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查申请书范文:现代文明的中古背景(二) [许倬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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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明的中古背景(二)

版次:RB17   版名:名家在线   稿源:南方都市报   2011-10-19 作者:许倬云      上一次说到的是民族国家的起源,这一讲我们谈的是宗教革命。欧洲中古史是教会统治时期历史。基督教逐渐驯化了各处进入的蛮族,建立了一个所谓公教秩序(ecum enical order),这是一个超越国界,理论上笼罩全人类的大格局。罗马教会设立,自称是为耶稣大弟子彼得建立的教会,而且经过好几次宗教会议,将一些和罗马公教会教义不符的教派,都称为异端、排除在外。

    教宗,我们俗称为教皇,自以为是彼得的传人,有代替彼得说话的权力,也就是代替耶稣发言。耶稣既然是神的儿子,而且奉神的命到世间传达唯一信仰真神的宗教,于是,三个弯一转,教宗的意见就等于上帝的意见了。这是一个神权政治和世俗的政权同存,而又凌驾在世俗政权之上。既然世俗政权是由蛮族部落体制演化成为神圣罗马帝国之内大大小小的封君,这些君主基本上都是没有很多知识的武人,他们的属下,也并不是专业的文官,不外是一些武将和家中的奴仆转化成为的官员。大多数的封君,还必须要依赖教士兼任文官,很多地方大主教,就相当于当地封君的丞相。

    这样的神权政治,除了基督教理论以外,不会容许其它的思想出现。独断的思想,正如任何独断的信仰,长久演化以后,不会再有自己更新的弹性,而且会依仗政治权力,压迫和排除不同的信仰,天主教会对异端的惩罚十分严厉,有任何和公教教义不同的主张,轻者排斥,重者当作罪犯。天主教会以为如此的铁桶江山,有上帝作后盾,会世世代代传下去,而执政者当然更是利用信仰的神圣性,掌握权力,也滥用权力,胡作非为,揽权私用,其行为不堪入目,也不堪在此处叙述。

    十字军东征和由此引发的文艺复兴,使欧洲的文化界忽然重新发现希腊、罗马的古典世界,其中有自由、有人性、有理性。于是,在文学和艺术方面,都开始有表面上是为教会服务,实际上却是宣扬古典世界传统的工作。教堂里面的绘画,和广场上的雕刻,主题是宗教,表现的却是真实的人生。一些以朝圣或形容神迹的故事,其中又隐含了许多为了信仰,而不惜挑战权威的故事。

    基督教的背景是犹太教,两家的圣经共有今日基督教圣经中的旧约,其中有很多篇大小先知的训谕。这一些先知,大部分是边缘人物,有的是牧羊人、有的是在山洞隐居的隐士,当然还有一些其他虽然没有隐居,但并不占有社会地位的人物。先知们往往以自己得到的神谕,严厉地批判犹太教里面掌权的思想。有些先知甚至挑战犹太人选民的说法,指出上帝是所有人的上帝,不是犹太人独有的真神。先知的训谕,扩大了犹太教义的范围,也将部落神的耶和华,转变成世人共同遵奉的上帝。神谕的神圣性,远远超出以犹太人为选民的范围。

    耶稣基督本人,如果没有后来基督教的扩张,也许只是许多先知中的一个。他是没有社会地位的穷人,可是勇敢地指出宗教当权派的荒谬行为,指责他们假冒为善;他也在庙堂里鞭打亵渎庙堂的小贩和在庙堂中赌博的人们。当时犹太国已经被罗马征服,犹太人的律法和礼仪,还占有当地的权威地位,他对犹太教当权派的指责,被这些人认作是对罗马政权的反抗,要求罗马的总督逮捕耶稣,罪名是他自以为是犹太人的王。但是,耶稣基督自己说,我的国在天上,不在人间,西泽的归西泽、上帝的归上帝,各自分开。耶稣基督的作为,毋宁是一直接从上帝得到的启示,挑战宗教和政治的权威。这一个作风,当然和天主公教会自以为是政教合一的权威,有相当大的差距。

    公教会掌握了权力数百年,在十五世纪时,具有自由思想的人士,终于发出了反抗的声音。第一波反抗,是在今天捷克的胡斯(H us)。他是一个神学院出生的学者,眼看着公教会在出卖赎罪卷,收敛财富,他提出了严重的疑问:审判世人的权力在上帝,这一权力并没有委托给教会,当然更没有委托给教皇和主教;末日没来临以前,教士怎么有权力预知上帝的判决,而发出免罪的赎罪券?他的论点为上帝是每个人的神,神和人有直接相通的权力,并不需要另外一个人,无论他是教皇还是主教,作为中介。胡斯的说法,当然直接地触怒了教会,当地的主教,逮捕了胡斯,要他认罪,否则就会处以火刑。胡斯在点燃的火堆上还说,我没有犯错,我的意见都是圣经上的教诲。今天捷克的布拉格广场上,还有胡斯被焚烧的纪念雕刻。胡斯死了,他提出来的意见,却传到了各方。

    一百年后,马丁路德,一个日耳曼教会的教士,也提出同样的主张,写了九十六条疑问,张贴在教会的大门口,质问天主公教会的专擅和扭曲教义。马丁路德的行为,获得中欧若干日耳曼封君的支持。从那开始,各地不约而同地掀起了宗教革命。在西欧,以瑞士为基地,先后有吐温格力和加尔文,最后成为势力庞大的加尔文教派,今天的许多新教教派,其实大多数和加尔文教派也有相当的关系。他们主张神和人之间直接的交流,经过教会,却不一定经过任何教士个人。人可以从圣经直接接受神的教训,甚至于神可以直接启示世人。加尔文教派和其它新教会,不再隶属于罗马的教会,而是以相当民主的方式,成立由教众支持的地方教会。他们的教士,由神学院训练,最终的权威是圣经,而教士取得教士资格,却必须由已经具有教士资格的若干教士,共同承认他的教士资格,其情形很像今日大学里面的博士考试。另一方面,马丁路德的教派,成为一个日耳曼地区的路德会,其组织和基本的教义,其实和公教会的一切规律,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也有主教和总主教,不过没有教皇罢了。

    英国又是另外一个情形,英国的国王亨利第八,因为个人行为受到公教会的指责,甚至要将他逐出教会之外。这个所谓排门律的处罚,在中古时代是非常严重的,因为被处排门的人士,不仅不再有朋友,甚至于连家人都可以不再理睬。亨利第八是一个国王,英国孤悬大西洋海外,教会力量鞭长莫及,而且英国是一个多元民族的国家,这些民族百姓,多多少少还保持了一些所谓异端的原始信仰。于是,英国的国王,可以悍然不再理睬教会,在英国自立了一个英国圣公会,由坎特伯利的大主教做宗教领袖,和代表政权的英国王权,彼此依存,独立于公教秩序之外。

    ●许倬云口述,陈珮馨、陈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