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管道蝶阀:品味谈吃58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6 08:20:59
 近年湖北菜在北京兴旺起来,名声最大的要算九头鸟。九头鸟用一罐土鸡煨制的瓦罐鸡汤悲壮开路,从航天桥起步,渐渐开了许多连锁店,我去得多的是海淀剧院边上的分店,后来拆迁,就找不着了。九头鸟现在一分为二,九头鸟和九头鹰。航天桥一带,还有湘鄂春和湘鄂情,湘鄂春也去吃得多,它的素菜尤做得好。红蕃茄是一家连锁店,共开了五家,亚运村和平安大道的分店都吃过,它的口味是江汉风味,河鲜和蒸菜为主,用蚕豆酱压腥,用番茄酱提味,它的水乡鱼冻、香妃鱼糕和沙锅洄鱼令人喜欢。丽泽桥边上有一家大江峡鱼村,它的一些小菜别具特色,粉蒸茼蒿、藜蒿腊肉、辣粉肥肠和鲜蚕豆瓣炒韭菜,都是江汉平原的事物。科技部后面有个洪湖餐馆,也去得多,店面不大,主要是与央视的朋友到那里喝酒,喜欢它的黄咕丁鱼煮豆腐。
    上述主要是江汉风味,荆楚鱼糕、鱼丸、腊味合蒸、系列粉蒸、排骨藕汤、瓦罐鸡汤、沙锅鱼、清蒸武昌鱼、藜蒿腊肉等,是主打菜,咸鲜、清蒸与红烧,兼顾了南北口味,特别讲究原汤原汁,鱼类与禽类做得最好。江汉平原是一个米粮仓,旧时称“湖广熟,天下足”,便是指江汉平原丰收,大家都可以不饿。但湖北菜也不完全一样,有些细部的划分,东南部丘陵地带的口味,与江汉又有些微小的差别。潘家园华威桥边的楚乡人家就是东南部的风味,讲究泥炉土钵炖鸡鸭,有一道蒸野菜糊味道尤佳。它还有一道大菜颇值一提,羊肉汤炖鱼丸,鱼羊为鲜,用老玉米吊味。羊肉汤炖的鱼丸,鲜醇弹滑,尤需热吃,曾经与天涯网上的朋友去吃过数次。有一次是陪《常州晚报》的记者陆文一干人等,他们来京接一位私闯北京的女大学生,该生中断学业到北京打工写作,是一个超级文学青年,也是天涯网旅游版主老猫帮助找到的。所以,那餐酒喝得意味深长,非是一般吃喝了。
    如果以星级论,则要数白石桥北京图书馆对面的湖北大厦为高,它为省府经营,只在那里吃过两次。一次是《青年心理咨询》的欣儿来京组稿,留下印象的是荷叶包排骨,因为谈文,就不记得菜了。一次是去参加筹备湖北烹饪协会北方分会的会议,云集了大部分北京湖北饭店的老总,所以湖北大厦拿出了他们刚获金牌的蟹黄鱼肚。该菜属水鲜,绵柔鲜香,如一瓣莲花托起新鲜的花蕊,洁白之上一点金黄,秀色可餐,那是一次标准的“省宴”。记忆深的还有豆腐狮子头、红烧小鳜鱼。狮子头是淮扬菜系的名菜,将肉料改为豆腐,滚干贝丝,是用了狮子头的形式,做了一道豆腐菜,清鲜淡雅,是典型的武汉改良主义风格。红烧小鳜鱼不能省略,常说“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然吃鳜鱼,是以巴掌大的小鳜鱼为佳,又是要产自湖北阳新县富池口的鳜鱼为上品,那里是富水通往长江的地方,湘军在此重创太平天国军,是半壁山铁索沉江一役。
    湖北菜因未入八大名菜之列,声名不显,故长时间被忽略,它在南淡北咸、东甜西辣大十字交叉的味觉中部,咸鲜酸苦辣甜味道俱全,以蒸菜煨汤为特色。荆州原是楚国中心,三国大战场,吴楚文化交汇,近代又有汉口的商岸开埠,所以是一个保留古典乡土风味的开放菜系,很长时间被武汉早点的盛名盖住,所谓“楚韵荆肴”,如今是觅得北京这块风水宝地了。湖北菜吸取了湘菜、淮扬菜、徽菜和赣菜的长处,现也要与湘菜、淮扬菜、徽菜和新近崛起的赣菜菜系角逐京城。 冬天的青岛,白日艳丽的阳光斜照德式楼顶的红瓦,黑夜呼啸的海风流浪寂寥弯曲的街道,只有海鲜,那些来自海洋深阔地带的贝类、蟹类、虾类和鱼类,恒久地弥漫着海的气息。穿过青岛的麻石街,看罢天主教圣弥厄尔教堂,伫立栈桥临风眺海,心情就有了几分悠远,甚或是宁静。一个海湾上的岛,风雨与阳光在此驻足,沉积的时间记忆被友人翻起,一些历史斑斓的化石碎片,在脑海里闪烁多种光彩。在青岛,几日的小小逗留,一颗南北奔波的心便若出离世外。
    我喜欢海鸥迎风飞翔的姿态,振翅俯仰之间,阳光拂过后掠的翼沿,镀亮一张金色弯弓。无数多的姿态,构成世界的精巧与大拙,如永不止息的海涛。季节令街树——法国梧桐树冠纷杂的三角叶释离橙色意韵。青岛湾,退潮后的海礁,暗绿的海藻披挂礁壁之上,灵动的小蟹急速退隐洇水的礁缝,些许小的海水,如一滩清泉,有孩童在捕捞小的虾米,捉鱼摸虾,是童年的天性嘛。
    吃虾是充满程序之魅的,青岛近时流行吃烤虾,是将虾用微波炉烤制,虾壳业已起层,饱满的虾仁略略收缩,艳红的虾因此褪色,是一钩浅红,便是可以将虾壳也吃掉,失水的虾柔韧耐嚼,减少些许鲜气,添了几丝干香。然一个外客,终是喜欢吃鲜虾,一碟红艳的虾,恰是有无数金钩钓客,望之不可以释然。在青岛吃虾,徒手拈起,择头,剥壳,蘸酱油调料,送入口中,剔离酱味之后,是甜柔的绵鲜。今番与青年作家刘宜庆兄在金灯塔酒店品饮,这是第二次光顾金灯塔了,它有一个妙处,便是足有四米高的大厅正墙,全为玻璃嵌制,阳光透过玻璃墙照耀着食者,餐桌托起一片阳光明媚的心情。斟酒,宜庆兄牵了两只虾的长须将虾递送我的碟上,说,牵须一下。忽然一动,牵须?谦虚?东道主待客,大抵要给客人上菜的,牵虾之须得之“谦虚”,便获禅意了。
    喜欢这样对桌而坐,讲谈文字,品评青啤,漫不经心地剥虾,或悉心地品味阳光下的精致味道,悠然于世外,如驻心灵驿站的小憩,旅程的风便退却很远。一只金钩的虾,一瓶凉爽的青啤,一位敞开胸怀的文友,也许还有一些阳光,就闪存于记忆之中,从此想念青岛,会有一打的意象铺陈,于漂泊的人生,亦有一个城市可以挂念吗?我爱青岛,是一样禅意的俘获。尤是美丽岛的历史碎片,梦时,如是一轮海月的一瞥。 丝瓜是最好种的一种瓜。在樟木溪,我奶奶是把丝瓜种在菜园的角上,丝瓜沿着篱笆攀援,结的瓜长长短短地悬着,微弯,瓜的末端还挂着花。丝瓜的花极普通,无人去采它,丝瓜花总喜欢开在最高处,高高举过叶子,远远看去,丝瓜藤上是一朵朵金灿灿的花。那景况,我在湖北大冶看到的尤其壮观,地质队的车每天清早要路过大冶湖,湖边是一望无际的丝瓜棚,丝瓜花开得金光灿烂,湖水如镜。一轮湿淋淋的太阳红彤彤的,底弦还连着水,水被浸得红。几只小渔船漂在湖中,船上有人撒网,网的是红波一束,红波漾到岸边,苇草也着了色。
    樟木溪吃丝瓜,分清炒、炒鸡蛋和打鸡蛋汤。夏天吃丝瓜,是有一种爽的感觉,尤用丝瓜汤淘饭,就爽快极了。丝瓜做点心一样好吃,丝瓜长到有络的时候,未完全老,摘下来切半寸厚的片,裹了米粉蒸,再晒干,茶油煎了,很酥,有米粉香,丝瓜的干香,也是做茶点用的。樟木溪的茶不大讲究,茶点是很讲究的,平日来客,都要端出茶点来。我家泡茶,有一把锡壶,不知经多少年了,两个提把是扁黄铜的,搁下锡壶它自然往两边倒,锡壶上有两个小圆台,竟被提把砸塌下去了,这要多少个岁月才能够?丝瓜,是清淡的东西。
    每年还得留几条老的丝瓜做种,取丝瓜络,老的丝瓜摘下来,晒干,敲掉外面的皮和里面的丝瓜子,丝瓜子不好吃,有腥气。丝瓜络是白的,略黄,用它洗碗洗锅,擦锅盖,也用它洗澡。用丝瓜络洗澡,新丝瓜络太扎人,身上一擦,皮肤就红了,像软质的锉刀,在上面涂一些肥皂才润滑一些。我一般选一个小丝瓜络,感觉柔和一点。
    到湖北也种丝瓜,选了肥硕一点的丝瓜种,结的丝瓜肥胖胖的,表皮上有一层白白的霜,嫩得用玻璃片就可以刮它的皮。有一年菜园角爬满丝瓜藤的阔叶槐长得顶着电话线了,不久树被电话班的人伐了,树不倒,丝瓜照旧生长,尤丝瓜结得多。想来是一直没有摘它,我就背着一个钓鱼篓爬上去摘,摘到半篓丝瓜时,起风了,摇了摇,树就倒了,我紧紧抱着树干,庞大的枝桠群先着地,我没有摔着,却引了许多人来看。我体验到从空中悠的自由落体的滋味,有些惊心动魄,腿肚的筋都酸酸的,酸到尾椎骨,酸得胀,是惊吓的原故。就是那一年,我和三毛小弟什么的人扯了菜园的干丝瓜藤,躲在菜园篱笆坎子后面点火当烟抽,丝瓜藤的烟抽起来奇辣,呛得人大声地咳,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还要夹在手里抽。一忽儿装叛徒,一忽儿装女特务,我们以为凡是叛徒和女特务,抽烟的样子就爽。又把长的丝瓜藤折成烟那么长一根根的,装口袋里,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再到菜园篱笆坎子后面躲着抽。后来不知道是谁真的做了叛徒告发了,我们赶紧扔了丝瓜藤的烟,好久都不抽了。
    搬到楼房,只在阳台上种过一次丝瓜,就没再种。今年我曾想在小区停车场开出块地来种丝瓜,看看每天刮的大风,不忍心将土挖松,只好作罢,明年还是想买一只水缸回来种丝瓜。不买菜时,就摘一条丝瓜,打鸡蛋汤喝,那是有一些惬意的,我想。 北京通州八里桥有条茶叶街,我常去那里买茶和聊茶。茶是聊不完的,每次茶老板会拿出一些好的新茶来品尝,喝茶聊茶,是很散淡的情境,时间聊得久,会品尝到两三种茶,除非喝铁观音,铁观音可以喝到四五泡。我常去的是五号茶庄,老板是个信阳女孩,二十出头,老家在茶场上,从小就学会制茶工艺,她的哥哥在云南经营一个茶场。和她聊茶,就能知道现在茶场的一些情况,比如她家那一片茶场,已经由日本投资商控股,他们生产出来的信阳毛尖,条索紧结,色乌亮,价昂贵,销往日本了。喝茶卖茶聊茶,都是要质朴率性才好。我认识她,是找她买信阳毛尖开始的,她也卖碧螺春,两样茶在绿茶中,都是味浓的,前者青烈,后者馥郁,这两样茶我都爱喝,工作的时候则是主要喝铁观音。
    我喝茶一般是以心情来挑茶,心底略有小愁时,便喝碧螺春。原因我也不甚明了,感觉是这个时候要喝一点浓郁些的茶,或曰冲一些的茶,像龙井那淡然优雅间茶意若有若无的幽隐,则心里会感到很不提劲。在绿茶当中,碧螺春正是可称冲的一种,不是那种小螺形毛茸茸的,是那种条索紧结而有白圈的,不好意思,我亦属卢仝类牛饮者,习喝粗茶,泡开后的茶叶间往往混杂有一枪二旗乃至三旗,极品碧螺春应是一枪一旗(一芽一叶)。
    找不到理由也是一个理由吧,我不以为碧螺春是卖茶人讲的“味道清雅”,也不是“清香袭人,鲜爽生津”。我感觉的碧螺春“青涩而滞”,我尤喜欢它的滞涩感,它的涩又有一些霸,入口时涩劲悉数盈溢,充盈整个口腔,下咽时茶味才向后一个回绕,往上一提,脱离出一缕清香,仿佛是茶叶的细螺形状,清香升腾之后,余涩又有久长的时间留迹口中,渐渐淡去时,方感步离春天雨季。春天,是涩的一种天,涩而滞的感觉,又是雨中的青绿,青绿便是滞涩,是香也。然而,几乎在所有的心情爽朗的时候,我都不喜欢那凝滞余涩的缠绵,就像我在精神爽的时候,绝不读泰戈尔的《吉檀枷利》,我以为它缠绵得有点让人醉,像在江南青田白水边的软泥田埂上行走,那行走是如一种修行。人呢,总是会有一些小愁生发的,爽的心境像一座玻璃房子,只几步就走了出去,因此也绝对少不了碧螺春,故我总是要备上那么一二两,虽然也总是在街市茶庄买来的大路货。
    好的碧螺春,是产于苏州吴县太湖东、西洞庭山上的,早年我把它误读成洞庭湖,因是离洞庭湖并不远吧,洞庭湖是产君山银针的。吴县我也去过,诗人车前子做的向导,不过没去洞庭山看茶园,在城里吃吃喝喝了事。喝碧螺春,用玻璃杯子泡,看它在明亮的水中舒张也是一种享受。我多半是用紫砂壶泡,只用一口一杯的小杯饮了那一口碧汤,饮毕是可以感受到太湖那细细密密的绵绵春雨,极轻湿润的小风飘飘。在江南,谁还撑着油纸伞迈步在那悠长又悠长的蜿蜒小径上呢?一壶茶饮罢,就如春雨淋湿了的杨柳新叶,便是在雨中鲜亮起来。故此,多饮也是不要的,除非是在茶楼,面对了好友幽幽地饮,那小小的一个碧螺,本来就像心思,如是郁结成螺的一个小心情。
    又据说,康熙南巡以前,碧螺春有一大俗名,曰“吓煞人香”,是地方人从太湖洞庭山上的碧螺峰采回的野茶揉制,因康熙饮了,就御赐了雅号碧螺春。但在因特网时代,“吓煞人香”也算是一个酷名,较之碧螺春来,吓煞人香很有野趣,碧螺春,似乎也就登堂入室被招安了。然我喝一品茶与帝意何涉?那就是仍是不畅,是为涩,是为滞也。自小未曾断茶,印象中客家人大多是不断茶的,不喝白水,所以赣南乡间,人皆清瘦,亦高寿。不好意思,那喝茶与雅人高士的“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湖州紫笋来”(唐·张文规)绝无关联,只是一派粗茶牛饮罢了。我叔叔常将“百姓人家,粗茶淡饭”挂在口上,那粗茶,就粗到是将茶叶放进开水瓶和锡壶里,我奶奶早晨灌开水,将一天的茶都泡好了,只是分了热茶与凉茶,热茶瓶装,凉茶壶装,热了凉饮,凉了热喝,就把那开水瓶也叫了茶瓶。
    在乡间,我只见到过一个人用紫砂壶喝茶,就是老中医营才叔公。营才叔公是乡间惟一穿长衫,蓄长指甲,被乡人视为神明的人。他看病是坐了太师椅稍微后仰的姿态,闭目纳脉,略约沉思,尔后娓娓细道病情,令人感觉他有神算,充满敬畏。我小时敲过桃仁和摘金银花卖与他,看上去像是支助儿童。我曾经好奇过他的紫砂壶里的茶汤,但未生过品饮的奢望,以为只有营才叔公这样的人才配,我们都是个俗人。
    我们家泡茶的茶叶都是从左安镇买来的,泡开的叶子皆为老叶,茶是红茶,喝得白搪瓷缸内都有一层暗的茶垢。然而,我们家却是有一棵茶树,生在学校后面的菜园角上,谷雨前后,奶奶都去摘一箩茶叶回来,大多是一枪二旗的嫩叶。奶奶会制茶,炒、揉、炒、晒,反复好几遍,我不大关心这事情,我听她跟人讲,青茶要好日头晒,红茶用细火烘,山里气候阴凉,多喝红茶,青茶是待客用,或在上火时喝。奶奶做的茶叶,晒干来大约有二三两的样子,装进一个小陶罐里,待客时拿出来。我很久都认为,待客的细茶是自家做的,尤其青茶。我们那里没有绿茶一说,都叫青茶。
    到了湖北,喝过更粗的粗茶,不是茶叶,是野棠梨树的叶子,用大钢精锅烧开水,把叶子投进沸汤里去,水就红起来。它的味道近似铁观音,然缺了铁观音的兰香,亦不及其馥郁,是甜爽而略带梨香的回味。我总是很怀念它,夏时喝来有清神消气之感。在湖北,还喝过一样茶,用瓦缸泡的粗茶,放盐,夏天钓鱼,跟老乡讨了这样的茶喝,午后的疲乏与夏困立消,感觉浑身有劲。讲究的人家,会放一些炒黄豆去,就又有了豆香。后来去青藏高原,喝的茯茶与其略约相似。
    在粗茶淡饭中成长起来,精神里就渗透了鲁莽的因子,以后无论如何浸泡在细茶里,已然是不能将其汰清了去,寂时便会独自细叹,生不由我,长亦不由我,布衣粗人,就继续了这粗茶事业,只要有茶,日子就会浸润出一些芬芳。因此在京城漂泊、卖字为生孤独里,虽也间或品到黄芽银针、碧螺狮峰,留在记忆里面的,是初始到京喝的袋装京华8号,那是红茶末子加茉莉花的一味北京大众茶。
    茶与人近,茶随人走,人生中交际的新朋旧知,或总有亲密疏离,惟茶未别,茶是形影相随。我喝得多的是铁观音,铁观音特别合乎我的粗糙的心情,我一度去买了一个特大号的搪瓷缸喝,想想好像这么做显得粗暴了,就还是用紫砂壶。因为泉州书生孤云寄我一些新茶,他则又受赠西湖佳人的明前龙井。茶里面,亦有一些清雅的情谊。
    近年也多去茶馆,三五茶客,或对影成双,看那旧式茶房,穿了和服,展摆了那复古的茶具:商象、归洁、分盈、递火、降红、漉尘、静沸、注春、运锋、甘钝、啜香、撩云、纳敬等等,只觉得是眼花缭乱,再看那斟茶的清雅姿态,“关公跑城”、“韩信点兵”,将茶斟得个落珠馥馥,雪沫云涛,才感叹那么多年来,才是亏了茶,虐待了茶,未及在细小处知茶品茶,只道是在久长的牛饮人生中,毫不珍惜地抛弃了世间最珍贵的淡然与雅致。我问茶,今生可否谅解我?这情结,可又怎的与茶说? 南方的山冈上,枫叶渐渐地红,小河如镜,镶嵌着青虾、彩鱼、红叶和卵石,悠然如歌。垂柳拂不去金阳和云絮,红壤的土地上,稻谷金黄,高粱吐焰,青葱的翠竹合围峭崖与圆硕青石,山岚悄聚,打谷桶上打谷的声音嗵嗵,低沉湿润,漫过叮咚泉水,穿越狮毛草沙沙抚亮的山道青石。松涛无限,辽阔深远,谁家的小人儿穿红衫,牵着迷途的羊儿。
    日光瀑洒下来,花朵的芬芳,果实的芬芳,煮猪潲的芬芳,烧牛粪草的芬芳挟风而起,弥漫巨大樟树之下。青瓦白墙,红辣椒挂在屋檐的木梁上,炊烟消隐,稻草的草塔上立着最后一只雄鸡,老黄牛静卧其下咀嚼干涩的记忆,小羊咩咩,蟋蟀弹琴,田鸡声壮若牛哞,红蜻蜓自由地飞翔。
    秋天了啊,重阳登高,沿山径拾级而上,攀上久违的山冈,背包里是一些小食和烈酒,在秋天的山冈上野炊,想像着把山喝得动摇起来,那快意酣畅,连接久别的时光。
    南方山冈的秋色,无与伦比,用眼睛来品味无尽的甘香,也叫人陶醉;用耳朵聆听,也是漫山谷悠然飘逸的芬芳。阳光的暖意升腾,漫溢金黄的橙子,橘红的柿子,哒哒炸裂的板栗,琥珀的大枣,青红相间的苹果,鹅黄的鸭梨,谁人在乳雾飘袅的秋潭槌衣?百合花像高高的白瓷杯盏,摇曳蕨类的凤尾叶之上,一如山神盛露的器皿,定是盛过一杯清凉的月光。斑鸠在樟树林咕咕叫着,游丝般的细风拂过面颊,抹些许微沁凉于心。
    太阳悬在无边无际的雾霭之上,群山如岛,玫瑰的阳光如万缕彩丝,绣雾如绫,织瀑如缎,山茶葱绿的叶尖,垂金坠的水滴,茱萸悬起红宝石的椭圆酸果,青草的叶梢挑着粒粒晶莹露珠以及滚过露珠湿润的雄鸡啼鸣;那画眉、竹鸡和黄鹂在浓雾的幕后竞歌。溪流上有舞者水虱,蜘蛛在巨石下织网,蚂蚁筑起沙粒的金字塔,马蜂细腰摇动,它是青虫的刺杀者,鹤类成群地栖憩在翠竹和苍松之上。山雾渐散、渐长,如一根飘带缠绕在山腰。拾蘑菇的村姑走出黄荆、水竹、油松和木子树的林子,踏着落霞般的红枫叶和松针走来,竹篮里有紫红的饭豆菇、墨绿的韭菜菇、洁白的茶树菇和浅灰的松菇,天上是山鹰盘旋。砍柴的汉子在林间采集枯枝,山谷有轧轧的断裂声;摘山果的少年爬到高高的树上,摇落一树金箔;少妇将鸭群赶入山溪,麻斑点和绿脖颈的鸭子惊喜地展翅拍水,扁钳的黄嘴壳在沙砾草根之间寻找鲜嫩的青虾,绿长纹的水蛇仰首游过透明溪水缓缓爬进菖蒲丛间,探伸犄角的蜗牛驮着一个螺旋壳屋缓行在巴芒叶上。
    折菊花,佩茱萸,携酒登山,畅游欢饮,这真个是天赐美意,想那平原人家,无山可登,无高可攀,就做米粉糕,在糕面上插彩色小旗代表登高,以表心意,那是别一样的情调。王维写《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我辈当是要省了笔墨,用酒来代诗了。重阳花糕没有做呢,菊花酒大约已失传,只有不朽的秋天如期而至,以橙色的主题色排铺山冈,几多小小的梦想,被写以颜色。
    拿出小小的下酒菜,斜卧松冈,一瓶烈酒,两袖清风,细细地喝起来。远山近谷,宁静安详。这日子是九月九,喝起九月九的酒,热力四射,树摇山转,那悬崖上,飞瀑银亮。我正渴思这样的情境,好与大山独诉衷肠。人生总在漂泊,不停的脚步,踏踩的是北国的冰霜。我怎么能停住?我为什么总是驻足打量?或者我年年岁岁需要如此大醉一场,我心低唱,我情飞扬,在山冈!
    风骤起,吹去山腰的白飘带。苍山一片郁葱、一片胭红、一片金黄,郁葱的是竹、松、山茶和香樟,胭红的是枫、黄栌、山糖梨,金黄的是狮毛草、银杏、苦楝和白杨。浓郁的色块重抹轻描,山群波伏,向往天际,如凝固的海潮。我轻轻地醉了,醉卧松冈,松涛依旧如诉,一轮秋天朗日,唤漫山金菊开放。 浙江人的闷声发大财,恐已让国人普遍感受到,这个工业资源较西部穷省都要贫乏的农业省份,二十多年间民间资本积累业已超过了万亿,平均二十人有一人受过高等教育,现仍进行在良性发展的道路上,真是要令人觉到神奇,浙江人是凭了什么本领比其他省份的人强呢?浙江人果然是比别人聪明吗?好像也无明显的证据,专程去了浙江,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杭州人照例把日子过得懒洋洋的,九点钟以后才陆陆续续去喝早茶。当然,细微的差别还是有的,我曾在河坊街古井巷看浙江人买菜,那主妇先将四季豆掐一掐,然后一根根地择,反复翻找,择了良久过秤,超过了一斤,又拣一些下来,也要一根根地挑着拣,这是买豆子还是买金条?放在北京简直不可思议。
    我以为,能够反映闷声发大财的性格,上汤螺蛳的吃法似乎有点代表性。吃上汤螺蛳是横店传媒集团做的东,是《名胜风景》杂志吕宏女士领了去的。横店传媒收购了全国不少杂志,当北京这边把“文化产业化”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们已经进行了公司化运作,并将他们视为有市场前景的杂志都收购了来。我发现他们一点也不懒洋洋。
    上汤螺蛳是浙江人普通的家常菜,吕宏女士介绍,过去乡下吃螺蛳,就将螺蛳装碗放饭上蒸,螺蛳里搁一点盐。不记得在哪个饭店吃的了,比较那“乡土岁月的螺蛳”,我们吃这道上汤螺蛳可算豪华之作了。看上去,上汤螺蛳就是汤煮的,也许不是这样,反正是一些小个的螺蛳,佐以火腿丁、鲜笋条、鲜辣椒丝和姜丝,它们都淹在汤里,咸鲜口味。用漏勺将螺蛳捞起来,搁碟子里,我习惯性地以为,要用牙签来挑肉吃。吕宏告诉我,上汤螺蛳是吸吃的,且要含在口中吸。我就看东道主如何吸,随之照着样子吃螺蛳。于是,发现了个中奥妙。
    吃上汤螺蛳可以品味两种味道,扔螺蛳入口里,先轻轻一吸,将螺蛳身上的汤吸出来,是鲜咸的汤;略顿,抿紧了双唇,抬舌将螺蛳紧紧抵住上腭,使足了力再吸,就吸出了螺蛳肉,吐了壳吃肉,颇有情调的。螺蛳肉是紧结的肉,像一团小橡皮,鲜味里还含有一丝沼泽的清水气息。杭甬平原是长江冲积区,一大块沼泽湿地,那是螺蛳的天堂。
    头一次这么吸吃螺蛳,我想我的动作是比较夸张的,面部变形较大,不像在品美味,脸上写满了苦大仇深。边观摩边吸,终于吃到了螺蛳肉。看东道主,螺蛳含在口中,若无其物,表情轻松自如,至多像一个思想家作片刻的思考,少顷,开口吐出螺蛳壳,若有神助。然在场便知道,若不使出力气,绝无可能将螺蛳肉吸出来,此过程中,是包括一点技巧与熟练性操作,然基本功夫是决定性的,诸方面俱到,吃上汤螺蛳就如吃颗葡萄那么随意。渐渐地,我学会了操作,能够用短的时间吸出螺蛳肉,中间有卡壳的时候,吕宏说,吸不出肉来的螺蛳,便是先死的螺蛳。原来这里面还另有规律,吸吃中含有检验手段,用牙签挑就没法子辨别螺蛳的性质了。
    于是联想浙江人闷声发大财的功夫,是吃上汤螺蛳练就的吧?不论有无关联,吃上汤螺蛳的功夫绝对是一种独到的功夫,肺活量大,咀嚼肌强,舌尖有力,它是属于一种暗吃,只有到了吐螺蛳壳的时候,才知道美味已经到口。据说,吃上汤螺蛳的高人,可以用煎饼卷螺蛳吃,煎饼吃罢,螺蛳肉也吸吃了;如果他要用力吐壳,螺蛳壳能“噗”地钉在木板门上,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