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顺昌怎么样:郑永年:我不认同“21世纪是东方文明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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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0月11日10:53时代周报李怀宇我要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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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我不认同季羡林讲的,21世纪是东方文明世纪。首先什么叫东方?尤其是儒家文明就更不确定。儒家文明每次都是由一个外来文明涌入才复兴的,它本身就是一个开放的系统,不是一个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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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永年认为中国知识分子首要任务是理解这个世界。 李怀宇 摄
郑永年:先后获中国北京大学法学学士(1985年)、法学硕士(1988年)、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政治学硕士(1992年)、博士(1995年)。1995-1997年在美国哈佛大学进行博士后研究。曾任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研究员、资深研究员,英国诺丁汉大学中国政策研究所教授和研究主任。现任新加坡东亚研究所所长。出版专著15部。英文著作包括《技术赋权:中国的互联网、国家与社会》(斯坦福大学出版社,2007);《中国的事实联邦主义:改革与中央地方关系的动力》(世界科技书局,2007)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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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现任所长郑永年与前任所长王赓武的办公室只有一墙之隔。这两位前后辈的学者,都研究中国的历史与现实,但各具风采。相比王赓武的英伦绅士风度,郑永年身上依然保留着中国乡村的质朴气息。
郑永年生在浙江余姚乡下,上大学以前,一直在农村生活。1981年,郑永年进入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读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专业。当时从城市来的同学都反感政治,而郑永年是从农村出来的,并没有对政治的恐惧感,他对历史包括共产党历史充满兴趣。
在北大,郑永年待了整整九年: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留校任教两年。在充满理想主义的1980年代,郑永年积极参与以《读书》杂志为中心的思想讨论。他教的是西方政治理论、西方政治思潮,在当时被认为是比较敏感的课。1990年,郑永年想:“与其空虚度日,还不如到美国留学。”他幸运地申请到了普林斯顿大学全奖的奖学金。
在普林斯顿大学政治学系最初的几个月,郑永年感到很不适应。他在中国没有摸过电脑,但在美国不仅要用电脑写文章,还要用英文直接来写。但老师非常鼓励他,给他很多自由的余地。在博士论文的选题上,导师给郑永年许多选择的空间,一开始,郑永年想研究尼采思想对近代中国的影响,从一个中国人的立场解读尼采,后来发现:“我所理解的尼采,不是真正的尼采。”只好放弃。郑永年对农村很了解,便想研究中国农村改革,后来发现也做不下去:“倒不是不熟悉,而是太熟悉了。做着做着,就可能有情绪的东西出来,不够客观。”最后,郑永年把题目换成研究中国的中央与地方关系。
当时普林斯顿风云际会,正有一批从中国来的名人,多从体制内部出来,有丰富的社会和政治经验。郑永年和他们交谈,直接学到了中国体制实际运作的知识。从此,郑永年写博士论文得心应手,1994年提前做完。1995年博士毕业以后,郑永年得到麦克阿瑟基金会的资助,到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心做了两年博士后。
普林斯顿如同一个世外桃源,波士顿则汇集了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大学、波士顿大学等名校,学术讲座很多。郑永年目标明确,博士后研究的项目是中国民族主义。在费正清中心,他去饭堂总会碰到老教授,他经常见到史华慈(Benjamin Schwartz),并有机会陪老先生喝茶聊天。郑永年感慨:“‘学问’是中国的词,但是中国有学,没有问。我在美国感觉‘学问’,有一半是问出来的。”
在哈佛大学,郑永年感觉学科之间没有界线,他学政治学,也常去听人类学、社会学的课。相比之下,他感觉中国的大学把专业分得太清了。在海外生活多年,郑永年一直在思考:“不仅仅在中国而是整个亚洲,为什么没有自己的知识体系?这跟方法论有关系。我们往往太过机械地学习西方的方法,所受的教育是微观的,美国也有微观的教育,但是美国有很多制度使教育既宏观,又微观。美国的社会科学是欧洲移民建立起来的,欧洲人提出了很多的思想,跑到美国来做实证研究。早期西方的社会科学从15世纪以后开始发展到近代,出现了马克思、韦伯等等,建立起一个宏大的体系,后来慢慢地发展进入微观研究,因为只有微观才能有新发现。但是中国在宏大体系上还没有走过,就直接跑到了微观。这是‘见树不见林’。亚洲学界现在应用性的东西比较多,原创性的东西比较少。到今天为止,世界性的社会科学还是没有中国的份额。”
郑永年与费正清中心前主任傅高义颇有交往。傅高义的《日本第一》并不是严格的学术著作,但使他名声大振。后来傅高义又写过《亚洲四小龙》。那时候,郑永年也对亚洲四小龙充满兴趣,认为“四小龙”是西方之外的另一个发展模式。新加坡是“四小龙”之一,刚好到哈佛大学去招人,郑永年便想到新加坡工作。1996年底,郑永年还是哈佛大学的博士后,便开始在波士顿与新加坡之间两头跑。1997年,他正式到新加坡工作。2005年,郑永年去英国诺丁汉大学建立了一个中国政策研究所,后来又应王赓武先生之召,回到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工作。
在新加坡十多年了,郑永年还是中国公民。他说自己放弃了多次入籍外国的机会。郑永年至今不能参加新加坡的选举投票。但他盛赞新加坡制度开放:“新加坡在国际上找人才,不管身份如何,只要是真正的人才,就会吸收。”
现在,郑永年至少一个月回中国一次,有时甚至一星期一次:“我自己出身农村,还经常去农村看一看。搞中国研究,没有这个感觉,把握不好。”
郑永年喜欢用“理解中国”来说明自己长期从事的研究。在他看来,欧美的学界很难理解中国。“老外批评中国是有的,但是都比较肤浅。老外解释中国,就像中国解释西方一样,中间有一个文化的差异。我觉得解释中国应当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任务。”而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公共知识分子:“中国的知识分子改造世界的心太急了,理解世界的东西不够。哲学家的两个任务,一个是解释世界,一个是改造世界。要改造世界,首先要把解释世界搞清楚。中国学者解释世界的功课做得不好,但是每个人都想去改造世界,我自己认为知识分子的任务主要是解释世界,不是去改造世界。改造世界是副产品。我一直在解释中国。”
一贪几十亿,不是钱和道德的问题
如何遏制腐败
时代周报:新加坡1965年立国,当时基础非常薄弱,发展到现在不过40多年,这种崛起在历史长河中可以说是了不起的奇迹,你认为有什么特别的经验?
郑永年:大家总结新加坡的经验也不少,我来了新加坡以后,除了那些大家都可以看到的材料,我觉得领导层的决断能力很重要。新加坡刚刚独立的时候,是被马来西亚赶出来的,李光耀哭了。他觉得任何一个国家都看着他,算着他几天能倒台。李光耀说:只有你成功,人家才会佩服你,什么方法都不要说,要成功。没有他的领导能力,新加坡不可能在短短的46年时间—如李光耀先生所说的—完成了从第三世界到第一世界的跳跃。他以前也跟邓小平说过:我们都是边缘地带的移民,素质都很不高。确实,一些新加坡的老一辈就是以前中国东南沿海生存不下去的人,是没钱的甚至是要饭的人。新加坡这个国家一点资源都没有,连水都要靠马来西亚,现在好多了。许多人说:新加坡管理得好,是因为新加坡小。我告诉他们:你们错了,看看全世界,管制不好、发展不好的都是小国家。西方国家说的失败国家,大部分都是小国家。倒是大国不会失败。新加坡重视人才资源。一部分是政治人才,另一部分是专业人才。政治人才的任务就是把专业人才找到,把他们用好。一个国家的经济能不能发展,文明水平能不能提高,不是靠政治家,是靠专业人才。新加坡到全世界去找能干的人,有了人才,那什么都有了。
时代周报:全世界公认新加坡政府把腐败问题解决得很好,你认为有什么秘诀?
郑永年:新加坡可以改变很多人的观念。在中国一说腐败,就觉得要民主,好像民主就不腐败了。但是实际上我们也看到民主的腐败,而且非常多。那么,有些人说没有反对党的制约就腐败,所以需要反对党,但是实际上,新加坡哪里有强有力的反对党?新加坡的反对党对执政党的制约微乎其微。所以,很多东西单看大方面的民主是看不出的,要看具体的制度和细节。新加坡不腐败,大家就说是因为高薪养廉。当然现在新加坡政府的部长工资很高,但以前并不是很高。李光耀说:如果一个警察不能养家糊口,他就要去腐败了。一个汽车司机不能养家糊口,他也会去腐败的。所以,一定要给足公共部门的薪水,使员工能养家糊口。这不仅是公务员的问题,整个公共部门都这样。另外,新加坡要把最好的人弄去从政。西方就不是,美国最好的人都去经商了。但新加坡最好的人要去从政。公务员这几年工资增加得很快,主要的一个目的是与企业界竞争人才。
时代周报:高薪真的能养廉吗?
郑永年:人的欲望是毫无底线的。如果高薪能养廉,那北欧国家的公务员很低薪,怎么也清廉呢?据我自己的观察,一般意义上的高薪养廉、民主多党制都跟腐败和清廉没有什么关系,有关系的是制度细节。一个是公务员的工资货币化,这个人上班开什么车,戴什么表,拿工资一看,一抓一个准。一个是透明的财政和预算,那是最有效的控制腐败的方式。中国现在的好多腐败都是制度形成的,好多东西不要看意识形态,要看制度的细节。制度具体设计很重要,也并不是高薪就不腐败了。中国的贪官一贪几十亿,几辈子都用不完了,这不是钱的概念问题,也不是道德的问题,道德是没有用的。这些制度是要靠职业人士来设计的,不是政治人物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中国年年反腐败,年年还有那么多腐败,新加坡也没有搞运动,照样很清廉。
新加坡教育系统培养熟练工人
时代周报:人家常讲,新加坡的法律是全世界最严的法律,为什么会这样?
郑永年:这点我也认同。但是,西方早期的法律也很厉害。西方对保护产权的法律非常严。后来西方的法律慢慢完善,变得更文明了。新加坡的法律体系,比较现在西方的法律体系,当然是非常严的。早期,随地吐痰,新加坡要罚款很多钱,还要义务劳动。当然,新加坡的很多法律像鞭笞,是英国人留下来的,只是没有废除罢了。新加坡自己没有额外地去创造很多的法律,就是把西方一些废除了的法律留下来了。
时代周报:新加坡以前是不开放赌业的,后来为什么会开放赌业?
郑永年:以前李光耀先生说过:只要我活着,就不要开设赌场。从政府的角度来说,赌业是新加坡产业升级的一部分。不光是赌业的概念,而是作为服务业的一部分,所以它不叫博彩,叫综合娱乐。当然也有人反对,尤其是那些基督教徒的政府官员想不通。但是为了国家利益,大家包括李光耀本人决定要做,那就去做。以后效果怎么样,慢慢会出来。
时代周报:红灯区是一直都有的?
郑永年:一开始就有。新加坡是港口城市,有很多海员,如果不开红灯区,一般老百姓生活就不安定了,这些人可能会骚扰平民老百姓。早期中国的中宣部派人来考察,也包括考察红灯区。回去以后写一份小红书,叫《新加坡的精神文明》,但是把红灯区这一章去掉了。要实事求是,以人为本,需要什么就做什么。红灯区也是这样,与其地下,还不如把它合法化。
时代周报:新加坡的教育体系有什么明显的特点?
郑永年:教育也是收一点钱的,但是比较便宜。新加坡发展大学,同时又鼓励技工学校的发展。新加坡很小,要吸引外国公司,就要给它提供熟练的劳动力,所以教育系统更主要的一个目标是培养熟练工人。在中国,学院不见了,到处都是大学。一方面是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另一个方面是工厂找不到技术工人。同样的一个技术放在中国生产和放在新加坡生产,附加值可能相差好几倍。我去广东跟他们讲:你们30年以前用农民工,30年以后仍然用农民工,怎么提高?附加值肯定低
[导读]我不认同季羡林讲的,21世纪是东方文明世纪。首先什么叫东方?尤其是儒家文明就更不确定。儒家文明每次都是由一个外来文明涌入才复兴的,它本身就是一个开放的系统,不是一个宗教。
研究中国问题,还是离中国远一点好
时代周报:现在有一个说法是中国模式,有没有新加坡模式?
郑永年:我觉得每一个国家都有一个模式,这个模式没有什么道德含义。中国人好像认为一个模式就是好的,不是这么回事。模式就是一个制度运作的特点,也有坏的模式,失败的模式。新加坡的模式倒是有的,但是不固定,在变化。
时代周报:最近关于中国模式的争论很多,你觉得为什么会出现中国模式这一说?
郑永年:最开始就是外国学者所谓的“北京共识”,当时我就觉得中国模式和北京共识不一样。北京共识相对于华盛顿共识,共识要推广的,模式不一样。模式有两个方面,既有强项也有弱项。我也讨论中国模式,但跟中国学者讨论模式不一样,中国学者说模式基本上就是一个价值判断。像左派说:中国模式就是好的,甚至比西方的模式还好。但自由派并不这样看,他们认为中国根本就没有模式,不值一提。中国改革,就是要改革这个模式。我这几年研究中国模式,是把它作为一个客观存在的东西来看其内部是怎样运作的。
时代周报:你在新加坡生活了十几年之后,重新看中国问题有没有新的发现?
郑永年:我的感觉是研究中国问题,还是离中国比较远一点,才看得清楚一点。研究中国,脱离中国环境可能更客观一点。我接触过的很多朋友,都太情绪化了。看中国,如果只看《人民日报》,看教科书,都是云里雾里的,不知道体制到底是怎么样的。基本上,西方从行到知,做得非常好。中国的知识是规范型的,大家就是抽象地想,应当怎么样,应当怎么想。中国是知行不一,中国的文化也没法走到知行合一。中国的学者到今天为止,一谈论什么问题就一味强调应当怎么样,都搞不清楚这个事物实际上是什么样的。
我不认同季羡林所讲“21世纪是东方文明的世纪”
时代周报:十几年前,亚洲地区提倡亚洲价值,现在来看,这种价值还有吗?
郑永年:我感觉作为政治意识的亚洲价值可能已经不太存在了,至少大家不太去提了。因为现在包括新加坡自己的实验也不是很成功,尤其是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以后。但是,我觉得作为一种生活层面的儒家价值还是有的,这种价值不会因为经济的发展和现代化而消失,在老百姓的生活层面还是根深蒂固的。
时代周报:当时提出来的儒家理念,在西方有影响吗?
郑永年: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不可能对西方的实际生活有任何影响。就像有些中国人喜欢基督教,但对总体文明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季羡林先生讲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并不是说这三十年,西方文明取代东方文明,下个三十年,东方文明取代西方文明。每个文明都有自己的起起落落,都有它的发展规律。我不认同季羡林先生讲的,21世纪是东方文明的世纪。首先什么叫东方?尤其是儒家文明就更不确定。儒家文明一开始就是一个开放的体系,儒家文明每次都是由一个外来文明涌入才复兴的,它本身就是一个开放的系统,不是一个宗教。中国文明是世俗文明,特点就是开放性、包容性。所以,如果21世纪是儒家代表的文明的话,是会吸收其他的文明进去的。看佛教在中国的影响就很清楚。好多中国人看问题太简单,好像美国衰落了中国就崛起了,不是这样的。中国是开放的崛起,但如果美国衰落了,也是要把中国拉下去的。
时代周报:现在的亚洲“四小龙”在政治上还有发展优势吗?
郑永年:亚洲四小龙的民主不一样,新加坡的民主化慢一点。我也经常比较新加坡的民主和西方的民主,在新加坡,有一些禁区是不可以用民主名义接触的,比如种族、宗教、文化、语言。新加坡不允许印度人待在一起,不允许马来人待在一起,各个种族都混居才和谐。新加坡也不允许马来人组织政党,不许印度人组织政党,因此新加坡就是在种族冲突中诞生的。
乐观看待“后李光耀时代”
时代周报:西方舆论一直在讲,新加坡不够自由,不够民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批评?
郑永年:我想一部分当然是事实。美国、欧洲、英国看新加坡,都是以它们现在的水平而不是从历史上来评价的。制度建设需要权威,当时英国、德国搞制度建设,权威集中,没有人讲今天我们所讲的人权。新加坡刚建国以后,一直处于国家建设的阶段,既然强调国家制度建设,需要权威,就不能像西方这样自由散漫。权力的发展是有阶段性的,从西方现在的阶段看另一个社会不公平。如果学习西方民主,人均GDP3000美元的民主与人均GDP3万美元的民主,质量是不一样的。新加坡现在的人均GDP4万多美元,以前也是有选举制度的,但不那么开放。但新加坡的开放跟泰国、菲律宾的开放还是两码事,民主的质量不一样。如果老百姓很穷,选举很容易腐败。候选人给一包香烟、一块肥皂就可以买票的话,这个选举就没意思了。如果教育水平不高,选民对投票的意义也很难有理性的理解。民主的质量高不高,要看背后支撑民主的很多因素。像非洲开放选举,但是各派政治力量之间打得一塌糊涂。
时代周报:你对“后李光耀时代”乐观吗?
郑永年:我是比较乐观的,李光耀不是人治,不是一个个人统治,他是把个人的意愿和理想转化成制度。这个制度无论是反对派还是执政党,都是接受的。所以,新加坡社会会越来越开放,民主化程度会越来越高。亨廷顿曾经比较过李光耀和李登辉。他说:新加坡在李光耀死了之后,这个制度会随他而去;而李登辉死了之后,台湾民主制度会留下来。亨廷顿说对了一半,台湾在陈水扁掌权那几年,原来很多好的制度都被破坏了。在新加坡,李光耀是一个强势人物,他能最有效地把自己的理念转换成制度,这一点是亨廷顿先生没有看到的。
感谢何华先生的热情帮助
实习生郭东霓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