕，往上一个比一个小，尖端上的馕如核桃大，最底层的馕直径达40多厘米。与其说展示了今日维吾尔族老城人的富裕，不如说显示了喀什人的 “馕文化”。

时光是课本，岁月是老师。现在，维吾尔族人在馕的吃法上也花样翻新，有了讲究。如吃一口馕再吃一口酸辣浓烈的凉粉，那味道那感觉无须形容，从小巷凉粉摊上吃客如云的景况中足见一斑；秋天，老城人喜欢用葡萄就着馕吃，不仅口感好，重要的是据说这种“软硬搭配”，是最佳营养的组合，已成为老城人的共识。不管你是干吃湿吃，硬吃软吃，单吃混吃，只要将馕咽下肚，就有了“卡路里”，就起抗饥作用，抡坎土曼就有劲，喀什人认的是这个理。

但最浪漫的吃法当属馕包肉，将红烧羊肉（牛肉也可）连肉带汤放在片馕上面，肉汁汤味渗进馕里，不一会儿馕被浸得软软绵绵，满馕透着肉香，馋肉的解肉馋，想馕的饱口福，真过瘾！它和知名度很高的陕西肉夹馍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它实惠得多，肉夹馍拘谨有余，豪气不足，馕包肉是馕最隆重最奢华的吃法，吃一次馕包肉，余香留三日。

今天，历尽风霜的馕，变得更加香甜。那是托时代的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