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苏宁地下停车价格:走不出雪山上那双眼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0:37:48
顶着头晕、胸闷、四肢无力等高山反应终于登上海拔6168米、满目冰雪的雀儿山时,我看到了那双温暖、清亮、而又有一种如岩石般坚硬气质的眼睛。

  无法想象,眼前这位45岁的康巴汉子、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公路管理局雀儿山五道班班长陈德华(藏名扎西降措)在这里已经生活了20年。他为了什么?他经历过多少艰难?他有着怎样的痛苦?他又有着如何的幸福?

  雀儿山藏名“措拉”,意为大鸟羽翼。它位于青藏高原东南部,在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德格县境内,闻名世界的川藏公路就是经雀儿山直奔西藏昌都,把西藏与内地紧紧地连接在一起。当地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雀儿山,一年无四季,十里不同天,风吹石头跑,四季不长草,一步三喘气,夏天穿棉袄。”来到山上,当我亲眼看到这里的人们面对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时,才真的被震慑了。晚上屋里熄了火,你可以在几分钟之内看着铁桶里的水是如何结冰,冰又是如何把铁桶涨破的;早晨起来,连被子上也结着一层冰;雪山上找不到河沟与溪流,生活用水全靠取冰雪融化,煮饭和取暖用的柴禾要到山下几十公里的地方采购;这里一年四季吃不到新鲜蔬菜,有时过往的驾驶员带点青菜上山,还没卸下车,就冻成“冰棒”了。由于长年缺乏必需的微量元素和维生素,很多人牙齿松动,指甲变软,头发脱落,嘴唇都裂着血口。那天我跟陈德华和工人们一起吃饭,他们拿出了山上最精致的食品——方便面和泡辣椒招待我,看他们大口大口地吃得那么香, 我的鼻子一阵阵发酸。

  陈德华说,刚上山时他曾试着用脸盆种过蒜苗,可蒜埋到土里不见发芽,还试着养过鸡,可鸡越养越小,他终于明白,在雀儿山,除了人,其它生命难以生存。就是在这样一片除了人再没有其它生命的地方,雀儿山五道班已坚守了50年。 五道班住地海拔4889米,是三千里川藏线上海拔最高的一个道班。

  陈德华是这个道班的第16任班长,也是第一任藏族班长。

  雀儿山公路每年必须加铺两次沙土才能保证路面正常通行。但是这里处于花岗岩风化石地带,寻土如寻金,大量的土只能到20多公里以外的半山腰去采运。有人算了一笔帐,光这一项每年就要花费2万多元。陈德华心疼国家的钱,他提出就地取材,利用岩石缝中风化的沙土。他带领着工人拿着铁锹登山攀岩,从岩石缝里往外掏土,有的石缝太小,铁锹伸不进去,他就把手伸进去,一点一点、一把一把地抠,手指磨烂了,他缠上胶布继续干,胶布磨破了,就再缠上一层、两层。就是这样,一年又一年,陈德华和他的工友们将渗着鲜血的泥土,一层又一层铺在了长长的雪山公路上。

  雀儿山路的险峻是出了名的,途中有“老虎嘴”“鬼招手”,这些名字听上去就令人恐怖。按职责,改造路段并不属于养路工的工作范围。但是陈德华情感上受不了,他说:“每当知道有车翻下去,心头比自己掉下去还难过”。他决定彻底改造这段险路。没有修路的材料,他就带领工人们到山上放炮炸石;没有机械,他们就用手搬、用背驮;没有水泥,他们就采取干砌的方式修挡墙;同时平整路面,加宽路基,降坡改弯。经过整整3年的苦战,终于把“老一档”改造成“放心路”。

  长年在川藏路上奔波的司机们有一句口头禅:“冬过雀儿山,如闯鬼门关。”冬天,雀儿山大雪纷飞,山上的路全成了冰道,路面积雪最深时达1.5米,两边的雪堆积如山,分不清哪里是悬崖、哪里是路。汽车被风雪困阻、抛锚、甚至翻车的事经常发生。仅80年代末的3个冬天,就有15辆汽车在这里翻下悬崖。陈德华清楚记得那年冬天的一个夜晚,他和工友们顶着鹅毛大雪,从60多米深的山谷背出了当夜随车摔下山的3具尸体。他找来柴禾,生起一堆篝火,在刺骨的寒风中守护了整整一夜。他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我就是死了,也要化成个路标,戳在这山上!” 人们说,陈德华就是雀儿山上的“活路标”。

  过往司机们经常看到,每当遇到暴风雪,车子不敢前进的时候,陈德华就会出现在汽车前,挥着手,大声招呼:“跟我来!”他用自己的身躯做路标,一步一步引导车辆过山,几乎每天都要在风雪中来来回回走几个小时。陈德华真的是拿自己不当回事,听说在这条路上他被崩塌的雪方埋过,被山上的石头砸过,还有一次开着推雪机差点被暴风雪冲到悬崖下……他拿什么当回事呢?路,只有雀儿山路的畅通。“断道就是命令,抢险就是战斗”,一旦出现险情,他总是冲在最前面。有一年冬天,山上几天几夜连降暴风雪、几十辆去西藏运送救灾物资的汽车被困,大批旅客受阻。紧急情况下,陈德华一头扎进推雪机的驾驶室,推了整整5天5夜的雪。渴了,抓把雪塞进嘴里;饿了啃一口糌粑;累得实在熬不住了,就裹着大衣打个盹,直到线路畅通,汽车安全通过。许多乘客亲眼目睹这一切,拥在推雪机前,流着泪,向他鞠躬。

  1991年4月,这是雀儿山实行交通管制的第一年,山上一连几天猛降大雪,路面雪深1.2米。

  4月7日一早,陈德华带着推雪机上路推雪,漫天的风雪打得人睁不开眼,坐在驾驶室里,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跟机作业的陈德华跳下推雪机,取过方钯倒过来做手杖,向着驾驶员大声喊:“跟我来!

  ”他趟着齐腰深的大雪,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迈动,狂暴的风雪厮打着他,手冻僵了,脚冻僵了,全身都冻僵了,他觉得只剩下心口还有一捧热气,就是凭着这捧热气,他始终一步不停地向前挪动着身体。他的身体已经僵硬,衣裤冻在身上脱不下来,大家用剪刀一层一层把衣服剪开,只见他的两条腿已经全部冻成紫乌色,摸上去像冰块。人们撮来一大堆雪,没命的给他搓身子,给他灌白酒,不知过了多久, 陈德华慢慢醒来,睁开眼睛,颤抖着嘴唇说出一句:

  “有点痛”。

  自1991年实行交管以来,雀儿山交通事故发生率降到了最低,取得了连续5年无翻车、无死亡、无事故的成绩。

  雀儿山高耸入云,远离人烟,如果有车在这里抛锚,有人在这里遇到困难,他们最需要什么?陈德华这个厚重的康巴汉子懂得,他们最需要人的温暖。茫茫雪山中的五道班成了这冰雪世界的一团火,每当有车辆受阻或发生险情,五道班便成了车站、食堂、医院、旅馆和供应站,而陈德华和他的工友们就成了服务员、卫生员、炊事员和修理工。

  1992年5月的一天,一辆满载木料的东风货车在大风雪中行驶到距五道班800米处时,突然滑向右侧悬崖边,一个轮子悬空,随时都有翻车的危险。恰巧陈德华出来撮雪化水,见此情景,一边大声呼唤工友,一边向货车奔去,来到车边,他二话没说,一把脱下自己身上的皮大衣塞进车轮底下,防止汽车再次下滑。接着他和工友们爬上汽车,小心地把木料一根一根搬下来,再奋力把空车推到路中间,然后又把木料一根一根装上车。5个小时过去了,陈德华和工友们头上结满冰凌,汗水湿透了内衣,他那件从车轮下取出的皮大衣早被碾得稀烂。司机感动的从身上掏出一叠钞票往陈德华手里塞,陈德华推开他的手说:“我们救你帮你,不是为了钱,你来到这里,我们就是一家人,你能平平安安就是我们的福气!”那位司机哽咽着,半天说不出话。

  这样的事在五道班很多,时间长了,过往的司机旅客都对五道班产生了一种亲人般的依靠感,遇到困难,他们都会首先想到去找陈班长。尽管雀儿山上生活用水、烧柴都非常困难,日用生活品也来之不易,可是只要有人来到道班,他们就留吃留宿热情相待。1996年一次特大暴雪造成雀儿山断道堵车10多天,300多名旅客滞留山上。陈德华和工友们把他们接到道班,让出了全班工人的床铺和会议室,拿出了道班所有的米面,在每一个房间都生起了炉火。白天陈德华和工人们上路排险除雪,晚上回来就披件大衣坐在火炉边过夜。几天下来,人们把道班的食品吃光了,柴禾也烧完了,为了不让旅客挨冻,陈德华最后连自己房间的地板都撬起来烧了。险情排除后,人们与陈德华和工友们挥泪告别,几十辆汽车同时鸣起震天的喇叭。

  我曾与当地一位司机说起这些事,他说:“你这才知道多少,在这条路上跑车的,人人都能说上陈德华的几段故事。” 他曾一口气扒了4个小时的雪,从一辆被雪崩埋住的车里救出一位已经昏迷的司机,司机醒来,跪在陈德华面前,连叫“救命恩人!”他曾从一辆抛锚的大客车上,救下一位发生严重高山反应脸色发紫、眼睛翻白的孕妇,孕妇被救两小时后在山下医院顺利产下一女婴。他还曾给一位回昌都取配件修车的司机看管货物,风雪天里硬是在驾驶室里住了整整6个夜晚。

  陈德华和他的工友们以一颗赤热的心赢得了天南地北的人们的爱戴,许多驾驶员会从几百公里甚至几千公里以外给他们带来一些青菜、水果,许多车辆走到五道班驻地,即使没有什么事也会鸣响喇叭以示致意。

  风雪中的告别是无言的,我再一次凝望着那双温暖、清亮而有着岩石般气质的眼睛……车子盘山而下,雪峰渐渐远去,那双眼睛却依然在眼前闪动着。心中从此不再忘记,在高高的、冰雪覆盖的雀儿山上,有那样一群人,有那样一种生活,有那样一颗质朴如石、高洁如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