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昆明钢带波纹管:留白的分行文字（4）——致孔子

留白的分行文字（4）——致孔子

致孔子

留白

在一个贪睡的早晨

我又一次想起你

想起  太阳如何挣脱银河

照亮我所住的星球

想起  你是如何挣脱黑暗

秉烛夜游于大地

唤醒了黄河边上

一个如我一样贪睡的民族

想起  在地球的另一边

人类的心跳同时加快

你的同伴一刻也不闲着：

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

释迦牟尼，还有耶稣……

想起那如今天一样迷蒙的

人类共同的黎明和晨曦

是宿命还是巧合？

是报应还是幽默？

当他们被奉上神龛接受膜拜时

你的命运却如你的一生

含血带泪，颠沛流离

你的思想在你贪睡的祖国

依旧在简化的方块字里呼呼大睡

穿过流言蜚语口诛笔伐的荆棘

我终于发现

悲天悯人的你

却成了最该悲悯的人

你的声音穿透万古

却一再被翻译，被误解，被歪曲，被诅咒

环顾宇内

史上可有如你这般的悲情英雄？

你的伟大毋庸置疑

九尺六寸的身高放之四海皆可为巨人

何止是身高啊

你更是填海的精卫

追日的夸父，移山的愚公

怒触不周山的共工

断头而舞干戚的刑天！

知其不可而为之

任重道远，死而后已

你的性格烙在黄河岸边

成了一个民族亘古未变的胎记

你的脚步如此铿锵有力

整个世界都无法堵住耳朵

寺庙和教堂的窗棂也在轻轻颤动

方丈和牧师们从经卷上抬起眼睛：

惊愕地问：“这个高个子的东方人，

你是谁？”

你自嘲为丧家狗

你不敢称圣与仁

是你看穿了人性的黑暗么？

还是五十而知天命的你

知道自己终将为一个民族背上永恒的黑锅？

你几乎找到了那个可能撬动地球的支点：

中行，中道，中观，中庸

不偏不倚，过犹不及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但你没有阿基米德的幸运

伟大的杠杆一次次被子孙们折断

换上了两不着地的翘翘板

古今中外，无一日行你之道

子子孙孙却把专制的屎盆子扣在你身

你，东方最早的私立大学校长

被你长不大的孩子逼着

跳起了头晕目眩的摇摆舞

人类啊，要到多久才能明了天人之际的真谛？

冠者啊童子啊，要到哪一年的暮春三月，

才会和那落寞的老人“风乎舞雩咏而归”？

当一个叫黑格尔的德国人

指着《论语》嘲笑你的时候

那些不肖子孙忙不迭地随声附和

当西风呼啸压倒东风之时

你发烧的民族中最优秀的分子

却把穷困一生的你当作老板

在虚拟的“孔家店”门前贴上封条

横批，竖批

黑了心的学者如何借骂你以自重

不读书的学子拿着鸡毛当令箭

粪土王侯之余，如何骂“孔老二”、“臭老九”！

于是，一个没有宗教正信的民族

连文化自信都荡涤殆尽

一个被你骂为“朽木”的学生

他的名字——“宰我”

成了那些不肖子孙的共名

那些被意识形态教唆成斗争机器的子孙啊

只知道你被历代帝王文人所膜拜

却忘记探寻其时其地你何以被膜拜？

你究竟是一尊为专制者遮羞的偶像，

还是真被独裁者信靠的神？

更忘记了磨刀霍霍的法家

如何一边诋毁你，一边滥杀无辜？

忘记了你已长眠地下，无从辩护

忘记了你从生到死，自始至终

都不是什么伟大导师和领袖

忘记了你，只是黄土地上一个

毕生为天下奔走

不怨天，不尤人

发愤忘食，乐以忘忧

学不厌、诲不倦的

乡村穷教师！

隔着历史的黑雾，你是否还在说着那些话：

“苛政猛于虎”

“子为政，焉用杀？”……

他们不知道，

六经的河流怎样从你宽大的手中流过

乳汁一般滋养了整个民族

他们更不知道，

仁爱忠恕的思想如何在你的大脑积淀

又如何像洋流循环

从东半球流到西半球。

在人类思想的网站上

你是最大的版主之一

那些写在《论语》中的帖子

宣布了东方智慧的高级和高明

你想不到，你全世界最大的敌人

出在自己的祖国

然而，那拥有东方世界最大手掌的敌人

无论怎么翻手覆手，上下其手

也无法“屏蔽”你的文字

无法“河蟹”你的声音

多么黑色的幽默啊！

即便那些骂你的子孙

血液里依然流淌着你的基因

在你之前，有你最崇拜的周公

在你之后，真的要后无来者？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闻尔曹身与名俱灭

不废江河万古流

每一次想到你站在河川上喟叹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我本已干涸的泪腺便泛滥成灾

一次又一次

我沿着文字的河流上溯

我的双桨曾经如你骂过的朽木

我分不清，哪里是浑浊的泥浆

哪里是明净的河水

你的众多形象，孰假？孰真？

我也看不分明

充其量，我只看到你那山一样的倒影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你的面容，心跳，声音

曾唤起多少口精神的泉眼

从汉到唐，从唐到宋，从明到清

你的教诲如涓涓细流

冲决起多少挂文采斐然的瀑布！

一个个青灯黄卷的深夜

我在案头读你

也读那些骂你的人

我只能通过对比寻找答案：

一个被无数高贵心灵信奉和追随的身影

远比强权和屠杀构筑起的权威

更值得信赖

而循声望去，那些骂你的人

往你身上泼脏水的人

无不在仰望着你，眼神怪异，面目可疑

忘记这一切吧

你应该记得你说的三句话：

“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知我者，其天乎！”

在这个秋天的早晨

阳光再次穿过窗帘

心房的蜡烛火光闪动

那些风站在门口

想起你我再也无法入睡

我一骨碌爬起

敲击着由冷转热的键盘

写下献给你的

这首谦卑的小诗

2011年10月13日初稿，14日于赴武汉大学参加国际儒学会议启程前改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