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房交房时间:社会价值观重建要靠制度变革

　　诚信缺失、道德滑坡呼唤社会价值重建

　　近来，各国都在为食品安全问题烦恼。欧洲有出血性大肠杆菌致死问题，美国平均每2个小时就有因食品不安全而导致死亡的问题，中国则有“毒奶粉”、“瘦肉精”、“地沟油”、“染色馒头”等食品安全事件。在发达国家，食品安全有良好的保障体系，他们的任务是如何更好地保障食品安全问题。作为发展中国家的中国，需要建设更好的食品安全保障体系，但是眼下，人们谈论得更多的是诚信缺失、道德滑坡的问题。

　　正是因为诚信缺失、道德滑坡，使得中国有关食品安全的法律、制度和政策方面的努力越来越困难。因为相关的法律、制度和政策，能够解决一部分失信和道德败坏引起的问题，但是，如果普遍出现诚信和道德问题的时候，法律、制度和政策的运作成本将直线上升，而且其复杂性也大大强化。为了减少成本，不得不允许大量的败德行为，甚至违法行为的存在。道德滑坡和诚信缺失，使得我们国家面对食品安全问题时，不得不更多地运用组织的力量，不得不动用重奖和重罚的非常手段，不得不鼓励举报。但是，往往只压住了问题恶化的势头，问题却依然十分普遍，呈现此落彼起的格局。

　　诚信和道德问题，不仅仅表现在食品安全领域。在整个经济领域，普遍污染难以遏制，假冒伪劣到处存在，假冒侵犯知识产权已经通过“山寨”一词获得了灰色的合法化。从社会层面来看，社会标准也出现了问题，比如有人以娶二奶为荣，娱乐圈以丑闻炒作出名，影视剧炒作金钱和权力至上的道德观。从专业领域来看，白衣天使收受红包，教师节成腐败节，会计师事务所帮着做假账，律师帮着做伪证，拉关系盛行。部分政府官员以权力和利益为导向，利用种种机会，保护部门利益，腐败堕落，公款吃喝。要解决这些问题，法律、制度和政策可以发挥作用，但诚信和道德缺失，使得这些努力大打折扣。

　　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都在探讨，目前的道德滑坡，诚信缺失如何认识?其原因是什么?如何制止或者重建道德，如何重建社会价值观?

　　选对还是选错的制度选择

　　道德滑坡，从个体角度来说，涉及到价值标准选择坏而不是选择好，涉及到行为上选择对自己有利，而不是选择对社会有利。选择不遵守自己的诺言，选择机会主义，意味着个人成长更多是权力导向和金钱导向，而不顾公共利益和社会效益。

　　笔者曾经做过实验，在课堂上，询问几十个学生。问题是：假定你是某国农业部的一个官员，任务是统计今年的农业产量。经过辛苦工作，你统计出了一个数字，发现今年农业歉收，减产30%。这个数字很敏感，可能涉及到国际粮价波动，国内政治社会不稳定。现在，数据需要上报，你面临两个选择：选择A，如实上报;选择B，修改调整后上报。结果，几乎所有的同学都选择A，如实上报。为何要如实上报，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说实话是最起码的道德准则。如实上报，也是公务员的职业道德。对国家、对人民，都是有好处的。这说明，每一个人都是可信的，而且都是有价值准则的。笔者认为，如果询问全国人民，即使是干过坏事的人、甚至是不法分子，他们也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这说明，基本的道德价值，只需要很少的努力，甚至不需要努力，也可以成为人们的基本行为准则。

　　第二轮的问题是：数据上报部里之后，部长一看，吓了一跳。他认为这个数字很危险。只要上报总理，马上就会出现政治问题，搞不好不仅会没有晋升的希望，而且还可能被撤职。于是，部长就此来和你商量，希望你可以修改一下数字，把歉收30%改为歉收5%。显然，大家都会面露难色。但部长会就此跟你进一步商量，甚至给你两个选择：选择A，不改，但走人;选择B，改，有希望晋升。第二轮的选择，自然发生了变化。有些人选择A，但大多数选择B。选择A的理由是，坚持正义，刚直不阿。但是，他们付出了代价，辛辛苦苦好多年，一夜回到读书前。辛辛苦苦考上的公务员职位就这样丢掉了。大多数人选择B，其理由是，领导总有领导的道理，听领导的没错。而且，这是被逼无奈啊。我不改，还有人会来改。还不如我来改，等等。不管什么理由，其选择是修改。这表明，在这个情景状态下，坚持道德，坚持自己的价值观，就会付出代价，而不坚持，就会获得好处。权衡厉害，其结果是，大部分人选择了B，即改数据。由此可以看出，道德和诚信的坚持，在特定场合，需要付出代价，而这些代价，使得道德和诚信开始受到扭曲，甚至丧失。

　　第三轮的问题是：数字修改之后，上报总理。你也如愿升迁新的岗位。总理看到数字后，放心了，认为今年农业虽然先是大旱，然后是洪灾，歉收有，但不严重。不过，数字可以修改，问题是不可以修改的。不久，市场就有了反应。粮食收购价提高了，出现了收购企业之间的大战。粮食进口量增加，国际粮价也开始做出回应。粮价上涨，势必导致食品价格上涨，并影响CPI指数。这些信息自然很快会反映到总理那里。于是，总理批示部长核查原因。部长因而找到你说，把数字修改为30%。于是问题出现了：选择A，改，如实上报;选择B，不改，继续维持假数字。面对这个问题时，大家明显表现慌乱。在面对第一轮问题时，学生几乎都选择不改，选择坚定、没有任何迟疑。面临第二轮选择时，大部分同学选择了改，虽然选择依然坚定，但坚定得不是理直气壮。而在第三轮，出现了明显的动摇。这时候，无论是改，还是不改，都有问题。改回到真实数字，部长对总理有了交待，但是自己必须承担责任。如果不改，继续维持假数字，就需要和部长共进退。于是，有些人无法取舍，而选择自动出局，辞职不干;更多一些人选择改;还有少数人选择不改，因为，毕竟，部长是直接领导。至此为止，任何道理都让步了，都已经失去了讨论的必要，只剩下赤裸裸的利害选择，以及赌博。

　　但改后的统计数字上报之后，总理大怒，部长引咎辞职。新部长上来之后，查明情况，重新启用坚持不改数字的同学，辞退了改假数字的人。对这个实验开展反思式讨论：一、坚持原则不改数字，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二、如果时光倒流，你会改变选择吗?三、如何让人们选择正确的选择。

　　对第一个问题，大家的共识是，坚持原则是正确的。对于第二个问题，如果时光倒流，会改变选择吗?多数人的答案是不会。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没有选择。而且选择的结果，并不一定如实验中所设想的方向走。而坚持不改，显然一选择，就产生最坏的结果。因此，原则只是在与利益相一致的时候，才会坚持，但是一旦只剩下利害冲突和风险评估的时候，任何正确的价值观，都失去了力量。

　　但是，问题的关键是，对个人是不得不的选择，往往就是对政府和社会最坏的选择。对政府来说，公信力将大打折扣，对社会来说，无法更早地启动粮食短缺应对机制。更重要的是，作为社会主要力量的公务员，选择坏而不是好，给社会一个很不好的信号，会让人觉得这个社会是好人吃亏、坏人得便宜的社会。显然，这样的社会，就会出现道德滑坡、信任破坏。那么，如何走出这个恶性选择的怪圈呢?如何让公务员，能够轻松地选择正确的，而不是错误的选择呢?

　　对此，最核心的办法，首先是改革用人机制。让上级不能轻易撤换下级。如果一个公务员，工作很好、没有过错，就不会被轻易撤换，那么这个公务员，坚守良知、坚持原则的底气就足了一些。公务员考核和晋升制度的公开化、透明化，并能够独立运作，不受领导的个人偏好影响，对于公务员坚持原则，是非常重要的。其次是改革权力配置机制，就是在法律上授予专业人员更多的权力。专家类公务员，在专业问题上有更多的发言权，行政领导和政治领导，无权干预专业类公务员的专业行动。统计是一项专业工作，在特定范围内，它是有误差的，而且统计方法的选择、统计样本的选择，都可能导致统计结果的差异。如果统计师能够排除其他因素的影响，就会让统计结果有更少的误差，从而为决策提供更好的统计数据，但是，如果统计师经常受到非统计因素的影响，那么统计结果就会出现很大的偏差，而且这种偏差还会以统计误差的形式出现，从而给人为地修改数字留下空间。如果在制度上确立了专家的独立性，那么就可以消除选择错而不是选择对的空间。

　　这个实验表明，一个独立的人，他总是有正确的价值观的，总是可以选择正确，而不是选择错误的。一个不独立的人，他总是会倾向于根据特定的情况来进行选择，在存在权力等级的情况下，就会按照上级的意图来选择。在权力链条里，只要一个环节歪了，其他环节都会跟着歪，进入劣币驱逐良币的格局。因此，未来努力的方向就是取消其制度因素，让每个人成为独立的人，而不是完全听命于上级的人。所以，建设一个平等、自由、独立的制度，是选择好而不是选择坏的制度基础。

　　模糊还是清晰的价值复合

　　对很多东西，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正确的价值观，这时候，需要的只是改革制度，在制度上取消让人们选择坏的激励因素，建设让人们选择好的激励因素。但是对于很多事情，我们并没有形成明确的价值观。在这里，并不存在权力等级关系，但是人们依然有着教育和实际的分裂，还有思想和行为的分裂。

　　比如，在学校里，老师谆谆教导学生，要做好学生、好公民，要见义勇为，为了公共利益，要勇于牺牲自己。但是，家长会告诉子女，千万不要呈勇，不要乱出头。在学校里，老师谆谆教导学生，要好好学习，不要着迷于权力和金钱，而要注重培养思想道德修养，要富有教养和学识。但是，在实际上，大众还是迷恋于金钱和权力，社会上拜金、迷权风气颇重。在大学里，学校教育大家要追求真理、尊重知识，但是在校庆的时候，受到特邀、表彰和推崇的依然是高官和富豪，他们是杰出校友的代表。更严重的是，人们的人格也开始分裂，人们一方面痛恨关系、痛恨腐败，但是一旦自己有事情，比如有子女要上学，就恨自己没有关系、没有机会腐败。人们一方面排斥对权力的追求，但另一方面却主张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数起钱来眉开眼笑。腐败人人痛恨，但是私下里人人却巴不得拥有。对他们来说，腐败就像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价值观出现混乱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我们教育本身简单化、僵化，可能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教育理念不符合社会实际情况，缺乏活生生的生活基础。一个从小被教育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在长大了却不得不面临极大的生活压力去买房的时候，不得不因生活压力而努力去挣钱的时候，他们价值观的滑坡，显然是正常的事情。价值观导向的教育，没有和生活压力导向的教育相结合，没有让人在长大过程中认识到价值观本身的复杂性，以及需要自由思考和权衡选择的智慧。这样的教育，如果成功了，就会让人失去对很多东西的追求，进而变得愤青、愤世嫉俗;或者一旦接触生活实际，原来的教育完全失败，价值观破灭，完全世俗化，玩世不恭;或者走向另外一个极端，拼命追求金钱和权力。

　　对此，一定要改变现在的简单化的教育，重新思考很多重要的价值，从问题入手，从成功的标准入手。比如就金钱和权力来说，追求富裕和官位本身没有错，而且是值得追求的。当企业家、当官员和当学者一样，都是成功的标志。清贫和淡泊名利，可能具有高贵的道德价值，但那其实只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并不值得成为一种主流的生活方式。

　　树立正确的金钱观和权力观，对于重建市场经济条件下和民主政治条件下的正确的社会价值观，非常重要。因为市场经济，实际上是依靠每一个消费者对金钱的计算以及对收入的最大化的追求才具有消费方面的发展动力的，也是依靠每一个生产者对利润的计算和对财富的最大化的追求，才获得发展的动力的。没有消费者对收入的追求和对价格的理性比较和选择，没有生产者对利润的追求和对市场的开拓，就不可能有理性的市场经济。而对于民主政治来说，对权力和地位的追求，同样是民主政治的活力所在。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享受任何特权。取得成功，需要的是每一个人的努力以及理性的计算。它的道德是，你要获得，你就必须付出，而且需要理性思考和选择，并承担相应的责任。有了正确的金钱观和正确的权力观，人们的价值观才不会出现混乱。而这种正确的金钱观和权力观，通过简单的教育是教育不出来的，必须通过学习、思考和实践，才能真正理解其复杂性，并了解其所包含的智慧，从而形成正确的复合的社会价值观。

　　结 语

　　总之，无论是对健全的个人、健全的经济来说，还是对健全的政府和社会来说，正确的价值观都是非常重要的。对个人来说，是其心理健康、人格完整不扭曲、奋发向上的重要保证。对经济来说，是经济健康的重要保证。对于社会、政府和政治来说，也是一个社会能够实现社会发展和政治文明的重要保证。

　　在改革开放过程中，我们的社会价值观经历了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转型，经历了政府的治道变革，经历了从否定金钱和权力，到肯定金钱和权力的变化。在这些巨大的变化面前，很多政策和制度都经历了巨大的变化，导向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与此相关的价值观无疑也会出现混乱，让很多人无所适从。价值观的混乱，行为导向的不明确，选择无所适从，一旦由利益引导，在不合理的制度下就会出现行为的扭曲，其结果就是人们所描绘的道德的滑坡和信任的缺失。

　　变革，势必要打破陈规陋习，但是在打破的同时，如果没有建立新的规则和制度，如果没有形成健全的市场经济，没有形成社会管理和政治文明所需要的自由、平等和负责任的机制，没有形成清晰但复合的社会价值观，那么经济发展，社会发展和政治发展，就会举步维艰，进入高成本运作的阶段，很多公共问题，如食品安全问题等，就很难得到解决，人们的生活，也将进入高经济水平但低满意水平的悖论。在这一进程中，制度变革是重要的，因为这可以鼓励人选择好，而不是坏;教育改革也是重要的，因为这可以让人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价值观的糊涂，激励机制的逆向选择，都可以导致道德滑坡和信任缺失，要重建社会价值观，最重要的就是理清价值观，形成复合的价值观，并鼓励逆向选择的制度，建设鼓励选择好而不是选择坏的制度。(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执行副院长、教授、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