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救护车:雪堂梅韵弄箫声——解读“雪堂箫声”之十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17:35:20
         东坡赤壁背后有两座山,一名龙王,一名聚宝。两山夹谷,树木繁茂,鸟雀啼鸣,林间曲径通幽,洁净无泥,亭立山巅,塘处谷底,愉悦人意。山谷间,小塘旁,掩映一座平房,一宇三间,古色古香,这就是黄亮题名的雪堂。
        80年代初,我调入古城黄州工作,住在东坡赤壁旁边,常散步龙王山间,打雪堂门前经过。
    那年,大雪刚刚消融,化作清亮的溪水,从落叶底下汩汩流去。傍晚,我踏着山上被雪水冲刷得洁净的方砖小道,呼吸着雪后格外清新的空气,走在林中月牙形的小池边。天气虽然很冷,可岸边的竹林依然浓郁葱翠,弯弯的枝条倾向水边,在平静的池面描下清纯的倩影。
        这时,隐隐有箫声随风飘来,那箫声幽幽的,很轻很细,很悠远,就象仙乐,婉转飘缈,柔柔地从耳边滑过,直击心底。我停了下来,驻足凝听。那箫声,低沉回旋,清远苍凉,时断时续,分不清是思念还是忧怨,每个音符,都充满了感情,愁绪中含着优雅,悲怨中又不失期待,那箫声穿越一切的空灵,溶成呜咽的音韵,直往心里钻,牢牢地慑住我的魂灵。
        寻着箫声望去,一抹亮黄闪进视野,哦,那不是腊梅吗?腊梅树下,站着一位姑娘,一袭黑色长衣,一只洞箫悠然。我不由放慢脚步,踏过池中青石板小桥,穿过简陋的青瓦压脊的门楼,进入了久负盛名的苏东坡故居——雪堂。
        姑娘见有生人而至,收取长箫,款步而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怅然若失。幸有梅开枝头,我的思绪转到了梅花上来。
        这株梅树,从古蔸上新冒出来,约二丈余高,虽然纤瘦,可枝条不少。站在树下仰望,只见那淡黄色的小花开得正欢,像把把撑开的小黄伞;树上绿叶还有很多没有落下,仔细看去,叶脉依稀可辨。
        从树下拾起一朵开放过的腊梅,我仔细端详起来,花瓣尖长,像涂上了一层黄蜡,富贵而不妖艳,香浓而不刺鼻,花被片红紫红紫的,并且还有竖着的条纹。我嗅了嗅,真香啊!再看树干,呀,中间怎么断裂开了,幸好有人用绳子把它绑住,它不但没有死去,反而还顽强地生长着,并且旁边还抽出两米多高笔直笔直的新枝,与弯曲主干几近成九十度的角,令人惊奇!
        我一边为这棵命运多舛的梅树担心起来,一边又为它从中间抽出笔直枝条的精神而感到振奋。眼前的梅树,让我想起刚才那位姑娘,这梅花是她弄箫吹开的么?我还想起这雪堂和梅花曾经的主人——苏东坡。
        是哦!梅花自古人皆爱之。特别是这雪堂前的梅花,长在东坡的故居里,应该多少还沾点灵气吧!苏东坡一生爱梅,写过有关梅花的诗多达四十余首,其中七首在黄州所作,离开黄州后又作《忆黄州梅花五绝》,可见他爱梅的程度。  
        1080年正月,苏东坡从狱中出来,刚到黄州府地界麻城市东,看到路边的梅花,觉得自己就形同其命运,“春来幽谷水潺潺,的砾梅花草棘间。一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度关山”,写下《梅花二首》。回想过去,一夜之间,无辜地将他关进大牢,又放出来,对他来说真是惊魂未定。
        1081年正月,是苏东坡来黄州的第二年,他觉得凌寒而开的梅花,“玉雪为骨冰为魂”,虽然春兰秋菊、白李桃红,各具千秋,然而它是“蕙死兰枯菊亦摧,返魂香入岭头梅。数枝残绿风吹尽,一点芳心雀啅开。”在他心中,唯有梅花才是最为坚强的,才能真正代表他的人格。
        1082年正月,在经历“乌台诗案”虎口余生的心灵历练后,心中逐渐平静,看到红梅绽放,虽然开得很迟,但仍保持着孤瘦高洁姿态,它傲霜斗寒之心,不肯随春天的到来而改变,“怕愁贪睡独开迟,自恐冰容不入时。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这不是他自身的写照?虽然政治上一直处于新旧党派之争的漩涡之中,却仍然保持刚正情操,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大“我”,而不去做个趋炎附势的小吏。在大是大非面前,为何要改变自己的立场呢?任何事情不要只看表面的东西,而关键是在于看看他的本质。就象欣赏梅花品质一样,“诗老不知梅格何在,更看绿叶与青枝”。
        1084年春天,他看到江头梅花盛开,争娇斗艳,尤其是那竹外一枝斜开的梅花,引人注目,他认为那就如其化身。在《和秦太虚梅花》中写道“东坡先生心已灰,为爱君诗被花恼。多情立马待黄昏,残雪消迟月出早。江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面对梅花,心想自身,看梅、赏梅、惜梅、赞梅,足以给他心灵上丝丝慰藉。事实上,他犹如梅花的坚强品质,不得不让人心生敬意。   
        记得他在黄州还绘过《月梅》图。《月梅》图是由半镰新月和一株老梅构成的,老梅树干虬劲,旁边嫩枝茁壮,然而中间却断开了,是呀,那不是暗示自己中年倒霉;图中月儿一半阴来一半阳,有宰相之才的他,政治上却常常被阴云遮住,这幅《月梅》图大概只有他才能读懂吧!
        想着、想着,目睹这棵从中间抽薪直上的梅花枝条,望着点点绽放枝头的花儿,我觉得那仿佛是《月梅》图所再生!或许是东坡灵魂化作的吧!
        从门楼的前方数步台阶上去,便是雪堂,牌匾上“雪堂”二字圆润遒劲,直逼眼帘。此时,雪堂静静地掩映在两旁高大的香樟树下,四周飞檐翘角,黑瓦朱楹,大写的“人”字型屋顶两边,二龙翘首相望,在一簇簇浓密的树叶下“犹抱琵琶半遮面”。朱红的正门已紧闭,门两旁的深红花格窗户极为醒目,与窗下青灰色的小砖墙映衬起来,大气得体,抢眼极了。
        从后堂进去,只见匾额上书有“雪堂余韵”四个大字,据《黄冈县志》记载,还是乾隆皇帝所书呢!步入堂内,内面是一近二层的建筑,空间极大,分有三间,东边是卧室,西间为客室,正堂两边挂着两幅满墙的巨图,一幅是《雪梅图》,只见那白皑皑的厚雪压在枝条上,把枝条裹得紧紧的;另一幅是《雪堂飞雪图》,图中雪花飞舞,漫山遍野,嶙峋怪石上大雪覆盖,大概画者是位“苏学”研究者吧!知道东坡先生爱梅,一生浩然正气,而构思此画,是取“瑞雪兆丰年”之意吧!愿他老先生在此早日随心所愿、时来运转!
        正堂之中,我仔细打量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奇妙”,觉得那简直是神来之笔。正堂是一幅图,只见苏东坡身披蓑衣,外挂斗笠,肩扛小锄,须发飘飘,脚着草鞋,还回首相望。那神态,似刚从东坡躬耕而归,又似在回味耕作农活的愉悦。图中东坡双目和善,略带笑容,肚皮鼓鼓,仔细揣摩之,他大有“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世上可笑之人”的大家风范,真是好一幅《东坡耕乐图》啊!“躬耕东坡上,遗情天地间”,这幅对联,把九百多年前一个豁达、慈祥的老人,再一次呈现在我们面前。
        我仔细辨认着图中下沿的几排行书小字,正如画者所言:“宋神宗元丰三年,苏子谪贬黄州任团练副使,因俸禄甚微,生活困顿,遂率家人到黄州城东之山坡上,躬耕自补,次年又于坡旁筑室,命为雪堂,号称东坡居士,……吾感苏公襟怀,特作耕乐图。”
        是的,苏公襟怀是无人能比的。
        他自宋嘉祐二年(22岁)以来,至45岁以前,一直是仕途通达,被先皇认为是有宰相之才。1079年,对变法说了几句真话,遭人谗言,“感子之言兮,始也抑吾之纵而鞭吾之口,终也释吾之缚而脱吾之  革几!”深感自己祸从口出,一夜之间,从朝廷五品大员一下贬为微职。哎,原来生活阔绰,如今呢?是天壤之别,就连养家糊口都是难事,在黄州薪水少,家里迈、迨、过三个儿子,加之养母、妻子和朝云,一大家子人,吃住都成问题。在这里,“得废园于东坡之肋,筑而垣之,作堂焉,号其正曰‘雪堂’”。这样一家住的问题才得以解决。
        平时,他再带上一家老少,开荒种地,“荒田虽浪莽,高庳各有适。下隰种秔稌,东原莳枣栗”(《东坡八首》),种点稻、桑、茶等什么的,解决了吃的问题。同时,在这里,能吃饱住暖,空闲之余吟吟诗、作作赋,并可远离世俗纷扰,过着居士生活,正于他所言“是圃之构堂,将以佚子之身也?是堂之绘雪,将以佚子之心也”,在这雪堂,使他心神意足,思想得到超脱。不但如此,还《书四戒》于雪堂,“出舆入辇,命曰‘蹷痿之机’;洞房清宫,命曰‘寒热之媒’;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浓,命曰‘腐肠之药’。此三十二字,吾当书之门窗……。” 在当时,看穿身外之物,告诫自己生活节俭,保持洁身自好。这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
  雪堂落成之日,苏东坡写过《雪堂记》,文中以主客对话的形式说:“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杂下也……势之所在,天且不能违,而况于人乎?” 面对政敌的攻击,政治上的黑暗,陷入了“凹”地,“适然而已,岂有心哉?”虽然不得志,然而自身是正直的,心里依然向着朝廷。“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势,而取雪之意。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机”,他不但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击垮,反而人生道义、信念更加坚强,仍在困境之中承担起一个堂堂男子汉的人生责任和义务。可见,他的胸襟是多么开阔!
        我依依不舍地走出雪堂,站在雪堂前再一次审视着它,门前池水环绕,左边是修竹一片,右边是参天大树,前方梅花数点。此时,林中雾霭,将冬日的雪堂薄薄笼罩,湿润氤氲,天地似连在一起。眼前的一切,树木、池水、房子、空气似都充满了丰沛的感情因子,变得是那么有情、动人……
    我正准备返程回家时,不远处林间箫声又起,绵绵不绝,一缕儿一缕儿地,如轻烟般阵阵飘来。我静静地立在雪堂前的梅树下,连呼吸似乎都屏住了,唯恐打破这箫声所带来的绝美的意境。
  在这样静静有傍晚,这悠悠的箫声,在山中回荡,穿透俗世的纷扰,跨越一切阻隔,直落心底,停绕在心头。渐渐降下的夜幕被绵延哀怨的箫声弥漫上一层悠远的相思,山也具有了灵气。冬雪所带来的寒冷被抛到九霄云外。我顿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完全陶醉于如泣如诉、如幻如仙的箫声中了。  
        箫声终于停下,我好久才如梦方醒,鼓起掌来,不知吹箫的人是否能够感觉,是否能够听见?当然,这深山之中的吹箫之人是不指望谁人喝彩的。
  或许,那样的傍晚,吹箫人只是想借着箫将心声诉于山,诉于梅,诉于东坡,诉于自己。但那从心里流淌出来的,那洁净低婉、真切实在的真情已传于山,潜入听箫人的心里……                                                            (原载2000年3月26日《黄冈青年报》)