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海金湾公安分局:岭下雷家淑九嫂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03:38:18

 

  江西南昌府丰城县小圹墟在南昌城的正南方,小圹墟有个岭下,多是姓雷的人家,附近的人称他们为“岭下雷家”。雷裕鸿就出生于这里。他家有点薄田,世代务农。父亲心灵手巧,除了农活外,还会做细木工活。有本事,便外出做手艺。母亲在家能干活,也能喝酒,这在远近都是闻名的。

 雷家生活不富裕,但还是比较殷实的。父亲多年进南昌、跑九江、上汉口,去长沙,最后与本家一位堂兄弟,斜挎一副蓝色印花布褡裢、手夹一把油纸伞,落脚在湖北湖南交界处。据说,在与茶叶商打交道。回家少了,时不时就托人捎回些钱物、或那时在乡下还不多见的银票回来。这样,雷裕鸿从小就有机会上学,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十多岁时,又被父亲带到身边,东跑西颠、记账管物,不学手艺学生意。

 父亲年岁大了,雷裕鸿以生意为重,就定居在中国“青砖茶的故乡”湖北蒲圻县羊楼洞。虽然在这里没有片瓦寸地,但有了自己的实业,他做起了木材生意。

 鄂南茶事甚古,晋代便有“入山采茗”的记载。自唐太和年间皇诏“普种山茶”起,羊楼洞和其周边就就依托鄂南、湘北得天独厚的山陵地势、和温热湿润的气候条件,开始“民以茶为业”。宋代,蒲圻“大黑茶”和砖茶已经有名,一度还以砖茶替代钱币,与口外蒙古族人进行茶马交易。明天启年间(1626年)羊楼洞建镇。嘉靖初年,朝廷派“茶马官”设“官市”对其管理。

        

 明败清兴,为了切断与打着“复明”旗号占据台湾的郑成功的联系,顺治十二和十三年、康熙元年、五年、十四年,清朝皇帝连续五次颁布了《海禁令》。有着满清“皇室管家”之称的晋商,就千方百计开拓北上通洋的运茶驼道,垄断了中俄贸易口岸恰克图茶市。

 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朝廷取消“茶马官市”,民间资本的进入使茶市得以大发展。乾隆时,晋商携巨资首先在羊楼洞开“三玉川”、“巨盛川”两座茶庄,实现采购、加工、运输、销售一体化的经营。道光、咸丰年间,英,法,德,日等国也竞相来此,仿效传统的砖茶制作方法加工茶叶:有直接办厂的“茶庄”,也有当地富户置办厂房设备、请山西客和洋人买办经营管理的“茶房”。除了传统的砖茶外,帽合茶(两竹篓相扣成园柱状,故名)和红茶也是羊楼洞外销的重要茶品。最盛时它年产红茶lO万箱。1862年,《中俄陆路通商章程》签订,俄国取得了直接在茶区采购加工茶叶,和通商天津的特权。从而打通了汉口至天津、再到海参威的水上运输线路。便利的水陆联运逐渐取代了运茶驼道。俄国每年从湖北进口90余万担茶叶,主要就是取自羊楼洞等鄂南地区。

 19世纪末,英国转向其殖民地印度和锡兰(今斯里兰卡)购茶,中国红茶的外贸市场衰落。羊楼洞凭着传统主打产品老青砖茶,却盛而不衰。鼎盛时期,这里的茶庄、茶房达100余家,人口4万多。镇上一条随松峰山下小溪(当地人称之为港)弯延曲折的、宽5米长约2000余米、青条石铺设的古老的街面,和两条“洋人街”上,运输货物的独轮“鸡公车”(独轮车)咯吱咯吱络绎不绝。

              

伴着港上吊脚楼形式的民居和几条深宅大院夹道中的小巷,街两旁有着百余家作坊、茶社、钱庄、商铺、酒肆、洋行。羊楼洞不仅是湖北最大的茶叶集散地,而且是国内著名的边销和出口茶叶的主产区。吸引着中外商贾蜂拥而至,一时间,羊楼洞被称之为“小汉口”。印有《中国羊楼洞》的砖茶就是标识和品牌,畅销国内的蒙古、新疆,和国外的俄国,乃至欧美。

         

                        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羊楼洞镇街今貌

 距小圹墟岭下不远,就是后板圹。后板圹涂家地多势大。老太爷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四个儿子一个在外为官,三个在外经商,都不在跟前。离得最近的儿子,也是在隔省的湖南长沙府。家中只有那位头上有点稀瘌痢疤的、身材高挑的、名叫“淑九”的最小的宝贝女儿。

 可能在涂家老太爷眼中,浓眉国字脸、识文断字、见多识广的雷裕鸿将来会有出息的;也可能是涂雷两家的田地相连,两家开亲了。雷裕鸿的父亲先回来了一趟,接着父母带口信,也没说要成亲,只是让他马上赶回家。就这样,十七岁的涂淑九嫁到了雷家,岭下人称她为淑九嫂。为了不让女儿吃苦,涂老太爷拿出十几亩地作为女儿的陪嫁。

 江西老表都相信什么“女儿十八瘌”,说头发再少的黄毛丫头,只要过了十八岁也会满头乌发。果其不然,结婚后,淑九嫂人长得丰润鲜灵不说,头上也长起了一头乌黑黝亮的头发,活脱脱成了个“美人胚子”。她是个大小姐出身的人,心高气傲,到夫家,这也有点看不惯,那也有点看不起。家庭之间总难免有点扯皮。公爹不说什么,婆婆可不是好惹的。于是,老太太一裤脚高、一裤脚低地跑到涂家来告状。涂家也只有赔着小心,让这位粗衣布衫的亲家母,喝足了酒才走。

 雷家原本地少,人丁也不旺,几代都是单传。淑九嫂进门后,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后,又生下子忠、子孝、子节、子义四个儿子。

 长子雷子忠是嬷嬷(赣北地区称爷爷为“公公”,称奶奶为“嬷嬷”)一手带大的。淑九嫂看到儿子从小被娇生惯养,发蒙读书后,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心里很着急。一发狠,把他送到羊楼洞去上学。羊楼洞的私塾,设在西北角靠港边的一间大堂屋里,教书的先生姓宁,年纪不大但学问了得。淑九嫂头天准备了一刀尽瘦的好腊肉、十多条从江西特地带来的鲜嫩笋和一捆在汉口买来的干墨鱼,用黄毛边纸包得有棱有角。第二天,亲自看着丈夫提着送给先生的束修礼物,牵着剃着光头、穿着细洋布长衫的儿子,走过港上那座石木桥,才匆匆忙忙地打点自己的行李,离开羊楼洞回江西。

 雷裕鸿的木材生意,走水路放排,每每要自己下汉口去结算。虽然一趟下来,有吊把钱(约一千现大洋)的赚头,够一年的吃喝,但多少疏于对子女的管教。子忠小时候很有点淘气,“之乎也者”又读不进。十二三岁上学时与一位同学跑到港里玩水,被老师打了屁股。一气之下,两个人赶了八里山路,到赵李桥坐火车走湖南回江西,急得雷裕鸿打电话追到岳阳的下一站泪罗,才把两个小家伙追回来。

 雷裕鸿也感到照顾不过来,于是就把这个儿子送到汉口老圃后街一家木匠老乡手下,不要工钱,还倒贴饭钱,只求有个管束。雷子忠从小没吃过这个苦,一年不到,为师娘罚他倒夜壶,他一气之下又走了,跑回了老家。淑九嫂一看,二话不说,拉上子忠子孝两个孩子,闹到了羊楼洞。她有几条理由:“子不教,父之过”。家境又不是艰难,要学什么养家糊口的手艺?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打骂不是办法,撒手不管也不好。爷俩在外,在一起互相也有好个照顾。生意埸面上的事,“不看今年的竹,要看来年的笋。”让这个大儿子操练操练也好。尽管雷裕鸿口里骂“老乞婆,不明白情形,上来就吵架!”但还是听了她的话,从此,把雷子忠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

 回到江西,雷子孝就病了,又吐又泻。开始还以为是水土不服,或者在羊楼洞吃了不合适的东西。但很快子节、子义和村里其他的大人小孩也病倒了。村民们都说这是得罪了什么菩萨,要烧香磕头敬鬼神,赶紧吃香灰才治得好。淑九嫂不敢说不信这个,但心里怀疑。她抱起病得最厉害、也是最小的儿子雷子义赶到了南昌,看了西医又看中医。从当时有名的一位姓杨的老中医那儿,才知道湖南、江西、福建等地爆发了霍乱。

    雷子义得救了,但淑九嫂眼睁睁看着这场“时疫”夺去了两个女婿全家和子孝、子节两个孩子的生命,心里的悲愤使得她的脾气更变得暴燥了:就是有些不信鬼神、敢与“天命”抗争。

    那年六月初,天气酷热,稻谷长势正好,遇上蝗虫过境。她先是嘱咐女佣不许给鸡鸭喂食。同时选些肉肥个儿大的,捉来用油一炸,自己先尝个鲜;再掐头去尾,盐水加作料一煮,送给长工们吃个饱。她也在田地头烧香插腊烛拜蝗神,但却派人上南昌买来农药,偷偷地把雷涂两家的地里都喷洒了几遍。秋上,百十里范围遭了虫灾遭天旱,基本颗粒无收,雷涂两家的庄稼却长得格外好。有人说,雷家世代忠厚,岭上岭下的地不怕旱、不怕涝、蝗虫又不过,当然收成好!刻薄的却说,“虫子都不呷,是什么好粮食?”

    那时候乡下没有邮政,靠“信客”传递。雷裕鸿每月都托专门的“信客”带回现洋。一般是五十或一百,有时也只有二十块和十块。淑九嫂是不到二十大洋不给回信的。只有这位信客清楚,这位每次都要留他吃餐饭的少奶奶,并不关心这点钱财,她关心的是自己丈夫和孩子在外面的情况。

    涂雷两家在当地并不般配;嫁个不经营土地的生意人,长年在外,离多聚少;还有位“跑到娘家丢自己人”的婆婆管着,淑九嫂自认“有命薄运”,一辈子与丈夫磕磕碰碰,打嘴仗。与不敬神明的作派有抵触,又受不了大小姐的脾气,特别是那种骄气和娇气,雷裕鸿“要母不要妻”,将老母接了出来,让奶奶长孙祖孙俩和自己一起住在羊楼洞。 

 淑九嫂带着幼子在岭下当家主事。靠着娘家陪嫁的,又都是山岭脚下、位于冲里的好水田,收租放贷,精打细算,事事躬亲。对待佃户和四邻六眷,她自有她涂家的一套办法。那年有人告她少缴捐税,她一轿子坐到丰城县。国民政府的县太爷是她的大哥,还得请“涂大小姐”坐在大堂之上,原告却要跪在地下。因此,日子倒也过得踏踏实实、虎虎有生气。

 雷子忠十七八岁时,淑九嫂不许丈夫在外地为他找媳妇,自己在家领养了一个童养媳。她想,一来对自己有个照应、二来也可以牵住儿子的心。按规矩,她还上雷家祠堂向列祖列宗进行了禀告,把这位还没园房的媳妇先上了家谱。第二年下半年,七七事变、松沪会战和武汉保卫战相继爆发,日军侵华使两地相隔,这门亲事也就给耽搁了。拖了一两年,正打着“摆子”(疟疾)的这位童养媳下屋前池圹洗衣,不小心失足溺水而亡。多少年后,雷裕鸿还说这个媳妇命苦,“老乞婆”苦命。

 雷子忠后来娶本县羊楼司蒲圻街上“巨真和茶房”三老爷之女杨湘生,生长子雷宗永和一个次子。次子因旧式接生夭折,雷裕鸿父子再也不相信接生婆了。小女雷雪英(雪萍)后来就是由羊楼洞邮局的局长太太,一位毕业于医学院的产科医生接生的。

 淑九嫂当了婆婆、成了奶奶;雷裕鸿也成了羊楼洞镇上的“雷家一爹”,公婆俩在一起还免不了斗口角。婆婆到羊楼洞来,已经开始蓄起胡须的雷家一爹当着下一辈人的面,对媳妇说:“你的婆婆不孝顺她的婆婆!囝囝,你可要给你嬷嬷报仇啊。”淑九嫂瞪了丈夫一眼,不说什么。回到傍天井的后厢房卧室,才啐了丈夫一口:“人家媳妇知书达理,就听你胡嘬?”她知道雷裕鸿重男轻女,喜爱孙子,每每从江西到羊楼洞来,都特别给孙女多带些吃的玩的东西来。还总把雪英抱着,到生意柜台前说,“嬷嬷最喜喜我的囝囝。”逗得雷裕鸿直摇头。

           

                                   羊楼洞街面上的店铺柜台今貌

 解放后,淑九嫂娘婆两家都被划成“地主”:地被没收,人被斗争。跟着她的小儿子雷子义精神受了极大剌激,疯疯颠颠了。贫下中农要她交代她的丈夫和大儿子,她说,“杀千刀的,他们不要我,我到哪里找他们呢?”

 她也当过“逃亡地主”,跑过。但是是跑到湖南长沙她的侄女那儿,据说这个侄女的成份低。尽管长沙与羊楼洞仅一箭之遥,但她不想连累她的丈夫和大儿子。其实,她要是到羊楼洞去,还有机会与自己的丈夫见上一面。雷裕鸿在羊楼洞解放前夕那个时候,因病去世了,至今还安葬在羊楼洞松峰山上。

 1952年,杨湘生到汉口求学,先后结业于汉口精信会计技术学校和毕业于武汉市精业会统专校,1954年雷宗永也考上武汉市第五中学。

 在完全丧失劳动能力后,雷子忠将母亲和弟弟接至政治空气相对淡薄的羊楼洞居住。不久,雷子义精神病发作,失踪不见了。为了继续寻找丢失的亲人,也为了照顾老年再次丧子、心身受尽磨难的母亲,他放弃举家迁至武汉的机会,在羊楼洞、蒲圻、官圹一直工作到退休。

 1960年12月4日,涂淑九病逝于汉口。已经上了大学的孙子因为那天是星期天刚好在家,媳妇、孙子、孙女在床前为她老人家送了终。而她的儿子正远在东北林区替饥饿的南方城市采购物资。涂淑九的遗体后运到咸宁,但一直没办法再往南走,去与雷裕鸿合葬。在一位叫永寿的亲戚的帮助下,在长子、长孙的跪拜中,她老人家被安葬于半山坡松竹林前一片茶园里,坟是朝着羊楼洞方向,而不是她的“岭下雷家”。

 1977年,涂淑九在长沙的亲侄女,还曾来汉口帮着带过雷宗永之子雷诺。大家谈起这位曾祖奶奶,都嘘唏不已!

 

链接:北上的通洋之路(运茶驼道)

公元16世纪,茶叶原产地的我国已对外出口茶叶。17世纪,欧洲已形成了一个稳定而庞大的、消费中国砖茶和红茶的群体。尤其是临近我国蒙疆的俄罗斯,以肉奶为主食,“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

从清王朝海禁开始,精明的山西商人,就收购湖南安化、临湘聂家市;湖北蒲圻羊楼洞、崇阳、咸宁的茶叶,在羊楼洞加工成砖茶,经陆水水运到汉口,再从汉水上襄樊,上岸后改由骡马驮运到河南唐河、社旗,经洛阳渡黄河,过晋城、长治、太原和大同至张家口口外。或从玉石的杀虎口,进蒙古归化(呼和浩特)。之后在张家口和归化,交由蒙古的骆驼商队,在荒原沙漠中跋涉千余公里运到边境口岸恰克图交易。俄商再贩运到雅尔库兹克、乌拉尔、秋明,一直通往遥远的圣彼得堡、莫斯科和欧洲。

随着一条条运茶驼道的延伸、一座座城镇在荒原上崛起,东方的中国和西方的欧洲在这条商道上交换着物资、交汇着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